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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线死死的盯着画中人的脸颊,尤其是那形似红莲的印记上。
不过是片刻时间,老夏便老泪纵横了。
他浑浊的眼有两分失神,喃喃道。
“是小妹……这是我的小妹啊。”
虽然已经四十多年过去了,但他仍然记得小妹的音容笑貌。
“哥哥别怕,你脸上的红斑一点也不丑……”
“你瞧它,就像一朵莲花似的,莲花多好啊,寺庙里,神仙的屁股下坐的也是莲花呢。”
“小妹不可乱讲!小心奶奶听到了打你的嘴巴!”
“好吧好吧,是我说错话了,不是屁股,是祂们座下的宝座。”
“……”
“……哥哥,是他们乱讲,咱们出去玩啊,一起去买糖人,你吃大个的,我吃小个的就成。”
……
老夏的手都抖了,想起过往小妹稚气的话,又是好笑又是怀念,失神的喃喃。
“我家的小妹最好了……”
“她说了,要是有下辈子,换她来长这个红莲,她一点也不怕丑……村子里张家婶婶生娃娃的时候没了,小妹吓得厉害,哭得也厉害。”
“后来,张家婶婶家的大兄来了,哭得昏厥过去,小妹瞧着瞧着便不哭了,回来安静了好些日子。”
“后来,她就同我说了,女娃娃成婚后要生娃娃,说不得她会比我没得早,她不想见到我像婶婶家的大兄那样伤心。”
那时他听到这话呸呸呸了好几口,骂小妹胡乱的说话。
小妹委屈,她说要是自己再投胎,一定会想法子让家里人认出她的。
老夏褶子脸上无声的淌着泪水。
原来小妹,真的想出法子了。
这和他一模一样的红斑,就是小妹在告诉他。
她回来了……
想到这里,老夏自责不已。
“一定是我那时候呸得不够用力,小妹这才早早就没了。”
是他,都是他啊。
……
宋延年听得心里酸涩,安抚道。
“老丈,这是恶人行恶事,跟您没有关系的。”
老夏拿袖子擦了擦脸,又就着烛火去看这副画。
宋延年见状,便将宫灯提起凑近一些,让他瞧得更清楚。
老夏仔仔细细的又看了看这画作,不住点头道。
“是我的小妹,一定是她。”
“你瞧她的眼睛,我小妹就是这样子的眼睛。”
说着,他的声音有些抖。
“小妹她,她更漂亮了,傻瓜,长着这红斑作甚?”
“好好的姑娘家……长着这红斑作甚?”
他越说,越是伤心起来。
……
宋延年顿了顿,开口道。
“老丈,我带您去见见她吧。”
老夏忙不迭的问道,“可以吗?”
面前这位公子瞧过去便是仪表不凡,画上的女郎说不得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老夏又瞥了一眼画作。
虽然这画……画得有点奇怪。
他家小妹还能踩在荷叶上?
甭说,还怪美的。
……
老夏挪开看画的视线:罢罢罢,他以前还看一副画,那人骑在毛驴上都能过江呢。
估摸着,这便是做画人夸张的画法吧。
老夏搓了搓手掌,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这位公子……”
宋延年:“我姓宋,老丈唤一声小宋便成。”
老夏摆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还是唤一声宋公子吧。”
“宋公子,我明儿什么时候去见我小妹,她……”他见宋延年看了过来,忙不迭的保证道。
“您放心,我只要远远的看她几眼,知道她过得很好便成……我不会乱说话的。”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这是小妹的又一辈子啊。
……
宋延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
“老丈放心,今晚便成。”
老夏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今晚么……”
这,这不会唐突到小姑娘家吗?
就在这时,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只见面前这位公子从袖子中摸出一张剪纸,瞧过有几分像是毛驴的模样,他将剪纸往半空中一丢,那纸剪的毛驴见风就涨。
不过是片刻时间,地上便出现一只毛皮油亮顺滑,精神抖擞的大青驴。
……
宋延年走了过去,抬手摸了摸驴子的鬃发,笑道。
“又要麻烦你了。”
大青驴咴咴的昂头叫,小蹄子在原地刨了刨,就似在说不打紧。
……
宋延年将老夏的家当搁在毛驴上放好,转身看向老夏,开口道。
“好了老丈,咱们走吧。”
老夏瞠目结舌,听到这话他回过神来,“哦,好好。”
毛驴得哒得哒的走在前头,风吹起前面这位公子的衣袍,宽袍猎猎。
老夏落后一步,他低头看手中的画卷,没有再说话。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沉默。
老夏迟疑:可能……他的小妹并没有投胎成人。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糖活儿,见过了无数的小娃娃,要是小妹在云京,没道理他没有见过。
……
宋延年带着老夏来到东兴楼后的这条小路,回头看向老夏,轻声道。
“老丈,到了。”
老夏看着这和画中别无二致的江面和荷花丛,一时找不到自己说话的语言。
他侧头去看宋延年,“宋公子,这……”
“是的。”宋延年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这一世,她是荷花精。”
随着一道灵韵跃入老夏的眼睛,眼前这世界一下便明亮了起来。
荷花丛中,一位粉纱绿衣的女子弯腰,素手拨了拨波光粼粼的江面,再抬手时,她便从水中鞠起一盏明亮的荷花灯。
老夏抖着唇,又走出两步,“是小妹,这是我方才燃的烛灯。”
宋延年一把拉住老夏的手臂,“老丈小心!”
“哦哦!”老夏这才发现,方才自己失神之下,差点就踩空掉到水里了,“多谢宋公子。”
宋延年摇头,示意不打紧。
那边,荷花精双手捧起荷花灯,月光下,她的面容似有莹光,她的欢喜是那般的明显,老夏多瞧了一会儿,眼泪都掉下来了。
“好好,小妹她过得开心,她还好好的……”
“我,我真是欢喜极了。”
随着他这句话落,宋延年和老夏都看到一股光亮倏忽的漫上了荷花精的脸庞。
莹光似月光又似流水,轻柔的覆着荷花精右脸面颊处的红斑上。
荷花精下意识的抬手去捂,等她再放手时,那儿便是一片的莹白美丽,不见红斑瑕疵。
老夏欢喜得不行,“小妹的脸好了。”
“宋公子快看,小妹的脸好了。”
宋延年也被这喜悦感染,眼眸里带上笑意。
“是,她好了。”
荷花精听到声音瞧了过来。
她的视线越过宋延年,最后落在老夏身上。
这只是人世间最普通的一位老人,他有着花白的胡子,佝偻的背,也许是常年的皱眉,便是带着笑的时候,他的额上都有深深的苦纹。
荷花精莫名的有种酸涩漫上心头。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低头看另一只手中的荷花灯,倏忽的朝老者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老夏泪眼朦胧,却舍不得抬袖擦一擦那泪花,唯恐这一动,便惊扰到了小妹。
擦泪了,便少看小妹一眼了。
老夏喃喃:“真好,真好……”
依稀间,他恍惚看到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她一点点长大,会拎起竹竿护在他前头,还会替他缝补衣裳……会说,会笑,会絮叨……
荷花精朝老人笑着笑着,片刻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诧异的摸出了一片的湿濡。
她放下手,小声的嘟囔道,“真奇怪。”
……
不知过了多久,老夏回身,他牵起老驴的缰绳,抬袖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招呼宋延年道。
“宋公子,咱们走吧。”
宋延年有些意外,“您不多瞧瞧吗?”
老夏摇头,“不了不了。”
他沉默的走在前头,片刻后脸上又挂起了笑容,笑容里有着满足。
“我知道小妹过得很好,那便可以了。”
“小妹定然也是知道我安心了,所以那红斑才消失,真好……”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荷花丛,眼里有着不舍,却也有着释怀。
“小妹去得冤枉,我一直都不甘心,她这么好,为什么要死得那般冤枉和突然,便是后来破案了,还是有人说小妹是跟人私奔走的,明明,明明不是那样的。”
老夏说着便又有些哽咽。
“真好啊,虽然这辈子不是人了,但小妹又重新开始了,还这么漂亮。”
“我真欢喜……”
宋延年想了想,递了一瓶子的水过去,轻声道。
“您要是想她了,便将这滴在眼里,那样,你便又能看到她了。”
“谢谢你,宋公子。”老夏将这推了回去,“但是不用了。”
“这一世,小妹是妖,我是人,她有她的修行路要走,我已经牵绊了小妹许多许多年了,我不想再耽误她。”
“我也老了,我知道她过得好,这样就行了。”
宋延年将瓷瓶收了回去,轻声道,“您是个好兄长。”
老夏摇头,“小妹才好。”
片刻后,他脚步轻快,欢喜道,“轮回真奇特,小妹上辈子是人,这辈子是荷花,还成了荷花精,呵呵,真不知道我下辈子会是什么。”
他说这话,面上有着期待,显然是不畏惧死亡。
宋延年也回头看了一眼那荷花丛。
为什么是荷花精?
那郑二说了,这老夏家的小妹尸骨遍寻不着,想来是那尸骨恰好温养了一株荷花的种子,孤魂便依托着荷花成长,随着月华的浸染,慢慢的便成了荷花精。
……
宋延年送老夏回到他的住处。
老夏感激:“宋公子,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他想起宋延年一开始便是要买他的糖人,连忙开口道。
“公子是要买糖人吗?”
“您要什么样的,要是不累,现在跟我去宅子里,我给您做糖人。”
宋延年迟疑了下,问道。
“老丈,一般姑娘家都喜欢什么样的糖人,您照着好卖的给我做就成。”
老夏摆手,“嗐,那要看是多大的姑娘家了。”
“这大姑娘和小姑娘喜欢的可不一样!”
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宋延年的面庞上。
听到他这句话,面前这个公子虽然极力镇定,但那游移的眼神,还有那冒烟似的耳朵尖,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夏恍然,“是大姑娘家啊。”
宋延年轻咳了一声,有些羞赧。
“是。”
老夏多瞧了他一眼,倏忽道。
“送大姑娘的糖人,那得自己捏的才好。”
“收到的人也更欢喜。”
“宋公子这般聪明,不然,我教你做糖人吧!”
“放心,我不用你拜师。”
他加重了语气,继续道。
“您不知道,云京的公子都是这样做的,这样显得有诚心!”
宋延年:??
京城里的人……都这么卷了吗!
……
第212章
宋延年瞧了瞧天色,迟疑道,“可是,夜深了……”
“嗐,这有什么。”老夏瞧出宋延年平静面皮下的心动,他了然的哈哈笑了一声,伸手将人拉进了宅子。
“走走走,我老人家觉少事少,明儿补眠也一样。”
“再说了,我今儿欢喜极了,哪里还睡得着啊。”
进了院子,老夏不容分说的拉着宋延年,熟门熟路的往灶间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絮叨道。
“今儿可是我这四十多年来,最欢喜的一天,便是没有教你糖活儿,我也不睡!我都打算好了,我得喝上一整夜的酒。”
老夏豪气的摆了摆手,“这叫做东家有喜。”
“明儿,还有后儿,大后儿,我都不出摊了!”
宋延年失笑,“那便叨扰老丈了。”
……
做糖活儿是个手艺活,糖稀用黄米和麦芽熬制而成。
灶间里,老夏指着东面角落的几口大瓮,感叹道。
“别瞧我这糖活儿是个小小的活计,家当倒是不少。”
他又舀了一勺的大麦麦粒,颠了颠簸箕,从中捡出那些坏种的,如数家珍道。
“这麦芽糖好不好,麦子是关键,就跟咱们砌楼房打下的地基一样,这活儿它快不得,慢工才出细活。”
“老丈说的在理。”宋延年从善如流的应下,继续听老夏说话。
他的声音有些缓慢,带着老人家特有的腔调,因为说的是自己数十年重复干的活,熟稔又从容。
其中还带着几分认真和虔诚。
宋延年抬眼看了过去。
昏黄的烛火将老夏的面容照得柔和,絮絮叨叨的声音有岁月静好的从容。
“好的麦粒出芽才好……挑拣完后将它淘洗干净,放在大瓮里泡着,这会儿天热,咱们用凉水就成,要是天冷的时候,咱们便得掺点热的进去。”
“来,你来试试,这种程度烫手的感觉就成。”
宋延年将手放到盆里,感受了下老夏说的温水。
老夏:“记住了吗?”
宋延年点头:“记住了。”
……
此时天热,老夏倒掉这热水,直接用冷水浸泡麦粒。
“你啊,就这样泡十二个时辰,时不时的给它们淋淋水。”他抬头觑了一眼宋延年,不放心的打补丁道。
“也不能淋太多,小心闷烂了。”
宋延年多看了两眼,神情谨慎。
“那一天淋几次?每次多少水?”
老夏摆手,“嗐,这哪里有个准数,你得自己感觉,估摸着来,不能多,也不能少,你学会了没?”
宋延年:……
能说没学会吗?
“成,老丈您继续。”
老夏满意的点头,又教他浸泡黄米。
黄米煮熟到细软程度,还要摊开晾干,到最后才将其和大麦麦芽一起发酵,榨汁……榨出来的便是麦芽糖水。
这一连串下来,没个几天功夫是不成的。
宋延年环看了一眼灶间,视线扫过那些锅碗瓢盆,感叹道。
“这小小一口糖饴,也是有大学问的。”
“是啊,都不容易。”老夏弯着腰将一口大水缸往旁边推了推,宋延年连忙上前搭了一把手。
……
教完制作麦芽糖,便要开始重头戏的吹糖人了。
老夏:“吹糖人最关键的地方便是要会熬糖,这糖熬得好,糖活儿便吹得好。”
他顿了顿,思索着开口,“你们读书人怎么说的,什么事什么功的?”
宋延年:“事半功倍。”
老夏拍了下大腿,“是喽!就是这个,有的时候还有事倍功半的说法……这词真有意思,话颠倒着说,意思便完全不一样了。”
宋延年听得好笑,看着老夏手中的动作不停。
大瓮里有他前些日子便熬好的麦芽糖液,只见他舀了几勺到大锅,灶底添一把的柴草。
明亮的火苗舔邸着锅底,很快便将糖液一点点的煮开。
差不多时候,老夏还添了一些老冰糖。
就这样,火候不大不小的熬煮着糖水。
老夏拿着一把铁勺搅拌,时不时的添柴或减柴,就这样,一个半时辰后,糖液越来越粘稠,颜色呈明亮的金黄色。
老夏拿竹筷子挑起一丝糖,凑近瞧了瞧。
离开锅灶的热量,竹筷上的那丝糖饴,肉眼可见的一点点变硬。
老夏伸手折了折,舒展眉眼,笑道。
“成了,成了,这锅糖熬好了。”
他看向旁边背手的宋延年,问道,“宋公子,你学会了吗?”
宋延年:……
他的眼睛是都看会了,就是不知道,这手会了没有。
宋延年低头看了片刻自己的手,抬头,笑得有两分腼腆和气短。
“应该没问题,我都记着了。”
“不错不错。”老夏暗赞,“不愧是读书的年轻人,这脑袋瓜就是厉害。”
“灵醒得很!”
“想我以前教我家那小子,那是手把手教好了几次,这才做得马马虎虎。”
宋延年但笑不语。
……
糖稀熬好,便是捏糖人了。
老夏看着宋延年手中捏出的大飞鸟,意外道,“哎,你这手艺不错啊。”
“娴熟!手也灵巧。”
宋延年点头,“老丈看出来了啊,闲暇时候,我比较喜欢雕刻点小东西。”
老夏点头,“难怪,这手上功夫,本来就是一通百通的。”
他又看了一眼那只振翅的飞鸟,继续道,“还成,就是这鸟儿胖胖的肚子搭着个长嘴,瞧着有些怪模样。”
“啧,这嘴真尖,我都怕它将自个儿的肚子扎破喽。”
宋延年看了一眼糖人小蓝,笑道。
“它就是长了个大嘴。”
老夏多瞧了两眼,倏忽的拍腿笑道。
“宋公子,你知道小娃娃最喜欢来我这儿买什么样的糖人吗?”
宋延年摇头。
老夏笑道,“和你这个一样,是个大肚子的,不过,我那是猴子模样。”
“我们管它叫猴拉稀。”
“你吃过吗?”
“没有。”宋延年迟疑的摇头。
猴拉稀?
听着便是不大美味的模样。
老夏瞧了一眼他的神情,好笑道。
“听起来是埋汰了一点,但是那些娃娃可喜欢了。”
“这东西又好吃又好玩,做起来也费工夫,猴子拉稀的糖人,比别的糖人都要贵上几文钱。”
“嗐,这样说着听不明白,我给你做一个。”
说罢,老夏当场便给宋延年展示了什么叫猴子拉稀。
宋延年放下手中的糖团,认真的去看老夏的动作。
他的手有些粗糙和厚茧,手指头却异常的灵活。
很快,在他灵巧的手法下,随着一掐一拉一捻,原先一团明亮的糖团便成了一只机灵的小猴。
小猴蹲地的屁股后还黏着一个小巧又精致的小盆,待整个糖人定型后,老夏又从猴子的背部开个小洞,以芦苇杆为媒介,引了一些糖稀到猴子鼓囊囊的肚子里。
他又做了个小勺子,勺子一捅猴儿屁股,里头的糖稀慢慢流了下来,糖盆稳稳的接住了这糖稀。
老夏乐呵呵的看着手中的糖人,“成了,这便是猴拉稀,好玩吧。”
“那些娃娃最喜欢我做猴拉稀了,每次做这个,都有一堆的娃娃围着我,个个拍着手叫好,热闹着呢!”
老夏头一次带着笑回忆。
他和小妹小的时候,也最喜欢买这种糖人了。
他吃猴拉稀的糖饴,小妹吃糖盆和小勺子,剩下的小猴子在家里摆一两天,直到快化了再吃。
老夏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糖人真好啊,几个铜板便能让人开心好几十年……
……
因为回忆起小时候和小妹吃猴拉稀的日子,老夏收拢了下灶里的家当,没什么事后,便吃起了自己做的猴拉稀。
吃着吃着,他又有些哽咽。
“真好吃。”
宋延年瞧了过去,担忧的唤了一声。
“老丈。”
老夏抬手,“不打紧不打紧,我这是高兴,唉,这年纪大了,眼窝便浅了……我想起以前的一丁点事儿,眼睛就受不住了。”
“没事没事,让我缓缓就成。”
……
这时,一个汉子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推开灶间的木门,看到宋延年时,他愣了愣,随即看向老夏,问道。
“爹,你该不会是一宿没睡吧。”
“这位是?”
还不待宋延年打招呼,老夏便开口了。
“这位是宋公子,爹教他做糖人,你怎么起来了?”
汉子夏旭莫名:“起来帮你熬糖啊。”
老夏赶人:“嗐,熬糖还早着呢,快去睡快去睡,起这么早做甚?”
夏旭狐疑的看了一眼宋延年和他爹。
有古怪!
往常他这个时辰起来,他爹还得数落他懒蛋!
今儿日头打西边升起了?
都这个时辰了,居然还说早?
……
夏旭被老夏推着走出了灶间,他只得回头喊了一声,“成,这是你自己说的啊,回头你喊我。”
……
宋延年帮着将灶间稍微收拾了下,开口道别。
“老丈,那我便家去了。”
老夏:“成,我送送你。”
他送宋延年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院子,见里头没有动静,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这才开口道。
“您没瞧错,我就是不想给我家儿子知道小妹的事。”
宋延年抬眼看去,意外道。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老夏摇头,“没事,我这儿子还是很孝顺的,只是时光易逝,人心难测,这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了。”
“这一世,小妹是妖精了,这妖精总是比我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多些神通,我怕以后我不在了,家里的小辈给她添麻烦。”
他顿了顿,迟疑道。
“再说了,戏文里也说了,这妖精有的时候又很脆弱。”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戏文,老夏脸色一变,急急的追问宋延年。
在他眼中,面前这个年轻的公子,那是有大本事的!
老夏忧虑:“宋公子,你说小妹会不会被人收了?比如道长啊什么的,还有啊,我也是听过一些话本和戏文的,这妖精有法力,对我们人来说,那可是很滋补的。”
“你说,会不会有那等丧了良心的人,抓了我家小妹去熬汤?”
他的面色有些阴晴不定,犹豫的继续道。
“还有,这荷花香得很,更何况是荷花精……再不济,做成香包也是成的。”
“不会不会。”宋延年失笑,“云京的秋白道长和其他道长,他们都是走正道修行的。”
“那荷花精以月华修炼,那也是正道修行,两者在大是大非上没有冲突,一般不会出什么事。”
至于老夏口中的熬汤做香包……宋延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唇畔勾起一抹笑意。
秋白道长连千年的人参精都养在身边做小童,珍之爱之护之,待之如亲亲徒孙。
想来,这荷花精他更不会拿去熬汤做香包了。
宋延年安抚老夏,“老丈只管将心放到肚子里。”
……
临分别前,宋延年想了想,从袖里乾坤中将那副月夜荷花图拿了出来,递给老夏,开口道。
“这副画便留给老丈吧。”
“当个念想。”
老夏颤抖着手要去接,倏忽的又抬起头,开口道。
“这会不会不好,你方才说了,这是友人所赠。”
宋延年摇头,“无妨,我回头和他说一声。”
“这画放在你那里,比放在我这里更合适。”
……
宋延年走后,老夏在门口站了许久。
夏旭出来时,看到的便是他爹捧着个布裹的长条,粗糙的手掌不断的摩挲着上头靛青色的绸布,神情怅然又怀念。
夏旭心里一惊,连忙走了过去。
“爹,你这是怎么了?”
老夏回过神,没好气道。
“一大早就咋咋乎乎的,多大年纪了还没个正样。”
“我好着很,能有啥事,让让,你挡路了。”
他伸手将夏旭推开,准备进屋里去。
夏旭跟在后头,半点不在意,闲话道。
“爹,眼看着这天就要亮了,你肚子饿不,你今儿想吃什么?一会儿我上市集给你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