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感觉到凉意,蹙起眉,轻轻哼了一声。
她眼眶和鼻尖仍旧红红的,睫毛被泪水沾湿,变成湿润的一簇簇,脸上犹带泪痕,比平日多了几分孩子气的软和。
若木俯下身,闻到她呼吸间的淡淡酒气,感觉到她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祂的腹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心里也烦躁难当。
祂定了定神,探手到她腰间,摸索了一阵,解下了她系在腰带上的乾坤袋。
祂伸手进去翻了翻,很快找到了祂要找的东西——照机镜。
祂对冷嫣道:“本座借你样东西一用。”
冷嫣半梦半醒间“嗯”了一声。
若木只当她答应了,将镜子塞进袖子里,重新将乾坤袋系回她腰间,重新掖好被褥,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
沈留夷凭着一腔热血慷慨陈词,待那两人离去,方才感到后怕,加上身体里还残留着些许阴煞雾,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姬少殷自己也摇摇欲坠,还是立即上前搀扶她:“沈师妹,你没事吧?”
沈留夷摇摇头:“我没有大碍,小师兄怎么样?”
姬少殷道:“服了药,已好多了。”
沈留夷觑了他一眼:“小师兄,你说他们会不会拿我们要挟掌门他们?”
姬少殷摇摇头:“我总觉得她不是这种人。”
沈留夷难以置信:“小师兄,你不会真的相信他们的话,以为许长老是师尊杀的吧?”
姬少殷道:“当然不信,但其中也许有什么误会。”
沈留夷见他神色并不十分坚决,心下着急:“小师兄,入宗门多年,难道你还不知道长老、掌门和师尊他们是什么人?”
她顿了顿道:“凌长老滥杀无辜、三师叔入魔,背后都有偃师宗的手笔,他们一定是不小心中了奸计。”
姬少殷心乱如麻,怎么也理不清,不知是不是经脉中的阴煞雾还未除尽的缘故,玄衣女子和苏剑翘的面容不断在他眼前交替闪现,那少年说的那番没头没尾却已有所指的话,莫名牵动着他的心神。
他实在没什么心力与沈留夷讨论,遂捏了捏眉心道:“阴煞雾入体非同小可,沈师妹尽快打坐行气,免得留下后患。”
沈留夷经他一提醒,连忙盘膝坐定,闭上眼睛运功行气,不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屋子中央忽然出现两个着青衣的傀儡,二话不说走到沈留夷跟前,架起她便走。
沈留夷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小师兄,小师兄……”
姬少殷自是立即起身上前阻拦,哪知那两个傀儡周身不知布了什么阵法,三尺之内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他怎么也无法近身。
沈留夷吓得哭了出来:“你们要抓我去哪里?”
其中一个傀儡一字一顿地道:“姓沈的,多嘴,单独关起来。”
姬少殷略微松了一口气,沈留夷却道:“我要和小师兄呆在一起!”
另一个傀儡道:“由不得,姓沈的,呵呵。”
她声音平板,那声“呵呵”说不出的诡异又讨嫌。
沈留夷又怕又气,可毫无办法,那对傀儡看着风一吹就要散架,但双手却像铁钳一般,将她胳膊一捏,她只觉双臂酸软难当,使不上半分力气。
眨眼之间,一人两傀儡便消失在原地。
姬少殷眼睁睁地看着师妹从眼前消失却束手无策,一边担心师妹出事,一边又为那少年的话不安,哪里静得下心来打坐,只坐在榻上,怔怔地望着墙壁上的花纹出神。
沈留夷被带到另一个房间,房间的格局陈设与先前那个并无二致,只不过有门有窗,窗子是拱形,镶着大块的雕花琉璃,能看到外头月光下的庭院,乌黑大门非木非金,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所制。
门窗都上了锁,显然逃跑无门。
傀儡人将她往地上一扔便没了踪影,沈留夷原地坐了半晌,见没人来害她,心下稍安,想起本来还能与小师兄相依为命,如今只有孤零零一人,不禁悲从中来,又哭了一场,方才渐渐平复心绪,盘膝坐下,开始行气。
运转到第三个小周天,沈留夷忽然听见门口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地站起身,退到两人合抱的石柱背后。
门扇“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窄缝,一条人影从门缝中溜了进来。
看清来人模样,沈留夷差点惊呼出声,那竟是叛出师门的逆徒石红药。
“石红药”将一根手指置于嘴上,示意她别出声,沈留夷将那声惊呼吞了回去,狐疑地打量着她:“你来做什么?”
“石红药”道:“小侄来救沈师叔出去。”
沈留夷将信将疑:“你叛出重玄,原来是投靠了偃师宗的妖人,如今你与他们沆瀣一气,哪会那么好心来救我?”
“石红药”道:“小侄因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被逐出师门是咎由自取,但重玄待我恩重如山,弟子也一向敬重姬师叔与沈师叔,实在不忍坐视你们落难。”
沈留夷道:“你来救我,难道不会被那些人发现?”
“石红药”急切道:“小侄是趁宗主和护法喝醉偷了钥匙出来,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醒,且宫中的傀儡人只有子丑之交时有一刻钟时间不能动弹,再不逃就来不及了,是走是留,还请师叔快作决断。”
沈留夷见她说得恳切,已有些信了,咬了咬嘴唇:“小师兄呢?”
“石红药”道:“姬师叔关押在地下,小侄无能为力。其实将沈师叔关在这里,也是小侄出的主意,就是为了寻机将师叔先救出去。”
她顿了顿:“只有师叔先逃出去,尽快回到宗门,才能让掌门他们前来解救姬师叔。”
沈留夷迟疑片刻,点点头:“好”。
“石红药”松了一口气,便即引着她出了门,在迷宫似的回廊中穿行,沿途他们果然见到许多傀儡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阶前廊下。
两人一口气跑出宫殿,沈留夷回望沙碛中恢弘的黑石城池:“这是哪里?”
“石红药”道:“这是赤地附近的沙碛,那些人布了秘阵,将城池隐藏了起来。”
果然,片刻之后那城池便似海市蜃楼一般消失无踪,只余月光下银色沙海。
“石红药”欠了欠身:“小侄只能送沈师叔到这里,师叔小心。”
沈留夷道:“你冒险救我,我如何回报你?”她不信石红药真的是顾念旧情。
“石红药”露出赧然之色:“不瞒沈师叔,偃师宗主心狠手辣又多行不义,恐怕为计不久,重玄替天行道之日,还望沈师叔念在小侄微有苦劳,网开一面。”
沈留夷道:“好,我尽力替你转圜一二。”
“石红药”道了谢,便急匆匆地往城门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留夷不敢耽搁,立即捏诀御剑,风驰电掣一般向重玄飞去。
回到宗门,她立即赶赴天留宫掌门院。
夏侯俨见她回来自是吃惊不小,一番细细询问,沈留夷无所保留,将苏剑翘的身份、他们的遭遇、偃师宗的大致方位,还有那两个妖人的话,都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夏侯俨道:“少殷我们会想办法去营救,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息。”
说着击掌两次,便有两个道僮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将她架起:“奴送沈仙子回房歇息。”
沈留夷一惊:“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两个道僮却牢牢钳制着她。
沈留夷看向夏侯俨:“掌门师伯,这是要做什么?”
夏侯俨皱着眉,一脸愧疚:“留夷,实在对不住你,你师父被那偃师宗妖人伤及心脉,伤势不见好转,我们只好出此下策……”
沈留夷一时没反应过来:“师伯,留夷听不明白……”
夏侯俨叹了口气:“我们原本想慢慢替你师父寻觅一具合适的躯壳,谁知她的伤势突然加重,一时半刻哪里去找合适的躯壳。好在苍天有眼,这时候你恰巧回来了。你身负羲和神脉,与你师尊又生得相似,没有比你再合适的了。”
沈留夷只觉这一切都荒谬绝伦:“师伯,你是在同留夷开玩笑对么?”
夏侯俨悲天悯人地摇了摇头,转过脸不去看她,冲那两个道僮挥了挥手:“把她带去清涵崖玄冰窟。”
道僮应“是”,便架着沈留夷往外走。
沈留夷这才相信这一切并非玩笑,她死命扒住门框:“你们不能对我这样,我是沈家人,我要找我爹娘……”
夏侯俨道:“之前你师父遇袭,我们便与你爹娘和沈氏家主商议过此事,你师父无虞便罢了,若是情非得已时,只能委屈你。”
沈留夷摇着头,泪如雨下:“不可能的,我爹娘绝不可能答应的!”
夏侯俨道:“你放心,重玄永远会铭记你的功劳,也会善待沈氏和你家人,你的一双弟弟不用试炼,可以直入内门,资质更好的幼弟可以成为神君的入室弟子,你爹娘并无异议。”
沈留夷只是摇着头:“不可能,你们一定是骗我的,爹娘那么疼我,不会这样就把我卖了。”
夏侯俨道:“你当真这么想?”
沈留夷一怔,爹娘虽疼她,但和一双天资聪颖的弟弟比,这疼爱又有几分呢?
夏侯俨道:“不信你就传音给他们。”
沈留夷颤抖着手捏诀,一个简单的传音咒捏了五六次才成功。
耳畔传来母亲微微颤抖的声音:“留夷……”
沈留夷道:“阿娘,你真的要用女儿的命换弟弟的前程么?”
沈母抽泣道:“留夷,爹娘是对不住你……”
话音未落,沈父道:“留夷,爹娘自小教你舍身取义的道理。你把爹娘当成什么人了?我们当然舍不得你,可是你师尊的神脉数千年来绝无仅有,若是不救她,还不知要再等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个,羲和传人关系着清微界的气运,关系着不计其数的生灵,为了天下苍生,一己之身何足道也?”
沈留夷哭道:“爹,你救救女儿,女儿何辜……你说得大义凛然,若是换了弟弟……”
沈父冷声打断她:“留夷,别说这些负气话,记住爹娘教你的道理,为天下苍生殉道,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你当感到荣幸才是。”
说罢他便在沈母的哭泣声中断开了传音。
沈留夷像是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头,身子一软,再也扒不住门框。
夏侯俨对那两个道僮道:“快送去清涵崖,别耽误了时辰。”


第99章
沈留夷被带到清涵崖玄冰窟,这是她第一次踏足宗门禁地。
终年积雪的山峰上,沉重的石门在她眼前訇然开启,夜明珠流光璀璨,将布满冰凌的巨大洞窟映得宛如水晶琉璃世界,俊美无俦的男子敛容阖目,端坐在玄冰砌成的高座上,他身旁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玄冰,冰里“嵌”着个娇艳秀丽的女子,正是她的师尊郗子兰。
沈留夷曾暗暗好奇宗门圣地是什么模样,上回在玄委宫偶遇玄渊神君,她虽然心属小师兄,但这样地位超然,宛如神祗一般的人与她温言款语,要说心里没有一丝悸动也是假的。
然而此时大祸临头,她哪里有闲心欣赏美景美人,她不顾地上冰岩寒冷刺骨,跪倒在地:“求神君放过弟子……”
玄渊神君缓缓睁开双眼,冷冷地打量了她一眼,接着用眼神示意那两个弟子退下。
沈留夷想逃,但身子却似僵木了一般无法动弹,石门在她身后缓缓降下,隔绝了洞外的日光,她的眼泪立即滚落下来:“请神君开恩,弟子不想被夺舍……”
谢爻脸上丝毫看不见上回的温柔,压根不同她说话,只抬手一指,便有一股力量将她整个人托起,放到玄冰床上,她的手脚都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束缚,丝毫不能动弹。
沈留夷奋力扭头,向着玄冰里双目紧闭的女子叫道:“师尊,师尊,求求你放过弟子……”
玄冰中的郗子兰睁开双眼,用歉疚而无辜的眼神看着她:“留夷,为师也不想用这种手段延命,可是为师身为羲和传人,实在身不由己,你放心,为师会善待你的爹娘和兄弟。”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一只贪婪的手,从她身上抚过:“为师也会好好珍稀你这副躯壳。”
沈留夷浑身战栗,知道哭求无用,索性心一横道:“郗子兰,你算哪门子羲和传人,宗门上下谁不知道你尸位素餐、不学无术,别人敬你三分,不过因为你是玄渊神君的道侣……”
郗子兰打断她:“阿爻哥哥,我不想听这些。”
谢爻颔首:“本来念你有功,我们还想留你一条魂魄,既然你对子兰心怀怨怼、出言不逊,便不能留下后患了。”
沈留夷看着冰中之人天真宛媚犹如豆蔻少女一般的神情,只觉腹中翻涌,几欲作呕:“你们做出这种灭绝人性之事,不会有好下场的……”
郗子兰道:“这便不用你操心了。”
她看向谢爻:“阿爻哥哥,玄冰里好冷,我快支撑不住了……”
谢爻站起身,走到冰床前,从袖中取出血菩提,血菩提在半空中开放,露出里面狰狞可怖的蛇眼。
沈留夷对上荧碧的竖瞳,吓得三魂七魄丢了大半,她摇着头涕泗横流:“把它弄走,把它弄走,阿娘,阿娘救我……”
当然没人会来救她,血菩提钻进她衣襟里,穿透她心口的血肉,开始啃啮她的心脏。
沈留夷连想也想不到世上有这么痛苦的事,疼得汗流浃背,直抽冷气,连痛哭流涕和哀叫的力气都没有。
等心口处的邪物终于消停下来,沈留夷已是奄奄一息,只求速死。
她以为到这里便结束了,哪知这还只是开始。
沈留夷道:“接下去也许会疼一些,不过阿爻哥哥这回有了经验,下手应当会更快,你也能早些解脱。”
沈留夷犹如兜头被浇了一大桶冰水,噙着泪对着谢爻无力地摇头。
然而高高在上的神君眼里没有丝毫怜惜和不忍,他拔出元神剑,利落地剖开她的灵府,将她的神魂拽出来千刀万剐,动作行云流水。
沈留夷痛得只想求个立刻解脱,然而却连昏厥都做不到,只能清醒地感受着神魂被剐碎的剧痛。
这场凌迟不知持续了多久,沈留夷失去神智前,恰好看见玄冰融化,郗子兰的魂魄飞进她的躯壳中,然后眨动了几下眼睛,由谢爻搀扶着坐起身,叹口气道:“若非不得已,我也不想呆在这种修为平平,容色平平的躯壳里。”
谢爻温柔地搂着她的肩头:“先将就几日,我再替你物色合适的。”
郗子兰靠在他胸膛上,抬手抚着他脸侧:“阿爻哥哥,你真好。”
沈留夷只剩一缕残魂,仍旧气得直打哆嗦,在滔天的恨意中,她失去了知觉。
她出乎意料并未魂飞魄散,而是成了一缕游魂,在重玄游荡。
事与愿违,杀人凶手并未遭到任何报应,凭着她带回的消息,谢爻出手灭了偃师宗,重玄保住了天下第一宗的地位,昆仑君声明更著,而郗子兰凭着羲和传人和神君道侣的双重身份,享尽尊荣。
谢爻还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样特殊的法器,将郗子兰变成原来的模样,彻底抹除了沈留夷的痕迹。
而她爹娘和整个沈家靠着这桩“大功”飞黄腾达,她的一双弟弟在重玄亦是风生水起,尤其是幼弟,身为昆仑君的亲传弟子更是平步青云。
她爹娘如今万事称心如意,又开始假惺惺地怀念去女儿来,两人一合计,老蚌生珠,又添一女,此女竟然身负中上等羲和神脉,更是令沈氏一族喜出望外。
他们将对长女的愧疚全都弥补在幼女身上,沈留夷这幼妹从小到大受尽爹娘和两位兄长的宠爱,长到十六岁,便破格进入重玄内门,成为郗子兰亲传弟子兼下一代羲和传人。
对了,还有小师兄,她心心念念的小师兄,被谢爻解救出来,正式成为昆仑君传人,担任一峰之主。
他与沈留夷的幼妹一见如故,日久生情,数年后,在阖宗上下的祝福声中,顺理成章结为道侣。
而她沈留夷,不过数年时间,已被所有人遗忘。
姬少殷与幼妹大婚之夜,沈留夷的幽魂被吸入护宗大阵的缝隙,稀里糊涂逃出了宗门,她飘飘荡荡,不知不觉来到凡间,遇到了一个与她一样的修士游魂。
那修士告诉她,她这样的游魂不出几年便会烟消云散,若要继续“活”下去,只有修恶鬼道。
沈留夷起初还迟疑,但眼看着神魂一天比一天弱,又想到自己的遭遇,一咬牙投入了恶鬼道。
她与那修士的幽魂一起在凡间游荡,吸食活人的精气,过了数月,随着功力增长,仅仅吸□□气已是杯水车薪,他们便开始汲取活人的寿数和精魂,一开始吸食寿元将近的老人,渐渐变作壮年、青年,直至刚出生的婴儿。
他们用数年渐渐修出了魔身。魔身嗜欲,仅吸□□魂寿元也满足不了深不见底的欲壑,有那修士带头,她半推半就地开始吸食小儿的鲜血,渐至啖食婴儿,只为满足口腹之欲。
起先迈过一道坎,她往往要纠结数日,后来便似顺流而下,所剩无几的人性尽数泯灭,那些凡人婴儿在她眼中与猪羊无异。
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她如往常一般潜入一户农家院落,从床上抓起婴儿便迫不及待地啃了下去,温热腥甜的血液涌入她的口中,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响彻寂静的黑夜,这一切都让她畅快无比。
就在这时,两道白光闪电般划破长空,一对身穿雪白道袍的男女御剑乘风而来,犹如神仙降世一般。
她觑了觑眼,看清那男子的面容,不由怔住,那是姬少殷。
她的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手里握着婴儿的残肢,就这样与她魂牵梦萦的小师兄四目相对。
一个俏丽秀美的女子与他并肩而立,两人如同一对璧人,那自然就是她的幼妹了。
“沈留夷,我等奉宗门之命前来降魔,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姬少殷眼中冰凉,仿佛压根不认识她。
沈留夷心中凄凉:“小师兄,你知道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将我夺舍,将我的神魂千刀万剐……”
姬少殷横眉道:“别找借口,就算有人对不起你,你害的这些婴儿又有何辜?”
沈留夷冷笑:“他们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谁比我更惨?这些凡人就是蝼蚁,他们活在世上也是煎熬,我不过是在渡他们!我有什么错?是这天下欠我的!”
姬少殷与道侣对视一眼,摇摇头:“真是不可理喻。”
少女道:“小师兄,别与她废话。”
沈留夷火冒三丈:“你有什么资格叫他小师兄!”
少女嗤笑了一声:“我没资格,难道你这种邪魔就有资格了?小师兄念着旧情不忍心杀你,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她一边说着,剑已出鞘。
剑光如虹,沈留夷全无招架之力,只觉喉间一凉,脖颈已被利剑削断,她的头颅落到地上,滚到一边,她竭力望向小师兄,只见他漠然地摇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少女抖落剑上鲜血,还剑入鞘,勾起姬少殷的胳膊,靠在他肩上:“小师兄,难得来一次凡间,咱们去都城里逛逛吧,我想吃烤全羊和鲈鱼莼菜羹……”
姬少殷刮了刮道侣的鼻子,宠溺道:“都依你。”
沈留夷瞪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前逐渐模糊。
……
沈留夷被两个傀儡人带走后,姬少殷坐立难安,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四周的明珠忽然同时一暗,殿内顿时一片黑暗。
紧接着,他面前的墙壁上出现一片亮光。
他定睛一看,却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留影,画面中是沈留夷被单独关押在某间宫室的画面。
看见师妹哭得两眼通红,他心里很不好受,沈留夷本来就是受了他的牵连,如今他却连在旁劝慰两句都做不到。
接着画面一转,“石红药”从门缝中溜进屋里,劝沈留夷逃走。
姬少殷皱了皱眉,只觉此事十分可疑,但沈留夷还是跟着石红药逃了出去。
留影略去了中间一大段,跳到沈留夷回宗门之后的遭遇,姬少殷一看夏侯俨等人的反应,已经明白过来,这恐怕是偃师宗的人用什么手段造出的幻境,幻境中的其他人都是假的,但看沈留夷的反应,便知她当了真。
他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也无法出言提醒,只能看着师妹在幻境中遭受酷刑,被信赖的师尊夺舍,被尊敬景仰的神君凌迟神魂。
他听见师妹的哀嚎哭泣,一颗心都要碎了,只能焦急地在房中踱步,向穹顶道:“够了!沈师妹出言不逊,得罪宗主,姬某愿代她受过!”
可是没有人搭理他,酷刑终于结束,沈留夷成了一缕游魂,而夺取她躯壳的罪人逍遥快活,出卖她的家人平步青云,而在她的噩梦里,他竟然与她的幼妹结为伉俪。
明知是幻境,姬少殷还是皱起了眉,他知道这一切对沈留夷来说何其残酷。
画面又是一转,沈留夷到了人间,遇到了那个修士的游魂,堕入邪道。姬少殷看着沈留夷一步步堕落,直至迷失心性,毫无愧疚地大开杀戒,甚至生啖婴孩,他难以置信,又心痛如绞。
他已隐约明白他们的意思,因为沈留夷说了那番话,他们便捏造一个幻境教训她,羞辱她,打折她的脊梁,击溃她的信念。
自然,也是为了嘲弄他。
幻境中的沈留夷被一剑斩落头颅,但噩梦依然没有结束,她的魂魄入了轮回,转世投胎成凡人,托生到一户贫苦人家。
她动辄得咎,从家人那里得到的不是温暖和关爱,而是奚落、冷漠和打骂。
……
冷嫣一觉睡到中宵,醒来发现殿中空无一人,自己躺在榻上,身上盖着条被褥,若木却不知所踪。
她本想传音给祂,但一瞥更漏,想到这时候祂多半在睡觉,便没去打扰祂。
她走到庭中练了一个时辰剑,想起关押在地下的两人,捏诀一看,却发现殿内黑黢黢的一片,夜明珠不知怎的全熄灭了。
她放出一缕神识潜入地下,只见殿中黑黢黢一片,只有墙面有光影。沈留夷不知所踪,姬少殷直愣愣地盯着墙面。
冷嫣不一会儿便看出了端倪,毫无疑问这是若木的手笔,但里面的一些场景和经历,显然来自她的记忆,她略一思索,便想到了照机镜——她每次用照机镜磨炼心智,镜子里都会留下这些片段,若木一定是从中截取了一些,又加上自己的发挥,给沈留夷造出个身临其境的噩梦。
她在乾坤袋中翻了翻,镜子果然不见了。
小树精睚眦必报又护短,下手还不知轻重,在祂看来将沈留夷投入照机镜中或许只是小惩大戒,但沈留夷一个从未经历过什么磨难的世家千金,经历这些事神魂或许会留下永久伤害。
她叹了口气,传音给若木:“照机镜你拿走了?”
若木“唔”了一声,虚张声势道:“是你亲口答应借给我的。”
冷嫣懒得同祂计较这些,只问:“沈留夷在镜子里呆了多久?”
若木声音里满是戒备:“怎么了?姓姬的跟你要人了?”
冷嫣道:“沈留夷神魂弱,在里面呆久了会出事。”
若木无所谓道:“大不了变成痴呆,再不济也就是一死,”
冷嫣捏了捏眉心:“不过几句话的事,不用取人性命。”
她顿了顿:“就当帮我个忙。”
若木这才惋惜道:“亏本座准备了许多好戏。”
片刻后,祂出现在冷嫣面前,把照机镜递还给她。
冷嫣一头扎进照机镜中,将人事不省的沈留夷提了出来,将她带到关押两人的地下宫室中。
墙上光影消失,殿中夜明珠骤然亮起,沈留夷经过照机镜中几世摧残已经神智不清,她浑身都在颤抖,身上衣衫被冷汗浸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