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是最文艺的。她还没出生呢,在出版局工作的姥姥就已经把她五岁以前该读的书,每个月都安排上具体的书目。小莱米心想:姥姥年轻的时候一定有个作家梦,在我还是一个小胎儿的时候,她就总是给我温柔地念各种故事书。她从胎教抓起,想把我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大作家!
爷爷和姥爷两个小老头,小莱米太期待和他们见面了。她得早点出来摆平两个小老头斗嘴的场面啊!就连她的名字,两个老头都争着给起,差点儿摔桌子打起来。
爷爷说:“《诗经》有云:南山有台,北山有莱。我孙女在北京出生,就叫莱。”
姥爷一点不服气:“来什么来,大姑娘叫来多难听?我还来福呢!就叫小米,给取个接地气的俗名儿压一压,日后我孙女身体倍儿壮、倍儿健康。”
两个可爱的小老头为了争她的取名权,脖子也粗了、眼睛也红了,不过不怕,每回只要妈妈一开腔,他们就能立即熄火。小老头们在莱米妈妈面前,一点嚣张气焰都不敢有,他们可精着呢。
妈妈说:“争什么,就叫莱米,一人一半。”
莱米……肚子里的小莱米踢了妈妈一脚,觉得这个名字还挺好听。
小莱米从医院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因为换了新环境一直哭,一整宿不肯睡。
月嫂敲开莱米爸爸妈妈的房门说:“这孩子在医院里可乖了,怎么回到家哭成这样呢?”
小莱米嗅到爸爸妈妈的味道,一下子就不哭了。
月嫂愣神说:“鬼精的丫头,晚上不肯跟我睡呢!原来是想她的爸妈啊!”
小莱米哼哼两声,意思是:我待在妈妈肚子里足足九个月才落地,每晚我都听着我爸爸给我唱儿歌睡觉。晚上我才不跟你这个胖奶奶睡呢!你身上的味道不好闻,没有我妈妈香。
于是那个月子,纵使请了两个月嫂,小莱米还是一天到晚跟着她的爸爸妈妈睡觉。
她吃啊睡啊,无忧无虑,在月子里把自己吃成了一个胖公主。
妈妈对着她藕节一样的大粗腿儿发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瘦下来,太胖的孩子,上学的时候要被欺负。”
爸爸宽慰妈妈说:“胖点儿好,孩子长得结实。再说我的女儿,像她妈妈基因好,再胖都是美丽的小公主。”
小莱米是天生的游泳健将,几乎从她一出生开始,就有专业的金牌游泳教练训练她游泳。
其实游泳,也是因为妇产医院的医生说她的髋关节好像发育的不是很好。妈妈带她去做了个b超检查,说是髋关节的角度略微不太正常,平时得多蛙抱,多游泳,这样有利于髋关节正常发育。
医生这句话可捅天大篓子了,全家都急疯了。
莱米爸爸从医院回来的当天下午,就把家中花园里尘封已久的子母泳池全撬了。架上订制的玻璃房,改造成恒温泳池,并且在泳池底部贴上了由她月子照组成的马赛克瓷砖。
每周一三五,都会有游泳教练亲自上门,为小莱米指导游泳。
到了小莱米七八个月还不会走路,只会爬行的时候,她的爸爸铲平了花园里的一块草坪,给她建了一个小型游乐场。里面有滑滑梯、海洋球、跷跷板、秋千、还有沙堆。
莱米妈妈被花园里一天到晚的笃笃挖机声震得不耐烦,吐槽道:“单星回,你有病吧?一天到晚拆家,家里都成工地现场了。”
莱米爸爸嘿嘿一笑:“还没呢,等莱米再大点儿,会走路、会开玩具车了,我打算把另一边花园改造成卡丁车赛道。我去商场给莱米买衣服,看见有卖那种亲子的卡丁车,都是小男孩缠着他们爸爸买。我们莱米活泼好动,精力一点不比男孩差,到时候她肯定喜欢玩儿。我在家里建个卡丁车赛道,到时候就载着她一圈一圈地遛。”
随着家里大大小小的工期顺利结束,莱米的家,从外观上来看,已经变成了莱米的私人儿童乐园。
路过的人看到都会惊叹一句:谁啊?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投胎到这户人家!
小莱米长到三岁,因为一家子人把她疼的心肝肉一样,便很有些山大王的样子。小区里的狗,见了她都撒腿跑的那种。
小莱米的语言天赋很高,三岁的年纪吐字已经异常清晰,且说话特别有逻辑。
保姆阿姨带着小莱米去小区里遛弯,小区的人工湖里有两只天鹅在游泳,小莱米无师自通,能对景吟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保姆阿姨回家把这事跟沈岁进一说,沈岁进激动坏了,慌忙给单星回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单星回,了不得了,你女儿实在太厉害了!”
单星回以为小莱米又在小区里作威作福了,依旧那副我闺女我罩着的语气:“又薅了小区里哪家狗的毛?还是把谁家孩子玩具抢回家了?没事儿,霸道些好,总比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我心疼好。我回家的时候买点水果给人送去,亲自登门道歉。”
沈岁进说:“不是不是,今天没闯祸,而是你闺女居然有自己的自洽逻辑了!才三岁啊!别的孩子看见天鹅,只会指着说“鹅、鹅、鹅”,天鹅两个字都说不利索呢。谁都没教她,不是那种教出来的条件反射,今天她居然能自己对景吟诗,鹅鹅鹅后面,跟的是曲项向天歌……”
单星回臭屁极了:“那是,也不瞧瞧是谁的女儿。随你或者随我,智商都得上一百六。”
沈岁进失笑道:“怎么,你是想有人把你单家的物理衣钵继承下去啊?不行不行,成天呆实验室得把人闷成什么样儿,我还是更喜欢莱米以后去搞艺术。无论音乐或者画画,都比搞实验强。还有,你别那么霸道,谁家孩子都是宝,莱米在外面吃点亏没什么。”
沈岁进很看不惯他那套:人前大度,人后霸道的教育法则。她总是觉得孩子吃点亏没什么,年少吃亏是一种福。
单星回却说:“闺女就得宠,吃什么亏?谁叫我闺女吃亏,老子揍他!”
小莱米三岁以前的教育,都是由爸爸妈妈和奶奶在家亲自教育完成。
三岁以后,小莱米就去上幼儿园了。
小莱米上幼儿园的那天,班里的保育员阿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抱进教室,在小莱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送她来学校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就全在眼前消失了。
在场的莱米亲人们都哭了,特别是莱米爸爸,一边眼里蓄着泪水,还一边怅然若失地绕去教室另外一边的玻璃上偷偷看里面的情况。
老师无情地把窗帘拉上了,这行为彻底击落了莱米爸爸的眼泪。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这样扒在幼儿园教室的窗户上,哭成狗。
教室外的园长不好意思极了,给莱米爸爸递纸巾:“单教授,过几天孩子适应了就好了。就是您作为家长也得适应啊!孩子咱们得学会放手,这种成长是双向的,孩子和家长都得接受成长路上的一步步分离。”
单教授第一次在人前怼话:“适应什么适应,这是我宝贝闺女,她在里面哭呢!你们旁人不懂我的心情。”
沈岁进猛一拍他的后背。这人真是横惯了,在园长面前都这么说话。
沈岁进尴尬地向园长致歉说:“他这人就这样,女儿比什么都重要。园长您别见怪,我姑娘从小就是她爸爸一手带过来的,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身边。有时候他做实验晚上回不了家,我都得带闺女去实验室让他瞅一眼,他才能安心。”
园长维持礼貌的笑容:“是啊,孩子带的越久,越有感情呢。我们幼儿园每年好些孩子入园,真的几乎没有看见爸爸哭的,哭成单教授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您们放心,孩子交给学校,我们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单星回想起来什么,板着脸反驳道:“不对,沈岁进你说的话不对。”
沈岁进快气死了,他这人今天发什么疯?!还想接着怼园长?孩子可在人家手里呢,还不把皮绷老实一点!
单星回郑重地指正:“你刚刚说的‘他这人就这样,女儿比什么都重要’,我不同意。我要更正一下,你比女儿重要。”
沈岁进的脸腾地红了,简直难为情死了。
这人还不如不说话呢。
园长脸上面对家长时,十年如一日的和蔼笑容实在绷不住了,促狭地说:“您家的孩子肯定教育得特别好!父母相爱,孩子才越能感知到爱,这样的孩子同理心特别强,自信心也特别强。莱米一定是个特别有爱的小姑娘!”
小莱米五岁了,因为出落得特别漂亮,成了幼儿园里最受欢迎的小姑娘。
在班里,不仅老师喜欢她,小男孩和小女孩们也都喜欢她。
长得漂亮的小朋友太像一尊粉嫩的瓷娃娃了。
莱米的漂亮,是那种能把普通小女孩降维打击的漂亮。
就连幼儿园的守门爷爷都说:“我在这看门十几年,还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的小姑娘呢!”
漂亮的小莱米生,平第一次见到和颜值她旗鼓相当的小女孩,就是五岁那年,姨妈陆之瑶来家里探望她。
莱米长到五岁,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姨妈。
姥姥对她说:“这是姥姥的干闺女,也是你妈妈的干妹妹,你是得叫一声姨妈。你姨妈一直在美国呢,她公司要在中国开分公司,她带团队回来打江山。”
小莱米那一天被司机接回家,看见家里经常请的那个米其林主厨又来了,就知道今天家里来人了。
来的人正是她的姨妈一家。
她的姨父居然是老外,金发碧眼模样还挺帅。不过看着年纪有点大,比姨妈应该大一轮左右。
姨妈和姨父生的小女孩比她小一岁,长得也太漂亮了!是那种小莱米看了,都情不自禁想咬一口她白嫩小脸蛋儿的漂亮。
姨妈特别大方,她给小莱米备了好多的见面礼。小莱米光是看见那一个个橙色盒子,就知道她的姨妈这次出手不俗。
有一阵儿她特别爱在纸箱里玩,把妈妈衣帽间的纸盒子一个个倒腾出来。小孩儿都喜欢艳丽的颜色,她最喜欢妈妈衣帽间里的那些橙色盒子。
她在盒子上面随性画画涂鸦,引得妈妈下班回来连声尖叫。
保姆阿姨护着她说:“还好画的只是盒子。小莱米,这牌子叫爱马仕,可贵呢。快跟你妈妈认错,说你下次不捣蛋了。”
那次被科普以后,小莱米就知道橙色盒子里的东西不好惹,轻易动不得。
姨妈给她买了好多橙色盒子装的小衣服和小鞋子,她的姨妈对她可真大方啊!
姨妈抱起她的时候,皱着眉毛逗她说:“怎么这点分量呢?小莱米你挑食儿吧?”
莱米马上不服气地说:“因为有保持良好的运动习惯呀,我一周游三次泳呢!我妈妈说女孩儿要做身材管理,我们的漂亮要给自己欣赏!”
陆之瑶笑了:“是啊,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就做身材管理,每天晨跑,刮风下雨不误呢。”
莱米:“我妈妈现在不晨跑了,她爱睡懒觉。特别一到周末,我爸爸早上起来都陪我吃完早饭,搭完一组乐高了,我妈妈还在床上赖着不肯起来。大懒虫妈妈,有时候下楼都得爸爸抱呢。”
陆之瑶被她逗得笑的喘不过气儿来,哈哈说:“你爸爸打年轻那会儿就特别爱惯着你妈妈,她不懒,她是被你爸爸惯懒的。”
小莱米不知道那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总之妈妈在送完人之后,披上衣服就一个人去干妈家里了。
干妈薛岑和她家住一个小区,妈妈经常有事没事地上她家玩儿,走路七八分钟就能到。
那天晚上妈妈在干妈家里呆到很晚,她和爸爸在房间里等了很久都不见妈妈回来。
爸爸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莱米,今晚你和阿姨睡,我去接你妈妈回来。”
莱米揉揉困困的眼睛:“啊?今晚妈妈生气了吗?她什么时候生气的呀!真奇怪。”
每回妈妈生气就爱去干妈家里,还要爸爸去接她,小莱米觉得爸爸今晚表现挺好啊,一直给妈妈布菜倒酒呢,怎么妈妈还生气了?
把女儿送去跟保姆睡,单星回从衣帽架上拣了件外套随便披上,就出了门。
路上吐槽:妈的,陆之瑶这事儿都十几年了还没翻篇呢!
到了薛岑家门口,视讯屏幕上薛岑明显喝了点酒,脸上两坨醉红的胭脂特别惹眼。
游一鸣把她的脸从屏幕中挤了出去,给单星回开门。
“你总算来了,我们俩还得早睡呢,快把你媳妇儿接回去哈。”
“急什么,你上我家上的少?下回你来接薛岑,你瞧我把你晾不晾门外。”
门自动打开,单星回那张黑臭的脸瞄准了沙发上那个漂亮的后脑勺。
“莱米一直哭,哭得都吐了,你不回去看一眼?”
沈岁进吓了一跳,马上从沙发上起来:“严重吗?天,怎么又把自己哭吐了,晚饭又白吃了。”
单星回唇角浮着一丝轻微的笑意,焦急地说:“快回吧。”
两人在路上往回走。
沈岁进怪他:“莱米吐了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你手机欠费了还是家里座机停机了?”
真是,吐了容易呛气管引发哮喘,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她,不知道他在犟个什么劲。
单星回闷闷的嗤笑了一声,踢了一下路边的石子儿。
“当心脚下,你穿拖鞋。”
她看见他把她跟前的石子踹到一边的草丛去,又继续琢磨他刚刚那声笑是怎么回事。
“你骗我呢吧?”沈岁进说,“莱米肯定没吐。”
单星回:“没吐,骗你呢,我瞧瞧你到底回不回家。”
沈岁进把下巴往天上一横,“你管我回不回家呢!”
单星回把胳膊架到她肩膀上,她整个人落入他的怀中。
“你是我老婆,我不管你谁管你。陈坛老醋可真够酸啊沈老师,你这醋能吃的有点新花样吗?”
沈岁进努起嘴:“可恶,我还没说你呢。你自己老实交代,你今晚刚回家的时候看见陆之瑶是不是愣了一下。”
单星回:“是愣了啊!愣能代表什么,你又没跟我说今晚家里请的人是她。”
沈岁进:“你瞅瞅,那哪叫愣啊,那叫惊艳吧!陆之瑶变得漂亮多了,又性感又奔放,连老外都迷死她了。”
单星回停在路上,手腕勾住她的脖子不让她继续往前走,“你眼睛还挺尖,我回来什么反应你观察那么仔细。不过你说她漂亮我不同意,顶多不丑罢了。沈老师,你最近好像很闲?”
沈岁进:“不闲。”
单星回想起来一茬儿:“我还没说你呢,我早就不爽了。姓迟的为什么要参加你的节目访谈,有病吧他,上谁的节目不行,非要上你的。我不管,你也给我安排一个访谈,主持人就要你。”
沈岁进被他逗笑了:“人家迟柏霖正经上节目分享创业经,你上去分享什么?你说的那些专业物理名词,观众能感兴趣吗?”
单星回臭屁地说:“观众看我这张脸就够了。不开玩笑,你必须给我约一个访谈,凭什么姓迟的能上你节目,我不能?我还是你是老公呢,你胳膊肘往外拐啊!”
夜里的风有点凉,沈岁进搓起了胳膊。
单星回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她身上。
两人还是吵,走着走着,吵着吵着,忽然都笑了。
沈岁进嘁了一声:“真幼稚,三十好几的人了。”
单星回:“你不幼稚吗?”
“真好。”沈岁进缩在他怀里感叹。
“嗯?”单星回的下巴顶在她的头发上。
“我们都还爱彼此。”
电视台里的男女八卦光怪陆离的,几乎每个人都笃定了一样:结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结局大多是离婚收场。以前或许老一辈的婚姻很传统很稳定,但近些年越来越少见到当初登对的一对白头偕老。
沈岁进从来不觉得那样的八卦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她觉得自己的爱情,有时候像一条平缓的溪流、有时候又像一股猛烈热辣的激流。
爱意是涌动变化的,但每一天,她都在更加多爱对方一些,她相信他也是。
她微微仰头望着他,忽然感慨:岁月待他们真好,这么多年了,他们至今依然爱着彼此。
并且那份爱随着岁月的沉淀洗练,将越发纯粹、坚固。


第96章 番外完 单始有钟
如果要问莱米,全世界她最讨厌的人是谁,她一定会超级大声回答:钟默!!
钟默太讨厌了,他是班级里最让她讨厌的小男生。
小学开学第一天,钟默就成为莱米黑名单上的第一个人。
勇敢的莱米对米爸米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三令五申:“我马上要上小学了,我是小学生了,你们不许再一堆人送我去学校,这样显得我一点儿不勇敢独立。”
莱米开学那一天,米爸米妈架着墨镜、戴着鸭舌帽,乔装打扮成朋克的嘻哈潮流青年,一路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小莱米和护送莱米去学校的保姆身后。
小莱米被保姆菊姐牵着去学校门口。
那一天,学校门口真成了争奇斗艳的豪车展。
仿佛全北京的豪车,都扎堆到莱米的学校门前了。
莱米认识很多车的牌子,她爸爸爱玩车,从卡丁车到公路赛车到摩托车到各种轿车跑车,她从小跟着爱玩车的爸爸就认识许多车。
莱米在校门口点兵点将地对着各辆豪车如数家珍:“保时捷、迈凯伦、法拉利、兰博基尼、帕加尼……哇!那是什么车,我从来没见过!阿菊,你认识那个是什么车吗?”
莱米从来没见过那样的车,即使是在姑姥姥和姑姥爷的大院里,都没见过那样气派庞大的军用车。
菊姐顺着她稚声稚语望去,一辆硕大的军用特牌车停在一堆豪车里尤为扎眼。
这什么阵仗啊?开学用这车……不知道的还以为上这来阅兵呢。
从特牌车上跳下来一个梳着背头的酷酷小男生。
莱米瞟了一眼,眼睛正好撞上那个小男生。莱米有一个好习惯,她见人就笑,可对着这个高傲的小男生,她一点儿都不想给什么可爱的笑脸儿。
小男生鼻孔长在天上,高傲的眼神瞥了一下莱米,扭头就被两个车上下来的警卫员保护圈了起来。
他刚刚是丢给她一个白眼吧……是吧?
莱米不可置信地咽了咽口水。
呵,出生到现在,还没有谁给过她白眼呢,他以为他谁啊!
这个傲慢无礼的讨厌鬼,牛什么。
莱米掂了掂肩上的小书包,和菊姐甜甜一笑:“就送到这吧,阿菊我今天有很勇敢哦!你回家去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说,小莱米真的长大啦!”
阿菊热泪盈眶地望着小莱米转身离去的背影。
太好哭了,才那么点大的小人儿,就背上了那么重的书包进学校了。这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是她一直带着的呢。小莱米上学不要家里人送,非倔着只要她送,太戳阿菊那颗柔软的心了。
小莱米找到自己的班级,爸爸妈妈带她来踩过点,她的记性很好,没有走错。
老师在每张课桌的右上角贴上了名牌,小莱米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年级的她,在奶奶和姥姥的领读下,已经能认识很多字了。
她去瞄了一眼同桌的名字:钟默。
男的女的呀?这名字有点儿雌雄莫辨,小莱米决定:如果是女生同学,以后我就叫她默默。我要跟她一起悄悄说班上讨人厌的小男生坏话。
然后她看见那个讨厌鬼小背头,居然走进了教室!
小莱米震惊了,没礼貌的讨厌鬼怎么会和她是同学呢?
哼,他一定是走错了!
莱米闭上眼睛,向天上的姥姥祈祷,并且在心里默念:讨厌鬼快出去、快出去。
还没等她睁眼呢,一阵空气里的冷风削到了她的脸上。
莱米睁开眼,隔壁桌子上放了一只书包。
莱米的下巴掉下来了……讨厌鬼就直直的站在她的面前。
她看见他目中无人地坐了下来。
有病吧他?眼睛长在天上?
莱米又看了一遍他课桌上的名字牌:钟默。终于回过神来,原来让她第一眼就很讨厌的小男生就叫钟默。
她讨厌没礼貌并且傲慢的男生,这不是她的偏见,而是家里人从小就教她:无论对待谁,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样平等的。你要学会用谦虚、谦卑的态度,去和每一个人说话。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礼节和教养。
莱米在心里吐槽:钟默一定是缺失教养的孩子,他对班上每一个同学甚至老师,都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虽然莱米后来知道他的家世特别牛,但莱米想好了,如果他的眼睛不是因为得了斜视这种生理上的毛病,而这样不正眼瞧人,莱米决定永远不要和他做朋友。
莱米说到做到,开学快半个学期,她几乎没和讨厌的钟默说过几句话,除了——
“钟默,老师让我叫你去她办公室。”
“钟默,老师说要和同桌一起合作拼音听写。”
“钟默,老师让我传达,她希望你以后放学能留下来做卫生。”
绝大对数时候,钟默只会用一个冷淡的“哦”字回答她。
吊什么呢他。
跟一个只会说“哦”的傲慢精说话,莱米觉得实在浪费自己擅长诗歌朗诵的优美发音吐字。
期中的时候,学校请了京大物理系德高望重的教授,来为小朋友们开公益讲座。
班主任在讲台说:“这次请的教授是莱米的爷爷呢,单院士很厉害哦,为我们国家超导芯片事业贡献了很多,我们现在用的电脑和手机里的芯片,很多都是莱米爷爷发明出来的呢。”
班上的小朋友们星星眼,“哇”声一片。
后桌拍了拍莱米的肩,羡慕地说:“莱米,你爷爷这么厉害啊!”
莱米眨眨眼说:“其实我姥姥更厉害,我妈妈说我亲姥姥要是还活着,她肯定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科学家。”
“吹吧呢你。”钟默说。
莱米吓了一跳,他这是在和她说话?
莱米的脸黑了下来,讨厌鬼说话果然很讨厌,“我才不吹牛,不仅我姥姥物理研究很厉害,我姥爷、我爸爸都是研究物理方面的。”
“你全家搞物理?你这是捅了物理窝啊。”钟默欠揍地说,“那算什么,又没得诺贝尔奖,中国物理界最牛的人叫许瑞,只有他才能在物理界封神。你爷爷顶多一个院士,算不了什么。”
莱米的唇角维持淑女地微微抽了抽,想说点什么,又忍了下来。
她最近新学会了一个词儿,叫:好女不和男斗。
“钟默。”莱米的笑容特别耀眼,“我推荐你去看一本书,叫《绅士的自我素养》。”
钟默被她明媚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突然说不出话了。
莱米放学回到家,看见爷爷和姥爷都在,就知道家里又要迎来一场内部斗争。
莱米的脚刚买进屋子,爷爷就拥上前,蹲下来狠狠香了她一下:“我的小莱米,想不想爷爷啊?”
沈海森把单琮容推一边去,亲了莱米没被单琮容玷污过的右脸,心肝肉的叫着:“我的大宝孙儿,想姥爷了吧?”
莱米为人处世很公平,她卸下肩上的书包,自己拿去放在沙发上,问他们:“姥爷、爷爷,你们今天上我家来干嘛?我周末才去看你们呢。”
沈海森走到莱米面前,给她剥了一根小米蕉,递给她:“好莱米,你怎么只请你爷爷去你学校讲座呢?姥爷也想去啊。”
沈海森一听莱米学校只请了单琮容去讲座,他心里就不乐意了。凭什么啊,都是院士,他还比单琮容早一年评上呢。给孙女挣脸儿的事,怎么能落下他。
莱米说:“老师让我回来问问你们俩谁有空去讲座,爸爸说的,爷爷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气奶奶,就给他安排一点活,让他少在奶奶面前出现。”
沈海森乐了,眼睛看向单琮容,耀武扬威地说:“瞅你瞎说,单琮容你真心机,我大孙女才不是因为偏爱你,才让你去她学校讲座。”
单琮容:“你这人就得莱米治你,不然你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年纪大多作怪,你比我早一年多评上院士,还不是因为你年纪大。一天天的,真是见不得你那嘚吧样儿。”
俩人说着又斗嘴了起来。
莱米说:“这回讲座你们俩都别去了。”
沈海森和单琮容面面厮觑,这是都失宠了的意思?
“我要请许瑞爷爷来讲座。”莱米一想起钟默那副欠揍的样子,就有点儿气的牙痒痒。
瞧不起谁呢他。
许爷爷最疼她,只要她打一个电话给许爷爷,许爷爷一准从香港打飞的过来。
沈海森和单琮容在对内斗争、对外一致抗敌的大政方针上十分默契,在小莱米面前软磨硬泡。
“你请他干什么呀,嫌弃你姥爷和你爷爷啊?小莱米真不仗义,狗还不嫌家贫呢。”
“人家拿诺贝尔奖呢,不是我不请你们,是你们咖位不够,我同学钟默嫌弃你们没拿过诺贝尔奖。”
两个老头互相看了一眼,咬牙切齿:钟默?好的,老子记下了。
当天晚上,莱米就给许瑞打去了电话。
许瑞在电话里乐的胃都快抽筋了,对莱米说:“行,放心吧莱米宝贝,许爷爷一定替你治一治那个姓钟的。牛什么牛呢他!”
于是第二天班主任又在讲台上宣布:“我们小莱米实在太给力了,这回科学讲座,小莱米为我们请来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的许瑞爷爷。同学们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次和许瑞爷爷互动的机会,到时候可以合影哦!”
同学们更是“哇”声一片。
莱米不动声色地向钟默挑挑眉:怎么样,许瑞总够牛吧?我才不吹牛。
钟默眼底有一丝震动,但表情依旧是那副面瘫脸。
莱米在心里说:装,你就装。心里其实震惊死了吧?
等到物理讲座的那一天,合影环节,许瑞笑得坏兮兮的,特地把莱米抱在怀里,冲着相机镜头大笑。莱米笑得太得意了,她特地让钟默站到许瑞边上。
后来照片洗出来,老师发给大家。莱米每看一回那照片就笑,捧腹大笑地笑。
照片上她和许爷爷,笑得也太狼狈为奸了,只有边上的钟默,被她的笑声嘲笑得像个受气包。
太爽了!哈哈哈,看见钟默受气的样子,她的心情都快起飞了。
莱米每次一放暑假,就被爷爷奶奶接去了他们家。
爸爸和妈妈去新西兰度假了,他们说还要顺道去南极看企鹅。他们一年之中总有几次旅行是不带莱米的,他们结婚这么久,一直保持着足够的二人世界时间。
莱米第一次见爷爷发脾气,就是在三年级的那个暑假。
那一次,爷爷发了好大的火,把家里的瓷花瓶都打碎了好几个。
厅里乒乒乓乓的瓷器碎裂声,让莱米吓得面无血色。
她听见奶奶在楼上卧室里的哭声。
她去敲奶奶的房门,奶奶给她开了门,莱米看见奶奶哭得满脸愧色。
莱米问:“奶奶,你和爷爷吵架了啊?”
奶奶揩着残泪说:“没跟他吵,你爷爷吃醋发疯呢。”
莱米眨眨眼:“有别的帅老头在追你吗?”
奶奶被她问的破涕为笑:“是呢,不过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老的不能再老的黄历。你爷爷今天翻出一件东西来,气的直跳脚,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倔老头,越老越倔的慌。”
莱米问她:“是件什么东西啊,能让我爷爷吃这么老大的醋?”
奶奶转身去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团格子手帕。
莱米皱着眉说:“这帕子好老,我在老电影里看过,上世纪的人特别喜欢用这种格子手帕擤鼻涕。奶奶你还留着这种老古董呢。”
奶奶打开层层的手帕,莱米一阵恶寒,以为奶奶要给她展示陈年老鼻涕。
结果帕子打开,是一枚璀璨的红宝石戒指,戒托还是黄金做的。
那枚红宝石戒指的主石可真漂亮,台面特别大,还不漏底,切割的工艺也很棒。妈妈喜欢收藏宝石,莱米见识过她保险柜里的名贵珠宝,她知道这种颜色等级的红宝石,可以被划定为鸽血红,一种统领红宝石界的王者颜色。
想起来爷爷因为这枚戒指吃醋,莱米很快就问道:“奶奶,这个戒指就是追你的帅老头送你的吧?”
段汁桃:“是啊,如果不是上午我收拾箱子里的老衣服,我都不记得还有这枚戒指了。”
莱米笑得甜兮兮的:“这个帅老头一定特别有钱,这种品质的红宝石,搁现在值好多钱呢。我妈妈保险柜里的红宝石,有的品质还不如这个。”
段汁桃半眯着眼遥遥回忆:“也不算有钱吧……不过几十年没联络了,谁知道他现在有钱没钱呢。这戒指是他家的传家宝,我不能收。我得想办法去找找他,把这戒指还他,省的你爷爷跟我怄气。”
莱米问:“那老头叫什么?我也留心帮你找找。”
段汁桃随口一说,也不指望她一个小姑娘能帮她大海里捞人,“叫董学成。就是你们课本上董存瑞的那个董,学是学习的学,成是成功的成。”
莱米没有想到,就是因为奶奶的这一句无心之言,她听者有意,在一个月后,她还真替奶奶找到了董学成这个老头。
莱米爸妈的新西兰之旅,才刚落地当地的机场不久,就宣告了结束。
沈岁进咳嗽得厉害,在飞机上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平时她也嗓子发痒偶尔咳一咳,但没有这次这么严重。她以为只是采访做多了,职业病而已。
单星回联系了在新西兰的同学,开车带着他们俩去当地医院做了一次肺部造影。
拿到片子的时候,医生的表情十分凝重,指给他们看片子上肺部的一个阴影。
医生告诉他们:结节的大小超出了正常范围,1以上的肺部结节,考虑癌症的可能。
而沈岁进肺部的结节,已经12厘米了。
沈岁进的脚一下子瘫软了,在椅子上坐都坐不稳,还是单星回在身边扶住了她。
她真的好怕,当年妈妈也是得这个病走的,差不多也是像她现在这么大的年纪。
莱米还那么小……她不敢继续深想了。
沈岁进一下就哭了,紧紧抓着单星回的手。上天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要让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再一次在她身上发生?
当天他们就买了直达的飞机,飞回北京。
莱米从来没见过爸爸哭成那样。
妈妈去医院做检查回来,他把妈妈哄去睡觉了,轻轻带上房门,转头就去书房大哭痛哭。
莱米躲在书房外偷听,被这压抑又痛苦的哭声也吓哭了。
妈妈身上一定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爸爸才哭成这样。
她的哭声在门外没藏好,被书房里的爸爸发现了。
爸爸开门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眼泪已经不见了,但是眼眶还是红的。
他尽量让自己笑起来温柔一点,但那笑容在莱米眼里显得既勉强又狰狞。
“妈妈没事,只是需要多休息,有点咳嗽呢。”
莱米马上说:“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哭。”
爸爸打起精神逗她:“我委屈呢,计划了一个学期的旅游泡汤了,得陪你妈妈回来治咳嗽。你说妈妈欠不欠揍,等她病好了,我们爷俩一起欺负她,让她带我们满世界玩儿!”
莱米有点半信半疑。
不过爸爸从来不骗她,就像他出差答应给她买什么东西带回来一样,他一次都没失言过。
莱米的爸爸,是世界上最不会骗小孩儿的爸爸,她最信任她的爸爸。
窗外在下雨,一如这个家里阴沉的心情一样。
不过第二天醒来,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了。
放暑假莱米喜欢赖床多睡一会儿。昨晚她一直在思考妈妈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爸爸说的那样轻松。既然妈妈只是小病,为什么爸爸从新西兰回来,他紧锁的眉头就一直没松开过?
小莱米耿耿于怀了半宿,不知道几点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等她起来的时候,她发现天气晴了,阳光透进房间阳台的玻璃窗,在地上投射出一片灼热明媚的光。
家里的阴霾像是被好天气感染,昨天那种死气沉沉的哀肃气氛,今天居然一点儿都不见踪影了。
她揉着哭肿了的眼睛下楼,看见爸爸妈妈在沙发上搂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看电视里的非洲大草原纪录片。
“莱米,你醒了啊?”菊姐率先发现她起来了。
“醒了吗?”妈妈从沙发上转过头,冲她拍拍手张开怀抱,“对不起宝贝,妈妈昨天太难过了,见到你都不敢抱你,怕自己会当着你的面控制不住地哭。”
莱米扬起笑脸,光着脚丫,一股脑地冲进妈妈的怀里。
她在妈妈怀里扬起脸孔,委屈地问:“妈妈,你到底怎么了?”
爸爸揉揉她的头发,笑得特别灿烂:“没事儿,结果出来了,普通结节,吃点消炎药多复查就行。不过北京的空气实在太差了,雾霾越来越严重,你爷爷奶奶让我们暑假去兴州乡下住一阵儿,乡下空气好,带你妈妈去养养肺。”
莱米的情绪被他们带动,兴奋地说:“兴州?就是爸爸你的老家?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乡下呢!乡下长什么样儿啊?”
爸爸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乡下特别好玩,可以粘知了、抓田蟹、钓黄鳝,夏天我们就在又碧又清的水库里游泳。”
莱米一听,全是她没玩过的项目,激动地拍了拍小手,她可太期待这趟乡下之旅了!
莱米长到九岁,第一次见到她爸爸的老家长什么样。
爷爷奶奶的老屋,后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垄,前面有一条不湍不急的河流。
在乡下的日子,莱米丢弃了她的公主裙,她最爱在夏天还没燥热起来的清晨,和爸爸去田里收他们昨晚插在田里的钓黄鳝钩子。
黄鳝看着黄溜溜、精明兮兮的,其实智商不太高还有点儿蠢,每天早上,莱米都能和爸爸收获十几条大大小小的黄鳝。
妈妈最怕这种像蛇一样的东西,见了就插着腰、直跺脚地吼爸爸:“单星回你快把这东西给我拿走,恶心死了,你们爷俩是陪我来乡下养病,还是来堵我心口啊?”
爸爸一把抓起黄鳝,捧到妈妈面前吓唬她。
黄鳝扭曲的身体在妈妈疯狂跳舞,妈妈大惊失色地跑开,一边跑,一边还要回头骂:“讨厌死了单星回!”
每每这时,爸爸就低下头,冲她挤挤眼,骄傲地说:“妈妈的话得反着听,你瞧,她一天要说好多遍:爱死你了单星回!”
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真的好满足好美好啊!
悠长的乡下假期、一望无际碧油油的麦田、阳光、夜晚、泼洒在头顶数不完的星星、蛙声、蝉鸣、河流……
哦,还有那几辆牛气冲天,从北京轰隆隆开来的特牌军用车,在乡下卷起一阵儿好大的硝烟黄土。
村子里死了一位老人,因为是喜丧,所以整场丧事办的都特别喜庆。
乡下的丧礼,莱米还是第一次观摩,唢呐声一奏响,后面就跟着一帮子吹吹打打。
妈妈不让她去这种地方,怕她会受惊。
莱米的好奇心驱使她,趁着妈妈午睡的时间,偷偷跑去那户吹吹打打办丧事的人家悄悄观望。
莱米真的吓到了,不过不是被丧礼现场跳大神一样的民间歌舞者吓到,而是被丧礼上那个梳着小背头的身影吓到了。
莱米不可置信地揉揉眼,再三确认,才发现在丧礼现场,跟着主人家一起治丧的小孩儿就是钟默。
天!钟默怎么会在乡下?他老家也是兴州的?
莱米躲在门口看,来往的宾大多行色匆匆,没有谁会理会一个站在门口暗中观察的小女孩儿。
她看见一个长相很威严的帅老头跪在一口棺材前号丧:“爹!儿子不孝……”
莱米第一次亲眼见到棺材,好奇心大于恐惧。
她仔仔细细地观摩了一下棺材,感慨:比电视剧里简陋的棺材可豪华多了,这户人家应该是乡下的大户,就连棺材都粉着金漆,雕花十分繁复。
莱米的眼睛顺着棺材来来回回地扫视,然后她注意到靠在棺材边上的灵幡,上面的一串字里有一个“董公”的称呼。
看来这户人家姓董。
姓董,钟默怎么来这呢?
当她的眼睛再次想去找人群里的钟默的时候,她的后背被人敲了一下。
“啊!——”莱米吓得跳了起来。
转过身,她发现钟默就站在她的身后。
莱米在原地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对望。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然后又异口同声地问——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莱米说:“我爷爷奶奶老家是这儿的,我来乡下度假。”
钟默:“哦,我陪我爷爷来奔丧。他爸爸没了。”
莱米指了指棺材前跪着的那个帅老头:“那个是你爷爷?”
钟默点点头,“是啊。”
莱米向他丢了个白眼儿,学着他的语气和神态,傲慢地说:“吹牛呢吧!当我不识字啊?棺材里躺着的人姓董,董公,这家的后人姓董。你姓钟,奔哪门子的丧?!”
“欠揍啊你单莱米!”钟默看见她那张不可一世欠扁的脸孔,忽然觉得她长得没平时那么漂亮了。
莱米冲他皱皱鼻子:“瞧吧,你也觉得这样欠揍。”
她两手一摊,睁着两只湿漉漉的黑眼睛,特别无辜地控诉他:“可是你平时就是一直这么对我说话。我没欠你钱吧钟大少?整的我欠你几似的。”
钟默笑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我向你道歉,以后我不这样了。”
莱米有点不相信他的话,一个人哪儿那么容易改掉自己的臭毛病呢?
钟默指着跪在地上的人说:“他真是我爷爷,不过我奶奶很早就和他离婚了。我爸跟着我奶奶姓钟,所以我也姓钟。我奶奶和我爷爷离婚的时候,我爷爷压根也不知道我奶奶怀上了我爸,我奶奶脾性大,干脆就一直瞒着我爷爷。直到我爸快上小学了,我爷爷才知道有我爸这么一个儿子。”
钟默补了一句:“我爷爷离过两次婚,不过后来又和我奶奶复婚了。他一直想把我爸和我的姓改回去,但我奶奶坚决不同意。”
莱米被他说得有点晕头转向,不过她稍微在小脑袋里总结了一下,他的意思是:他姓钟,是跟着他奶奶姓,并不跟着爷爷姓董。
他们在门口说话,轰隆隆一辆军用车在门口尘土飞扬的停了下来。
钟默冲着停稳当的巨物车挑了挑眉毛,对莱米说:“喏,我奶奶来了。”
从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军装,打扮特别时髦的老太太,头发花白了还精神矍铄,脸上架着一副墨镜,嘴巴上擦着口红。
莱米觉得她的气质和自己在军区大院长大的姥姥还挺像的。
老太太刚下车呢,就半摘下墨镜,露出一半的眼睛往钟默这边扫,声音洪亮如钟:“钟默,董学成呢?”
老太太从来不在孙子面前正经称呼老伴儿“你爷爷呢”,而是直呼其名“董学成”。
钟默指了指里屋,“跪那呢。”
老太太重新把墨镜安回自己的鼻梁上,哼了一声,“别指望我跪啊,两个老东西,当初还是他们怂恿董学成和我离婚呢,说谁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忒缺德!”
只有莱米赫然睁大眼——刚刚老太太在说谁?……董学成?!!!
就是那个送她奶奶传家宝红宝石戒指的董学成??
莱米惊讶到嘴里能塞得下一整颗鸡蛋。
很多年后,那枚经历了岁月磨砺的红宝石戒指,兜兜转转地来到了莱米的手中。
钟默为她戴上那枚鸽血红宝石戒指的时候,莱米恍惚地想起了多年前小学暑假,那个遥远却又美好至极的夏天。
那个夏天,她成了他的偏爱。
麦田里的风呀,就这么一直吹。
吹呀吹……掀起一阵又一阵沁人心扉的碧绿麦浪。
回忆里的蝉鸣,格外悠远动听。
她和他的故事,像她的父母一样,始于竹马、终于竹马。
他们像她的父辈、祖辈那样——心动于年少,坚守于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