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爱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生怕沈岁进注意不到他身上的好。
单星回让她拍他,沈岁进别别扭扭地给他拍了一张。
在相机屏幕上回放刚刚的照片,照片里的单星回站在湖前,脖子上缠着半灰半黑的羊绒围巾,身后是空旷寂寥的湖光与山色。他的笑容与这个季节格格不入,像夏日的河面,会熠熠闪光。
是真好看啊!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沈岁进在心里说。
路边有牵着京巴狗到湖边遛弯的大妈,单星回小跑上前,和大妈用手比划着什么,大妈的目光向沈岁进这边循来,笑了一下,上下捣着头。
他和大妈一起回来的,“我请这位阿姨帮我们俩一起拍一张照片,不过咱们得牵着她的狗,她的狗不太听话,一松绳子就撒手没。”
单星回把沈岁进手里的相机交给大妈,教她怎么对焦摁快门。稍微教了一下,大妈学会了,就让单星回站去沈岁进的边上,顺便把她手里的狗绳也牵走。
沈岁进想起来了,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初中毕业的大合照里,单星回因为提前一年转学走了,那上面就没有他。
沈岁进突然有点伤感,认识他这么久了,两人才是第一次合照。如果中间那些年,他们一直在一起的话,现在已经能拥有很多很多的相片和回忆了吧?
单星回把狗绳塞到她手上,让她牵着狗。
沈岁进正奇怪自己牵狗,他干嘛去,结果单星回整个人站到她身后,把她完全包裹住。爱怜地拥她入怀,并微蹲了下来,把下巴轻轻支在沈岁进的肩膀上。
这样,他们的脸就是贴在一起的。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沈岁进低声说:“你怎么选这个姿势呀!”
单星回已经开始对着镜头练习笑容,“你奶奶前几周打电话给我,说你爷爷觉得我长得太高,我们俩走在一起身高差太难看。我想给他们邮一张我们的合照过去,蹲下来点比较好。”
沈岁进一边对准镜头笑,一边嘴唇轻微颤动说话:“我爷爷醋劲可大了。你确定你拿脸贴着我的姿势,会比在我边上好好站着更好?”
单星回微微转了下头,嘴唇轻轻擦过她的面颊,“你的脸有点凉,冻着了吧?一会拍完照片,我给你捂捂。”
手上的动作却很得寸进尺。
沈校长脸贴着就吃醋啦?嘿嘿,他干脆把手圈在沈岁进的身上。
大妈咔嚓一下,少年和少女两张半青涩的红脸颊,被永远定格在了画面上。
脸颊一半是被冻红,一半是因为贴的太近,羞涩而红。
大妈一走,单星回马上把自己的手搓热,贴在沈岁进冰冷的脸颊上。
等手上的温度差不多下去了,单星回就又重复一遍搓手动作,再次搓热了,再贴到沈岁进的脸上。轻柔的动作反反复复,直到街边的过路人,都不由被小情侣之间亲昵的动作吸引的纷纷转头侧目。
沈岁进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可以啦,可以啦。”
她总是很怕羞。尽管她现在已经习惯了他随时随地的浪漫,但是人多的地方,她还是会有点羞怯。
有时候沈岁进真的很好奇,单星回是怎么做到在人前人后,永远用着同一副厚城墙脸。就算见到沈海森,单星回也只是稍稍收敛一下而已。该牵手,他照样在沈海森面前和沈岁进牵手。
他们的恋情从海南回来后,没多久就彻底暴露了。
沈校长辗转反侧好几天,觉得还是要打一通电话叮嘱儿子,看好闺女。徐慧兰毕竟是继母,有些话沈校长不方便当面提点,就干脆找儿子唠叨。
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可得让儿子好好过一过对方家庭的人品。
沈海森下了班就一门心思扑在电脑上下国际象棋,梅姐在楼下三催四催沈校长来电话了,沈海森还慢悠悠地等一局棋结束了,才给沈校长回拨过去。
沈校长被他磨的一点耐心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沈海森,单琮容他们家到底什么情况?你和他处得久,你给我汇报汇报。”
沈海森觉得他爹莫名其妙,都退休这么久了,打听单琮容做什么。
问:“您打听他做什么,有什么好事儿摊上他了啊?”
沈海森想不出来,除了升官发财,还有什么值得打听背景调查。
沈校长一听,心里都蹭蹭冒火了。看来他这傻儿子,真是一点儿不知道他亲闺女在谈恋爱。
老子不知道闺女处对象,这像话吗?
沈校长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这一天天到底都在忙活些什么?你妈住院你没来看,你姑娘和人处对象,你一无所知。沈海森,我是退休了,但我还没死!你活的这么稀里糊涂,你当我死人呐?”
沈海森一听,大叫起来了:“爸,你说什么?甜甜谈恋爱了?!”
沈海森一股气血冲上脑,颇有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心痛,又气又急,大骂:“谁啊?谁家兔崽子!”
边上的梅姐,十分淡定地喝着姜糖水,悠悠然说:“还能是谁,单家的孩子呗。”
沈海森愣眼,“单星回?”
沈海森一时心情极其复杂……两个年轻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连梅姐都看出来了,他竟一无所知、一无所察?
之前也想过,觉得单琮容他儿子在自己家出现的频率高,但自家闺女,之前出现在他家频率应该也挺高的。好像这么一比,又觉得两个年轻人在一个院子长大,互相串门也就没什么可指摘的了。
又转念一想,觉得姑娘谈的对象,是单琮容的儿子,还好吧。倒不是些什么瞧不上的牛鬼蛇神,如果和这样的人家说对象,那沈海森真是要被气个倒仰。
沈海森嘴上倒也不饶人,和沈校长叫屈:“单琮容平时就差把我的实验室给抄了,他儿子倒好,直接青出于蓝,这是想把我的家都给抄了啊!”
沈校长被他逗笑:“饭多吃、话少说,小心祸从口出。你平时对甜甜他们多上点心,特别是晚上门禁,要掐牢。年轻人血气方刚容易冲动,你千万不能让甜甜在外头留宿。虽然现在时代开放了,咱们思想也要开放一些,多给年轻人一点空间,但咱们家毕竟是女孩儿,多上点心、多立规矩,总是为她好。”
沈海森:“晓得了,爸。”
撂了电话,沈海森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室内拖鞋都没换,直接上单琮容他家去探口风了。
没道理两家的孩子处对象,他沈海森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如果单琮容也不知道,那他沈海森就不算丢人!
沈海森雄赳赳气昂昂去了单家,段汁桃在一楼的沙发上打毛衣。
沈海森瞟了一眼,是件嫩粉色的鸡心领坎肩,一看毛衣料子,就知道毛线是纯羊绒的,特别软和保暖。
段汁桃可真是被单琮容惯的一把年纪还这么少女心,连粉色这么嫩的颜色,她都敢往身上穿。
段汁桃给他沏了杯龙眼枸杞茶,喊他在沙发上坐。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老单再两三分钟就该到家了,我刚给他办公室打过电话没多久。”
等单琮容回家的间隙,段汁桃却不好意思继续打毛衣了,这毛衣其实是她给沈岁进打的。
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还把打毛衣的簸箕都收了起来。
沈海森眼睛朝旋转楼梯那边瞟,问:“你儿子不在家啊?”
段汁桃在心里反驳:你闺女不也不在家吗,咱们彼此彼此。
段汁桃:“是啊,遛狗去了。”
沈海森想起来这狗,就说:“单琮容是多想再修个博士学位啊?连只狗都给取名叫博士。”
段汁桃看了他一眼,在沙发上调整了下坐姿,“中文名,单博士,单星回给取的。英文名Boss,你闺女给取的。”
沈海森觉得自己在打自己的脸,干笑了两声正尴尬,就听见外面的铁门轮子拨地响了。
单琮容捧着一堆教案,披星戴月地从办公室回来了。
一进门,瞧见沈海森在自己家的沙发坐着,一边换鞋,一边问他:“有事儿?”
还嫌白天在实验室里没见够啊?
单琮容是一点不想继续看见他这张脸,都有点视觉疲劳了。
沈海森特别理直气壮,连屁股在沙发上挪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仿佛这里是他的主场,“单琮容,我跟你说件事,你别吓着哈。”
单琮容把教案放到门口换鞋的斗柜上,抬眼觑了一下他,倒是想看看他又要翻出什么花儿。
沈海森:“我闺女太出息了,你家单星回是不是上赶着在追我姑娘啊?”
单琮容和段汁桃心虚的互相对望一眼。
沈海森自顾自得意地说:“你瞧瞧你家儿子,对我闺女多马首是瞻。天天吃了晚饭,就牵着狗上我家报道。我家每天送鲜奶的,都没他来的勤。听梅姐说,你儿子有时候一天得上我家两三趟接我闺女。”
想想自己在单琮容这受的窝囊气,自己闺女再从单琮容儿子那讨回来,这不是父债子偿是什么?沈海森心里得意死了,这叫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嘿嘿,沈海森知道的,单星回就是单琮容的命门,一口一句逆子的叫着,心里又爱又恨。但单星回在他这可客气了,沈叔叔长、沈叔叔短的,毕恭毕敬,说话连声音稍微大点儿,他都不敢。
自己和自己的闺女,真是把单琮容的儿子给拿捏的死死的。
沈海森越想越得劲儿,说到最后简直要痛快的笑出声来。
段汁桃和单琮容默默对看,等沈海森发完疯,才装傻充愣地说:“是吗?什么时候的事儿呀?我们怎么完全不知道。”
沈海森一听,更是把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拿沈校长刚刚电话里教训自己的那套,去教训单琮容:“啧啧啧,一天天的你都忙活了些什么?你儿子的童年你没参与,整天在我面前念叨多后悔。这回你儿子谈对象,你还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呢!”
一边奚落,一边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你瞅瞅,你这人就是没我机灵。两个年轻人处对象,我一早就知道了。”
单琮容和段汁桃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说的不是:两个年轻人处对象,我一早就想棒打鸳鸯。
等沈海森走了,段汁桃才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说:“老天,看不出来沈海森还这么缺心眼呢?吓死我了,我以为他是上门找咱们来算账的。”
单琮容心里也有点发虚:“如果是我闺女被人顺走了,我一定瞧那小子特别不顺眼。不声不响拐走我家闺女,还想让我给好脸?做梦吧!”
段汁桃:“看不出来你俩平时这么活宝,关键时刻沈海森还真是不给你掉链子。我以为你俩的关系,今晚就黄了。”
单琮容:“我俩什么关系?你别给我胡诌啊!”
段汁桃踢了他一脚:“准老亲家关系。”
一天天的,真是被这俩活宝气的够呛。
徐慧兰呢?徐慧兰怎么没来。段汁桃心里还是有点七上八下的,没道理沈海森这二愣子都上门来了,徐慧兰还不吭气儿啊?


第81章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锦澜院的杨主任和任教授家里,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史诗级灾难。
说它是灾难,真是一点不为过。
这场灾难,直接让杨主任和任教授长达二十年的稳定婚姻,开始逐渐分崩离析。
临近学期末,老师和学生盼望放假的心情其实是一样的,谁都希望假期早早来到,好给紧绷了一学期的神经,彻底放松上一段时间。
物理系的杨主任生性木讷,却为了娇妻任敏任老师,半生都在绞尽脑汁地施展他身上拙劣的浪漫天分。
像这样暴雪夜,别墅院子里的雪花像鹅毛一样纷纷洒洒,杨主任特地选了一束跟雪花颜色一致的白玫瑰带回家,准备献给任老师。
任老师吃过晚饭,正伏在书房的书案前,思索期末卷子该怎么出。
杨宪达在外应酬完,身上还浮着酒气,大约是酒意上头乱了往日的分寸,进书房前并没有敲门,而是用手拧开门把,抬脚把门给半踢了开来。
门风灌入室内,玫瑰花香里带着酒精的刺鼻味道,任敏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把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那束白玫瑰上。
“又喝酒了?”任敏微微皱起眉头,“你们物理系有那么多的饭局吗?自去年你升了主任开始,杨宪达,你自己算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几天晚上你是九点以前到家的?”
杨宪达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白玫瑰捧到书桌上,把任敏的教材都压在了下头。
一束玫瑰就想收买她?没那么容易。
任敏把玫瑰拎到书桌腿边放置,不买账的捏着鼻子说:“快去洗澡吧,一身酒气,臭的要命。”
今晚喝的酒杂,红的白的啤的掺和到一起,杨宪达经年练出来的酒量都有些撑不住。脚步晃嗒嗒,神智不太清醒地要跟任敏丢下去的那捧玫瑰较劲。
他蹲了下来,置气似的把玫瑰复又捧起来,强制塞到任敏的怀里。
任敏看着他这副发酒疯似的醉态,心里更是窝火。但和一个醉汉是说不清道理的,于是她撑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把玫瑰丢在巴洛克式的宫廷椅上,嫌弃的说:“我下去让张阿姨给你煮点醒酒汤,你先去浴室泡个澡,蒸发一下酒气。”
任敏下楼,走到一楼便感觉屋里暖气片的暖气快跑光了。
谁把一楼的双敞大门打开了?风雪一个劲往里头灌入,大片的雪花在门口的鞋垫上都融化出一泡水渍了。
“张阿姨。”任敏抱着双臂叫道,“门怎么开了?屋里冷呀。”
没有人回应任敏。
人哪儿去了?不在,门也没关。
任敏趿着拖鞋要去关门,隔着远远的距离,看见庭院大铁门外,灰白路灯下站着两个身影。
雪不停扑打在他们身上。
其中一个她一下就认出来了,是她家的保姆。另一个,雪太大了,隔十来米的距离,就有些看不清对方的性别。不过个头挺高的,足比保姆张姐高出快两个头了,看样子应该是个男性。
门口的张姐像是看见屋里有人下来,小跑过来,头发上、眉毛上全都染上了白意。
张姐的脸,冻的比冰棱子还要惨白。
张姐的眼神既瑟缩又张皇,看见楼下大门口站的是任敏,还特地眼睛往楼梯口瞟了瞟,确认楼下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声音和任敏说:“任老师,杨老师和你结婚之前,是不是在老家有过老婆跟孩子?”
张姐努了努嘴,手指指着远处大铁门外高耸的人影,说:“来了个人,说要找杨老师……”
接下去的话,张姐尽量用最小的声音,凑在任敏的耳边说:“他管杨老师叫爸爸,说他大学马上快毕业了,要来北京找工作,让杨老师给他安排工作。”
任敏的身子一下凉了半截,本来在门口被风冻的就已经有点失温,这下彻底冰冷的没知觉了。
不过她骨子里带着一点儿将帅之气,像她饮血沙场、扛过枪挨过子弹的爷爷一样,遇万事而面色不崩。
虽然整个人已经气到天灵盖都要顶出来了,但任敏还是面色不改地说:“杨宪达在楼上洗澡,门口那个,先叫他进来坐吧。”
称呼已经变了。往常她对张姐说起杨宪达,称呼都是我家杨老师,这下变成了冷冰冰硬邦邦的连名带姓。
张姐松了口气,还以为她要把人赶走。
门口的人只穿了一件漏风的粗眼毛衣,整个人在路灯下看上去被冻的又青又紫。雪下的这么大,如果这时候把人赶走,他又赖在这不肯走,张姐真怀疑明天家里的大门口就会躺着一具尸体。
有了任敏的话,张姐就好办多了。
她跑过去对那个孩子说了几句话,又隔着老远的距离,指了指亮堂堂的屋内,特地为他介绍:“门口站着的那个,就是你爸现在的老婆,你一会儿管他叫任阿姨。她人不错,平时经常叫家庭条件不好的学生来家里吃饭,会给他们买书、买钢笔。”
人被张姐领进了屋,门阖上,任敏终于感觉到身体开始渐渐回温了。
她倒没晾着那孩子,而是让张姐去给他下碗面条。
在张姐去下面条的时间里,任敏把对方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坐。”任敏让他把背上的双肩包卸下来,去沙发上坐。“多大了?”
“二十二。”
他没有换鞋子,在室外雪地上踩过的靴子,到了室内,凹凸不平的鞋底藏了雪块,碰上室内热乎的瓷砖,就开始融化出一小滩一小滩的脏水。
任敏看着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乌黑的鞋印,心里在骂:这鞋印就跟杨宪达一样,让她感觉脏死了。不仅杨宪达让她觉得脏,她还觉得自己脏,而且还是被杨宪达弄脏的。
这就是杨宪达藏了二十二年的儿子?
她跟杨宪达结婚才不过二十年,女儿也才十七,正在美国的高中申请纽约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这两所学校。
家里一楼的客厅,墙上有一幅巨大的三口之家油画,作者是任敏本人自己。
蒋捷正盯着墙上的巨幅油画认真端详。
写实油画上,杨宪达和任敏在前排坐着,后面站着一个穿蕾丝花边裙的少女。她伸出双臂,亲昵的缠住父母的脖子,肢体动作更偏向父亲,她的脸就差跟父亲贴在一块了。
看得出来,她在家里是一个受尽父母宠爱的女孩。父母眼里流露出的疼爱,使得画上少女的眼神都是特别自信、亮晶晶的。
任敏一点不想对这个孩子谈论自己的女儿。尽管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佳茵应该是眼前这个小伙子的妹妹,但佳茵一直在国外上学,任敏打算自己把这件事处理好,让佳茵不受到任何影响。
“你叫什么名字?”任敏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单人沙发,足以和这孩子划清界限,让他没办法坐到自己的边上来。
“蒋捷。”
“听你口音,有点港粤那边的口音?”
“我在香港长大。”
任敏愣了下,香港不挺好的吗?这孩子为什么要上北京来找工作?这让任敏不得不怀疑他上北京来的真实意图。
任敏:“听说你大学马上要毕业了?”
蒋捷点头:“下个学期就毕业了,金融专业,准备去投行实习。大四下学期不需要在学校,等实习完回去领毕业证就好。”
任敏:“你读的是什么大学?”
蒋捷:“港大。”
任敏窒息了一下,倒抽一口凉气,用诡异的眼神盯着蒋捷,“港大,金融专业,你上北京让杨宪达给你安排工作?”
这孩子是太看得起杨宪达了吧?这学历、这专业,就是上华尔街去没准都是抢手货。
蒋捷的笑容透着丝丝寒意:“我妈前不久刚和我说了我爸是谁。这么多年他没抚养过我,帮我安排工作,是他欠我的。”
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任敏把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下,“这么多年他没抚养过我”,意思是杨宪达这么多年没和他们母子来往过?
任敏将信将疑地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蒋捷看了她一眼:“你是我爸现在法定意义上的妻子,不过任阿姨你放心,我是来找我爸的,我不会缠着你。这么多年,是他欠我,你不欠我。”
任敏总觉得蒋捷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怪怪的气息,不像是来讨债,而像是来复仇的。
“他在楼上洗澡,一会就下来了。”任敏有点好奇,一个女人是怎么独自带大孩子,还把孩子培养的这么优秀的,便问:“你妈呢?这么多年也一直在香港?”
面对任敏的打听,蒋捷只字不透露关于蒋唯半点的消息,只是礼貌性地回以淡淡微笑。
“她平时特别潇洒,满世界跑。这会儿我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任敏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格子毛衣,大网眼,里头套了件白衬衫,整个人的打扮挺潮流时尚的。
那件格子毛衣的LOGO太经典了,以至于任敏一下就感知到了对方的家庭条件应该不差。
这个年代,穿得起Burberry这个牌子的家庭,就是搁北京都不算太多见。难怪是从香港来的,北京这会儿天寒地冻,穿大棉袄、羽绒服在街上走,都嫌冻得慌。他这身单薄的衬衫和毛衣,确实符合香港这时候的气温。
再望了一眼蒋捷放在手边的双肩包,那是一个有上百年户外运动的牌子。用品、穿衣、学历,这些更加让任敏确信对方不是来图钱的,这也让任敏对蒋捷和他身后的女人放松了一些警惕。
他们母子的经济条件看上去不差,至少连任敏自己,衣橱里的奢侈品牌衣服都不算太多。
“你想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金融专业,刚好对她的口子。她现在还不想和杨宪达撕破脸,毕竟女儿还小,正值申请大学的重要窗口期。
蒋捷像是有备而来:“X银国际在香港的总部。”
任敏越发觉得奇怪。正常校招,凭蒋捷的学历和出色外表形象,区区一个X银国际,在投行里面的工资待遇并不算最顶尖,对他来说基本上像囊中取物了。
直到蒋捷说出:“我要直控五亿规模以上的基金,杨宪达办不到的话,我就只能让他在京大的BBS上出名了。”
任敏重重倒吸一口凉气。
一毕业,直接掌控五亿规模以上的基金?没疯吧!也太狂了这孩子,这么激进疯狂的想法,就算他真的是天分很高的孩子,但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任何一个公司的董事会都绝不会做出这样轻易草率的决定。
蒋捷特地补充了一句:“哦,我忘了说单位,美金。”
任敏彻底沉默了。五亿美金,相当于四十几亿元人民币了。这孩子是想逼死杨宪达啊?
任敏明白了。这根本办不到的事儿让杨宪达去办,蒋捷不是来托杨宪达办事的,而是来为难杨宪达,出恶气的。
这事情,她解决不了。因为他根本就是冲着杨宪达来的。
任敏起身,对他说:“我去叫杨宪达下来。你有什么诉求,你可以跟他说。他办不办得到,他说了算。”
面对一个不缺钱、不缺学历、不缺才干,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的孩子,她没办法用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收买这个孩子,为杨宪达和自己平息这场风波。但她必须给杨宪达施压,如果这件事他处理得不漂亮,伤害到了女儿,甚至于她的娘家人,任敏便决定直接跟杨宪达划清界限,从此分道扬镳。
结婚二十年,才惊觉自己活在编织的一个又一个谎言里。对方还是个儿子,任敏心里清楚,为了这个任家唯一的“香火”,大孝子杨宪达可能会选择彻底向他思想封建的老母投降倒戈。
结婚这么多年,除了刚生女儿那年,婆婆从香港来过北京,这么多年她就再也没来过,彼此互相不打扰。甚至那次来北京,在产房外知道她生了个女儿,婆婆明面上客客气气的,嘴里说喜欢女孩儿,但真的喜欢的话,又怎么会只在北京呆了两天,就迫不及待要回香港?
杨家在杨宪达十来岁的时候搬去了香港,江南那一代极讲究宗族观念,甚至搬去香港生活了这么多年,那种烙印在他们身上的宗族观念还是没变过。
杨家在盐城的旁支亲戚,知道杨宪达在北京混的出人头地了,什么远的近的亲戚,只要姓杨,跟杨字稍微沾点边,他们有事没事的就上北京来托请。
北京的医疗资源好,这些年光是杨家那些人上北京来瞧病的,任敏就帮着安排了多少?什么协和医院、天坛医院、积水潭医院、儿童医院……知道的,是任敏好心帮着杨宪达的亲戚到处疏通关系、安排医院床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任敏家里这些年,大病小病压根儿没断过。
这事太晦气了。任敏很多时候也小心眼,回娘家跟爹妈吐槽。她妈倒是心疼她,会为她宽慰几句。但她爸可一点儿不向着她,杨宪达把老丈人哄得服服帖帖的,不知道给老丈人下了什么迷魂汤,任敏不乐意帮这些亲戚联系医院的熟人,任老先生还会骂她不仗义。
老一辈人就是这样,他们被教育的事事要热心,生怕自己活得不像一个活雷锋。他们以助人为乐为荣,以自私自利为耻。
任敏上楼,主卧浴室里水龙头哗哗的声音刚停。看来他泡完澡,也冲完澡了。
趁他还没拣起吹风机吹头发,任敏重重敲了两下门,多说一个字都嫌多余地说:“杨宪达,你下楼瞅瞅你二十几年前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