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幽偏过头去,赌气般地一挑尾巴尖,“阿昭,为了欢迎你来到妖都,我准备了东西给你看。这天若不放晴,我们便不走了。”
“啊这……”
聂昭哭笑不得,好在眼下姑娘们已经脱险,追查魔灾亦非一朝一夕之事,她也不急着快马加鞭赶往桃丘。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便陪你在风雨中消磨些时间吧。”
她宽宏大度地笑了笑,侧身躺进黎幽铺满半个船舱的尾巴里,脸颊蹭着他细密柔软的绒毛,猫一样懒洋洋地打了个滚。
“阿昭,你——”
黎幽想不到她如此热情大胆,反倒有些跟不上节奏,通身打了个激灵,狐狸毛都跟触电似的炸了开来。
聂昭:“嗯?”
忙着吸你的大以巴呢,有事吗?
黎幽:“……没什么。”
“黎公子,现在没有外人,我们可以聊聊了吧?”
聂昭撸着狐狸毛吸了个爽,方才抬起头来唤他,“为何你觉得,妖都会有关于魔灾的真相?”
“阿昭想听这个,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黎幽乐得与她在船舱中多待一会儿,当下正襟危坐,眼里亮闪闪的发着光,一对粉红狐耳竖得笔直。
炉火烧得更旺了些,将他那张小白脸照得红彤彤的,掩去了颊边由内而外泛起的红霞。
“其实,百年以前,祖魔混沌还在的时候,妖都曾经接待过一位古怪的‘旅人’。”
……
魔族始祖“混沌”,其由来就像魔灾本身一样,一直是个无人知晓的谜团。
据说,它与魔灾一同诞生,生来便与死亡、疾病和灾厄相伴,如同一场行走的天灾,一场具有生命的瘟疫。
它走到哪里,哪里便有魔气泛滥成灾。
水脉干枯,大地荒芜,花草树木不再生长,人与兽都被附骨之疽般的病痛折磨。
最初肆虐人间的混沌,既无意识,又无形体,更无法控制周身满溢而出的魔气,就是一团名副其实的“黑泥”。
别说交谈或交战,甚至没有人能够靠近它。
毕竟,靠近混沌就意味着被魔气感染,感染就意味着堕魔,堕魔就意味着被承光一派斩杀。
人皆惜命,又有谁愿意送死呢?
还真有一个。
为救苍生于水火,一位被称为“大巫”的人族祭司出面,以自身血肉与神魂为引,历时七七四十九日,终于镇抚了混沌,使其拥有了躯体与人格,变得可触碰、可交流,亦可被伤害和斩杀。
觉醒后的混沌一反常态,不但极力抑制魔气,避免伤人,而且性情出奇温厚,好像一条老实巴交的大型犬。
就在这样的混沌身边,妖魔们自发聚集起来,为它献上供品,祈求庇佑,围绕它建立信仰、筑造城池,日复一日发展壮大。
然后,便有了所谓的“妖都”。
“再后来,在烛幽调查魔灾的同时,那位‘旅人’便出现了。”
说到这里,黎幽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眉宇间浮现出一缕自己都没察觉的怀念之色。
“听灵猫一族说,那人是个年轻女子,性情豁达开朗,行事不拘一格,满脑子不着边际的奇思妙想,而且丝毫不在意仙魔之别,很像是姽婳口中的烛幽上神。”
“所以我想,或许——烛幽追查魔灾源头的最后一站,就是妖都。”
“‘听说’?”
聂昭疑惑地重复道,“黎公子,你没有亲眼见过烛幽吗?”
“……”
黎幽好像冷不丁被她踩中痛脚,耳朵尖颤了一颤,脸上那层红霞更浓,几乎鲜艳到了火光都遮不住的地步。
“阿昭,我与你说实话吧。”
“其实,我……不记得百年前的事。”
聂昭:“啊?”
黎幽加快语速:“我是在妖都附近的桃花林中醒来,只知道自己是浣花狐,名字里头有个‘幽’字。”
“我虽有深厚修为,但其他同族从未见过我,也无人知晓我的来历。”
“人间诸般杂事,都是我醒来后恶补的。我博古通今,有问必答,不过是读书读得多而已。”
黎幽向来背着几百斤重的偶像包袱,头一次在聂昭面前自曝其短,越说嗓音越轻,到最后恨不得将脸埋进尾巴里,低声喃喃道:
“我都说了我很年轻……”
聂昭:“……”
那确实是蛮年轻的哦。
话说回来,我会以为你是条老狐狸,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在装×吗?
“对了,你说妖都是烛幽调查的‘最后一站’,莫非……”
“不错。”
黎幽颔首道,“据灵猫一族所说,那位旅人在妖都住了一段时间,后来提出自己‘有事需要查证’,便和混沌一同去了妖都深处的祭坛。”
“然而,他们还没出来,镇星殿率领的仙界大军就先一步到了。”
“咳咳!”
聂昭心头重重一沉,一口瓜差点噎在嗓子眼里。
果然,只听黎幽接下去道:
“那一战,承光、重华一派倾巢而出,混沌殒命,妖都湮灭于一片火海之中。旅人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接着,仙界便传出了‘烛幽上神重伤’的消息。”
“…………”
画舫中寂静无声,聂昭半晌没有答话。
黎幽所讲述的一切都太过曲折离奇,但与姽婳和阮轻罗的说法放在一起,却又环环紧扣,首尾相连,逐渐编织出一张潜伏于水面下的暗网。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聂昭双手捧着温热的青瓷酒杯,一边小口啜饮,一边梳理脑海中纷繁芜杂的思绪。
“也就是说,当年烛幽上神一路追查魔灾,历经坎坷,终于抵达了祖魔混沌所在的妖都。凭借她的人格魅力,她不仅成功取得妖魔信任,还与混沌建立了友好的关系。”
“然后,她在妖都生活了一段时间,找到了查明魔灾真相的方法。于是,她与混沌达成约定,一同前往祭坛……”
“然后的然后,就在临门一脚的关头,仙界跑来把他们摁死了?”
“黎公子,我读书少,是这个意思吗???”
“……”
黎幽缄口不答,只是用一种沉重而悲哀的目光注视着她。
那目光仿佛在说:是的,仙界就是这么傻×。
聂昭:“……”
这也太傻×了!
就只差一步啊!
事业人可听不得这个!
“……”
黎幽也见不得聂昭烦恼,抬手抚上她眉心,仿佛要将她眉间的褶皱抹平。
“阿昭,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便是混沌最后所在的祭坛。我们妖魔一无所获,但凭借你手中的不悔心,或许能找到一线蛛丝马迹。”
“只要尚有一丝线索,我们就有希望完成烛幽未竟之业,找到唤醒她的契机。”
“如此一来,太阴殿便不必再忌惮任何人了。”
他难得如此庄重沉稳,聂昭也不自觉地严肃起来,重重点头道:“黎公子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多谢。”
黎幽微微一笑,清朗眉目舒展开来,如同一朵悄然绽放的幽兰。
“不过,现在……”
忽然,他话头一转,轻飘飘地抬手从聂昭眼前拂过,将画舫变回了顺水漂流的竹筏。
“阿昭,还是先看看我为你准备的东西吧。”
此时聂昭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船外已是风止雨霁,清澈见底的溪流如同一条玉带,自两岸青山间蜿蜒而过。
而溪流前方等待她的是——
花。
首先是桃花。
一团团、一簇簇迎着日光怒放的桃花,如云霞,如织锦,层层叠叠堆在枝头,细长的花枝仿佛不堪重负,被繁花压得颤巍巍低垂下来。
灼灼花光映入水面,将整条河流都染成了一片梦幻般的粉红。
在盛开的花朵间,还结着一个个红润饱满、清香四溢的水蜜桃,沉甸甸的从枝头垂挂下来,引得水中游鱼徘徊不去。
竹筏在桃花流水间悠然穿行,黎幽状似不经意地一抬手,从头顶摘下个最大最红的桃子,笑吟吟地递到聂昭面前。
然后是莲花。
无数朵重瓣莲花顺水漂来,不是白也不是红,而是赤、橙、黄、绿、蓝、靛、紫七色交替流转,让人一看便联想到彩虹……小马的头发。
若是定睛细看,便会发现花间有太阴殿同款的绿头鸭洗澡,花蕊里还有活泼灵动的小花精,以花瓣为舞台翩翩起舞,跳的正是琉璃和秦筝那一曲《惊鸿》。
“这是……”
聂昭似有所感,一脸不可思议地转头去看黎幽。
再然后,两岸光景陡然一转,变成了枯骨般漆黑嶙峋的树林。
就在竹筏从林间穿过那一刻,所有枯枝一齐吐露新芽,焦黑表面如烟尘般簌簌而落,化为一片洁白耀眼的玉树琼葩。
聂昭抬头望去,只见枝头绽放开大朵新雪般皎洁的白花,风一吹便打着旋儿轻盈飘落,如海浪卷起千堆雪。
俗话说“花、鸟、鱼、虫”,繁花看遍后,接下来便是飞鸟。
以零星几只麝鵼为首,许许多多聂昭叫不出名字的鸟雀落在枝头,鸣啭声此起彼伏,合奏出一曲宛如天籁的交响乐。
接着是鱼——
看外表很像是碧虚湖里的鲨鱼,不过每条鲨鱼都只有锦鲤一般大小,绕着竹筏跃起而后落下,溅起一朵朵清凉的水花。
在跳跃的鲨鱼间,还有两只渡渡猫肚皮朝天,扑腾着粗短的四肢大力仰泳,仿佛在为竹筏保驾护航。
至于虫——
当然不是人面蛾、噬心蛛或者其他什么毒虫,而是琉璃般晶莹通透的彩蝶,扇动蝶翼在他们周围盘旋飞舞,划出一道道璀璨的流光。
“……”
黎幽做到这一步,聂昭自然看得出来,他为她准备的“欢迎”是什么。
这是她的旅程。
是她与黎幽相遇以来,并肩踏遍八荒大地,一路行来目睹的人间风景。
他们共度的每一寸光阴,踏过的每一方土地,黎幽都珍而重之地收藏在心间,以这条河流为画布,一笔一画落墨其上。
【我记得。】
沿途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仿佛这样告诉她。
【即使没有过去可言,与你一同体验的“现在”,我一刻都未曾忘记。】
饶是聂昭自问沉着冷静,此刻也不禁鼻尖一酸,感觉胸口隐隐发烫,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
“黎公子,你……”
不等她开口,竹筏已乘着雨后的清风行至溪谷尽头。
越过山门的一瞬间,聂昭只觉眼前豁然开朗,柳暗花明,十万大山环抱间,一座恢弘壮丽、热闹繁华的城池如蜃景般浮现出来。
城门口有群妖夹道欢迎,正是黎幽所说的“会飞的猪”、“会游泳的鸡”,还有“巴掌大小的食铁兽”……
“是抱香君!”
“抱香君回来了!”
此地人人皆知——
在战火肆虐、破败荒芜的废墟之上,抱香君花费百年光景,一砖一瓦白手起家,方才重铸了这片壮丽与繁华。
妖都桃丘,历经血与火的洗礼后,如今依然屹立于此。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
黎幽定定凝视着聂昭的面孔,本想说“欢迎来到妖都”,临到嘴边却不知怎么拐了个弯,说的是:
“欢迎回家,阿昭。”
“我和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一直都在等你。”
“一直……都在等你。”
为何要这样说,为何他觉得聂昭是“回家”,他自己也不明白。
但话音落地这一刻,莫名涌上心头的怀念与酸涩,却是无可置疑的真实。
“……”
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此时此刻的聂昭,面对此情此景,也体会到了与黎幽相同的心境。
怀念、酸楚、惊喜、动容,以及……
“阿幽,多谢你。”
在这份心情的驱使下,她倾身紧握住黎幽双手,在漫天花雨中与他四目相对。
“我……还有一个问题。”
黎幽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你说。”
聂昭点点头,用指腹抹去眼角一滴感动的清泪,一字一顿认真道:
“为了欢迎我,你找来做群演的这些妖魔,都有拿到工资吗?你应该没做违背《劳动法》的事情吧?”
黎幽:“………………”
我*!
他差点就忘了,铁血公务员不相信眼泪。
可是,他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自己看中的公务员,哭着也要陪她一起走到底。
她沉迷工作、不解风情、声称心上人就是天下,当然是选择支持她。
她奔走四方、处处留情、天天和各路姐妹贴贴,当然是选择原谅她。
于是,黎幽强忍泪水(被钢铁直女气出来的),含着无限的心痛与辛酸开口道:
“阿昭放心。就像你之前嘱咐我的一样,我不仅按市价支付了合理酬劳,还给了他们三倍加班费。”


第74章 归故乡
同一时刻,仙界——
聂昭与黎幽共赴妖都,同赏桃花流水的时候,伟大的承光上神正在无能狂怒。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东曦在哪里?阮轻罗在哪里?把她们叫来见我!”
因为值班仙官被东曦神女和太阴殿一波带走,镇星殿无人报信,魏家被魔族攻破的消息,直到次日一早才传入承光上神耳中。
如今不同于仙魔大战时期,在承光上神看来,天下海清河晏,安乐太平,凡间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微末小事,根本用不着劳烦他出面。
因此,他放心大胆地将一切交给手下仙官,自己只负责听汇报和隔空指挥,比退居二线的老领导还要清闲。
对他来说,现在唯一需要关心的,就是仙界灵气衰弱的难题。
不知为何,自从魔灾发生以来,仙界灵气就开始一点一滴地流失,而且流速越来越快,近年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大有从“水滴石穿”直奔“一泻千里”的架势。
唯有这一点,凭承光冠绝天下的神力也无法改变。
这种不祥的预兆,就仿佛——
冥冥之中,有一只不可视的天道之手拨弄世局,推动着仙界日渐式微一般。
承光高居神位一万年,做上神做得非常满意,还想给自己再续一万个一万年,自然不肯轻易认命。
因此这些年来,除了偶尔露脸发号施令之外,他与天帝一同沉迷闭关,将全副精力都放在阻止灵气流失上,几乎可与烛幽花费在魔灾上的精力媲美。
一者为江山永固,一者为泽被万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两个对比鲜明的极端。
昨夜魏家遇袭之际,承光上神也在专心闭关,钻研保全仙界万年基业之法。
次日一大早,他在金光环绕下美美出关,准备接受属下们的崇拜与赞美,以此来慰藉自己操劳三天三夜后疲惫的精神。
然而,他得到的只是一句——
“大人,时代变了!”
哦,对不起,说错了。
“上神,魏家没了!”
承光上神:“?”
等他赶到现场一看,一张老脸愣是没绷住,两只老眼差点弹珠似的飞出眼眶:
“这是怎么回事?!”
魏家这个“没了”,还真是物理意义上的“没了”。
承光想象过无数种血流成河、尸骸遍地的惨状,却唯独没有想到,魏家会完完整整地从世上消失。
“鲲鹏台呢?鲲上哪儿去了?”
“它神魂上有我打下的烙印,一万年来兢兢业业,对我唯命是从,不可能擅离职守……”
“上神恕罪!”
镇星殿仙官齐刷刷跪成了一个方阵,哭丧着脸汇报道:
“不知为何,魏家遇袭的时候,那条巨鲲竟然挣脱神魂烙印,粉碎了我们在它身上布下的法阵,将整个魏家仙府从背上甩下来,然后……”
承光:“然后什么?”
仙官:“上神,鲲变成大鹏飞走了!”
承光:“……”
你特么的在逗我???
要知道,纵然承光上神有移山倒海之能,为了驯服鲲鹏这种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大妖,当年也被折腾得灰头土脸,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为免鲲鹏生出二心,这万年来他时时检查、加固封印,将它脖颈上的枷锁收紧了一重又一重,确保它没有余力反抗。
然而一夜之间,鲲鹏竟然逃脱了!
究竟是谁有这种本事,能破除他亲手施加的封印?
除了天帝之外,他就只知道一个人——
不对。不可能。
承光立刻在内心否定。
手持天罚锁的烛幽,的确是个地雷一样不可预测的威胁。
但早在百年前,她就已经彻底从仙界消失了。
清玄、重华都未必知晓其中隐秘,阮轻罗和长庚更是被瞒得严严实实。
但承光上神清楚得很,只要自己在仙界掌权一日,烛幽就决不可能醒来。
因为,她的魂魄已经……
但若不是烛幽,那又会是谁呢?
罗浮君?息夜君?
难道那两个魔头修为精进如斯,已经足以与他抗衡?
承光上神百思不得其解,背后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逐渐攀升,如同冷冰冰的毒蛇爬过脊背。
说不定,在他一无所觉的时候,毒蛇的獠牙已经对准了他的心脏。
承光用力摇了摇头,将这种不吉利的想象驱赶出脑海,转向手下仙官质问道:
“魏震华呢?让他来见我。”
“……”
几个仙官彼此对视一眼,同时露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为难神色。
“上神,那个……”
“魏家主他……人还活着,但他恐怕已经无法回答您的问题了。”
承光:“?”
然后,他就如愿以偿见到了魏震华。
“嘿嘿,嘿嘿嘿……”
这个深得他欢心的徒子徒孙,如今成了个鸡皮鹤发的糟老头子,神情呆滞,两眼发直,咧着一张缺牙豁口的嘴,就像坏掉的人偶一样,断断续续发出空洞的、干巴巴的傻笑声。
“嘿嘿嘿,你拍一,我拍一,咱俩都是大傻×……”
“嘿嘿,绿帽子!嘿嘿!”
魏震华双手捧着自己白发稀疏的脑袋,好像在摸索一顶看不见的帽子,还试图将它扣在承光上神头顶。
“老祖宗,你喜欢绿帽子吗?我有好多好多绿帽子,要不我分你一顶吧!嘿嘿!”
承光:“……”
症状很可怕,情况很严重。
“我们都检查过了,魏家宾客、女眷和幼童都没有受伤,只是成年男丁……大多被极其狠辣的手法碾碎经脉、重创神魂,变成了这副一问三不知的痴傻模样。”
一旁的仙官们还在腆着脸点头哈腰,试图丧事喜办:
“幸好,虽然他们的修为回不来了,但神魂若是好生蕴养,将来或许还能恢复一丝神智。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们没有展开描述细节,比如魏家子弟痴呆以后,有的一个劲儿哭喊“我不要,不要生孩子,不要一胎五百宝”,还有的流着口水大发花痴,见人就扑上去乱亲乱摸,口中嚷嚷着“老婆,活的老婆,不是纸的老婆”……
也不知他们经历了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光是想像一下,众仙官就觉得不寒而栗。
魔族,恐怖如斯!
“……”
承光面色铁青,厉声追问道,“下手的是何方妖魔?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这……”
仙官们再次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但迫于承光上神积威,还是小心翼翼地如实回答道:
“据魏震华的夫人所说,下手的是他最宠爱的姨娘。她用金针在魏震华经脉上刺了一千零一个眼儿,还说‘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用针扎人,我就让你们尝尝被针扎的滋味’……”
承光:“……”
他还想再细问,但当晚魏家一片混乱,宾客们都中了黎幽特制的药粉,记忆模糊,说法更是颠三倒四、众口不一,谁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会儿是姨娘造反,一会儿是少爷夺嫡,一会儿是罗浮君怀抱宠姬嚣张踢馆,一会儿是息夜君带着红色娘子军杀上门来,一会儿又是绿帽满天飞,活活把魏震华给气死了……
对此,承光只有一个反应:
啥!
这都是啥!
这都啥跟啥啊!
无奈之下,他只好一边命人追查罪魁祸首,一边无能狂怒,将怒气发泄到阻止仙官报信的女儿和太阴殿身上。
“东曦在哪里?阮轻罗在哪里?把她们叫来见我!”
“这……”
仙官们满头大汗就没停过,整个人几乎化身为流汗黄豆:
“东曦小姐和阮仙君都在太阴殿,我们已经派人去请了,但阮仙君回话说……”
“她说,若是您有求于她,就该客客气气地上门求见,别想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把自己当个东西。”
“她、她还说,您给天下人当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什么?!”
承光上神若是个凡人,此时已经被阮轻罗活活气出了脑血栓。
他从未听过这等粗鄙之言,连骂都不知从哪里开骂,只能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摇摇晃晃悬在半空,好像要隔空戳上阮轻罗的鼻尖。
“反了,反了……她们真是反了……”
“传我命令,即刻前往太阴殿!今日无论如何,我定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凡女揪出来,让她给我、给魏家一个交代!”
然而,就在此时——
“报!”
从承光身后,传来了另一位仙官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上神,兑洲急报!”
“除了已经沦陷的魏家之外,楚家、杨家,还有其他依附三大家的宗门,我们镇星殿在凡间的驻地,都遭到了来自魔族的袭击!”
承光:“什么?!”
巨石般沉甸甸压在他心头的不祥预感,在这一刻尽皆化为现实。
他当即便意识到,这一次魔族反攻,绝不是过去百年里那种隔靴搔痒、小打小闹的游击战,也不是给仙界添堵的小花招。
这一次,魔界是真正积累了足以反戈一击的力量,准备再次挑起仙魔大战,烧毁仙界在凡间的每一座庙宇,掀翻他们九重天上的宫阙。
百年来饱食终日、坐吃山空的仙界,当真还有力量镇压他们的反扑吗?
“痴心妄想……真是痴心妄想……”
承光一张脸沉得好像能滴出水来,口中喃喃自语,却没了过去那种不可一世的威严,听上去外强中干,更像是给自己打气。
也正是从这一刻起,名为“恐惧”的阴影,真正降临在了歌舞升平的仙界之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关于息夜君与镇星殿之间的激烈冲突,暂且按下不表。
与此同时,聂昭在群妖夹道欢迎下,第一次踏入了传说中的妖魔界5A级景区——
妖都桃丘。
“桃丘”一如其名,满城尽带粉红甲,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灼灼盛放的桃花,还有花间穿梭游走的浣花狐。
头顶如云的花树是粉红的,满地缤纷的落英也是粉红的。
街边花哨的招牌是粉红的,行人鲜亮的春衫也是粉红的。
高楼大厦的墙壁是粉红的,亮闪闪的窗玻璃也是粉红的。
……等一等,窗玻璃?
聂昭在妖都街头站定脚步,用力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