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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们赶紧回去吧!此地靠近仙魔边界,若是逗留太久,只怕会遇上……”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就像被残酷的命运扼住咽喉。
不知何时,他们周围涌出了海浪一般吞天沃日的灵力,瞬间隔绝魔气——魔族的生命与力量之源,将他们密不透风地封锁其中。
“这是?!”
艾芳蓦然转头,只见虚空中毫无预兆地豁开一道裂口,伴随着汹涌而出的灵力,一条条高大的、半透明的人影浮现半空,依次化为实体,亮出了寒光闪烁的法宝与兵刃。
为首一人全身披挂,活像个刚出土的兵马俑,只能透过面盔看见两只地沟老鼠似的小眼睛,闪动着市侩而猥琐的精光。
聂昭依稀记得,这人好像是个岁星殿仙官,曾经出现在“仙魔大战牺牲者”的纪念画像上。
也就是说,他后来嗝屁了。
“哟,这不是艾将军吗?稀客,稀客。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哪。”
见艾光如临大敌,这位未来将要嗝屁的仙官喜笑颜开,嗓音越发尖锐刺耳:
“重华上神担心姝姑娘安危,特命我等前来迎接,护送她平安去往仙界。”
艾芳急道:“什么担心?你们分明就是觊觎不悔心,唯恐二殿下不肯送上门去,迫不及待地赶来抢夺!”
聂昭心道:确实。
艾芳这小姑娘虽然耳根子软,但好在脑子还算拎得清,察觉对方图谋不轨后也能及时反应。
姽姝有这么一个闺蜜,可以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艾光更是难得的爽利人,压根不与仙官做嘴上文章,迅速放出信号示警,接着便拍马提枪迎上,将艾芳和姽姝两个小姑娘护在身后,与仙界人马战成一团。
“小芳!二殿下!快走!”
“好!”
艾芳也有几分身手,当场捏了个雷诀炸过去,反手一把拖起姽姝,“二殿下,趁大哥挡着他们,咱们快走吧!”
然而她一转头,迎上的却是姽姝悲恸的、泫然欲泣的面孔。
“小芳,我……”
聂昭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确切来说是好几下。
咯噔咯噔。
咯噔咯噔咯噔。
如果是聂昭本人,面对这种情形,必然会第一时间退到十米开外,同时高挂免战牌“尊重,祝福,人别死我家门口”。
但艾芳不是聂昭,她是个心思纯粹的小姑娘,又与姽姝感情深厚,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危急关头甩开闺蜜的手。
因此,她就这么怔怔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姽姝紧咬双唇,眼含泪光,捏了个与她相同的雷诀——毕竟她们从小一起修炼——然后用力一挥胳膊,将天雷炸在了两人相握的手上。
当然,炸的是艾芳的手。
聂昭:“???!!!”
天打雷劈的滋味堪比热油烫手,她一瞬间共享了铭刻在艾芳灵魂深处的灼痛,险些“嗷”的一嗓子喊出声来,下意识就要开骂:
“我*你……”
“抱歉,小芳!!”
但姽姝喊得比她更大声,而且带着颤抖的哭腔,比受害者更像受害者。
“不管你怎么说,我一定要去重华大哥身边!他……他一定是怕我失约,怕我被族人阻拦,才安排这些人来接我!他只是太爱我了!”
艾芳目眦欲裂:“二殿下!你清醒一点!他那叫爱吗?他那是垂涎我们魔族的宝物,他下贱!”
话音未落,她就迎面吃了姽姝一巴掌:“不许你侮辱他!”
聂昭:“¥#**!!%¥***#@%!!!”(因发言过于激烈,被文明幻境自动禁言)
但她还是骂早了。
在这个幻境——这个跨越种族与立场、献祭亲情与友情的虐恋故事里,不到最后一刻,没人能猜到前方还有什么烂活。
艾芳毫无防备地吃了姽姝一记天雷,又挨了她一巴掌,整个人顿时空门大开,摇摇晃晃地向后跌倒。
就在此时,对面那位仙官眼珠一转,抓起一把长弓瞄准她眉心,得意洋洋地准备捡人头。
姽姝悚然一惊,连忙伸手唤道:“不要!我跟你们走,别伤害她!”
聂昭:“……”
——那你倒是劈他啊!刚才劈我不是挺利索吗!
你再搁这摆造型,我脑浆子都要溅你脸上了!
自然,这声不痛不痒的“不要”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仙官全当耳旁风,眼珠子都没朝姽姝撇一下,拉弓、搭箭、松手一气呵成。
嗖!
只听弓弦一响,箭矢携着风雷之声急射而出,掠过姽姝直奔艾芳而去。
艾芳手脚麻木,跌坐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看就要被一箭射个对穿。
“小妹!!”
情理之中,同时也是意料之外的——
护妹心切的艾光飞身上前,挥枪击落箭矢,又一枪挑飞了那个仙官的头。
然而,他自己却没来得及防备身后,被好几名仙将的刀剑一齐刺穿了胸口。
“…………”
聂昭僵硬地梗着脖子,眼睁睁看着艾光在自己面前倒下,飞溅而出的热血浇了她一头。
这一刻,她与如遭雷击的艾芳完美共情,获得了一秒入戏的沉浸式体验。
小公主,我*你爹啊!!!!!
……对不起,辱你爹了。
重新来一次。
我*你老公啊!!!!!
……对不起,辱我自己了。
……
…………
………………
累了,毁灭吧,赶紧的。
聂昭从未想过,自己无法忍受幻境,竟然不是因为死者记忆惨烈,而是因为这段记忆……不仅惨烈,还堪称猎奇。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彻底放空大脑,催眠自己“我不是我,我只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摄像机”。
若非如此,实在很难熬过这匪夷所思的剧情。
简而言之——
当年重华上神还不是纯度100%的恋爱脑,所谓“仙魔和平共处”是假,借着谈恋爱的机会杀人夺宝,给魔族致命一击是真。
在浓情蜜意的表象之下,他暗中为仙界筹谋,哄骗姽姝偷取不悔心,然后设下圈套,在艮洲边境截杀魔族大将艾光。
艾光不知内情,只当是和平常一样管教叛逆期少女,出于对姽姝的爱护之心,没有大张旗鼓调动兵卒,甚至没有向姽婳告状。
幸好,其他看见信号的魔族及时赶到,救下了艾光和艾芳,不悔心也没有落入重华之手。
尽管如此,艾光却落下了难以治愈的旧伤,身体每况愈下,再也无法像过往那样一骑当千,率领魔军冲锋在前。
姽姝大受打击,一度与重华上神决裂,终日闭门不出,神思不属,动不动就哭成个花洒喷头,让人想责怪她都无从开口。
倘若故事就此完结,这段跨种族的禁忌之恋以BE告终,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然而,虐恋故事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迎来转折,就好像动辄五六十集的苦情剧一样,剧情峰回路转、一波三折,主角吃爱情的苦,观众和炮灰吃主角的苦。
这两者的苦还不太一样——观众看剧看得一个头三个大,只想一觉睡到大结局;炮灰成日成夜地无法入睡,唯恐自己哪天就被拖出去宰了,给主角CP的绝美爱情助助兴。
毋庸置疑,在姽姝和重华的故事里,艾家人就是当之无愧的头号炮灰。
一方面,艾光负伤后郁郁寡欢,日夜刻苦操练,甚至修炼了自毁元神之法,只求与重华同归于尽,以报一箭之仇。
另一方面,重华被恋人姽姝拉黑,夜不能寐,悔恨难平,最终恋爱脑压过事业心,毅然踏上了一条名为“追妻”的不归路。
正所谓:
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他拽,她推,他们都徒增伤悲。
她落泪,他挽回,除了他们之外,所有人都直呼见鬼,想要把他们扫成一堆,先打断腿,再烧成灰。
据不完全统计,后来重华与姽姝刀剑相向十三次,被她用剑指着胸口七次,刺中一次,刺歪四次,刺伤无辜群众三次,瞒着双方亲友暗中幽会十次,其间壁咚六次,按在墙上亲五次,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两次……
聂昭: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每一次幽会,姽姝都要事无巨细地告诉艾芳?
这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辣椒面吗?
艾芳与姽姝情同姊妹,在她的残魂中,原本满载着两人纯真美好的童年回忆。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些回忆被一层又一层浓墨肆意涂抹,终至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出原本温馨的底色。
恍惚间,聂昭仿佛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在故事的最后一幕,艾光为除魔族心腹大患,不惜动用自毁元神的禁术,向重华刺出了玉石俱焚的一枪。
与此同时,姽姝回首往昔,忆起重华千般忏悔、万种柔情,终于下定决心,决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再一次执起他的双手,为仙魔两族开辟新的明天。
于是——
她趁姐姐忙于战事之际,独自奔赴战场,闯入两军鏖战的最前线,挺身挡在重华面前,被艾光刺出的银枪贯穿了胸口。
“为毛啊——————?!!!”
聂昭从灵魂深处发出怒吼。
——为毛你们经历了这么多,献祭了那么多人,最后得来的结果就这啊!!!
——而且绕了一大圈,你们祸害的根本就是同一家人啊!!!
——有没有搞错啊!!!
……
但她吼归吼,不接受归不接受,幻境中的生活还要继续。
大战之末,姽姝在重华上神怀中合了眼,姽婳经过一番血战,抢回了妹妹的遗体,也救回了身负重伤的艾光。
然而,艾光元神已毁,修为尽失,又错杀了主君的遗孤(即使这遗孤是块叉烧),整个人早已身心俱疲,回天乏术。
为了让自己死得有尊严一些,他告别艾芳和姽婳之后,便毅然挥剑自刎,赴黄泉向主君复命去了。
剧情离谱到这一步,聂昭早已麻木得没了知觉,反而冷静下来理性分析:
——艾芳屡遭巨变,家破人亡,与姽姝之间的情谊不复往昔,为何还会心甘情愿为她守墓?
——这座坟墓,当真有让她拼上性命的价值吗?
很快,艾芳的残魂就亲口道出了答案。
“殿下大恩,艾芳没齿难忘。”
“但我已是心死之人,今日前来,别无所求,只有一个愿望。”
空旷清冷的大殿上,满室摇曳的烛火之间,容颜憔悴、形同枯骨的艾芳深深稽首,额头抵着地面,像是沉重到无力抬起。
透过她的眼睛,聂昭第一次看见了传说中的四凶之首——“息夜君”姽婳。
这位女魔君外表出人意料的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后半模样,背后生有一对轮廓优美的赤色羽翼,一头烈火般的深红色长发垂至腰间,衬得她整个人也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身量颇高,腰背挺拔,容貌与妹妹有三分相似,气质却截然相反。丹凤眼、远山眉,威严而不凶狠,冷峻而不乖戾,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然而,一道狭长的伤疤横贯她整张面孔,好像白瓷绽开裂纹,将她端正秀美的五官破坏殆尽。
尽管如此,聂昭依然觉得她很美。
那种美无关声色皮囊,而是从她通身的肌骨里渗出来,犹如石中美玉、海底珊瑚,带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沉静,无声处自有光华。
同时聂昭也注意到,姽婳身后侍立着两名女子,低眉敛目,神色谦恭,大约是她的左膀右臂。
其中一位身穿熟悉的异族服饰,青紫色扎染长裙曳地,手握黑檀法杖,头戴白银凤冠,显然是一名成年蜃妖。
另一位同样背生双翼,羽毛是一种独特的青灰色,或许就是自闭蛇心心念念的妻子,为复仇背井离乡的社恐鸟“阿珍”。
这息夜君一派,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妇仇者联盟》。
“……”
姽婳低垂眉目,凝视着拜倒在地的艾芳,神色几乎是悲悯而温和的,魔身中隐隐透出几分佛相。
她沉声道:“艾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在你之前,已经有三个人来找过我,都是忠心耿耿、长年追随我左右的亲信。”
“姽姝受艾光全力一击,魂魄溃散,归于天地之间。我已将她遗体火化,遗骨洒入不归海中,此后天上地下,再无聚魂重生之法。”
“我以母亲之名起誓,定会亲手了结艾光之仇,决不容重华那贼子逍遥自在。”
“即使如此,你也不能释怀吗?”
艾芳不答,只是静静摇头。
姽婳又道:“诚然,我可以用‘不悔心’为你保住神魂,徐图再生之法。但以身为饵,肉身损毁之痛、生魂离体之苦,终究不可避免。若你承受不住,或许会就此魂飞魄散,也未可知。”
“艾芳,我再问一遍——你当真想好了吗?”
“……”
艾芳面不改色,再一次以额触地,向姽婳深深叩首。
然后她抬起头来,嗓音里透着一点万念俱灰的沙哑,眼中却像有业火在烧,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与决绝。
那是她对于这段不幸友情的注脚,也是她留给重华、留给仙界最后的诅咒。
“殿下应当明白。重华生性敏感多疑,唯有我们守墓人力战而死,他才会相信墓中就是姽姝。”
“我父母早亡,是大哥一手抚养我长大。恩深似海,情重如山,我今生无以偿还,惟愿肝脑涂地、粉身碎骨,换亲人大仇得报,九泉下魂魄安息。”
“我愿以这条微薄性命为代价,助殿下演一场瞒天过海的大戏,布一个让重华自食其果的局。纵使来日还阳无望,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我亦无怨无悔。”
“所以,请您允我——”
……
“?!!”
现实中的墓园,聂昭猛然从棺木中坐起,“嘭”一声撞上了俯身端详她的黎幽脑门。
“呜哦!”
黎幽发出美男子不该有的声音,夸张地一个后仰,一屁股跌坐进了自己的尾巴里。
他捂着脑门抬起脸来:“阿昭,你还好吧?”
“说实话,我觉得不太好。”
聂昭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试图摆脱挥之不去的眩晕感,“要不你给我找个盆,我先吐一会儿……”
黎幽闻言,自己还没站起身来,先膝行两步上前,乖觉地将衣袖凑到她嘴边,侧过头觑着她神色:“要不,阿昭将就一下?”
……草。
聂昭半是感动半是肉麻,险些笑出声来,随即又一本正经地板起面孔:“别闹。”
“咳咳……”
紧接着,从一左一右两具棺材里,暮雪尘和叶挽风也先后坐起身来,同样面无人色,好像刚被人强灌了一锅(黎幽熬的)十全大补汤。
暮雪尘:“我——”
叶挽风:“*!”
聂昭:“……”
连剑仙都忍不住骂脏话,看来他也在幻境里看完了一整部狗血言情剧,起码一百集。
“喂喂喂,醒一醒。”
蕊珠张开五指,挨个儿在他们眼前摇晃,“怎么了,一个个呆头呆脑的,跟丢了魂儿一样?先说好,我的法术绝对没问题,你们可别把锅推到我头上!”
“没错。不是你的问题。”
聂昭难得没有拿蕊珠寻开心,一手扶着黎幽的胳膊从棺材里站起来,放眼向不远处的坟墓望去。
为了保护死者遗骸,他们在枯萎的草地上铺了一层绒毯,艾芳残缺破碎的骸骨静静躺在上面,被墓前那捧鲜花簇拥着,看上去有种诡异的安详。
又苍白,又明丽。
明丽如生前的少女,苍白如她这一生的结局。
没有姓名的“女主角的朋友”,男主角追妻路上的绊脚石,一个无关痛痒的小小虐点,甚至不值得多剪两分钟花絮。
炮灰的命也是命——如此简单的道理,重华上神偏偏不明白。
因为他打心眼里不在乎,所以他永远都不会明白。
现在,该轮到他接受报应了。
“……哎。”
聂昭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艾家兄妹,还是为穿越太迟,无法从源头斩断悲剧的自己。
幸好,这不是他们真正的结局,也不是她旅程的终点。
幸好,无论仙界还是凡间,甚至妖魔界,都不乏热血未凉的有志之人。
一如太阴殿,一如叶挽风,一如黎幽和他的粉色军团。
至于姽婳……
大概是个真正的“狠人”吧。
“回去吧。”
聂昭转向众人,平心静气地开口道,“回仙界去,看看重华上神的结局。”
“为了将他绳之以法,我们已经走完了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大概不用我一个人走了。”
“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在等着给他送终。”
第53章 绝恋尽头
聂昭回到仙界那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这么说也不准确。
其实,仙界每一天都是风和日丽,有没有云全看神仙心情。
具体来说,是看岁星殿天象司仙官,以及他们上司的心情。
如果哪天承光上神发表演讲,要让他伟岸的身姿映入每一位仙官眼帘,那必然是晴空万里,保证看不见一丝浮云,天幕比哈士奇舔过的饭盆还干净。
如果哪天重华上神追忆往昔,心情忧郁如同下不完的雨,那么天空也会配合地布满乌云,保证一缕阳光都落不了地,仿佛世间万物都陪他一同默哀。
“仿佛”这个词,就很灵性。
万物是不是真的想默哀,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
聂昭想,这大概也算是一种物理上的“借景抒情”。
只不过文人抒情,讲究的是用感情贴风景,看风就萧瑟,看雨就伤怀,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而这些仙人抒情,讲究的是用风景贴感情,萧瑟就刮风,伤怀就下雨,感时就摧花,恨别就打鸟,把天气预报玩成了背景特效。
对此,聂昭只有一句评价:
傻×,就你们屁事多。
从今日天象来看,重华上神应该心情不错——这也难怪,多年夙愿一朝得偿,爱妻苏醒指日可待,确实值得欢喜,合该好好庆祝一番。
至于被当作花肥的凡人欢不欢喜,关神仙什么事呢?
这喜讯传得如此之快,聂昭一行人前往岁星殿途中,甚至还被人抢了个先。
“聂昭!你还敢回来?!”
说来也巧,此人正是他们的老朋友,镇星殿首席司礼太……仙侍长朱墉。
因其表现突出,业绩卓著,深受众人爱戴,每天都被亲切地问候全家。
他今日不是一个人前来,身后还跟着长长一串队列,都是肩披彩帛、臂缠飘带的仙侍,手中托着装饰精美的金盘,盘中盛有各色法宝仙器、织锦绫罗、美玉明珠,远望去只见一片华光绚烂,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
“……”
聂昭还在酝酿语言,朱墉见她沉默,只当她是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得意洋洋地开口道:
“如何,这般声势排场,聂仙官可曾见过?没见过也不必自惭,毕竟太阴殿的‘勤俭朴素’,在仙界也是首屈一指啊。”
聂昭:“呃……”
不好意思,我每年国庆都看阅兵式。
眼前这场面除了背景玄幻一点,画风浮夸一点,放在现代,充其量也就是个《难忘今宵》的水平,远不足以让友邦惊诧。
要说挥霍公款、奢靡无度,那倒是挺刑,这日子一看就很有判头。
可惜她没法直言相告——告了朱公公也听不懂,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吊着嘴角,看他声情并茂地表演独角戏。
“实话告诉你,这些宝物,都是承光上神为岁星殿新夫人准备的贺礼。”
好吧,还不是一般的独角戏,多了一点自曝家门在里面。
“承光上神说了,重华上神一度为妖女所惑,但他对亡妻一片痴心,其悲可悯,其情可宥。”
“如今他能放下这段孽缘,重新踏上正轨,乃是仙界一等一的大喜事。”
“新夫人?”
聂昭疑惑地歪了歪头。
不过下一秒,她便福至心灵地反应过来。
即使重华上神复活了姽姝,两人“仙魔不相容”的立场也没有改变。
承光上神对小辈再护短、再宽容,也不可能允许他光明正大娶魔族为妻。
对重华来说,这才是最大的难关。
要想与姽姝长相厮守,唯一的方法,就是为她捏造一个全新的身份,哄着她放下亲友、放下族人,一心一意陪在他身边。
不得不说,为了今后蜜里调油的新生活,他考虑得十分周到。
若不是姽婳提前布局,聂昭追根究底,他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朱公……咳,朱仙侍。”
聂昭神色复杂地望向朱墉,“这位‘新夫人’的身份,你心里有数吗?”
“什么?”
朱墉不料她突然问起这一节,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中深意,便只听聂昭接下去道:
“罢了,料你也不知道。重华这人吧,心肝脾肺都烂透了,好歹还长了脑子。要做他的共犯,就凭你……”
她故意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端详了朱墉一眼,眼神轻佻,像在菜市场上掂量一块猪肉的成色。
“就凭你的智商,多半只会拖后腿。他要拉人下水,也不会拉到你头上。”
“你说什么?!”
朱墉不懂何为“智商”,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挨骂,“聂昭,你若再出言不逊——”
聂昭笑出声来:“您老人家一把年纪,总不至于还要哭着回家告状吧?”
朱墉:“……”
那不然呢?
让我和你徒手搏击吗?
他不明白为何一个小丫头片子能驾驭天罚锁,但烛幽上神法器的威力,仙界人人都耳熟能详。
他唯恐聂昭发难,敢怒不敢言地瞪了她一眼,又摆出精神胜利法的架势来,趾高气扬地挑了挑眉毛:
“怎么,你也要去岁星殿?重华上神正在照料新夫人,想来没工夫接见无名小卒,我劝你还是莫要自取其辱,趁早打道回府吧。”
话音未落,便只听一声巨响,矗立在他们面前的岁星殿大门缓缓打开,两列仙侍鱼贯而出,恭敬行礼道:
“多谢镇星殿厚意,我等奉重华上神之命前来迎接。请朱仙侍在大殿稍候,还有……”
朱墉轻蔑地瞥了聂昭一眼,抬脚便要跨过门槛。
“——请聂昭聂仙官入内一叙,上神已等候多时了。”
朱墉:“?”
聂昭:“啊哈。”
她迈步上前,忽然感觉肩头一沉,却是被暮雪尘抬手按住:“阿昭,一起去。”
聂昭笑着摇头,动作轻柔地将他手指扳开:“放心,我自有打算。重华上神只邀请我一人,你若跟来,怕是会适得其反。”
暮雪尘一百个不放心,一双眉毛打成了死结:“不行,万一他——”
那传话的仙侍笑容可掬:“万一什么?请聂仙官随我来,莫让上神久等了。”
“慢……”
“好,我这就来。”
暮雪尘还想再说些什么,聂昭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过身,疾步向殿门走去。
与此同时,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从她衣领里钻出来,冲暮雪尘得意地挤了挤眼睛。
暮雪尘:“……”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便只见聂昭衣角上一只白蝴蝶扇了扇翅膀,俨然也是个活物。
这蝴蝶振翅的角度和幅度是如此精准,恰到好处地迎着日光,全方位展示了自己优美的翅形、洁白的鳞粉,像极了他们熟悉的某个人。
暮雪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