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这团神秘莫测的“抹布魔兽”,就是太阴殿消息中提到的“怪物”。
蕊珠又说,黑骨林中的魔兽不止一头,它们可以离开树林,在离洲四处游荡,出“手”拦截过路的人族修士。
传闻中的触手play,或许就是为了将人带回林中。
带回林中……然后呢?
遗憾的是,这些魔兽别说交流,全身上下都没有一个看着像嘴的器官。即使有心询问它们的用意,也根本无从问起。
时至今日,遭受无妄之灾的路人也好,见多识广的离洲大妖也好,都对“黑骨林魔兽”的真面目一无所知。
“这林中一定有问题,只要找到那个魔兽——哎唷我*!”
“阿昭,你自己说过的,小孩子不可以讲……”
“你住口!我一个小孩子,你不觉得我承受太多了吗?尤其是你的体重!”
这群丧尸似乎十分忌惮黑骨林,在枯枝林立的入口停顿了一瞬,没有贸然近前。
聂昭把握时机,踩着树枝高高跃起,兔起鹘落间,一口气与他们拉开距离。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只见那些焦黑的枯枝突然“活”了过来,宛如死者筋骨嶙峋的手臂一般,紧紧抓住了她的四肢和衣袍!
“*,这些树也是丧尸?!”
聂昭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吃了一惊,反手挥出天罚锁,将几条撕扯自己头发的枯枝生生劈断。
令她惊讶的不是枯枝本身,而是这些枯枝层层缠绕、挤成一团的模样,与传闻中的“抹布魔兽”一模一样。
所以说,其实那根本不是魔兽,而是一团纠结扭动的树枝?
黎幽摇头叹道:“阿昭,我不是说了吗?就算再生气,也不可以这样讲话。”
“不过……确实,这一回,我好像有些玩闹过头了。”
伴随着这声叹息,桃粉色的流光一闪,好似刀锋挥落,干脆利落地斩断了缠绕聂昭周身的枯枝。
聂昭应声落地,抬头只见黎幽轻轻巧巧地站在枝梢,大尾巴笔直立起,分明是软绵绵的毛绒质地,此刻却如同吹毛断发的利刃一般,将坚硬如人骨的枯枝一刀两断。
聂昭深吸一口气:“黎公子,你……”
黎幽立刻乖觉地低头:“抱歉,我不该想着保存实力……还有看热闹,在你面前故意藏拙。阿昭,如今情势紧急,我们还是尽快往黑骨林深处去吧。”
“道歉倒也不必。我是仙,你是魔,你本就没有出手相助的义务。”
聂昭迅速反应过来,爽快地应了一声,一纵身跃上枝头,接着——毫不迟疑地将狐狸一脚蹬飞。
“不过你看了我的热闹,容我收个门票钱,不过分吧?”
话音未落,黎幽方才站立的地方就被无数枯枝刺穿,密度和强度之大,足以将狐狸扎成豪猪。
聂昭本打算伸手将他抱起来,但因为他实在太狗,这才临时改了主意。
“阿昭说得对,是我该罚。”
黎幽也不着恼,在半空中将身体蜷成一团,像个大毛球一样撞上树干,又轻飘飘地弹回聂昭怀里,“待到今年冬天,我再拿尾巴给你做被褥和枕头,权当赔罪。”
聂昭抿唇:“行吧,算你识相。”
……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抬杠,在一片鸡飞狗跳中跨越重重阻碍,笔直闯入了黑骨林的中心地带。
直到此时,周围躁动的枯枝才逐渐平息下来,仿佛一头巨兽重新陷入沉睡。
重重交错的枯木屏障之后,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林间空地,光秃秃空无一物,有点像是恐怖游戏副本里的安全区。
普通的平坦地形,普通的泥土气味,普通的、随处可见的,娇小可爱的白色花朵。
要说有什么特别,无非也就是——
“……坟墓?”
聂昭在这片空地上站稳脚跟,回头眺望整片树林,才第一次注意到其中异样。
在黑骨林每一株枯木之下,就像小孩子精心搭建的沙堡一样,隆起了一个又一个圆滚滚的土馒头。
那些不起眼的白花,就这样星星点点散落在每一座土墩上,晶莹、洁净,带着与夏日格格不入的清冷气息,仿佛一场误了时节的大雪。
或许是某种装点,又或许是无声的祭奠。
“……”
聂昭骤然闯入其中,与这些沉默不语的土墩和白花撞了个满怀。
这感觉格外酸爽,仿佛上一秒还在吃着火锅唱着歌,下一秒就踏入了乱葬岗,浑身的热汗都在一瞬间凉了下来。
“这里,究竟是……”
她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和嗓音,在密密层层的土墩间穿行,差点脱口而出“好多人啊”。
“难道说,‘黑骨林’是以尸骨滋养,才会变成这种古怪模样?”
“……”
黎幽化为人形在她身边站定,平静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对,也不对。”
他罕见地没有调侃,语气如同无风的湖面一般沉静,“这些坟墓中并无尸骨,应该都是‘衣冠墓’。”
说罢,他也不等聂昭回答,朝向其中几个土墩漫不经心地一拂衣袖。
顷刻间,只见烟尘翻卷,碎石飞散,好几样物事从他破开的缝隙中一跃而出。
聂昭蓦地一惊:“等等,这不太尊……”
“对他们最好的尊重,就是将这些东西带回去。”
黎幽伸手将那些物事一一接住,摞成一沓递到聂昭面前:
“阿昭,看看吧。”
“……什么?”
聂昭半信半疑地接过,刚一低头,便有一串花里胡哨的彩珠映入眼帘。
鸡血红搭配孔雀绿,其中还夹着一抹玫瑰紫,是一般直男都接受不了的死亡配色。
但那珠串保存得极好,不知在地下埋了多久,依然能看出颗颗饱满圆润,光可鉴人,似乎还带着上一任主人的体温。
黎幽轻声道:“这是离洲特产的彩蚌珠,算不上珍贵,但品质驳杂,极少能找到这样细腻浑圆的佳品。要凑齐这么一串,怕是得在湖底摸上个一年半载。”
“此人随身携带,至死不曾放手,或许是为了送给某个人吧。”
“这是……”
聂昭定睛细看,果然发现其中一颗彩珠上刻着米粒大小的字迹,“蕙、兰……?”
黎幽提醒她:“你往下看。”
在这串珠饰底下,还压着小小一个锦囊,其中装有一封草草写就的帛书。
字迹凌乱潦草,内容倒不算艰深,接着“蕙兰”两字,讲完了这个未竟的故事。
“蕙兰吾妻:
吾在外门苦修数年,此番至离洲历练,收获良多,得灵石四两,珍稀仙草若干,想来入内门指日可待。还有彩珠一串,乃吾亲手拣选、打磨,汝见之必然欢喜。
吾归心似箭,日夜翘首,恨不能即刻与汝相见,一解相思之苦。
然世事难全,吾遭尸魔暗算,身中附骨之毒,千般不由己,万苦不堪言。归途漫漫,再会无期。
吾虽至穷途,犹记昔时盟誓,宁死不与邪魔同流合污。
如今,叶师兄已不幸罹难,空余一树枯骨。吾灵力尽失,勉强保得一丝神魂、半副残躯,只怕亦不久长。今日决意殉道,留清白于身后,存正气于人间。望爱妻勿悲勿念,顾怜己身,珍重珍重……”
“又及:汝总嫌弃吾文辞不通,吾临终绝笔,已竭尽所能,词穷气短,不知所言。若再不满意,吾也没有办法了。”
“又及之又及:过路的好心道友,如见此信,还请带回碧虚湖给我妻子。若她问起我临终景况,请告诉她我死得很勇敢、很从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没有给她丢脸。(最后这一段请撕掉,她看见会笑我)”
“……”
聂昭一语未发,将这封文不文、白不白,泪中带笑,笑中又带着无限悲愁的“绝笔”放下,继续翻看其他遗物。
与这条珠链一样,其中不乏带给亲朋好友的礼物,言辞恳切的家书,更有人留下随身信物和本命法宝,请求后来者带回门派,或是亲族故旧身边。
不用一一细看,聂昭也能猜到。
他们面前的每一座土墩里,都埋葬着一个“归途漫漫,再会无期”的人。
不知是不是巧合,黑骨林中的死者就和尸群一样,其中有不少都是碧虚湖外门弟子,至死仍在感叹“可惜终身未能踏入内门,一窥大道”。
更令她心底发凉的是,在那些物事之中,还有一条眼熟的沉香手串,以及一柄精巧秀气的细剑,剑鞘上镌刻着“洛湘”二字。
剑在这里,那么人呢?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呼啸的风穿过四周漆黑嶙峋的枯骨,发出声声凄厉刺耳的呜咽。
其声哀切,犹如鬼哭。
“……黎公子。”
聂昭将手串和细剑收入怀中,嗓音出奇冷静,“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吗?”
黎幽先是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世间大道若有三千,旁门左道就有三万,多的是你我想不到的手段。我不过有个猜想,未必准确。”
“……”
聂昭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又一点点从肺中挤出,“你说。”
黎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一座半人高的土墩前站定,俯身拈起一朵白花。
即使在这种诡异的场景里,他的一举一动依然不失风仪,配合那身繁琐庄重的大祭司服饰,透着一种八风不动、波澜不惊的笃定,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安心。
然后他转过头来,唇边衔着一缕云淡风轻的笑影,目光中却有苍凉肃杀之意,定定望向聂昭。
“阿昭。你可知道,世间有一种‘树’,是会吃人的?”


第37章 孤勇
——你可知道,世间有一种“树”,是会吃人的?
“吃人?”
聂昭追问道,“吃哪里,怎么吃?是比喻还是字面意思?”
“两者皆是。”
黎幽低垂眉目,信手把玩着那朵白花,“说来惭愧,这还是马……花想容告诉我的。他没什么旁的本事,唯独见识和门路,在妖魔中算是独一家。”
“据说,这奇树名为‘附骨’,乃是一种魔物,生来就会吸食其他生物的灵力与精气。”
“吸食灵力……”
聂昭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不是很像我们昨天遇见的大蛇吗?”
黎幽摇头道:“紫碧蛇吞食灵气,只是让人暂时无法通灵,隔开一段距离就能恢复。但附骨木不同,它会将树种植入对方体内,让人灵台蒙尘、神识湮灭,最终只剩下一具皮囊,与行尸走肉无异。
“正因如此,有些尸魔与时俱进,不仅挖人坟头,毁人遗体,还会给活人种上附骨木,让人一点点变成行尸。方才那群追赶我们的‘阴兵’之中,就有不少附骨木的受害者。”
“呵呵。”
聂昭扯动嘴角,干巴巴地冷笑了一下,“那还真是挺与时俱进的。”
不难想象尸魔的嘴脸——
兄弟,这玩意儿可比赶尸好用多了!.jpg
黎幽背负双手,在荒凉的坟冢间踱步:“这些衣冠墓的主人,只怕也是一样。他们被附骨木寄生,强撑着逃到这里,已是油尽灯枯,又不甘心受制于尸魔,便留下信物和遗书,然后……自行了断。”
“果然,我想也是。”
聂昭阅读遗书时已隐隐有了猜测,此时并不意外,只是放眼环顾四周,好像闲话家常一般追问道:
“那么,他们自尽以后呢?变成行尸了吗?如果没有,他们的遗体又在何处?”
“还有,信中提到‘叶师兄’,莫非就是杨家兄妹在找的叶挽风?”
其实,她不太想听到答案。
黑骨林中没有尸骨,除了衣冠墓和墓前的白花之外,就只剩下一样东西。
至于叶挽风,倘若他行动自如,怎会任由这些人自我了结,而不是将他们带走救治?
还有洛湘的佩剑和手串,又怎会遗落在这里?
无论怎么想,这对师兄妹离开碧虚湖后的遭遇,都已是昭然若揭。
“遗体就在这里。”
黎幽静静抹去唇边最后一丝笑意,话音沉肃,容色隐见森寒。
“或许是因为果断自尽,他们并未完全被附骨木控制,没有变成行尸,而是变成了‘一树枯骨’。这片黑骨林本身,就是他们的尸……”
——哗啦!!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裂帛般的凄厉声响,盖过了黎幽的话音。
“好啊,这么快就追来了?”
聂昭长身而起,一跃登上枝梢,一眼便看见尸潮前仆后继地涌入黑骨林,亮出生前携带的兵刃和法器,刀劈剑砍,狂轰滥炸,生生将树林撕开了一道口子。
聂昭在黎幽身边落下,毫不迟疑地开口道:“黎公子,方便搭把手吗?我得想办法拦住行尸,不能让他们破坏黑骨林。”
黎幽面露异色:“阿昭,你没听清吗?我方才说,这些树都是尸体,本质与行尸没有区别。说到底,这不过是尸体间的自相残杀……”
“尸体又如何?”
聂昭坦坦荡荡地扬起面孔——她一边脸颊上还留有枯枝抽打的痕迹,半张脸都红扑扑的,乍一看倒是挺精神,只是有点不对称。
她抬手向那些衣冠墓一指,理直气壮道:“这些人不是没能回家吗?于情于理,我都该替他们收拾遗物,回家报丧。”
黎幽:“不错,所以……”
聂昭:“但这事儿太郁闷了,我不爱干。”
黎幽:“那你待如何?不报丧,难道还能报喜不成?”
聂昭早有打算,将那张不对称的脸仰得更高:“我不仅要帮他们送信,还要把他们的遗骨——把这片林子连根刨出来,一起送回家去。”
她的理由也很充分:“我看他们精神得很,还能甩我耳光,指不定回头就诈尸了呢!”
黎幽:“……”
如此乐观的挨打态度,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话虽如此,但尸群来势汹汹,尸魔黄雀在后,他们不方便暴露真身,能做的只怕十分有限。
不等黎幽出声提醒,聂昭便飞快地接口道:“黎公子,跟我来。我要在林中设个防护法阵,少不了你帮忙。”
黎幽挑眉:“尸群已近在咫尺,现在布阵,只怕赶不及了。”
聂昭沉着道:“我明白。不过,倘若我不是当场布阵,而是给现成的法阵加一把火呢?”
她见黎幽面露不解之色,又接着道:“你想想,这些人若要自我了断,为何不在别处,偏偏赶到这座林子里?总不见得是这里风水好,能保佑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黎幽微微一怔。
浣花狐乃桃丘灵气所化,天生地养,集日月精华于一身,不可与常人同日而语。
正因如此,对于凡人挣扎求生的手段,他反倒不如连日恶补功课的聂昭熟悉。
毕竟,玄幻世界高手过招,大多都是互相发射光炮。
他心思敏锐,很快便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在林中设下防护法阵,缓解了附骨木的影响?”
“不错。”
聂昭胸有成竹地点点头,“他们在法阵中自尽,所以才没有变成行尸,而是变成了枯骨一样的树林。事出反常,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她转身欲走,见黎幽还杵在原地发怔,忍不住有些犯急,下意识地伸手薅他尾巴:“走啊!若是这些树被行尸啃光了,那就真没救了!”
黎幽唯恐尾巴毛被她拔光,连忙闪身避开毒手:“也罢,就依你这一回。我这便凝神探查,寻找林中法阵——”
“——不对。阿昭,你且等等。”
他正要答应下来,忽然唐突地顿住话音,用尾巴卷住聂昭肩膀,将她一把推向身后。
“看来,除了我们之外,这林中还有其他不速之客。”
与此同时,聂昭也察觉到了骤然涌现的庞大灵力,猛地抬头向上方看去。
“怎么回事?这灵力,是仙界……”
【是镇星殿!是镇星殿的降妖司!】
只听得“嗷呜”一声,哈士奇的叫喊声通过传音,直直刺入聂昭脑海:
【昭昭,你快离开那地方!镇星殿除妖向来不分青红皂白,他们不仅要消灭尸群,还会把整片黑骨林都夷为平地!你千万别被卷进去啊!】
暮雪尘的声音紧随其后:【嗯。快走。】
聂昭一怔:【等一下,黑骨林不是魔物,是人——】
哈士奇打断她道:【来不及了!这是承光上神布置的法阵,每次凡间有大量魔气聚集,降妖司根本不会仔细检查,只会启动法阵,向魔气集中的地方发起攻击!阮仙君正设法阻止,但第一波已经……】
“……”
聂昭挺直身板做了个深呼吸,让脏话随着林间冰冷的空气一起倒流。
她这一路小心隐藏身份,连电磁炮都不敢用,唯恐惊动了幕后蛰伏的妖魔。
这下可好,镇星殿上来就是一发轨道炮,他们自己倒是爽了,但接下来的问题呢?
尸魔的老巢呢?黑骨林的秘密呢?说不定还有希望获救的受害者呢?
你们完全不去基层一线吗?
你们完全没有公务员的职业操守吗?
“行啊,算他们有种。这么爱炸,我看就应该把他们和尸魔下在一个锅里,尸油炸蛆,倒也相配。”
聂昭喃喃骂了一句,这次不再逮着黎幽薅尾巴,而是一把揪住他后领,提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青年跃上半空。
“黎公子,我们走。法阵就要用法阵来对付,今日林子里这座阵,看来我们是补也得补,不补也得补了。”
黎幽无奈道:“阿昭,你若要我跟你走,可以用正常些的法子……”
聂昭顾不上理会他,纵身几个起落,在黑骨林中央最为高大的树顶站定,将整片树林尽收眼底。
接着她振臂一挥,十几枚光华璀璨的灵石从袖中飞出,如同日月星辰一般环绕在她身侧。
“我会将这些灵石嵌入阵眼,利用其中的灵力催动法阵。不过我毕竟是外行,寻找阵眼、连接灵脉,都需要你帮忙把关。大祭司,能做到吧?”
黎幽继续叹气:“你还真会使唤人……”
聂昭:“如何?”
黎幽:“……不错,这林中确实有个法阵,只是灵力枯竭,难以为继,因此不易察觉。阵眼共有三处,你若要将灵力导入其中,须先向坤位注入,再依次引入离位、艮位,不可有误。”
他算是看明白了,聂昭平时再怎样随和好说话,一到工作时间,就会暴露出六亲不认的本性。
“好,多谢。”
聂昭公事公办地一点头,扬手将灵石抛洒出去,精准嵌入黎幽所指的三处地点,落地便腾起一道光柱,将林中预先设置好的阵眼笼罩其中。
正式成为太阴殿一员后,聂昭将清玄赠送的礼物悉数充公,反过来向阮轻罗预支了一笔“薪水”,也就是她如今使用的灵石。
眼下她资历尚浅,唯有利用这种方法,才能与不可一世的镇星殿抗衡。
【昭昭?昭昭!你还没离开吗?!别乱来,承光与清玄不是一回事,连天帝都要让他三分,你应付不了他的法术!】
哈士奇的惊叫声在脑海中回响,但聂昭充耳不闻,只是一心一意舒展经脉,让自己不算充裕的灵力尽可能铺满整座树林,延伸到法阵每一处边角,流遍其中每一条纹路。
就仿佛她自己,也变成了这座法阵的一部分。
然后——
“起阵!”
迎着头顶轰然落下的灵力旋涡,聂昭张开双臂,驱使天罚锁一分为三,笔直地钉入三处阵眼。
防御法阵即刻成形,一上一下两道磅礴灵力正面相冲,顷刻间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余波化为激流从她全身疾驰而过,辗轧经脉,震荡脏腑,几乎一瞬间就将她冲散了架。
天威深重,仿佛在讥嘲她这只不自量力的蝼蚁,誓要让她屈膝。
“……!!”
聂昭不受控制地趔趄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站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凝视天空,仿佛要将那片天烧出一个洞来。
黎幽表情微变:“阿昭,你可还好?!”
“无碍。”
聂昭从牙缝间挤出字来,尽力压下喉头泛起的血腥气,将全副精神集中在法阵上,“法阵已成,但难免有薄弱之处。还请黎公子指点,下一步,将灵力……导向何方。”
黎幽不假思索地摇头道:“不可逞强。事已至此,不是你能应付……”
“黎公子。”
聂昭加重语调,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气,眼中映着刀光和火光,反射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这些人——还有人,在等他们回去。”
她残余的气力,只足以支撑她说到这里。
而黎幽与她一路同行,几度交心,自然能理解她的未竟之意。
——这些想回而回不了家的人,宁死不愿屈服于魔道的人,不该在这里被放弃。
——至少,他们不该死于贪婪卑劣的尸魔,和一群玩忽职守、敷衍塞责的仙界废物。
“……唉。就算是面对花想容那个奸商,我也从未做过这种赔本生意。”
黎幽一手扶额,唇角浮现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但不知为何,那苦笑之中,分明还隐藏着货真价实的满足和欣喜,如同长夜里得见星辰。
“不过,为了你这份心意,再赔几次又何妨?”
话甫落,他便将掌心抵上聂昭后背,浓郁而精纯的灵力如同春雨般润物无声,冲刷过她的每一道经脉,一边疗愈法术留下的损伤,一边陪同她迎上从天而降的洪流。
“黎公子,你——”
“阿昭,专心。我说过,现在的‘我’只是一道神念,灵力有限,最多助你这一次,接下来还是要靠你自……己……”
正如黎幽所说,随着他源源不绝将灵力注入聂昭身体,他的身影也逐渐黯淡、萎缩,缩……缩……
……缩水到只剩巴掌大小,好像手办小人一样,跳起来揪住了聂昭一绺头发!
聂昭:“???”
巴掌大小的黎幽顺着那绺头发一路往上爬,在她肩膀上坐定:“好了,这下我算是弹尽粮绝,当真只剩一点神念了。阿昭,我对你仁至义……”
聂昭:“……噗。”
黎幽:“……有什么好笑的?”
聂昭:“抱歉,多谢你。可是那个,你真的,太……”
黎幽:“阿昭,不可对男子说‘小’字。”
聂昭:“……好吧。”
“……”
“可是你真的太小了哈哈哈哈哈!!!”
“阿昭!!!”
……
……
此时此刻,仙界。
BOOM————!!!
镇星殿所向披靡的法阵遭到反杀,随之而来的激烈动荡,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现场主持大局的不是别人,正是承光上神座下的仙侍朱墉。
此人最擅狐假虎威,装腔作势,一言一行颇有司礼太监之风,又被聂昭亲切地称为“朱公公”。
朱公公侍奉承光上神多年,不是仙君胜似仙君,炸过的山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在他手下,不知多少鸟兽鱼虫惨遭横祸,连一声悲鸣都来不及发出,就在从天而降的光柱中灰飞烟灭。
他习惯了生杀予夺,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凡间竟有人能抵挡这一击,甚至激起法阵反噬,在他脸上炸开一朵蘑菇云。
“#@%**……@#%?!#**@!!”
朱公公为了彰显自己英明神武,向来站在第一线,这会儿首当其冲,当场被爆炸的余波掀出去十余丈,一头一脸鲜血淋漓,成了一团有碍观瞻的马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