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用说那些宗门中平日里看着这位掌门公子翩然出剑模样,再悄悄红了脸的师姐师妹们。
也有男弟子不忍再看,只觉得宁师兄此举,孝字当头,令人动容。
更有许多门派的长老前辈们只觉得宁旧宿已经落得如此下场,或许到底年岁相仿,甚至宁旧宿的修为要更高一筹,回顾彼此之间过往的交情,到底难免有些隐恻之心,只觉得废去他一身修为,跌落凡尘,风光不再,已经足够。
宁无量此举,也算是给了虞绒绒一个台阶下。
然而虞绒绒却并不这么觉得。
“不要自作多情了。”虞绒绒冷漠地看着他:“我要他死,死的便是他。你来挡剑也无用,因为杀招根本就不是剑。”
随着她的话语,宁旧宿后背的衣料翻卷割裂开来,有血顺着紫衣流淌,将原本华贵的衣料沾染成了沉郁的绛紫之色。
或许无人可见符线真容,但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的整个身躯都几乎快要被割裂开来,后心命门更是被搅烂,分明已经回天乏术,救无可救。
“求死很简单。但我早就说过,你我恩怨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两不相欠。就凭你,也想替他赎罪?你可知他之罪孽,罄竹难书!”
她突然轻柔地笑了起来:“还是说,你听了他方才那番话,潘然悔悟,只觉得对不起我,竟然自以为聪明地想出了以死谢罪,一箭双雕的法子?可是,宁师兄啊,对你来说,想死在我的手下,对你来说未免实在……太过奢侈。”
随着她的话语,宁无量的脸色更苍白,显然多少被说中了心事。他还来不及再说什么,虞绒绒笔尖的剑气的顿消,疗愈阵的浅绿色流转在了宁无量周身,顷刻间已经将他的皮外伤彻底治愈。
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滑稽而自作聪明的小丑,再轻轻挑了挑眉。
“还不让开?”


第202章
宁无量有些愣神地看着虞绒绒,他似是想要透过这张他分明应该最是熟悉的面容,去看到小时候的她。
也或许其实想要看到的,是曾经的自己。
宁旧宿描述中的那个,还没有被影响到,还知道感恩,知道为人之本的自己,或许还在他的灵魂里,他无从去寻,无从去找,却还有一个人的记忆里拥有,所以他试图近乎自毁而偏执地选择这样的办法,来让自己留下一点印记。
但她说他不配。
他……是不配。
宁无量终于慢慢垂下眼。
疗愈法阵确实治好了他的伤口,那种剑锋没入体内的触感还残存,那种痛感还在环绕,但他也确实已经好了。
但他现在只觉得……比此前真的被剑贯穿的时候,还要空荡荡。
他近乎麻木地站起身来,像是一具已经没有了灵魂的躯体一般,僵硬地走向一边。
燕夫人大哭着扑了上来,她的眼睛早已红肿,下意识看向虞绒绒,便想要说什么,却被宁无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阿娘。”他的声音很疲惫,很空洞:“你早就知道的,她又有什么错呢?我要感激她,你又何尝不是呢?”
燕夫人整个人都愣住了。
便是不用宁无量说,她其实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当初她分明身为一派掌门夫人,却要拉下脸去针对这样一位甚至道脉还未通的女孩子,她表面居高临下又恶毒,便是顶着许多人的不解也要去做这样一件事,不过是因为宁旧宿的话语罢了。
虞家救了宁无量,让他衣食无忧,让他度过了大半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从未对他有一丝半毫的亏待,在宁家认亲的时候,也并未呈现出任何挽留抑或以此为要挟之姿态,只真正为他高兴。
实在磊落又真心。
若非是虞家,宁无量或许会死,便是活下来,恐怕也会活的万分艰难。
燕夫人与宁无量两人思绪纷呈,虞绒绒却甚至吝啬于给他们一个眼神。
宁旧宿已经颓唐地逶迤于地,那些符意却依然束缚着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寸一寸流出身体,重归于这个天地。
死亡来得并不突兀,他却竟然比自己想象的更接受,这样躺着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解脱。
就是这样了吗?
他这一生图谋便要如此戛然而止,像是一个笑话般画上结尾了吗?
也罢,既然已经这样,那便这样吧,现下这样的他,难道还能去图谋更多吗?
分离了这么多年,他……终于还是要去找她了……
念及至此,宁旧宿的脸上甚至有了一抹奇异的笑容。
但笑容才出,他有些涣散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张脸。
虞绒绒俯身看向他,倏而开口道:“宁二师伯,最后那道符意,不是我的手笔,也不是净幽前辈的杀意。你细细品一品,是否觉得熟悉?”
宁旧宿眼神一顿。
是熟悉,但他此刻全身都在剧痛,好似灵魂都在溃败,又哪里有神思去想为什么熟悉,从何而熟悉。
他想不出,虞绒绒当然也不吝于直白地告诉他:“是我的师父留下来的哦。”
宁旧宿所有的思绪都顿住了,甚至刚刚在他脑海里浮现的那一张巧笑倩兮的面容都凝住,他有些不解其意地看着虞绒绒,仿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死后可千万不要去找她。”虞绒绒轻声道:“她不想看见你。”
宁旧宿的眼瞳骤然紧缩。
这一刻,他原本高大的身躯,才真正像是坍塌了下去,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好似也已经不想再去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就这样径直闭上了眼。
天地之间有雨落下。
琼竹的雨本就有许多,否则又怎可能养出满山苍翠郁葱的竹。
竹叶被洗刷,有水珠顺着竹叶滴落,在雨声中也依然清晰可辨,仿佛最终的心碎,最后的悲恸,最绝望的眼泪。
洞虚期的道君陨落,天地哀恸。
他周身的道元重归天地,反哺人间,于是竹叶更翠,琼竹山下的灵植更茂,甚至有琼竹派的弟子在恍惚之中,悄然破境。
人总不是只有一面。
至少身为琼竹掌门,他在分崩离析的最后一刻所想的,依然是惠及本门弟子。
一面伞自雨中撑开,在虞绒绒头顶隔绝出一片干燥的天地。
熟悉的味道自身后而来,虞绒绒回头去看他的时候,长发已经染湿,脸上也带着水珠。
傅时画抬手,将她脸上的雨擦去,手却微微一顿,再继续之前的动作。
他已经看出,她脸上的水珠,不仅仅是雨水。
但他不说。
“我是骗他的。”虞绒绒倏而开口道:“我不知道师父想不想见他,最后那道符意,也不是我师父留下的,而是我做的。”
雨声几乎淹没了一切动静,她的话语显得那么模糊不清,也只有傅时画一人能听见。
“你可问心有愧?”傅时画问道。
“若是有愧,我便不会出最后那一符,不会说最后那句话。”虞绒绒摇了摇头,再抬手将颊侧已经破裂一片的珠翠发卡摘了下来,握在手心,再轻轻一捏。
宝石的碎屑随着落雨从她的指缝流淌,再被冲刷在地。
“师父,我为你报仇了。要不要原谅他,我不会越俎代庖。”她轻声道:“我不能原谅。”
瓢泼般的雨声中,有什么从宁旧宿的剑鞘中跃动着划出了一道弧线,由无人发觉的角度,跳到了虞绒绒掌心。
有熟悉的光泽从她的指间渗透了出来。
最后一片天道意识的碎片,果然在宁旧宿这里。
大雨之中,几乎已经快要哭晕过去的燕夫人终于撑着宁无量站了起来,她的华服衣袍早已湿透,长发滴水,但她却仿佛洗尽铅华,露出了原本的模样,就这样走到了虞绒绒面前,再郑重向她一礼。
她什么都没有说,再多的话语,在这个时候,都是苍白。
所以她只能以最郑重的礼,来称述自己的错。
虞绒绒没有避开,她受了燕夫人这一礼,再后退两步,从宁旧宿面前离开。
擦身而过的时候,她低声道:“燕夫人,节哀。”
尘归尘,土归土。
她留他全尸,是最后的体面,而这份体面,再由他的发妻与血脉敛起。
她已经做完了要做的事情,之后的一切,自与她无关。
油纸伞在微微转动间,溅射出了更多的水珠。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场七日七夜的等待后,是这样一场不死不休。
又或者说,并非没有人想到此前几人坠入诛魔台,已经是结下了你死我活的仇怨,但这样血淋淋的结果真正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也还是显得……太过酷烈。
修真界平静了太久了。
此前的几座大阵摇晃,断山青宗的死守与血色,都被平息于一派之中,没有被涉及的门派自是一派祥和,就算有安排弟子试炼,也不过是与魔兽的搏斗,又哪里见过如今这般的场景。
“总有一种奇特的预感。”有长老伸出手,任凭雨水冲刷掌心,喃喃道:“要变天了。”
他旁边的弟子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天,再看向这位长老:“可是天……不是已经变了吗?”
那长老一愣,又蓦地笑出声:“也是,这天,已经变了。”
琼竹如此,这道冲大会暂时是开不下去了,各门派自有能人留守于琼竹,协助此后重建的事宜,但既然落实了宁旧宿通魔一事,琼竹派上下,自然也要迎来一场审查与洗刷。
各门派以御素阁为首,很快推举出了一只小队,来翻阅整个琼竹派的宗卷与蛛丝马迹,以绝后患。
这差事最终落在了叶红诗头上。
红衣师姐洒然一笑,再肃容向耿惊花与丁堂主一礼:“定不负所托。”
她带着刑罚堂的弟子向前而去,身影消失在竹影的翠绿之间,脑后的黑发微晃,一如她别在腰间的长鞭。
此外,琼竹派也彻底失去了对皇城的监察权,一番推举与商量后,这一差事最终落在了菩提宗头上。
宫城一隅,有佛寺平地而起,梵音响彻,万人合掌。
但这一切,都暂且与虞绒绒无关了。
剑舟落在小楼上,二师兄还有些不满,他拍打着剑舟的边缘:“怎么就不能呢!琼竹如此对我们!不搜刮一番,乘火打劫一番,倒显得我们的气势弱了!依我看,那琼竹山下万亩毒田,就应该无偿划归我小楼!”
“……二师兄,你醒醒,非要这么说的话,还要归咎于小楼育人无方呢,宁掌门可到底是我们的二师伯呢。”三师姐无情道。
二师兄冷哼一声,自剑舟飘然而出,拂袖而去。
说是这么说,三师姐也有些落寞,她摸了摸自己手边的大锤,无不惋惜道:“竟是没有用到。”
转念她又有些紧张地看向了六师弟:“小六啊,你不会收回去的,对吧?”
这话倒是提醒了六师弟别的事情,他一拍大腿,终于将那把早就打好了的弓递给了虞绒绒:“这是一柄符弓,我想小师妹或许用得到。只是给得稍晚了些……”
“你把白焰圣石拿来炼了?这石头,便是梅梢后山,恐怕也只剩这一块了吧?”却听傅时画难得惊呼了一声:“这要是让梅掌门知道,不得好好给你上一课?”
六师弟心虚地移开目光,又坚定地挪了回来:“我!我收到了她的信!她说小师妹答应拜梅梢为师了!我……我给小师妹炼个弓又算什么!”
虞绒绒还没从六师兄与梅掌门的关系里回过神来,又再次被震惊到。
这下连耿惊花都有些诧异地递来了目光:“什么时候的事?这些日子里你不都在小楼吗?何时还有机会与老梅说话?还是说在梅梢派的时候,她便已经在撬我墙角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一拍大腿,显然有些恼火。
虞绒绒茫然道:“……就、就是在道衍台的时候,我打过了梅梢派一千位剑尊,最后梅掌门问了我一句‘梅梢可能为我师’……这我都把梅梢剑法学完了,当、当然算。”
顿了顿,她慌张道:“不是吧?在道衍台里说的话也要算数的吗?”
却见六师兄眼睛亮亮地快乐点头:“算的,算的,当然算的!哎呀这样一来,我和小师妹可真是亲上加亲啊!有你,有十六月师妹,嘿嘿,我再也不用挨骂了!”
六师兄快乐地踩着滑板而去,虞绒绒再回头看向四师姐的时候,却见她已经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原地,许是顺着影子飘走了。
四师姐素来神出鬼没,大家也并未多想。
但既然只剩下了傅时画与耿惊花,虞绒绒觉得有些话,有些问题,是该摊开说一说。
几人一并入了小木楼中,结界流转开来,虞绒绒终于拿出了那四块天道意识的碎片,悬浮于了半空之中。
“打败魔神的办法……或许就在这里。”虞绒绒简短地说了自己获得其他几块碎片的过程:“魔神不灭,我们便要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之中。身为小楼之人,我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去面对和守护的一切。我愿意……试一试。”
她侧头看向傅时画,再看向耿惊花。
耿惊花已经从此前听到虞绒绒所说经历的震惊中回过了神,他凝视了那四片碎片许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那便试一试。”傅时画握住她的手,两只手交叠,一并向着四块碎片的方向轻轻一握。
刹那间,光芒大盛,透出窗棂,几乎与红日争锋。
无数人都在这一刻,倏而转头,望向了小楼的方向,只觉得此处好似又升起了一轮夺目的东西。
“那是什么?!”有弟子眯着眼看过去:“是……是又有小楼的师兄师姐要破境了吗?”
“别瞎说,谁破境能有这么大的动静啊!”也有人反驳道:“说不定是又搞出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呢?”
“若是寻常的破境,或许不会。”还有弟子轻声喃喃:“可若是自夫唯道入见长生呢?你们又有谁见过?说不定便是大师兄……又突破了!”
御素阁上下一时之间众说纷纭,猜测万千。
小楼之中,四块碎片上的碎裂缝隙也在慢慢合拢,虞绒绒几乎要用手捂住双眼,才能暂缓那样的光辉流转。
但她才抬起手,却敏锐地感觉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傅时画倏而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不,不是腹部,准确来说,是肋骨。
“大师兄?”她心底莫名一颤,顾不得那碎片与光芒,急急看向傅时画。
傅时画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他如此能忍痛的人,此刻却几乎要忍受不了这样的痛楚,撑在地面的手指微微颤动,额头已经有汗珠滴落了下来。
“此前……我挖出了那根魔骨。”傅时画的声音却依然镇定清晰:“这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虞绒绒猛地睁大眼。
他们分明几乎朝夕相处,唯有那七日七夜的分离。
所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实在昭然若是。
她的眼中已经难以抑制地有湿润的涩意,张口欲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握住他的手臂,希望自己能传递给他一些温度。
她下意识便以为,傅时画此刻的痛楚……是来源于剜骨之痛的余韵。
耿惊花当然也听到了傅时画的话,他皱了皱眉,也向着傅时画的方向看了过来。
却听傅时画继续道:“魔骨还在我乾坤袋中的盒子里。但我身上……也长出来了一根骨头。”
虞绒绒和耿惊花的心同时重重一跳。
“神识所探,意识所及。”傅时画一字一字道,再也难掩话语中的惊诧:“依然……是一根魔骨。”


第203章
小木楼中,一片寂静。
四片天道意识的碎片终于彻底凝合,光芒散尽,悬浮在半空中的那块掌心大的碎片闪烁着比琉璃宝石更晶莹剔透的碎光。
那样的光泽分明像是某种无声的邀约,邀请所有见到如此光泽的人抬手去触碰它。
没有人可以抵御这样的诱惑。
但小楼之中,此时此刻,却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将目光投在那片合而为一的天道意识上。
虞绒绒抬起手,按在傅时画的手上。
神识所至,她也分明看到了那一片原本空荡的位置,有通体透碧的骨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出来,再蔓延向了另一断还有些血肉模糊的创面。
“很疼吧。”虞绒绒低声道,她能感觉到自己掌心之下的那只手分明冰冷:“无论是取骨……还是现在。”
傅时画周身都很冰冷。
覆盖在他手背的那一隅,便是唯一的温暖。
他慢慢抬眼,竟然在这样的时候,还冲着虞绒绒露出了一个近乎安抚的笑:“还好。”
魔骨好似要抽干他全身的力量,一毫一毫向前移动,傅时画指尖有剑气凝聚,显然有心再一次将那魔骨碾碎。
可他到底停住了动作。
若是碾碎后,再长出来呢?
难道要如此无穷尽一般,一直不停顿地碾碎下去?
且不论这魔骨的生长究竟为何,他自己吃得消如此周而复始的自我伤害吗?
虞绒绒也在几乎同一时间,握住了他的手指,再对他摇了摇头。
这是一件太过蹊跷的事情,甚至让人难以分清因果。
是因为他此前取骨的动作,所以导致了此时重新生长的疼痛。
还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若是之前那根魔骨还在他身上呢?现在还会疼吗?
太多猜想无从印证,傅时画从乾坤袋里掏出了装着之前那一根魔骨的容器,手指翻动,打开了盒盖。
盒中的那一截魔骨尤在,只是那一层通透的碧色却好似在悄然褪去,让这一根骨头变成一节再普通不过的奇异翠色骨骼。
不知是不是虞绒绒的错觉,那碧色褪去的速度,好似……竟然与傅时画体内新骨生成的速度,有了某种奇特的呼应。
“你为什么要挖出这根魔骨?”耿惊花突然开口问道:“或者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挖出这根魔骨,就可以救绒绒?”
……
“从来都没有什么容器,也从来都没有什么借尸还魂。所有这一切,不过是世人的臆想罢了。”
魔域。
魔宫白塔之上,六名白衣魔使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抽干了体内所有的力量,宛如一片画皮一般坍塌了下去,他们所镇的那片法阵流转出了深浓的碧色光芒。
那样浓稠的魔气,甚至比那一日老魔君殊死相搏时,所溢散出的魔气还要更加精纯,更加让人感到害怕。
法阵之中,从来好似都只能发出只字片语的那道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那声音的语调天真如孩童,空灵悦耳,却又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妖异,雌雄莫辩。
充盈了几乎整个空间的光团有了仿若心脏跳动的收缩与扩张,这样的脉动中,有如战鼓般的心跳声响了起来。
鼓动之声越来越大,直至整个白塔中的白衣魔使都怔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抬头看向白塔最高的那一层。
再过了片刻,驻守在魔宫之外的黑衣魔使们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好似有了某种来自于原始的共鸣。
这样的共鸣,让他们情不自禁便想要泪流满面,也想要转身向着发出这种声响的地方叩服而下,甚至愿意为之献上自己跃动的这颗心。
声波如涟漪,一圈更盛一圈地散播出去,直至传到了魔域的所有角落。
素来跋扈的魔龙眼中露出了一丝迟疑,欲要展翅,却竟然蜷缩了几分,好似胆怯般,紧紧卧在了自己的一池龙蛋上,口中发出了低声的嘶吼。
除却魔龙,其余三只威霸一方的魔兽也都好似被唤醒了某些沉睡已久的记忆,迟疑地从空气中闻见了熟悉却又绝不愿意回忆起的味道,再不情不愿,却不得已地低下了头颅。
悲渊海中,神思时而浑噩时而清明的谢琉突然睁开了眼。
他的长发在海水中如海藻般弯曲飞舞,原本平静的海中也因为这样的音波形成了有韵律的激荡,再顺着铁锁与符线传递到了谢琉这里。
在第一次窥得悲渊海大阵的全貌时,虞绒绒就已经发现,此阵看起来复杂错综,但若是将其单独拎出来,再描绘勾勒,赫然便正是一座魔宫外形的模样!
而谢琉所在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魔宫白塔。
此时此刻,白塔有异动,有音波散布,有光与魔气一并渗出,顺着音波的间隙扩散至魔域的每一寸须臾。
谢琉也随之醒来。
这一刻,困住他双臂与鱼尾的巨大铁链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自源头拽紧,好似就要这样,将他的身躯撕扯开来,彻底搅碎!
小楼之上,紫衣少女从第一次听到“谢琉”这个名字开始,就已经心悸非常。
而这一刻,她分明在千里之外,却好似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么,霍然起身,遥遥向极南的方向望去。
“谢琉……”她低声道,再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良久,又重复了一声:“谢琉。”
某些封印已久的记忆在她终于呼唤出的名字里,喷涌而出。
悲渊海奔腾,大阵闪烁,海边的断山青宗第一时间便发觉了如此异动。
哨声与信号弹的声音一并响起,天空炸开无数色彩的烟火,断山青宗的大阵浮动,虽然已经在从未有过的平和中修生养息了近乎半年,如今一夕见异动,整个断山青宗依然显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机警。
顷刻间,整座门派都已经整装完毕,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悲渊海的方向,剑气冲天。
记载着异动情况的传讯符瞬息已经抵达了修真域的各大门派,不少门派的第一反应都是不解。
“老魔君不是才被杀死吗?魔域难道是因此而要进行一波复仇式的反扑?”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切不可放松警惕。”
……
无数错乱的话语与传讯符中,倏而又有传讯符自浮玉山的方向而来。
“……大阵与封印在消融。”读信的长老很是愣了愣,竟然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甚至难以理解这其中的话语:“消融……是什么意思?”
是消失吗?
可那大阵下的封印,明明都已经□□了万年之久,小楼的大阵师不也才刚刚行走过一遍,进行了数次的加固吗?
怎么、怎么会突然——!
异动四起,自悲渊海起,呈放射状弥漫向整个修真域。
松梢剑阵下,所有的松树周身都弥漫出了锐利的剑意,不断填补着逐渐消弭的剑阵,松针流转如密雨,将整个剑阵钩织成了苍绿色连绵的线。
梅掌门面色沉重地从闭关中睁开眼,她走出房间门,原本时刻驻守在她门前的弟子竟然也已经不见了踪影,就这样径直御剑去了松梢剑阵的最前沿。
梅掌门的脸上没有半分动怒,反而有些欣慰地叹了一声:“是我梅梢中人。”
下一刻,她一步踏出,已经出现在了松梢剑阵的最上空!
她手中的那根拐杖中,开始有剑意飞旋。
拐杖的外皮层层剥落,再被剑气刮成齑粉,露出了内里的雪亮。
梅掌门举剑,再一剑落下:“有我在此,谁敢妄动!”
魔宫白塔上,那片白茫茫的光团终于裂开了一个缝隙。
有一只手从那个缝隙中,探了出来。
那只手纤细如葱削,白皙胜雪,好似弱不禁风。
但那只手不过轻轻一拨,光团之上的缝隙就变得更大了一些。
那人似是觉得这样太慢,自己的力量实在也还是太弱,于是那只手不再拨动什么,而是轻轻向前探了探,五指张开,再做出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刹那之间,风起云涌。
白塔之中,才刚刚反应过来,这样的动静是来源于塔尖的那团光晕的白衣魔使们脸上都有了激动之色。
在塔中这么多不见天日的岁月,虽然没有明说过,但大家都知道,他们的所做是为了谁,他们的头顶……又是怎样的存在。
如今,这位存在有了这样堪称惊天动地的动静,岂不是代表……他们苦苦等待的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有人口中已经开始拖着激动的哭腔低吟。
“褪去凡躯,成魔成神,苍茫天地,唯魔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