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我娘。”柳黎黎道,再冷笑了一声,恶狠狠道:“还有一个负心汉。”
……
入仙域,元沧郡。
“怎么非要我去啊?”一袭紫衣的小胖子一脸哀怨,脸上的酒窝都扁成了一个横条小坑:“咱们家那么多执事干事长老,这么多年的钱又不是白发的,他们去不行吗?我是真不想去南边啊。”
虞母一脸狐疑地盯着虞丸丸:“你不对劲。”
虞丸丸很是紧张,眼神闪烁,口中却还在喋喋不休:“阿娘你不要打断我,总之我不去,我不要去,去哪里都可以,天涯海角我都乐意,南边,尤其是南海无涯门那个地方,谁爱去谁去,我虞丸丸,不去!”
虞母想起了什么:“两年之前你去的时候还说要见见南海的风土人情,怎么这么快就变了?你是遭遇了什么事情?还是……认识了什么人?”
“我不是,我没有,阿娘不要胡说。”虞丸丸心虚地立正站好,摆摆手转身就要跑。
却听虞母幽幽道:“可是你阿姐在南海无涯门,一年多没见了,你就不想替阿娘看看她还好不好吗?”
虞丸丸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啊……啊?阿、阿姐去哪里不好为什么要去那儿?”
虞母猝不及防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反正不要心狠手辣满身是毒动不动就送人一瓶稀奇古怪的血……嘶。”虞丸丸脱口而出,然后才反应过来什么,猛地住了嘴。
虞母:“……嗯?”


第135章
那边虞丸丸在虞母狐疑又带着了然的目光中落荒而逃,马不停蹄地上了去往南海无涯门的马车,怀里还揣着六七个装满了灵石和其他生活用品的乾坤袋。
据虞母的意思是说,那几个灵石乾坤袋可以都给他阿姐,但也可以留一个,随他送给谁,毕竟虞家略有薄产,见面礼总不能让人小瞧了。
当然,说这句话的时候,虞母的眼神与表情都十分微妙与意有所指。
虞丸丸愁眉苦脸,喃喃道:“送啥子人哦,总不能送给那个瓜女娃吧?欸不对,为什么一想到她,我的口音都会变成她那边的,要不得要不得。”
但他很快又高兴了起来:“但这次情况肯定不一样的,有我阿姐在,吃亏的肯定不是我,阿姐都百舸榜第一了!这次的我,有靠山了!”
念及至此,虞丸丸对这一行也不怕了,头也不疼了,豪爽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在半空一挥,开路去也。
这边的虞绒绒正在粉色剑舟上闭目养神,再抬手抓住了一张传讯符,展开看了以后,眼角眉梢都有了抑制不住的喜意。
傅时画抬眉看来:“怎么了,这么高兴?”
“之前我倒是忘了这一茬,我家与南海一带也有许多生意往来,这一次恰好是我阿弟领队来商谈,说起来,除了一笔笔地给我寄账单让我过目签字,好久都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胖了一圈,长高了没有。”虞绒绒托腮含笑道:“上次给家里传讯的时候,我提过灵石用完了的事情,等见到他,我的乾坤袋就又可以被填满啦。”
她转而又想起一件事,转头看向傅时画:“我睡了好几天,可大师兄却……完全没有休息,此去虽然没有去梅梢雪岭那么远,却也还要一段时间,大师兄要休息片刻吗?”
傅时画抱剑很随意地靠在剑舟一侧,扬眉一笑:“我不是正在休息吗?”
虞绒绒拧眉看了他片刻,忙活起来。
先是从乾坤袋里掏出了几个毛茸茸的小垫子平铺开来,再在上面盖了一层毯子,最后还拿出来了腰靠和小被子放好,这才期待地看向傅时画。
她布置得太过隆重,全剑舟的人都忍不住侧头看了过来。
耿惊花“啧”了一声,颇有点见怪不怪地转过了头,毕竟他早就从虞绒绒那儿搞到了绵软坐垫,此刻虽然多少有些感怀待遇的不公,却也到底已经习惯了。
阮铁和十六月也算是对虞绒绒的某些“做派”有所见识,当然也随之享受和开了许多眼界,只是互相对了一个有些心照不宣的目光,再齐齐转开头去。
只有柳黎黎目瞪口呆,看着傅时画真的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再很顺从地半躺在了虞绒绒铺好的小垫子上,盖上了和他浑身风格都实在太过违和的小被子,好似真的就这样睡了过去。
这位南海无涯门的圣女有些僵硬地转过头,一寸一寸移向十六月的方向,压低声音道:“那位傅……傅大师兄,原来竟然是这样的吗?”
十六月严肃纠正道:“当然是只在小虞师妹面前这样。”
柳黎黎一脸懵逼,余光又看到了什么,她眨了眨眼,仔细比对了一下十六月和阮铁身下软垫的风格,再看向耿惊花的软垫,最后目光再慢慢落在了睡熟了的二狗身下,这才警觉了一件事。
……这些漂亮且做工实在过分精致的小软垫不会都来自虞绒绒吧!
她到底随身带了多少小软垫啊?!
她的乾坤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啊!!!
……而且连小鹦鹉都有,为什么只有她没有!这是欺负她的新来的吗!
柳黎黎虽是南海无涯门至高无上的圣女,平时的吃穿用度也算得上是挥霍奢靡,但毕竟大多数时候都在苦修,对一些身外之物其实并不非常在意,此刻坐在粉色剑舟硬邦邦的船板上时,本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这样一发现、一对比,柳黎黎顿时觉得船板好硬,好冷,好难捱哦!
还好虞绒绒看到傅时画闭上了眼后,竟然又从乾坤袋里掏出来了一块精致漂亮的小垫子,递给了柳黎黎。
柳黎黎:!!!
原、原来她也能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小软垫的吗!
柳黎黎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所有吐槽与难耐,都在圆脸少女这样的一个递出的动作后,被奇迹般地安抚和治愈了。
小虞师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师妹!
半躺着的傅时画唇角悄然勾出了一抹微笑,再在虞绒绒蹑手蹑脚地坐在他旁边的时候,仿佛睡熟了一般,歪了歪身子,轻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虞绒绒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她分明也闭着眼,看似在闭目养神,但其实心跳变得极快,且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有些急促了起来,却又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佯作镇定。
大师兄只是不小心靠上来了而已,稳住,虞绒绒,同门师兄妹,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都已经修真了,不存在什么男女大防之类凡人才讲究的东西。更何况,出门在外,条件本就不尽人意,互相搀扶依靠也……也是正常的!
虞绒绒在心底说服自己,让自己尽力平静下来,努力告诉自己,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师兄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不是,等等,她又不是不了解傅时画,她大师兄的坏心眼那可真是多了去了!
很难形容虞绒绒此刻错综复杂乱七八糟的心绪。
或许是剑舟一侧吹过的春风太温柔,将傅时画的长发与她的交织在一起,再让她颊侧的珠翠有些清脆作响,或许是此时此刻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她与傅时画的所有相处中太过难得的安静宁谧,也或许是傅时画离她实在是太近了,近到她不用侧头,就可以闻见他身上独特好闻的气息。
总之,此前她与傅时画相处的点点滴滴,竟然不自觉地一幕幕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想起他风尘仆仆地从剑舟上跳下来,用一根柳枝按住了那名外阁男弟子的手臂,想起他有些狼狈地从半空被自己炸下来,再哭笑不得地递给她一根烤的喷香的兔腿,带她入弃世域,再借自己的剑气给她用,又以及……两人第一次十指交握时的温度。
她竟然还记得那样的温度。
这本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又想起,自己登上云梯时,坐在云梯最高一阶,身上分明还带着晨露的青衣金线少年冲她绽放的笑容,和伸出的手,在浮玉山小虎峰轰然倒塌时,他却还记得要找到自己的两枚宝石珠翠发卡。
……如此种种,峰峦复杂,件件事事,落于当下,都化作了一个问题。
所以,大师兄现在靠在自己肩上,到底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呀!
虞绒绒难以确定。
……
傅时画当然是故意的。
但如果说一开始是故意的,在虞绒绒身上的清浅香气丝丝缕缕飘入他的鼻端,仿佛轻柔地拂过他的眉眼时,傅时画却仿佛不受控制般,真的睡着了。
他确实已经非常疲惫了。
临战破境后,其实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以稳固境界的,但他忙碌到现在,这也确实是他第一次有这样一段闭眼的间隙。
可事实上,傅时画已经很久都没有真正睡着过了。
睡着,意味着做梦。
而他的梦里,总会太多次地出现一些他不愿回忆的事情,比如容叔是怎样被压去了不渡湖下,再比如,他的母后是以怎样的姿态走出了那座宫城,一路仓惶奔逃,最终到了入仙域。
这一次睡着的时候,他依然做梦了。
梦的内容也没有什么变化。
那一日,整个皇城甚至半个重帘城都被遮天蔽日的剑舟与道君一怒的乌云覆盖,黑云压城城欲摧,傅时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半个皇城的人都躲了起来,而父皇看他的眼神,不再像是平日里那样威严却带着慈爱与笑意。
那是一种……复杂,不忍,深沉,又仿佛带了一些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疯狂的神色。
傅时画的那一段记忆并不完整。
但他还记得宫城大殿前的血流成河,记得他的父皇颓然坐在皇位上,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然而他记忆中,对方看向他的最后一眼里,却依然带着某种奇特的光。
过去,他一直将那样的光理解为父皇对他的期许与希冀。
这也是支撑他活下来的原因之一。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母后扔了凤冠,褪去了满身绫罗绸缎,布衣束发,亲手将自己与傅时画两个名字从皇室的宗牒里抹去,再向母族叩首,孑然一人,带他出了皇城,与傅家和这天下至高的权力与泼天的富贵彻底决裂。
可却还有人不放过他们。
他幼时曾以为,追杀他们的,是那些遮天蔽日而来的修真界修士们,甚至为此很是恨过一段时间清弦道君。
但后来,他反复回忆了当时的情景,终于缓慢确定了一件事。
——彼时追杀他们的,就已经是伪装成了修士的魔族。
傅时画的梦总是会断在与这些魔族厮杀时,亦或是掠过此处,停在母后驻足于云梯之下,身后是追杀至此的魔族与奋力与之血战的容叔时,母后垂眸落泪,再带着他一步踏上云梯时的那一幕。
唯独这一次,他梦见了他们路过入仙域元沧郡时的场景。
人群将他与母后容叔冲散,这一路遭遇了这么多,他早已不是那个宫城里无忧无虑肆意飞扬的太子殿下,而是过快地机警成熟了起来。
庆幸一路的颠沛流离已经让他的衣袍污秽不堪,与路边的乞儿无异,他索性便自然而然地与那些乞儿混作一团,一并蹲在街角边的阴影里,等待母后与容叔或许会路过此处。
魔族也曾路过此处,但显然对伪装成乞儿的他并无兴趣,其中也有人觉得这些乞儿年岁与他相仿,想要认真核对,他心脏正在狂跳之时,却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口。
马车看起来很普通,但傅时画何等眼力,当然能一眼看出那马车通体用的材质无一不是奢华至极,可谓阔气低调到了极点。
然后,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这样的大家小姐出行,身后自然带着无数护院,虽然没有什么真正的大修士,却也不乏修行者,那些魔族显然不愿招惹其他事端,就这么转身而去。
傅时画悄然松了口气。
然后便见那位带着漂亮的宝石珠翠的小姑娘从街头起,给那些脏兮兮的乞儿每人给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白面肉馅包子。
有对话传入傅时画耳中。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位小女菩萨吗?怎么这么小?”有乞儿小声问道。
“你懂什么,这就是元沧郡虞家的那位大小姐。大家都在这里等一口饭迟,你若是不想吃,趁早滚远,不要脏了虞大小姐一番菩萨心肠。”
又有新来的乞儿不以为意道:“……若真是菩萨心肠,怎么不见她给你我一人几两银子?一个破包子,收买谁的人心呢?”
话音才落,却见小姑娘身后的一名执事朗声道:“虞家招工了!都是脏活累活,能吃苦,想自己赚钱养自己的年轻人、中年人,不分男女,尽可前来一试!”
顿时有些乞儿眼睛明亮地起身,试探着看向那名执事。
此前不以为意的那名乞儿这才发现,原来等在这里想要一口饭吃的,已经大多是老弱病残,而更多的人,原来是等一个机会,一个全世界恐怕只有这位虞大小姐愿意给他们的机会。
这才是这位虞大小姐之所以被称为小女菩萨的原因。
傅时画对这种事情并不多么在意,只听了一耳朵,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然而清脆的玉石碰撞声却停在了他面前,一双乌黑的杏眼带着关切地看向他,小姑娘的目光在他的额头下颚微顿,再毫无异色地将手中的包子递了过去。
既然已经在这里,便要做像是乞儿的事情。
傅时画有些麻木地接过包子,却在交错的刹那,听到面前的小姑娘压低声音道:“是有人在追杀你吗?需要帮助吗?不必现在回答我,我会在丰安道后的垃圾场边等你一天,无论你何时来都可以。我会一直等你的。”
她的声音软糯清脆,眼神清澈明亮,身上的清浅香味在错身的刹那落入傅时画的鼻端,颊侧的漂亮宝石折射出璀璨的光线。
傅时画的眼瞳微怔,他近乎长久地看着那样漂亮的宝石,再仿佛被灼伤般收回目光,垂眸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
包子很好吃。
他明明吃过这天下最丰盛的珍馐,但所有一切加起来,竟然都比不上此时此刻,他手中的这一个肉馅包子。
因为这是他的世界倏而从最鲜衣怒马坍塌至黑暗深渊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的,温暖。
——第四卷 ·我时见画心胆豪·终——


第136章
长风吹过剑舟之上,二狗头顶鲜艳的红色毛毛被吹乱,柳黎黎五彩的小辫子被吹得飞了起来,而虞绒绒颊侧的珠翠也有了清脆的声响。
叮铃。
傅时画醒来的时候,入耳便是这样的近乎雀跃的清脆,他没有睁开眼,只是很认真地听着那几声脆响。
兴许是距离太近,相互依偎时的温暖太诱人,又或者是这一路太宁谧,满剑舟的人都闭上了眼,所以虞绒绒也睡着了。
她的手很自然地垂落下来,距离他的手几乎只有咫尺的距离。
傅时画轻轻掀开一点眼皮,目光在两个人的手上停顿了很久。
明明已经牵过那么多次手了,可此时此刻,明知只是稍微向前探出一点手指,就可以触碰到熟悉的温度,而对方或许也不会察觉。
傅时画却还是凝固了很久,也没有向前僭越过那一点。
直到虞绒绒无意识地探了探手。
她的手指很自然地塞进了傅时画的掌心,在感觉到自己触碰着了什么以后,还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食指。
傅时画慢慢坐直,虞绒绒顺势滑到了他的肩头,又不太安分地在他的上臂游移蹭蹭了几下,直到找到了舒服的角度。
傅时画抬起另一只手,拨开她散落下来的一点碎发,再轻轻回握住她的手,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说不在意是假的,从来都是骗自己的。
——那一日,吃完包子的他还未起身,就已经被容叔找到,奔波离开了元沧郡,再一路风雨交加地到了天虞山的云梯脚下。
他的脸被豆大的雨珠打得微疼,无数次想起那个带着漂亮珠翠的小姑娘,心道不知道元沧郡的雨是不是也下得这么大,而她……真的会等他吗?
可他不会去了。
她应该会有漂亮的伞撑在头顶,而像她那样的大家小姐,哪里吃过什么苦,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回去了吧?
但万一呢?
万一她真的一直站在雨中等他呢?
傅时画不敢去想,却一直在想,可他连自己的命运漩涡都还没有逃离,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有余力去顾及这一场萍水相逢的美丽。
更何况,便是他真的还在元沧郡,也未必真的会去。
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将一场灾祸带给她。
他恨这样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感觉。
他恨自己想要去找她,却甚至不会也不可能向母后与容叔提及只字片语。
后来,他登上了云梯,逆天改命,入了小楼,成了御素阁阁主清弦道君唯一的弟子,也成了所有人的大师兄。
很多人都会用友善抑或仰慕的目光看他,他的世界里好似已经彻底雨过天晴,从最深的深渊中走了出来,将那一段事情埋葬在了过去。
可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日的珠翠作响,和那一双澄澈的杏眼。
所以在学会御剑、能够下山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一趟元沧郡。
好巧不巧,他剑还未停,甚至还未出宗门多远,就见到了带着漂亮宝石,挥钱买路而来,杏眼明亮的圆脸少女。
那是和记忆里一样璀璨的色彩。
傅时画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重新被点燃和照亮了。
他偷偷看她入御素阁,看她上课打盹,看她果然与过去一样挥洒大方,看她想要修炼却始终不得其法。
所以他走遍大江南北,其实也不过想要寻一个或许能让道脉不通之人修行的法子。
——却从来都不敢多靠近她一点。
很难形容这种不敢,包括被叶红诗偶然发现了以后,他都只能故作冷漠不在意地说一句让她少管闲事。
他怕吓到她,也怕她已经忘了自己,怕她记得自己最狼狈的样子,怕她那天根本就没有去等自己,更怕她那天等了一日一夜却终是一场空。
等她再长大一点,等她通过了中阁小考,他再去……再去重新认识她。
傅时画如是想道。
直到有朝一日,他突然听闻,她居然有一个未婚夫,好似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那是傅时画第一次饮酒再酩酊大醉,连夜纵剑而出,逃也似地去了断山青宗,只想冲入魔兽潮中杀个昏天暗地,忘记这一切。
再听闻那个未婚夫上门退婚。
天知道他在剑舟上的时候,心情是怎样的急迫,恨不能一夜万里。
这一次,他一定不要再等,不要再退缩,而是正大光明地站在她面前,让她看到自己。
傅时画的目光停在两人浅浅交握的手上,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大师兄……”一声呢喃从他的肩膀处传来,睡梦中的少女轻轻唤道。
傅时画下意识“嗯?”了一声,这才发现对方并没有醒来,只是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心想,原来小师妹也会梦见自己吗?
虞绒绒在那一声呢喃后,其实已经从梦里惊醒。
但她的思绪还是一片混沌,所以一时之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她很茫然。
因为她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给了墙角下某个眼睛极亮极漂亮的小乞儿肉包子,并且在垃圾堆旁边等了他许久,再将他捡回了家的事情。
可那不是宁无量那个毫无感恩之心的狗贼吗?
为什么在梦里,她对上墙角那个小乞儿的眼瞳时,会下意识喊出一声“大师兄”?
她边这么想,这才慢慢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突然发现了自己现在的姿势,吓了一跳,心道睡前还是傅时画靠在自己身上,怎么睡醒就换过来了?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虞绒绒心中惴惴,表面却故作镇定地直起了身,还打算伸个懒腰掩饰尴尬。
结果手才动,她就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也正在被傅时画牵着!
虞绒绒懵了。
她的目光落在两人手指的交握处,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抽回手,还是继续故作镇定。
很难解释这样的交握。
以往的牵手或是为了给傅时画递剑,也有入魔宫时到底有些紧张,又或者在悲渊海底时,防止被海水冲开。
那、那这次呢?
难道是以防对方被风掀下剑舟吗?!
虞绒绒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快要连呼吸都要停了!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平放在傅时画手边的渊兮剑突然福至心灵般,又窜入了虞绒绒的道脉之外。
虞绒绒:!!!
她被渊兮的操作惊呆了,一时之间也忘了方才的心跳如鼓,只终于有勇气看向傅时画:“大师兄,渊兮这是……”
“可能是想你了。”渊兮当然是傅时画故意的,但傅大师兄依然面不改色地瞎编道:“渊兮这剑,恋旧。当然也可能是接近弃世域了,它想起了上一次的事情,想要重温旧梦。”
虞绒绒愣了愣:“什么旧梦?”
傅时画看着她的眼睛,带了点散漫的笑意:“递剑给我。”
虞绒绒不解道:“……可是你已经握着我的手了呀。”
傅时画老神在在地翻腕,渊兮竟然便也真的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还仿佛确认般点了点头:“嗯,还有效。”
虞绒绒欲言又止,她总觉得是否有哪里不对劲,很是盯了傅时画和他手中的剑片刻,再狐疑地飞快悄然松开与傅时画交握的手。
渊兮骤而回到了她体内。
虞绒绒:“……??”
忙忙乎乎大半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那边傅时画还在安慰她:“离开弃世域或许就好了,别担心,我这里还有很多你送的剑。说起来,二狗也已经有很久没有饱餐一顿了。”
他边说,边探头向外看了一眼,再屈指敲了敲二狗的脑壳:“别睡了,准备起来干活了。”
傅时画这样一说,虞绒绒才第一次向外探头看了一眼。
视野里已经从海岸线变成了一处小岛。
说是小岛,其实也并不小,视野里几乎难见小岛的边界,岛上郁郁葱葱之中,偶见飞檐盘桓期间,显然便是南海无涯门。
在这样的高度时,不难看到,整个小岛几乎都被一座耸立绵延的高山分割开来,南海无涯门看起来不过只是占据了岛屿的一半而已。
有独特熟悉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虞绒绒有些愕然道:“不是吧……难道山的另一边,便是弃世域吗?”
柳黎黎伸了个刚刚睡醒的懒腰,转头一笑:“正是,按照出现的顺序来说,此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弃世域。”
她站起身,踩在剑舟边上,满头五彩的小辫子迎风飞散开来,她展开双臂,大声道:“欢迎大家到我南海无涯门来——咦?”
随着她的那一声过分响亮的“咦”,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
这样的岛屿上,路其实总共也就那么几条,更何况能够容纳马车的大路。
所以大路之上如果停驻有马车的话,就会显得十分明显。
柳黎黎的惊呼声自然也是出于此。
她突然看到了那条她再熟悉不过的路上,出现了一列马车。
一列她曾经见过,再时常站在那条路上的某块礁石上张望,却足足两年都不见其踪的马车。
柳黎黎振臂高呼的动作渐渐凝固,下一刻,她就这样在所有人有些愕然的表情里,直接从高空中的剑舟上跳了下去!
十六月和阮铁好奇地凑了过来,两人看着坠落的柳黎黎,有些不解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些马车上确实是你虞家的家徽吧?她为什么要跳?”
——此前在梅梢雪岭的时候,那一列虞家马车齐齐载剑出现的场景实在太过震撼,因而十六月牢牢记住了马车车身上的图样。
虞绒绒也茫然道:“对啊,是我家的啊,怎么这位柳圣女看起来比我还激动?”


第137章
以柳黎黎的修为,便是从这个高度落下,落地之时也可以很轻,虽然或许做不到无声无痕,起码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是砸在了地面,掀起了一片尘土涟漪,恰好不偏不倚挡住了马车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