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闭上眼,再睁开眼,倏而伸手,在空气中的某一处,按上了第一张符箓。
几乎是同一时间,汲罗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你不是问我的遗愿吗?我想好了。”
她的声音里突然带了一点解脱的笑意。
“炸了小虎峰。”
黑斗篷的那人冷笑一声,手已经重新点在了阮铁的头上,将他整个人都向前推了几寸,他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
一声轰然冲天而起!


第51章
虞绒绒在奔跑。
她这辈子从未跑得这么快过。
跑有两个原因。
不跑快点,她自己扔出去的符,极有可能会把她先不由分说地炸了,更重要的是,血池边密密麻麻的浮玉山长老,少说各个也都已经夫唯道,如果她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心跳得极快,心中不断变幻自己曾经见过听说过的步法,看似花里胡哨,实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会迈出什么步法。
她也在看这漫天大阵,看被自己的第一道符已经炸得有些松动的小虎峰大阵,稳准狠地高高跃起,再甩出了接下来两张!
又是两声轰然响彻此处,空气中看不见的符与符碰撞扭曲,再仿佛被设计好了一般,炸裂出更多的巨响!
有碎石沿着山洞一侧伴随着震响落下,穿梭其中的少女几乎要和碎石融为一体,她的气息和境界都太过低微,也太容易被忽略,更多的人则是被那样悍然到不讲道理的爆炸声吸引了注意力。
浮玉山无数人在睡梦中被惊醒,连滚带爬地从院舍里跑出来,愕然看向这样地动山摇的起源,再看到好似有火光在小虎峰不断亮起再落下。
“小虎峰怎么了?师姐不是说小虎峰什么也没有吗?难道是有前辈在那儿练剑?有什么能造成这样场面的功法吗?我也想学!”
外门新来的弟子们对小虎峰一无所知,但内门与其他知情的师兄师姐们神色则渐渐凝重了起来。
“小虎峰被炸了?”小笑峰上,小聂师兄急急忙忙满地找鞋,又突然顿住:“等等,前两天我就听说过,说万无大牢被炸穿了一间茶室,几位长老还在找元凶而未得……这是那人胆大包前又来了吗?支援,我们必须马上去支援!”
小齐师兄挠了挠头:“那、那我多拿几柄剑!”
小韩师兄的眼瞳中倒映出小虎峰的明灭,他沉默了许久:“有些事情,我确实也好奇许久了。那便去看看。”
浮玉山八峰,有的峰头静默不动,也有的峰头一如小笑峰,近乎倾巢而出。
稍远一点的小渊峰上,光头长老提着空荡荡的金丝笼,宛如游魂般四处寻找自己不知所踪的心爱小鸟阿花,这会儿听到了这样的轰然炸裂,整个人像是才突然清醒了一般,猛地回头向小虎峰的方向看去。
他有些痛苦地抬手遮住了半张脸,稍微弯下腰,眼角竟然已经有了一滴泪珠顺着脸颊落下。
如果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才能听到他的一声喃喃。
“汲罗……”
有风吹过,那风并不温柔,刮得他胸前腕上的那些珠串乱飞,再互相碰撞出了许多并不清脆的声音。
小虎峰上的那些茶室被这样的山摇地动震得乱晃,案几与墙上悬挂的画卷也被甩起乱飞。
狂风大作,有的画卷倏而被从墙上刮落了下来,再“啪”地一声,掉落在了地面上。
傅时画连拖带拽地捞着一个摇摇椅从画卷里钻出来,摇摇椅上,耿惊花睡眼惺忪,正要不耐烦地问一句你小子要干嘛,却倏而听到了来自脚下的爆炸声。
他整个人一愣,小胡子都抖了抖,这才醒了八分,抬眉看向傅时画:“这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
傅时画的手已经按在了腰侧的剑柄上,茶室有风吹起他的发,他满身剑气杀意:“小师妹说好要等我回去再动手的,此刻已经开始炸了,定然是有什么突发情况。我去看看。”
他话才落音,便要直接这样从悬崖边翻落而下!
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
耿惊花不知何时从摇摇椅上站起了身,他的动作很轻,却已经让金丹期的傅时画不得动弹。
他再抬手,看起来像是想拍拍傅时画的肩,然而要稍微踮脚也实在太过丢面子,所以他有些恼羞成怒地换成了拍他的手臂一侧:“我去。你去救万无大牢里的人。除了东边三间不要动之外,其他地方的人都可以放出来。”
傅时画本能想要拒绝,毕竟七师叔这个人不靠谱的形象早就已经深入人心了。
但耿惊花说完,便向前了半步,先他一步站在了悬崖边缘。
他还是很瘦小,衣衫更是褴褛破烂,但这一刻,他的背影仿佛突然变得高大了起来,满头乱发也在风中变得好似带了杀气与无尽叹息。
傅时画提剑旋身,低声道:“好,那小师妹就交给您了。”
顿了顿,他在提步之前到底还是说了一句:“希望您能将她全须全尾地带出来,否则……”
傅时画没有说完,人已经没入了另外的茶室之中,显然想要再快一点,更快一点地将万无大牢中无辜被囚的人们放出来。
耿惊花高高挑起一边眉毛,很是不悦。
“居然威胁我。你们这群做大师兄的,啧。俗套。”
他不明意义地抱怨了一句,眼中却没有多少怒气。
然后,他抬脚一步向前,整个人坠入了悬崖的云雾之中。
爆炸声还在继续。
虞绒绒知道这也的注意力偏差也是暂时的,她不敢托大,既然之前的三张符箓已经将整个小虎峰大阵最紧要最复杂的地方炸出来了一个缺口,扰得对方绝无可能再在短时间内修不好如此阵法。
那么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制造尽可能多的动乱。
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下一次手里扔出的,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大把爆炸符箓!
漫天符箓乱飞,此前每一张符箓扔出去时爆炸威力都落入了大家眼中,此时此刻,无人敢托大,一时之间,整个血池边的长老们竟是纷纷已经起身再掏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
“何方宵小,竟敢在此扰我大业——!”黑斗篷的身影霍然而起,他一手还提着阮铁的后衣领,另一手则抬起,想要去捕捉虞绒绒在岩壁上奔跑的身影。
阮铁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下意识顺着黑斗篷抬手的方向看去,再瞳孔微凝。
他的眼瞳原本已经沾染了碧色。
那样邪异的色彩像是盛开的花,带着无数有着恨意和绝望的蔓藤,攀爬上了他身体的每一寸,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再如此陷入对这个人世间真正的无边憎恶中。
他恨这一切,也恨这个世界,他恨自己的人生竟然从头到尾都是被操纵,甚至恨自己的诞生与存在。
若不是他,他的家人便也不会死,不会有那许多如地狱般的哭喊与血色。
他为什么要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存在,难道就是给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带来苦难与灾厄吗?
但他却在这一片浑浑噩噩的沉沦中,看到了那个名为虞六的少女。
这里恐怕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道身影。
那道他偷偷看了无数遍,不怕背叛内门教训也想偷偷拿了剑谱给她……也是今夜去寻,却并未遇见的身影。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她是为了救他,所以才扔下这许多符咒吗?
阮铁眼中的碧色微顿,好似有什么其他的色彩悄然在他充满了仇恨的心底扎根,再悄悄蔓延开来,与那憎恶与魔气分庭抗礼。
血茧中的汲罗突然动了。
她的眼眸分明已经近乎成了全然的碧色,但却竟然露出了一抹微笑。
那血茧上竟然有一团宛如触手般的藤条倏而蔓延过来,倏而挡住了黑斗篷人的视线和所有动作,再微微一滞,劈头盖脸向着黑斗篷的方向呼啸而去!
“是你——是你搞的鬼!我早该想到的,除了你,还有谁能对此处大阵如此了如指掌!”黑斗篷抬手,掌心有魔气倾泻而出。
那样浓郁的魔气本应侵蚀世间万物,然而这一瞬间,他似乎忘了,面前这血茧,本就是吸食道元与魔气而孕育出的!
于是那倾泻的魔气倏而成了血茧的养料,那血色触手微微颤抖,再分裂出了更多的分枝,再向着一侧的长老们如剑般刺出!
“去杀了她!杀了那个人!”有人在动乱中叫骂道。
所有人都想起剑,但这样的意图才起,便会立刻有血茧之色逼落眼前,让他们不得不支剑抵抗。
小虎峰乱成了一片,爆炸声响彻了这里的每一处,本就中空的山峰地动山摇,几乎站立不稳,爆炸声再回荡出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回响,血茧乱飞,血池中浓稠的红滴落在地面上,再灼烧出一块块触目惊心的绯色。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而爆炸符竟然还在从空而落。
虞绒绒能感受到汲罗是提了最后一口气,或许真的已是强弩之末。
已经有长老终于避开了所有爆炸符与血茧,提剑纵身而起,眼看便要到了虞绒绒面前!
虞绒绒手一扬,冲着对方硬生生再挥出一把爆炸符,腾身而起!
对方的剑几乎是擦着的她的衣袖划过,她一口气洒了数百张爆炸符,彻底把这里炸了个天翻地覆天崩地裂满目疮痍后,终于落脚在了自己最开始就看准了的位置。
然后,她抬手,从虚空中向后重重一拉。
那长老的剑几乎在同一时间破符而出,竟是不顾自己周身被炸得焦烂,也想一剑杀了她!
然而这样蕴含着雷霆怒意的剑却倏而一顿。
仿若实质的符线被虞绒绒沉沉扯在了掌心,她的另一只手明晃晃地握着一颗留影石,将此处一切动荡都尽收在留影石中。
“是你?!”
长老终于看清了虞绒绒隐藏在兜帽下的脸,认出了这张时常出现在自己课堂上的脸,不由得惊呼出声。
剑尖悬在虞绒绒面前三寸,她的鼻尖有一滴血珠轻轻渗出,看起来殷红且触目惊心,但如此大阵在手,所有人都不敢再动。
汲罗的血茧终于慢慢退回了血池之上,好似她方才的所有动作,都只是为了掩护虞绒绒的这一刻。
看她终于一手握住了真正的阵眼,汲罗才松了口气般,慢慢闭上了眼。
一行血泪从汲罗的眼角渗出,再慢慢流淌下来。
她脸上的表情却近乎轻松。
——那是她被困于此处的数年以来,第一次露出了这样的神色。
逼近了虞绒绒的那位长老惊魂不定地看着虞绒绒的动作。
他对符意一窍不通,却能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哪怕再上前半步,便会被无数符意撕裂开来,碎尸万段。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阵只有你一个人会!只有你能操控吗!”那长老惊惧地后退半步,大声喝问道:“虞六,你又到底是什么人!你不是……不是外门的挂名弟子吗!”
黑斗篷冷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他话音落,那位曾经教授过虞绒绒的长老身上已经有一道血线溅过,下一刻,便竟然已经尸首异处。
到了元婴期,身死也并非真的死去,总有元婴小人与其他一些手段来给自己再续一条命。
然而那黑斗篷的手段阴狠辛辣至极,那条血线倏而变成了一张密网,将地底蠕动的某样东西一网捞出,再毫不留情地搅碎。
小虎峰内一片寂静。
所有长老都仿佛被他这样酷烈的手段震慑住,甚至难以相信一位元婴期的长老,竟然不是对方的一击之敌。
更关键的是,所有人都看出了那道血线分明是从那位长老自己的身体里蔓延而出的。
换句话说,这个自称为魔神使者的黑斗篷,早就不知何时给他们的体内植入了什么可以操控他们生死的东西。
血肉横飞,虞绒绒情不自禁转开了目光,却不其然再次与黑斗篷上那只火焰中的眼睛对视了一瞬。
那只眼睛飞快冲她眨了眨,甚至有了一种童稚般的愉悦之意。
黑斗篷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他轻轻转身,恰好隔开了虞绒绒与那只眼睛的视线,
“虞六?”黑斗篷轻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你和汲罗……是什么关系?我可不记得汲罗有这么一个精通符阵的小徒弟,还是说……这些日子,你进出万无大牢时,她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教了你什么?”
他边说,边慢慢向着虞绒绒的方向走来。
他的语调很轻柔,一双眼瞳极淡的眼眸从斗篷下看向虞绒绒,每一字一句都像是踩在了她的心上,仿佛某种明目张胆的蛊惑:“你来助我修这大阵,若是修好了,我便许你魔界圣女之位,如何?”
“褪去凡躯,成魔成神,苍茫天地,唯魔永生。”他声音低哑,再向着虞绒绒伸出一只手:“虞六,过来。”
虞绒绒眼神微茫,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对方的声音如此自信,好似只要说出让她过去,她就得过去。
黑斗篷身后,阮铁眼神冷凝,悄然握紧了手里的一把小刀。
然而她还没动,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她肩头。
“让她过去就过去,你他妈以为你是谁?”熟悉聒噪的叫骂声在耳边响起,耿惊花不知何时站在了虞绒绒身边,破口大骂道:“你看你像个斑马脑壳一样头头是道,你们老魔君是打了个盹儿吗,让你这种傻逼披了个人皮就出来混了?修你个锤子的大阵!区区一个魔界圣女,也配被你挂在嘴边?你们魔界的圣女千千万,比大海里的水滴还不值钱,今天死了明天再封一个,你在哪儿骗谁呢!我呸!有本事让出个魔君之位,我还能考虑考虑,就你这点诚意?猪都懒得理你!”
黑斗篷不料自己的精神控制之术竟然如此被横插一笔,他身体摇晃,竟是有些被反噬,嘴角渗出了一丝血渍:“你……你又是谁?”
耿惊花冷笑一声:“我?我叫上官南北,你叫司马东西。听明白了吗?司、马、东、西。”
言罢,耿惊花非常自然地抬起手,将虞绒绒的手连着符意,向后轻轻一拽:“和这种东西废什么话,看好了,这阵要这么用。”
破道袍的小老头收回手来,负在身后,再施施然向前半步,踏在虚空之中,如履平地般向前走去!


第52章
道袍很破。
鞋面也很破,鞋边上还有些杂草。
这样的鞋底自然不可能有多干净。
但他在虚空如履平地,鞋底的泥土便随着他的每一步簌簌而落,那些泥土从半空坠下,有些掉在了地上,有些则如灰尘般散开来,落在一些人的发梢,其中最大的那几块,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直接掉在了黑斗篷人的衣服上。
黑斗篷人急急要避,显然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和那只眼睛看得极其重要,但他才侧过头,一缕符线就悄然将他的头发削去了一小半!
于是那块泥土,便正好,摔落在了他的斗篷上。
再向下滚了滚,滚进了那只火焰中的眼睛里。
然而此时此刻,那被糊住的眼睛就仿佛只是一只眼睛,而不是之前向着虞绒绒眨眼的那个东西,竟然真的不闭眼,任凭那泥土彻底糊住了自己。
“我再问最后一次,你们当中,有人不是魔狗的信徒吗?”耿惊花平淡问道:“若被强迫来此,倒也不是不可以被饶一条性命。”
无人应答。
却有无数人从阴影里抬起了头。
——在这之前,虞绒绒甚至没有发现,这一方山谷之中,竟然藏着这么多人!
那些人的眼瞳是纯然的碧色,在黑暗中便显得十分明显,好似两汪幽翠的魂灯摇曳,铺天盖地的魔气从那些人身上蔓延而出,几乎是顷刻便笼罩了这方天地!
漫天符线倏一动。
魔气的前进骤停。
耿惊花的鞋底不知何时变得无比干净,他的脚步迈得并不大,每走一步,天地之间的大阵便会隐隐作亮一次。
只有虞绒绒这样对符阵已经极其熟悉的人,才可以看出每一次亮起的时候,符阵的微末变化。
她知道,这是七师伯在让她看。
看他如何踩这阵,如何杀人。
杀人对剑修来说,是提剑而起,剑气昂然,剑出如虹。
对符修……又或者说大阵师来说,却像是运筹千里之外,抬手轻挥,甚至带了点写意的美感。
这是虞绒绒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阵师。
又或者说,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这位平日里看起来过分不靠谱的七师伯,竟然一出手,便是如此威力。
血池中有三千冤魂,血池外有浮玉山三千长老与入魔弟子。
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足够淹死七师伯与虞绒绒两人。
但在如此多符线的交织勾勒下,那三千人却好似只是一个数字,耿惊花每一步落下,竟然便会有一整片人应符线交织而倒下。
虞绒绒没怎么见过血,方才被黑斗篷人所杀的那位长老的血有一些溅落在了她的衣角,她便有些头晕恶心,此刻见到耿惊花如此手段,更是有止不住的烦闷。
但她还是在看。
而且她看得很是仔细,再在耿惊花的下一次提步之前,倏而伸出了手。
耿惊花若有所觉,侧脸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虞绒绒于是悄然将阵中的某一根符线,向右挪动了三寸。
山洞中,有人的右耳悄然被割落,直到过分火辣辣的痛被感知到,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惨叫与尖叫一起响起,被割掉的自然不止那一只耳朵,虞绒绒到底还未真正沾血,下手自然小心谨慎,但耿惊花可不一样。
他踩落之处,符线纵横交错,那些分明已经至少有金丹期的长老们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只觉得自己周身的空气越来越紧绷,甚至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稍微挪移,便会身首异处!
但不动也不代表真的安全,几位眼中碧色大盛的长老周身魔气才凝,那符线便已经毫不犹豫地切割而下,再蜿蜒出一地鲜血。
“你有本事下来面对面和我们打啊!站在上面算什么本事!”有长老的胡子被削去一半,再也受不了这种甚至连对方的袖子都碰不到的战斗,不由得仰天大骂道。
耿惊花不为所动,一脚再削去他另外半截胡子,冷笑连连:“有本事你上来啊?我没本事,难道有本事的是你吗?你要是敢来,我还敬你是条汉子,站那么远和我喊话,怎么,是要来骂架吗?是觉得我骂不过你吗?”
那长老想到了此前耿惊花的一顿惊人输出,脸色顿时变得青白交织。
无他,技不如人,骂确实是骂不过的!
也有人在惊慌这许久后,终于有些迟缓地认出了耿惊花的模样。
“耿……耿惊花?”那位一直在探查万无大牢爆炸符线的老林长老紧紧盯着高空中的那人:“你是耿惊花?!你怎么会在这里?万无大牢是不是你炸的!御素阁何时也开始参与我浮玉山的事务了?”
“嗯?有吗?我已经一百多年没出御素阁了,竟然还有人记得我?”耿惊花被认出也毫不慌张:“不过,难道不是你们先把我关进去的吗?不炸一炸,我怎么出来?”
又有人喝问道:“你违反了修真界门派互不干涉的约法九章!!你不怕被打入不渡湖水牢吗!”
耿惊花漫不经心道:“那我可真是好怕哦,但你要先活到能去告我的时候哦。”
那人眼神一凝,下一刻,符线悄然而近,将他紧紧地挤在无数条符箓之中,耿惊花看着对方惊恐无助的样子,叹了口气:“还有脸和我提约法九章。是忘了第一条就是绝不能碰与魔族有关的一切吗?你们现在又在做什么?!你们且告诉我,那三千囚徒中,有多少是真正的有罪之人,又有多少……是无辜的路人,甚至浮玉山弟子?!”
虞绒绒一愣。
她突然想起了二狗此前与她无意中提起的话,那些与她分明一起入门,第一日还来言笑晏晏眼中神采奕奕一并听课,后来却突然不知所踪,说是坚持不住回家去了的同门。
当时她便觉得蹊跷,毕竟她也在御素阁的外阁待过,自然知晓,对于绝大多数的凡人来说,只要能入仙门,便是累死苦死,也绝不会出仙门一步。
“穷苦人家孩子的命,本就如草芥,难道你活了大半辈子,还不明白这个道理?”黑斗篷桀桀笑了起来:“能被扔进这里,成为吾主的养料,是他们的荣幸。”
耿惊花还没说什么,一道声音突然从此山谷之外响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
那声音很年轻,有些耳熟,虞绒绒循声看去,却见竟然是小笑峰的那位喜好穿金戴银的小韩师兄。
他身侧还有一并御剑而来的小齐师兄与小聂师兄,几人脸上全是震惊茫然,甚至还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养料……?什么养料?!你们把他们怎么了!”小韩师兄高声道:“你又是谁!”
他似乎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目光却在扫到了一位又一位面熟的长老时,逐渐颤抖。
“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们都是……都是知道这件事的吗?!那些师弟师妹……那些你们说只是去试炼而殒命亦或是回家了的大家……是被你们投入了此处?!你们疯了吗?!”小韩师兄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就是因为他说的穷苦人家孩子的命不值钱?!就活该如此?!”
“穷苦孩子又怎么样?!”小聂师兄的声音里已经拖了一点哭腔:“我不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但……但如果是这样,我们小笑峰一直以来的努力,岂不是、岂不是宛如一场笑话!”
“放什么狗屁?其他峰也就算了,你们小笑峰不是最喜欢骗那些穷弟子签卖身契吗?”一位长老嗤笑道。
“你懂什么!”小韩师兄怒叱道:“若非如此,谁肯从我们这里拿钱?若不是我们强作恶霸,他们的负罪感会更强,还不如如此姿态,才能让更多人心安理得地接受小笑峰的资助。穷不代表脊梁骨会弯,倒是这位长老你,你看看你现在跪在那里的样子,好像是一条狗!”
那长老勃然大怒,正要喝骂什么,耿惊花却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啊,你们真的好像是一群狗啊。”
“三千生灵,汲罗一命。”耿惊花脸上的笑意倏而收起:“足够你们这里的所有人死三万次。聊了这么多,天也快亮了,而我,不太想让你们看到明天的太阳。”
有长老怒叱他的这一句狂妄,周身道元飞涨,好似便要硬拼着与那些无处不在的符线缠斗,也要耿惊花这条命。
然而耿惊花却根本视若无睹,只继续悠闲向前一步。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这般一步跨越半个虚空,再踏在了汲罗所凝的血茧上空的,只有虞绒绒看到,那漫天的符线微微颤抖,好似在为即将发生的某件事而欢欣雀跃。
黑斗篷眼中的神色终于变了。
他伸出手,看向耿惊花的方向:“你不要乱来!有话好商量!”
“我不乱来谁乱来?”耿惊花轻轻一笑:“既然已经认出了我是谁,怎么还有这种天真幻想?”
他话音落,俯身提起那巨大的血茧,再探手一拨面前的某根符线:“还是说,这世间太久没有大阵师,所以你们已经忘记……到底什么是符修了?”
耿惊花的神色很是轻松,几乎要让人觉得是某位高山流水的白衣雅致公子在抬手弄琴弦,如此勾弹便是一连串妙音。
可惜弄琴的人道袍微脏,面容微枯,所以他这样抬手,弹奏出的只剩下一片惨叫与一片真正的轰然。
地动山摇,山河倾圮,大块大块的岩石从墙壁上剥落,再砸至地面,血池中的猩红被溅射而出,落在周围那些眼瞳幽碧的人身上,如可怖的火般,瞬间将那人化作一片白灰。
无数长老想要御剑而起,然而满山谷都是纵横交错的符线,触之即死。
耿惊花手提血茧,符意从他身上近乎无尽般流淌而出,将血色从茧子上层层剥落。
黑斗篷人眼瞳骤缩,终于明白此处大势已去,虽不甘心,却也不得不就此放弃,只待今后从长计议。
他悄摸摸要走,再转身,却已经有一柄匕首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背后没入了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