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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重不治,实在蹊跷,原就是个病秧子,常日里吃药看病都来不及,遇到悍匪后反而避开医工?
安郡王死后停棺不到一天,王府当夜走水,大火侵蚀,毁了十来间屋子,其中恰好就有停棺的那间。
一个绝世病美人香消玉殒,死得突然,死后连灰都不剩,令人唏嘘,更显扑朔迷离。
叫人奇怪的是,安郡王府出事后,三公主竟连面都没露,仿佛之前种种痴恋传闻只是幻影泡沫。
宝鸾埋倒软榻,瑰丽小脸满是泪水,时不时发出小猫儿可怜又凄凄的哭声:“……都是我害了他,要不是我,他好歹还有几月寿命。”
班哥立在榻前,衣袍全是被汤水泼洒的痕渍,他从容擦拭脸上被宝鸾啐了一口的唾沫,死盯她脸上涕泗的眼泪,嫉妒又愤恨。
要是有天他死了,她会不会流这么多泪?
一个废物秧子,哪值她哭泣?
此子痴心妄想做真夫妻本就罪该万死,有幸被她选中,他竟不珍惜不顽抗到底。
真该让她看看那个病秧子求饶时的窝囊样,一刻钟都撑不到就已屈服。这般心智不坚的人,更该死。
他听她哭,心烦意乱,只想狠狠擦掉这张小脸上的泪痕,这样想着便也这样做了,捧住她后脑勺,迫使她抬起头。
声音委屈冷硬:“别哭了,你都没有为我掉过这么多眼泪。”
宝鸾不理他,继续掉金豆,班哥低下头,抹泪的巾帕没用上,舍不得浪费,他一点点舔干净。
她哽咽的哭声慢慢停下,骂声渐起,颠来倒去地骂他,军营里学的浑话粗话全都用上。
骂着骂着,发现他越来越来劲,好似得偿所愿,简直不可理喻。
他声音调侃混着满足,轻轻叹息:“这样多好,你嘴里谈的只有我。”
宝鸾骂声哽在喉间,哭也不是,骂也不是,人生实在艰难。
重新埋卧在榻,腕间金链环哗啦作响,发出恍若玉石碰撞的声音,更让人深觉刺耳难受。
她已记不清这是第几天,他说到做到竟真的将她锁起来。或许是八天,或许是九天,她太忙于羞愤、生气和震惊,没有心思在意日子的流逝。
她一直都是知道的,自她抵达凉州的那个夜晚,他从身后拥住她时,她就知道的,这个人癫狂恶劣,骨子里视众生为无物的狂妄病态,这世间他毫无所惧。
可她竟天真地以为自己能让他克制。
回想当初,那个时候她多么难以接受啊,他毫不留情戳破她早有察觉后的自欺欺人,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终于一点点敲开她戒备的心房。
她想过的,这世间除了她自己,或许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接受又何妨,这般疯狂到了极点、真挚火热的爱,尝试一回又何妨。
如今方知,是她自大。凶恶的狼崽子视人命为蝼蚁,又怎会为人驯服。
班哥停下来,难耐地问:“怎么不出声了?”
她正懊恼得无地自容,哪肯理会他。
班哥上手一翻,看见她脸上涣散的神情,背一下子绷得笔直,无所适从。
“你还在为他难受?相识不到一个月的人……”他既愤懑又担忧。
是不是这些天闷坏了她?可他不能放了她,一放开,她不知飞去哪。
她是天上的雁,是高空的月,是他不知怎样才能掠得芳心的玉菩萨,多想她行行好,再多喜欢他一点。
“死了就死了,反正他迟早要死的。”他恶声恶气,“没有杀他,难道还不够?”
郑重提醒她:“是他自己死的。”
一个玉枕当头掷来,偏身躲过,他语调阴嗖嗖:“你为他打我?”
“打你怎么了。”宝鸾想到可怜的安郡王,一辈子立志做小白脸,好不容易如愿了,结果临门插一脚,不但丢了命,死的时候还是残缺的。
不知到了下面,阎王是否会替他补上,若是投胎做涓人,那她罪过就更大了。
宝鸾现在也不求什么了,反正他是不会放过她的。无奈地摸了摸腕间金环,鼻音浓厚:“好歹让我为他上柱香,履行之前的承诺。我许诺过,无论怎样,一定照拂他的老母,为他姐妹寻好亲事。”
班哥不以为然:“何必你亲自操劳,我来办便是。”
宝鸾只好说:“毕竟有过婚约,他死了我连面都不露,外人怎么看我?”
沉默了一会,班哥见她脸色越来越沉重,垂目握紧手上金链环,不情不愿道:“最多停留一刻钟,我陪你一起去。”
原本凑合就完的拮据丧事,由于公主和亲王前去祭奠哀悼,突然间热闹盛大了起来。
三公主灵前痛哭,不似作假,真情实意的眼泪,总是格外让人动容。旁人看着都有几分心疼。
班哥面色肃穆,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眼神死死锁定前方不远处哭丧的宝鸾,狂热得似要将她生吞。
她怎么能哭得伤心?怎么能为一个去势的死人哭两次?
她的眼泪都是他的,她明不明白?
来之前宝鸾还在担心自己当众哭不出怎么办,毕竟这些天眼泪掉太多,好似要枯竭。结果一上灵堂,气氛恰到好处,哗啦啦的眼泪说来就来。
哭安郡王,也哭她自己。
她就是个识人不清又妄自尊大的傻瓜蛋,现在怎么办,班哥已经失控,他好的时候,让人无从抵抗,可他坏的时候,让人不寒而栗。
宝鸾十分不想跟他回去,可没有法子,心思再活络也无用武之地,最后只能乖乖被拎回去。
没有人敢和他做对,没有人敢站出来问一声,为何三公主多日不曾出门,好不容易露一面待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又匆匆离去。
马车驶回公主府大门口时,宝鸾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她立刻认出那是齐无错。
几乎是瞬间就要喊出声,对上班哥霸道的目光,压制着将声音吞回肚中。
半卷的窗竹帘随即放下,严严实实遮住车厢内的倩影。再也窥不见,齐无错拳头紧攥,满身戾气,恨恨咬牙。
他看了又看,仪仗拥着高马华车彻底从视野消失,公主府铜红崭新的大门,将他殷切的眼神隔绝在外。
脑海中一遍遍想宝鸾派人送给他的书信,书信上她的亲笔急促而成,叮嘱他远离公主府,最好出城避一避。
她多日不曾出现,不必想也能知道,有人囚禁了她。这样一封信能送出来,想必很合那个人的意。
他还没有对他下手,大概是在小善的面上。未婚夫刚死,再死一个挚友,小善不会原谅他。换做是他,也不会这么快除掉他。等上数月半年动手,万无一失更易掩盖。
齐无错深恨自己的无能,这种痛彻心扉的哀伤和挫败,似利刃般将人的理智割得四分五裂。
久久站立,忽然大门旁开了一个小门,有人出来,手执刀剑的卫士雄赳赳气昂昂,大有赶贼打匪的架势。
“王爷有命,将人撵得远远的,站过的那块地拿水冲一冲,洒上盐去晦。”
齐无错气恼交加,抽出长剑就要上前大干一场,眼前浮现宝鸾的笑脸,忽然剑花换了个方向,硬生生止住。
要是他有事,小善怎么办?谁去救小善?
论打架,国公爷没怂过。
可今日,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昔日少年郎,终是放下身姿,做了他最不屑的逃兵。
偌大的长安城,既有资格又有能力为小善出头的人不多,他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去崔府碰碰运气。
下人通报的时候,康乐长公主正准备静思小憩。
她刚从太极宫回来,见了太上皇一面,太上皇同她说了一会话,初闻不觉得如何,事后回想,太上皇那几句话,句句深意,不得不让人多思多虑。
太上皇提到小善婚事,说她已死了三个未婚夫,这般贵重的命格,寻常人压不住。
时下女子丧夫或死未婚夫,有命格金贵夫婿不匹配受不住之说,下次婚配,必在身份更高的儿郎中寻觅人选。
是以丧夫或死未婚夫,对这女郎的娘家人而言,不是什么忌讳事,反而是件喜事,有野心的世家,还会刻意制造这样接二连三的“巧合”。西伐大军凯旋时,洛阳太原等地就已经接二连三出现好几个为族中女郎造势的人家。
对于这样的民间俗谈,康乐长公主是不屑一顾的。无非是那些清高的世家想找个理由献媚罢了,造出再大的声势,皇家不愿意笑纳也是白搭。
她深知太上皇为人,是不信这些说法的,可他偏偏民间俗谈的说法安在小善身上,实在匪夷所思。
之后的话更让人难以捉摸,他竟问起玄晖的亲事。
天知道他多久没过问这个外孙,除了朝堂上的事,他难得关心玄晖的私事,多年来头一遭,竟然是问亲事。
直到出了宫回到府中,康乐长公主的心情都未平静下来。
难道父亲是人老心慈想抱孙?想让玄晖早日娶妻成家?
这个说法连她自己都不信。
父亲绝不是那种挂念孙辈的长者,他说这话,必然大有深意。
小善命贵,堪配真龙,而太上皇似乎有意撮合玄晖和小善……
康乐长公主焦虑又激动,沉寂已久的心思重新燃起来——
她曾是父亲最骄傲的女儿,她的才智不输任何兄弟,他曾说过,若她为男,皇位后继有人。
齐无错此行顺利,超乎他想象,他甚至没有多费口舌,只是刚一开口,平时厌恶他的长公主就应下了。
她慈爱的面孔写满担心:“若你所言为真,晋王就太胡来了,且安心,我这命人安排车马,亲自前去探望小善。”
齐无错高兴道:“我为殿下引路。”
康乐长公主淡淡道:“不必,你自回府邸,我让玄晖陪同即可。”
第128章
宝鸾没想到长公主会登门拜访,这真是意外之喜。
她几乎立刻认定是齐无错的功劳,虽然没能看到他随行有些遗憾,但是长公主能来实在太好了。
表哥竟也来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公主府呢。宝鸾全然忘记自己之前打定主意要拒表哥三次才肯放他进门,此时看见他,光顾着高兴了。
可惜的是,她身为主人家,今日却无法好好招待姑姑和表哥。班哥虎视眈眈,一看就知道他不乐意有人来。
哼,王八蛋!
在场三个人心情都还不错,唯一一个心情不太美的人大概就是班哥了。
他心中不悦,面上却一派温和,长歌袖舞,游刃有余,看得宝鸾啧啧感慨。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有高位者的亲和与魅力,如班哥这般,但凡他有心交好,大概没有人能抵抗。
宝鸾看看表哥又看看班哥,心中有怨,所以对比起来就格外偏移。
一个是真温润,一个是假温润。表哥是皓皓月华,君子如玉。班哥是恶虎下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装得再像,也终究是一头恶兽。
凶兽对上君子,呲牙咧嘴,蓄势待发。但长公主浑然不觉,又或是有所察觉但视而不见。在这极度危险的人物面前,她带着自己的儿子来虎口夺食。
她自觉身为长辈,班哥是小辈,而且前尘往事,两人之间算得上有一份知遇之恩在里头。是以态度从容不迫,对班哥说话,是长辈对小辈:“别的不说,今日倒是赶巧,晋王也在这儿。”
稀松平常的语气,好似班哥不应该待在这儿,转头又对宝鸾说:“好孩子,你请晋王来暖宅?怎地不请我们来,人多热闹,也凑一份喜气。”几句话便将班哥归为来暖宅的客人,不提宝鸾未婚夫刚死,也不提宝鸾和班哥之间的流言蜚语。
长公主自然而然说:“久不见你登门,我心里甚是挂念。府里新得了一株牡丹,你且随我去一赏,顺便住上几天陪陪我。”
宝鸾听了大喜,看长公主好似看救苦救难观世音。正要一口答应,眼前一团阴影覆下来。
班哥站在宝鸾和长公主之间,隔绝了两人的对话,高大矫健的身躯,压迫感沉沉:“什么了不得的牡丹,姑姑也送来让我瞧瞧。”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长公主没想到他突然变脸,刚才还是随和谦逊的好侄儿,转瞬间翻脸不认人,一时也有些恼怒,说:“你晋王府什么好东西没有?我那点子东西不够你瞧的。”
憋着气,话就不太好听了:“什么时候主人出门,还要看客人的意愿。”
班哥也懒得装。他一贯在人前装惯了,现在却累得乏了,只觉得人人都要来和他抢小善,今天是这个,明天是那个,实在防不胜防。
金链环不够,该造一座笼子,将小善关起来,谁也不给瞧。
他转身拉过宝鸾的手,笑容淡淡的,皮笑肉不笑:“不要麻烦姑姑了。你身体不好就在府里养着吧,等以后好了,再去不迟。”
宝鸾暗自嘀咕,她哪里身体不好了?这人关她还不够,现在还咒她!太无耻了。
长公主立马说:“身子不好,更要到姑姑那里去修养,有姑姑陪,比你一个人在这府上呆着好。”
话已至此,长公主的意思很明白了,今天不把人带走是不会罢休的。
班哥也看出来了,因此格外不耐烦。偏偏这时宝鸾从他身后露出脑袋,眼神极其渴望,仿佛外面有仙境。
他知道他不对,但难以控制,只好加倍补偿她。任打任骂,只要留他一口气,怎么折腾都行。
就算长公主今日不来,他本就打算择个日子带她出去郊游散散心。可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他,真让人心痛。
一直没有出声的崔玄晖这时突然说:“还是让小善自己做决定吧。”
宝鸾自己做决定,答案显然易见。
离府的时候,宝鸾坐上马车,班哥立于车下,身后精兵卫士,浩浩荡荡。
长公主今日带的人不算少,但若动手,没有几分胜算。晋王府出来的人,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
宝鸾紧张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她竟然出来了,连她自己都惊讶。
往外看,一看就看到班哥神情阴暗不明,幽怨的目光死死攫住她,仿佛控诉她让他伤心,可怜无助似风雨中一只被凉薄主人抛弃的小狗。
宝鸾下意识摸了摸手腕,见客前金链环已经取下,但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金链环的痕迹。她努努嘴,可怜的那个是她好吧,他真是颠倒黑白,竟用这样的眼神控诉她。
这人没良心的,她才不会心软!腮帮子鼓起,正要骂两句,突然班哥的眼神一变,黑黝黝的,吓人得很。宝鸾手一抖,连忙放下帘子,对刚进车厢的长公主说:“姑姑我们快走。”
崔府的日子悠闲而平静。
刚开始几天,宝鸾还会担心班哥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夜晚睡觉都要提着心,时不时看窗户。怕他突然出现掳走她。
有一天夜晚,晚风呼呼,以为是他来了,大惊失色。赶紧让侍女出去,不想连累无辜。等了又等,结果发现是夜莺飞过的影子,并不是班哥。
安心之余,又有一些淡淡的烦闷。去找表哥说话,表哥总算没有对她避而不见。
问表哥:“曾有过心仪的女子吗?喜欢她时是快乐多一点,还是痛苦多一点。”
本以为表哥不会理会她,问完就算。没想到表哥竟然肯被她打扰,停下手底的画,神情严肃,“小善,你喜欢晋王。”
宝鸾诚实说:“我与他历经许多事,已不能用简单的喜欢和讨厌来形容。”
崔玄晖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家而言,不讨厌足以度日。”
宝鸾笑道:“表哥,原来你这般务实。”
她凑过去看表哥的画,他的画和他的人一样,温雅超然,出尘脱俗。
她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对他说:“表哥,小时候我想过要嫁你。还好没有祸害你。”
崔玄晖拿笔的手一顿,墨在纸上晕开,一幅画就自毁了。
宝鸾哎呀一声挽救来不及,捧着画甚是可惜:“表哥你也太不小心了。”语气听起来有几分责怪的意思,她立刻解释:“表哥,我只是可惜这画……”
话未说完,对上表哥的目光,他神情复杂,似在发呆,但瞬间的功夫已经恢复如常。
宝鸾自觉不妥,连忙转移话题问:“表哥前阵子怎么避着我不见,亏我以为哪里做错得罪你,伤心了好一会儿。”
表哥有几分拘谨说:“新官上任忙着交接公务。太忙了,并不是有意避你。”
宝鸾对着他吐吐舌,顽皮笑道:“表哥你太不会说谎了。”
崔玄晖笑了笑。重新起草画纸。
笔下山木有情,脉脉不得语。
夜里长公主派人,请崔玄晖过去说话。开门见山,提起亲事,崔玄晖微微皱眉,婉拒:“母亲,孩儿暂时无心儿女私情。”
长公主劝道:“从前你说立业方能成家,突厥西域一行,你已做出功绩,如今是该成家的时候了。”
崔玄晖:“母亲……”
不容他推却,长公主一锤定音:“我已为你选好妻子人选。玄晖,莫要任性,莫要让母亲对你失望。”
崔玄晖默声不语。
长公主神情有所缓和,语重心长,对他说:“从前你要做的,我都放手让你去做了,这一次。听母亲的话吧。”
崔玄晖袖中双拳紧握。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他懂事起,便知自己此生不得虚度光阴。母亲是长公主又格外好强。他背负的不仅仅是整个崔家的期望,更是母亲那永远不满足的权欲。
“你可愿娶小善为妻?”长公主的话在耳畔响起,崔玄晖惊讶地抬起头。
“母亲选的人,是小善?”他紧握的双拳一下子舒展开,眼中无法抑制地涌出欢喜。只是一瞬很快克制,语气平平,问:“此事母亲和父亲商量过了吗?”
“不必同他说,我做的决定你父亲定会支持。”长公主何尝看不出他平静表象下的愉快意愿。这样也好,两个人知根知底,青梅竹马。相处起来比寻常夫妻更容易。至少不会是一对怨偶。
若不是太上皇那一天的暗示,她不会为玄晖择小善为妻。虽然小善讨人喜欢,这么多小辈中,她也是偏爱她的。但为了小善得罪晋王,显然不明智。
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好歹晋王还没登基不是么?只要太上皇还活一天。最后荣登大位的人选就有数种可能。
像二皇子三皇子那样一蹶不振,早早放弃,简直就是窝囊废。皇后要强了一世,结果一个好儿子都没得,说起来也是个笑话。
长公主既然做了决定,自然不会在意宝鸾过去和谁有纠葛,对崔玄晖说:“我会尽快向太上皇请旨,这阵子你多腾出时间陪陪小善,莫要冷待她。日后你们是夫妻,注定相互扶持。”
崔玄晖回到寝屋,心情久久未能平复。辗转反侧,难以入寝。
执笔完成白日做了一半的画作。神思愈发远游,一壶冷茶灌下,也不能解其一二。
干脆出屋月下野游,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宝鸾的居所。
长长的回廊,竹帘被风吹动,宝鸾凭栏远眺,一眼望见崔玄晖,笑道:“表哥,好巧,你也睡不着?”
崔玄晖信步上前,在她身侧坐下,宽大的半旧袍子,衣袂飘飘。他掏出一个通体澄亮的琉璃小罐,施展西域学来的障眼法。
瓶内一眼见底,空无一物,瓶盖紧扣,轻易拧不开。宝鸾屏息以待,只见表哥指间夹一铜钱,隔着瓶盖敲了敲,一眨眼的功夫,瓶盖未曾松动,铜钱却凭空出现在瓶中,神奇得很!
宝鸾惊呼:“表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此事不难,小伎俩而已。
看似隔空入物,从无到有,其实瓶中早就藏有一枚铜钱。一直都在那,只是不让人瞧见罢了。世间许多事,亦是如此。
“以后告诉你。”他语气愉悦,目光掠过宝鸾灵动的眼。这一次没有避开,他微微笑道:“这样的小伎俩,表哥还会许多种,小善若想看,表哥愿日日为小善解闷。”
宝鸾先是笑着点头,明白过来后,脸渐渐发红,耳朵也烫起来。同表哥对视,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
夜空弯弯一轮银钩,似小女郎云鬓间斜插的花簪,清辉伴着夜风,轻摇廊下的樱桃树,崔玄晖的心也在这轻纱月色中轻轻跳动。
他有些局促,缓缓伸手覆住她的手背,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她小声问:“表哥,你是在报当日的救命之恩么?”
崔玄晖目光涩然,呼吸久久一滞,笑了笑,平淡如水:“我若说是,小善愿意吗?”
第129章
当夜宝鸾做梦,梦见表哥穿着婚服,前来迎她。
表哥的脸,赏心悦目,俊俏得仿佛天上有地下无,吟着“却扇诗”,一手牵她入了婚房。
表哥说:“小善我终于娶你为妻了。”话音刚落,语气一转,猛地恶狠狠:“你逃不了的。”
抬头一看,表哥温柔的笑脸,竟然变成了班哥那张狰狞的凶脸,手里冰冷冷一条链子,不由分说向她扑来。
宝鸾啊地一声,从梦中醒来。心有余悸,委委屈屈伏在枕头上,一边骂班哥,一边回想梦里他往他自己脖子上套狗环的样子,真的好难看。
想班哥想着想着就容易生气,决定还是多想想表哥好了。
表哥光风霁月,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若是和表哥成了亲,婚后会过得很惬意吧。
她从小出入崔府,对崔府的人和事熟悉得很,如果和表哥成亲,几乎不用费任何力气就能适应崔府的一切。
而且,那是表哥啊。她小时候就想过要嫁表哥的。
表哥太好了,好到宝鸾不免有些忧伤。表哥真的乐意娶她吗?如果是表哥的话,她不要做寡妇。
在此之前,宝鸾从未对夫妻生活有所期望,可以说连想都没想过。第一次许亲就被许给了她厌恶的齐大郎,第二次更过分,被许给如毛饮血的蛮人,避之不及,怎么可能幻想婚后有美好日子。
等到第三次,倒是稍稍想了想,做个有钱有闲的寡妇,到时候要怎样就怎样。
可人选换了表哥,那就不能同等论之了。宝鸾捧着脸蛋,她很愿意认真想一想和表哥婚后的夫妻生活。
表哥会害羞吗?会脸红吗?他们是分屋睡还是睡一个屋呢?拥抱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尴尬?
诸如此类细想了许多。如表哥所说,他们这样的人家不讨厌就足以度日。表哥肯定是不讨厌她的。也许他们能做一对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好夫妻?
要做好夫妻,绕不开班哥。
如果按之前的想法,她嫁安郡王做寡妇,成亲后肯定会跟班哥往来的,他们之间的纠葛,已经不是想断就能断得掉的。
死了丈夫的寡妇,有个情人,再正常不过。可惜班哥并不满足做情人,他把安郡王害死了,真是可恶至极。
宝鸾又为可怜的安郡王默哀片刻,暗下决心:他不喜欢做情人,那他们还是做兄妹吧。
如果能和表哥成亲,她一定好好保护表哥,绝不能让班哥伤害他。
宝鸾壮志成城,嫁人好似上战场——表哥不是敌人,是等待她营救的那一个。
理想很美好,现实太恼人——如何保护表哥免遭班哥毒手呢?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行不通的,逼迫他威胁他,那也不行,她没有这个本事。
唉,真是烦人。宝鸾长吁短叹,心想:实在不行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这种手段虽然丢人,她被班哥关起来时都没有用过。但为了表哥,她还是可以试试的。
长公主来的时候,宝鸾正对镜自怜。长公主走到她身后,正好听见她嘀咕说:“要不要再晒黑点?变丑点?”
长公主笑道:“哪有新嫁娘一心想着变丑的?”
宝鸾面红耳赤,轻轻唤了声:“姑姑。”手脚不自在,一张脸几乎低到胸口。
“现在喊姑姑,以后就该唤母亲了。”长公主将宝鸾搂在怀里拍了拍,“好小善,告诉姑姑,喜欢表哥吗?”
宝鸾点点头。她当然喜欢表哥,和小时候一样喜欢。
长公主说:“那你们两个以后好好过日子。你放心,如果玄晖欺负你,只管告诉我。姑姑替你做主。”
宝鸾注意到随侍的人中有一个陌生脸孔,不由多看了几眼。长公主挥手招了招,指着那人告诉宝鸾:“她是有名的圣手,我请她来为你调养。”
那人把了脉,恭敬道:“小殿下玉体康健,并无大碍,虽有几分郁结于思的心火,平日多散散心饮食上注意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