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念想,假如安铭臣是一个导师,他必定也会做得很成功。这样强大的细雨润无声招数,让她在最终试图抽丝剥茧的时候,如他所愿的那般发现自己已经剪不断理还乱。
半年之前的每一天,她都如蛰伏的蝉一般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可如今这一天终于像韩道精确计算的那般即将如期而至的时候,她却悲哀地发现,她已经开始自乱阵脚。

 

十九、

两人从度假村回来,自下了飞机的那一刻,气氛就开始渐渐变得微妙。秦鹭带着微微蹙起的眉头来接机,在见到安铭臣出来后明显松了口气,小跑着迎上来,旁边有人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秦鹭立刻很有效率地把手中的手机递了过去。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一长串都没有停歇,安铭臣很认真地听着,脸色淡淡的,只是在末尾的时候“唔”了一声,语调里带着惯常的慢条斯理:“我现在去公司。”

他这一去就是三天没有回来。黎念自己待在家,思量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去上网。找到财经版块,翻到股票的K线图,发现事实果然如同韩道预料的那般,EM珠宝股价近几天一直都在一跌再跌。

韩道之前曾告诉她:“EM珠宝是老牌子,资金雄厚背景也硬,但是有许多老头子占着高位只吃饭不干事。以前安家老爷子手段温和,为人爽朗,把义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自然不动他们。但安铭臣跟他家老头子不一样,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商人。在他眼里,利益是第一位的。”
“安铭臣上位以后,前几年他着手发展,并购打击其他企业,EM成绩不错,自然会受到这些老家伙们的支持和拥护。但如今企业大了以后,他一把矛头对准企业内部,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虽说这些老油条对公司发展没什么用,但对整人耍阴相当有研究。正好安铭臣最近有扩展其他业务的计划,罔顾这些人反对,把资金抽调出了相当大的一笔。弹劾书还不好写?鸡蛋里挑骨头还不容易?安铭臣如果成功了,就代表这些老前辈们真没什么用了,安铭臣要是失败了,公司将会损失惨重。他现在处在两难境地,小念,你这个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公司最大的悲哀就是内讧。制衡和角力其实也不过那么几个招数,见招拆招如果拆好了自然好,就怕会唇亡齿寒。老家伙们糊涂了,对一个自家后辈出手,其实还是在自寻死路。我们只不过是在外面推了一把,助他们一臂之力罢了。”韩道抿完一口茶,接着说,“看着吧,这些老家伙们的心还是挺狠的,弃卒保车的阴招他们做得出来。”
他想了想,又慢慢补充了一句:“改革总是会遇到阻力,这是必然的。但实话来讲,假如没有我也跟着在旁边做帮衬,那些老古董们都斗不过安铭臣。没有你跟我阻挠,最长一年时间,他就能把那些人从EM里踢出去,甚至说不定EM珠宝成绩还能翻一番。”

黎念迟疑了一下,问:“总得不看僧面看佛面吧。安家老爷子还健在,他们就这样轰轰烈烈搞内讧么?终究还是会被调停吧?”
“你不了解安铭臣。”韩道说,“安家老爷子最近在国外度假呢,一年半载回不来。安铭臣不是那种乖巧的人,一不会把这事对他爸说,二呢,他爸对他也有意见,被他那些老战友老朋友们一忽悠,不同意安铭臣改革是其一,甚至想着拿这事儿给他点儿颜色看看的可能说不定也是有的。”

按照新闻中报道,EM珠宝早前几日的股价波动就十分异样,更有媒体直指其暴涨暴跌是其在造局。EM人事动荡,两天内连换高层三将。从他们度假回来的前一天,那张EM珠宝的的K线图就开始呈震荡下滑的趋势。
但黎念分明记得,回来前一天晚上他们还在床上一起玩扑克。黎念当晚输惨,被安铭臣威逼利诱要叫十声“老公”,黎念反咬一口说他出老千,安铭臣要求她拿出证据,她自然拿不出,安铭臣不怀好意地去捉她,黎念逃出卧室,但终究还是被他逮住扔回床上,然后他和她倒在床上一起开怀大笑。
他的样子就像是什么都还不知道,笑得像个孩子一般快活,眼睛亮晶晶,嘴角甚至有笑纹荡开,那些深沉和算计仿佛都离他远去。

但黎念确认安铭臣是早已知晓她的动机的。
有一次她洗完澡,偶然听到他在阳台上接电话。安铭臣的声音很低,中间似乎还隐隐夹杂着争执。而即使隔得很远,黎念也可以辨别出对方是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高音,口气听起来和安铭臣一贯持有的慢条斯理姿态十分的像。
那一刻她心中某些一直忐忑的疑团终于得到了解释。她本来一直怀疑为何他们的关系在告知天下被媒体争相报道后,却还是得不到财大势大的安家的一点回应,而媒体也不约而同地对双方父母的背景条件都选择了缄默,如今答案终于明晰。只不过还是因为安铭臣的打点,他的手段依旧那么好。
其实黎念也并不曾觉得这些诡异是出于巧合或者侥幸,只是当事实这样活生生地验证在她耳边时,还是让她有些无法完好消化。
作者:折火一夏
这次度假的时间正正好,正是安铭臣新开辟的酒店连锁开张时期,也是EM珠宝宣布竞购失败的下一周,还是与瑞尔与韩道的合作案提前完成却还没来得及验收的第三天。
林子昭提醒过他这是瑞尔的关键时期,她也在暗示想要他的全部身家之后含蓄地问他那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事。安铭臣这样精明到变态的人,不会不知道如果没有她,幕后东家韩道未必会那么容易就把EM珠宝的股票成交价跌得那么彻底。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他们两人都是无声又默契地在做戏。安铭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接着戏伤的理由回来,看着她生硬拙劣的迎合,看着她因为紧张纠结而失眠多梦,看着她联手韩道设下圈套。而她也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借着甜言蜜语和酒后醉言一遍遍试探她,看着他为掩饰眼底探究而侧开头,看着他笑意清浅,看着他步入陷阱。
这些她早早就明白过来,她就不信安铭臣不懂。但这出戏还是以不可思议的顺利唱到了最后,两个人都假装沉醉其中,假装没有事发生,或者会有奇迹出现。
黎念并不了解这其中真正的操纵过程。她费的脑筋不多,只是给了韩道想要的文件,告诉了他安铭臣的行程。所以当韩道打电话告诉她“我们做到了”的时候,她也不晓得韩道已经将安铭臣打击到了哪种地步。她曾经以为结果只要达到,程度或其他都无所谓,所以也不曾关注和在意。

韩道曾经问过她三次相同的话。第一次是在最开始计划的时候,他末了问她:“小念,你觉得到时候你会后悔么?”
她淡淡一笑,很是觉得荒诞的口气:“怎么会。”
第二次是在她第一次给他某些资料的时候,他对她说:“小念,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要想好。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要后悔来得及。”
黎念如今回想起自己当时的表情,已经有点儿模糊,但大抵应该还是没有犹豫的:“不会。”
第三次是在她和安铭臣度假之前,韩道基本已经胜券在握,看到她当时淡淡蹙着眉,便笑着问她:“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