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南枝收到了长达十五秒的语音。

  迟林墨嗓音听起来格外倦懒:「小鲤儿,不是哥们见死不救,你跟忱岸订婚后,你的监护权是在他手上,这不是恰好你发信息的时候,被那位看到了,我怎么可能越过他……你也可怜可怜我啊。」

  在泗城,大家都是一个圈的,几乎降生起就认识。

  正是家族间的关系好,自从谢家和贺家即将联姻的事情私下传出后,该避嫌的,几乎都有意识地避了——

  迟林墨连续发来了语音:「再说了,我记得你跟忱岸以前关系不挺好,怎么订婚后反而……陌生了?」

  措辞许久,他才总结出最后三个字。

  迟林墨一口一个订婚,让贺南枝不正视这件事都不行。

  明明想忘记的,可是……

  贺南枝眼波微闪,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谢忱岸那句淡到骨子里的——“那你欠我的呢?”

  他们订婚本就是一件难以启齿的意外!

  她怎么可能理直气壮地以未婚妻自居,请他出手帮忙?

  她还要脸!

  贺南枝坚持:「就是你叛变了我!你完蛋了!」

  见她不想提。

  迟林墨八卦欲不重,转而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商量道:「这样吧,我提前告诉你一件事,赦免我今晚罪过了?」

  贺南枝:“?”

  片刻,迟林墨给她远程发来一张新闻截图,时间是近期,头版的标题很清晰入目:

  【谢氏董事长正式宣布退隐,其长子谢忱岸任命为集团新任CEO——】

  配图。

  是在金融中心大楼前,一辆加长版的黑色劳斯莱斯停驶在空旷的路边。

  而谢忱岸从车内下来的身影被媒体恰好捕捉到,像素太糊缘故,只能看清线条凌厉的侧颜轮廓,薄唇微抿起冷漠弧度。

  其实就一年多没见,新闻上谢忱岸极精致的骨相没有什么变化,却更具备家主气场了。

  随后。

  迟林墨语音过来;「恭喜,谢忱岸这次回国正式接管家族企业,你们的婚讯很快要公开了。」

  公开了。

  这三个字让贺南枝柔软身躯几乎朝被子倒了下去,浴袍下的腿是真细,在靡丽的暧黄灯光下还透着羊脂玉般的嫩白,微微抵着床单蜷缩了起来。

  这算哪门子喜事!

  幸好。

  迟林墨懒散低笑着。

  继续发来语音:“怕了?”

  “这是媒体瞎写的哈哈哈哈,真正原因是,他别墅那个堪比海洋水族馆的巨型鱼缸,突然爆了!!!”

  “养得那条鱼,差点丢了。”

  不是公开?

  等等?

  贺南枝猛地坐起身来,绸滑的布料顺着肩膀往下坠落,片刻才幽幽道——

  “他那鱼可真宝贝哦。”

  在国外一年半没有动静。

  鱼缸一炸,宝贝鱼没有豪宅了,就巴巴跑回来。

  迟林墨意味深长:“确实宝贝。”

第3章 寒玉观音

  翌日

  手机铃声第十次响起时,一只肤色雪白而纤细的女人手臂慢慢地从薄被子滑了出来,指尖摸索着找到狂响的手机。

  “喂?”

  贺南枝刚醒来,嗓子还有点微哑,透着股靡靡软软的音色。

  电话那边的谭颂早就对她免疫,想到昨天的事情,啧了声:“哎呀,不愧是后台的女明星,日上三竿了还睡呢?不工作了吗?”

  后台两个字刺激了一下贺南枝。她从床上坐起来,白玉的脚轻轻落到地毯上,足背弯起了秀翘的弧度,恰好阳光透过白纱窗帘缝隙洒进床沿,也将她裸露的肌肤渡上了一层细碎光晕。

  有点热。

  她有哪门子后台?

  没等贺南枝缩回脚。

  下一秒,谭颂提高了声量:“你有没有在听?”

  “听到了,工作——”

  贺南枝拖长了音,语调懒懒道:“就是上个月你孤身奋战在星纪给我撕下的那部小成本网剧,唔,进组只要拍一天,十分钟就能杀青的戏吧。”

  谭颂尴尬几秒,摆出职业经纪人该有的态度:“有总比没有好……”

  因为糊。

  才显得格外珍惜贺南枝平时艺人行程表里少得可怜的工作量,哪怕只有一天。

  他将网约车的截图发了过来:“总之别磨蹭,司机快开到你楼下了。”

  “赶紧过来!”

  还有要紧事儿问她!

  贺南枝垂眼一看,转而起身去洗手间,换了身及踝长的裙子。

  临出门前。

  她习惯使然想打开收藏物品用的玻璃柜,手腕停在半空一下,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即转身,将静静搁在柜旁一柄纯白的纸伞拿走。

  *

  六月底的泗城犹如烈日焚天,一丝风也没有的稠密空气像是烧融了。

  等贺南枝抵达横店的拍摄现场,已经是半小时后。

  她撑着一把纸伞遮挡头顶的日光,慢悠悠地朝摄影棚方向走去,乌锦般的长发垂落在身后,衬得纤腰细骨,漂亮眉眼如工笔圣手一笔一画精心描绘出来的古典仕女图,举手投足皆是刻在骨子里的仪态,美得让路人移不开视线。

  谭颂赶紧朝她跑去:“得了,早知道这鬼天气就不催你了,剧里的女一号迟到了。”

  贺南枝将伞收起递给他:“嗯?”

  这部小成本的网剧项目经费不多,据说导演是花了大部分的片酬才把女一号邀约来出演的,就算人家平日里隔三差五的迟到扎戏,在一堆群演的小新人里,地位仍然显得格外的——

  尊贵。

  而导演除了生无可恋的蹲在片场抽烟外,只能让全剧组原地候命。

  谭颂带贺南枝去找个凉爽的地方,压低了声音,捂着嘴生怕被人偷听墙角:“昨晚那位送你回家的?你起这么晚,是他留宿了吗?”

  这话带着点期待:“有没有提给你资源?”

  放才打电话怕被人听到,他不敢多说。

  其实内心早就跟猫抓似的。

  按理说像贺南枝这种十八线是不可能跟那种级别的大人物有什么瓜葛的。

  然而——

  谭颂看着她清艳得不似凡人的侧脸,思及她刚出道被诸多投资人豪掷千金想潜规则的经历,又觉得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不提咖位。

  就这张脸,便是武器。

  贺南枝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误会了。

  轻轻蹙眉说:“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们清清……”

  话音一停,又续上:“昨晚清清白白着呢!”

  谭颂表情惋惜。

  后台。

  就这么吧唧。

  没了?

  “不对。”谭颂转念琢磨出不对劲,斜睨她一眼:“那你是怎么摇到他的?”

  贺南枝表情淡定,浅色的唇弯起:“其实是夏来的功劳。”

  夏来是只混迹在横店的小橘猫。

  去年它被附近流浪狗咬伤,惨兮兮地躲在树枝上,恰好被正在剧组客串的贺南枝撞见,就用小鱼干哄着唤它下来——

  后来,索性就叫夏来了。

  而此刻,贺南枝表情看着很是无害:“夏来人脉很广,来横店的不少前辈老师都喂过它,我是通过它认识迟林墨的。”

  谭颂狐疑道:“所以你昨晚摇的人是歌坛天神迟林墨,他有事,却还是找了人帮你救场?”

  贺南枝迎着他视线,清水似的微笑:“嗯。”

  行吧。

  谭颂看不出她说谎的痕迹,暂时信了。

  内心颇为可惜。

  -

  贺南枝坐在剧组化妆间等了整个下午,最终导演那边宣布女一号不来拍了。

  “听说是跑去试镜杨弋大导的新戏去了。”谭颂跟她暗地吐槽的同时,正拿着手机给人脉很广的小橘猫在网上订购了一箱豪华版小鱼干罐头。

  下好单。

  他越想,就越恨铁不成钢:“你看看,这就是有流量的底气。”

  化妆间的百叶窗紧闭,浅淡的光线透过缝隙照在了贺南枝侧颜,她窝在扶手椅里,拒绝开口说话,眼睫垂落出一抹纤长的弧度。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

  谭颂举起手机,咔嚓给她拍张特写镜头。

  贺南枝敏感地问:“你干嘛?”

  “投简历啊。”谭颂说:“杨弋是演艺圈出了名敢用新人的,片酬开得还比普通导演高一倍呢,我们也去投个真人照片试一试,要是能靠脸混个打酱油的小角色也好。”

  贺南枝唇微启,刚要说话。

  房门被敲响。

  谭颂打住话头,迈步朝外走。

  过了两三分钟,他双手搬了个黑色的复古手提箱进来,手感还有点沉,轻拿轻放地搁在了茶几旁边:“这谁给你寄的?说有人送到公司让你验收,你不在……又大老远送到了剧组来。”

  贺南枝垂下眼看着箱子款式有几分眼熟。

  打开一看。

  里面是个精致的手办雕像,用上好的寒玉雕琢而成,线条轮廓工艺完美到极致,就连神色都拿捏恰到好处,重点是玉雕的那张脸——

  昨日才见过。

  此时最上方覆着一张票据,极薄的白纸透光印着:

  「尾款300万——骆岱工作室。」

  看着熟悉的俊美面容,贺南枝薄薄的眼皮轻颤,第一反应猛地就把箱子关上了,心脏怦怦跳的厉害。

  谭颂觉得眼前一晃而过,没来及看清楚:“是什么神像吗?”

  “嗯,古董市场淘来观音像。”

  正封箱的贺南枝顺势应了声,强调:“求事业运用的。”

  随即,不等谭颂露出欣慰表情。

  贺南枝说:“老物件很脆弱,摔了你赔不起,所以千万别碰这个箱子,我打个电话。”

  谭颂一听。

  脑补出那种脆皮古董。

  一碰就碎。

  立刻举手保证:“我绝对不动!”

  -

  她没走远,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随即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接通时,轻声说:

  “我找骆岱。”

  电话那头顿了下:“骆老师正在闭关中,叫您直接把尾款打进账号就好。”

  骆岱,雕刻界颇有名气的古典主义艺术家,年纪极轻就拥有了一手堪称国宝级的玉雕手艺,在他这儿就没有不完美的作品,最擅人像,不少古玩大佬收藏的顶级玉雕都是出自他手。

  一般人排着队都约不上他,价格也非常昂贵。

  三年前,贺南枝意外得到了块极品白玉,就在他那边定了款独一无二的谢忱岸玉雕手办。

  准备收藏。

  后来和谢忱岸的关系急转恶劣,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贺南枝抱有一线希望地询问:“现在退订还来得及吗?”

  助理道:“来不及,老师耗时三年才做成的,到手您想销毁随意,但钱必须付。”

  “我最近贫穷,短时间内没钱……”

  “三个月内交齐,不然老师会去找您监护人要。”

  贺南枝闭了闭眼,细白指尖扶额。

  要早半年前,她当场就给结清了。

  但这二十一年攒下的小金库,前段时间全部捐给昆剧院了,如今银行卡上的寥寥无几余额,比脸还干净。

  三百万尾款!!!

  想到自己要是自暴自弃跑回贺家拿的话,堂哥那边绝对会调查清楚这笔钱的来龙去脉。

  不行!

  贺南枝很快掐断了这个危险的想法,冷静了下,才返回到化妆间。

  见到谭颂第一件事,便是开口:“给我接活儿吧。”

  “嗯?”

  “拍照!投简历!”

  贺南枝空灵的音色里,带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个观音神像这么灵验的吗?

  谭颂双手合十,虔诚的祷告:“赶紧搬回家供奉起来。”

  *

  搬回公司提供给她的公寓“供奉”是不可能的。

  万一被失窃了。

  贺南枝想到了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于是,当晚就独自来到坐落在泗城最贵地段的一片富人区独院别墅。

  这儿的人身份也是极贵,为保护隐私性,自然是有一套严密的保安系统。

  早年间。

  谢家就在这里给她和谢忱岸备好了婚房。

  出租车司机开不进来,贺南枝平时不来这里闲晃,弯弯绕绕的走了半天,等拖着黑色的复古手提箱总算找到记忆中的门牌号,天际的黄昏遂被夜色染黑,只能借着路灯才能看清这栋华美的别墅。

  她纤弱的身影停了片刻,确认完没有摸错门后。

  贺南枝伸出指尖,输入密码。

  密码错误。

  重复试了两次。

  还是密码错误。

  “别墅门锁密码多少来着。”光滑如镜的屏幕再一次显示错误,贺南枝从不怀疑自己,倒是表情带了点困惑说:

  “怪了,该不会是年久失修坏了吧?”

  -

  在按不按下新密码之间犹豫……

  门蓦地从里面打开。

  贺南枝入目便是——

  腰间随意裹了条白色浴巾的男人站在门口。

  眉目寒凉寡淡,如玉精雕细琢,不沾染任何红尘余烬。

  他大抵是刚洗过热水澡,身上还有蒸腾的热气,从胸肌到肌理分明的腰腹性感肆意,清冷的面容与危险勃发的身材,极具反差的张力感,令人不自觉沦陷。

  贺南枝瞳孔慢慢放大。

  下一刻。

  想到什么似的,她条件反射地把箱子藏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