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卫嘉摸了摸她的头,卫乐羞涩地笑了。
“抱一下你亲妹妹会死吗?”陈樨搂过卫乐,软绵绵的很大一只,像个巨型玩偶。她推了卫嘉一把,卫嘉生硬地张开手在妹妹背上拍了一下。
陈樨恨铁不成钢,用力勾住他肩膀,再把卫乐揽入怀中,吸着鼻子说:“好了,这才像话——马小有,你退后。我们跟你还没那么熟!”
返程的高铁时间不赶巧,他们在市区多住了一晚。陈樨一入夜就把马小有送的一坛自酿酒拆封了,说是这玩意儿不好携带,不如喝了干净。卫嘉对酒里泡着的各种大补之物不敢恭维,可他拦不住陈樨,怕她喝过头,只得分担了一部分。
不出他所料,陈樨喝着喝着又发飙了,气冲冲拍着他大腿问:“你说,我是不是乐乐的真嫂子?”
“你不是早就是了吗?”
“别跟我打马虎眼,我说的是名——正——言——顺的嫂子。乐乐都有家了,我还没个着落!你笑什么呀?”
卫嘉笑是因为陈樨新戏开机前才折腾过一回。她非说今年要陪宋女士在澳洲过年,宋女士的身体状况说不准,卫嘉最好能跟着一起去见一面,把“身份落实了”,才好申请签证。可她刚跟宋女士起了个话头,宋女士直接以“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为由拒绝了陈樨,还把她奚落了一顿。
幸而马小有的酒后劲十足,陈樨喝上了头无暇找茬,卫嘉也好不到哪里去。次日两人一身酒气从地板上爬起来赶车,陈樨发现自己右手无名指上多了枚戒指——乍看很普通的金色素环,尺寸恰恰好,没有多余的装饰,十分贴手。
她转动手腕问卫嘉:“你自己做的?”
手工小达人埋头捡地上的衣服,说:“嗯,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樨矜持的把手藏在身后,“这么平庸的东西,适合戴一辈子。”
卫嘉回头道:“万一胖了我可以给你改尺寸。”
陈樨听了作势要给他人工脱毛,发现他手上有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心情大好之下,也不斤斤计较了。
她检查过戒指内壁,没有意味深长的誓言,只刻了一个小小的“”号。
“什么意思?”陈樨问。
“是我。”卫嘉说,“刻字比较麻烦。”
陈樨二话不说撸下了他手上的那枚,果然更为草率。
她忿忿不平:“我只配做个小圆点吗?”
“那是个句号。”卫嘉笑着把戒指戴了回去。
句号就句号吧!陈樨说:“我赢了。我终结了一个顽固的不婚主义者!”
卫嘉确实想过这辈子独善其身是最好的活法。然而跟陈樨比起来,违背初衷又算得了什么?小圆点不仅是句号,也是完满的月亮,是无意中淌在他心头的一滴蜜。
陈樨的新电影杀青前,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孙见川的吸毒前科风波未过,当年那场车祸又重新被人提起。肇事车辆在孙见川名下,他是车上唯一血液里检测出酒精的人。据车祸幸存者回忆,出面主导赔偿事宜的也是孙见川的父亲,再联想到肇事者两个小时后忽然自首——以孙见川的行事风格,他闯了祸找人顶包不无可能!
这时,一段音频不慎泄漏,疑似车祸发生后孙见川父亲与临时司机、孙见川前经纪人段妍飞的对话,清晰地记录了孙父游说司机顶包的全过程。期间还有孙见川吼的一嗓子:“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是撞了两个人吗?大不了赔钱就是!他们要多少我都赔……”
等不及案件重审,光是这些已足够将孙见川钉死在耻辱柱上。
段妍飞给孙见川和卫嘉都打过电话。在孙见川那里,她承认音频文件的泄露与她有关。孙见川惹了不该惹的人,迟早要出事。那些人找上了段妍飞——五年前为川子顶罪她心甘情愿。时过境迁,她却没办法一错再错地替他做伪证。
对于卫嘉,段妍飞只说了抱歉。
或许早有心理准备,卫嘉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变故。陈樨反复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其实她才是坐立难安的那一个。
案件重启后,卫嘉在韩律师的陪同下主动到警局交待了顶包一事的始末。段妍飞也出面指证孙见川。这个事件轰动一时,随着卫嘉与陈樨关系的明朗化,他俩和孙见川的三角关系被赋予各种解读,其精彩程度不亚于一部都市奇情小说。
孙见川锒铛入狱,卫嘉和段妍飞的包庇罪因认罪态度良好终获缓刑。卫嘉走出拘留所时,陈樨在外面等着他,人行道上的落叶被她闲不下来的脚拢作了几小堆。卫嘉自首前他们把手续办了,所以这天陈樨是以家属的身份名正言顺来的。她歪着脑袋冲他笑,卫嘉摘掉她头发上的落叶,冬日暖阳轻盈地铺洒在他们肩上。
拖油瓶江海树也来了,怀抱着一捧紫色的花。他激动地上前一步:“这花象征着自由和幸福。嘉哥,我们都在等着你。芬姨来不了,她嘱咐我给你烧柚子叶水去去晦气。你要相信,在我们的心中有块地方是关不住的,那块地方称为希……”
陈樨揪了一朵花塞进江海树嘴里:“话太多,一边去!”
“我剪的片子可是为你们攒了不少路人好感,让更多人了解到了真相。现在网上都有您和嘉哥的cp粉了。”江海树吐出嘴里的花瓣,委委屈屈地申辩。
他不提这事也就罢了——江海树用“金桂她舅”的名义在网上发布了一个视频:清瘦少年手握马鞭,隔着篝火看向对面的人,那是陈樨镜头下17岁的卫嘉。19岁的她坐在马上,他牵着她在夕阳下走。孙见川公布恋情用的那张照片也以原貌示人,陈樨的笑不是为了孙见川,而是被他从照片里裁剪掉的那个身影。21岁他们同坐一辆车,一起在操场跑步的照片被挂在校园网上。23岁车祸发生那个夜晚,陈樨盛装出席宋女士的私宴,大合影时她在角落与他咬耳朵,笑容甜蜜。25岁的新年,他们和卫乐吃油饼的自拍照,陈樨的大红披肩将朴素的小屋衬得喜气洋洋。28岁,她脚伤休养,他被迫在石膏上写下“陈樨的腿依然比卫嘉的脸更美”……陈樨嫁作他人妇前,他们身边始终有彼此。待到33岁重逢,江海树偷偷拍下的更多是一如寻常伴侣的相濡以沫。
“我集齐这些照片不容易,剪辑也花了心思。”江海树遗憾的只是视频转发率如此之高,他这个创作者依然不为人所知。难道“金桂她舅”这个名字真如陈樨所说的那么老土不堪?可她也不许江海树以江韬儿子的身份为她发声啊!
陈樨说:“过去别人把我的事当作海岩剧来看,你顶多把它改编成了琼瑶剧……还不如金光巷的请愿书有看头!”
“什么请愿书?”卫嘉头一回听说这个。
“你还不知道呢!‘花样年华’广场舞群的老姐妹们自发组织邻居们给你写了请愿书,垦求法院看在你一向品行端正,是个好青年的份上予以轻判,有上百个人签字按了手印,就差写血书了!韩律师说这玩意儿用处不大,但是很有排面。我进去未必有那么多粉丝真情实意地为我奔走……她们居然还去找了崔霆,让崔霆也签一个。你说是不是搞笑!”
卫嘉莞尔,他想象得出崔霆那张生无可恋的冷脸:“他签了?”
“一群人吵得他头都大了,能不签吗?他跟我说了好几回,你再不回来诊所就快倒闭了,所以他还让健身房的小伙伴们都按了手印。没办法,谁让你是金光巷的宝贝,大家都想你啊!”
“你算不算金光巷的一员?”
“金光巷的房子还写的我名字呢!”陈樨不以为然道,“可我一点也不担心,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韩律师转述的她可没有这样淡定。
卫嘉捏紧了她的手,低头笑:“有你这样的一家之主我很放心。”
他们后面的话说得太小声,跟在后头的江海树竖起耳朵也没能听清,只能勉强分辨出陈樨的一句抱怨:“你这个人啊……清醒时说的大部分都是废话!”
然而当卫嘉不太清醒时,通常是陈樨惜字如金之时。
卫嘉不在家的日子,陈樨将尤清芬送去疗养院请专人贴身照顾,尤清芬默默接受了这个安排,只带走了喂惯的那条红水泡。江海树这天早早溜回了学校。
卫嘉在陈樨身上,被她不声不响直勾勾地看得有些不自在。他腾出手轻轻盖住她的眼睛:“我脸上长了花?”
陈樨许久才憋出一句:“我怀疑你在讽刺我是个花瓶!”
卫嘉贴着她,笑声仿佛自胸腔里传出,倒宁可她继续保持缄默。他细密地亲吻她裸露在他手指边缘的肌肤,还有她紧抿着的嘴角,将淫靡吻成了虔诚。她不仅是陈樨,也是他身上延伸出来的最好的一部分。
“我爱你,陈樨……我爱你!”
陈樨顿时移开卫嘉捂住她眼睛的手弹坐起来,把卫嘉吓一跳。虚空中的第二只靴子“哐啷”落下,她得偿所愿,又觉得这一幕实在好笑。
“哼哼!我早知道了……不过等你从我身上下来,还得把这句话重复一遍!”
卫嘉从善如流:“我爱你。我先去拿点东西。”
陈樨拽回朝抽屉探身的卫嘉,双臂揽紧他脖子轻笑道:“想什么呢?临期产品早不能用了!我安全期……不骗你!”
本章完


第168章 最好的都给了他
陈樨和卫嘉过了两天舒心日子。崔霆不堪重负上门扰乱鸳梦,逼迫卫嘉回去上班。陈樨飞往北京参加新戏的剧本研读会。
拜江海树发布的狗血视频所赐,陈樨过往在大众心中的高冷面具被打破了,她身上沾染了烟火气,在某网站的女神排行榜上首次跌出了前二十名,还破天荒地收到了婆媳剧的剧本。
身为一名职业演员,陈樨觉得自己什么角色都能挑战,但现任经纪人和艾达都劝她珍惜回春的职业生涯。
陈樨接了黎阳导演的古装大片,挂着特别出演的头衔在里面饰演女三号。剧本研读会结束,黎导请她和几个老朋友去一间特别有名的私房菜馆吃饭。大厨自配当日菜单,调料用得极为谨慎,据说吃的是食材的本味。陈樨边吃边想,其实这跟卫嘉的风格也差不多嘛——都是掌勺人说了算,爱吃就吃,不爱吃滚蛋。味道寡淡是为了健康,油盐放多了他偏说是照顾她的口味。
黎导见陈樨吃得心不在焉,还以为她仍为被压番一事不悦,宽慰道:“放心好啦!这个角色适合你,我会把你的戏份拍得很出彩!”
“这可是您说的,我记下了。”陈樨扬眉笑了。
她身在名利场上当然在意咖位和身价。被压番很郁闷、看秀不是第一排、出席活动与别的女星撞衫、新闻通告里被艳压……这些都令人火大。但是当陈樨想到与卫嘉有关的事,脑子里又换了一番天地。上次那个美剧还没来得及和他看到结局;他烧的排骨总是有点硬,下回得炖久一些;还有,海米煲冬瓜不能算海鲜,这个必须说清楚!
宋女士总说自己的基因和陈教授融合得不彻底,导致陈樨性格分裂。陈樨倒觉得自己和他们都不像,她大概天生是个特别俗的人,因此在一段十分小市民的感情里如鱼得水。
那枚加号戒指戴着戴着就忘了它的存在,不是特殊场合陈樨不会脱下来;断了一截又被卫嘉接上的润唇膏她十分嫌弃,可是在同行面前用起来也没障碍。陈樨追逐了许多年,挣扎了许多年才承认她没什么追求和梦想。努力工作是为了日后不想工作就不必工作;尝试过各种新鲜事物,还是盼着回去和卫嘉吃饭,晚上睡觉把脚搭在他的身上。
陈樨在黎导的新电影里戏份不重,春节前所有工作告一段落,安安心心回了金光巷过年。那晚,陈樨犯困了,卫嘉还靠在床头用笔记本电脑看狗的开颅取虫手术。
在陈樨眼里,兽医堪称天底下最麻烦的职业之一。普通医生只需要了解人类,全科兽医各种动物都会经手,他们需要给不会说话的治疗对象治腹泻、接骨头、配种、接生、驱虫、防疫、化验……顺带安抚发狂的宠物和搞不清状况的主人。下班后还得不停地看书、听讲座,一直更新专业知识。然而,在普通顾客眼里,他们和美发店tony没什么区别。
“好看吗?”她问卫嘉。
“还行。”卫嘉腾出手摩挲她的耳朵。陈樨产生了一种他要从那里入手探查她脑子有没有寄生虫的错觉。
“你给动物接生的时候,看到小生命诞生有什么心情?”
“很脏,有时很血腥。”
“麻木不仁的家伙……那就说说动物绝育的事,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你这样合适吗?”卫嘉笑着抓住陈樨乱摸的手,“明天让不让我上班?”
他合上电脑陪她躺了下来,往常她睡前会看一会剧本等他关灯。
“下一部戏是什么时候?”
“暂时没有安排,等我生完孩子再说……我怀孕了。”
她背对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清晰感觉到抱着她的手臂变得僵硬。
卫嘉坐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两个多月了,就上回的事。”
卫嘉沉默了。怪他昏了头,大致估算了一下觉得日期没问题。安全期这事要是靠谱,地球上的人口绝不是现在这个数目。陈樨对他的反应丝毫不感意外。卫嘉一直明确地表示他不想要孩子。她了解卫嘉,她挤入了他的壁垒,受感情所累,他接受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为她做什么都可以。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孩子却意味着要负担起一个未知的生命。这对于半生都在为别人而活的人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
卫嘉坐在床畔发了好一会呆,不想惊动她,连灯也没开。陈樨傍晚才到家,飞机上没睡成,上床后又折腾了一轮,这会儿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她明知卫嘉的反应绝对称不上一个准爸爸的喜悦,还是捂着被子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似乎嗅到了阳台飘进来的烟味。只一瞬,他又把烟掐了。
第二天陈樨醒来,另一半被子是凉的。她披了件衣服去找卫嘉,他人在厨房。一夜不睡的结果是案板上荤素齐备。
“不是大后天才过年?”
“平时就不用吃饭了?”
陈樨把脸贴在卫嘉的背上说:“嘉嘉,我想过了。我对生孩子这件事也不感兴趣。因为是你的孩子,所以我有点好奇他会长成什么样,仅此而已。你不想要,我们就不要。熊孩子都是祸害!”
“大清早的不许胡说。”卫嘉回头正色道,“我昨晚把家里的烟全扔了,从今天开始,你那些极端的饮食方法得改一改。我工作上也会注意防护……你刚发现怀孕就该告诉我的,没满三个月,回来还瞎撩一通。”
陈樨挥了挥手:“行了,饶了我的耳朵吧!别告诉我这里全是今天的早餐!”
卫嘉的表情也有些别扭,擦干手抱着她瓮声道:“我会对你们好的。”
“放屁!”陈樨推开他,“我和孩子会对你好的,你乖乖等着享福吧!”
“不要整天把屎尿屁挂在嘴上,对胎教不好。”
“我们的小崽子百毒不侵。”
……
孕期陈樨没有接戏,趁肚子还没显形接了几个商务活动,参加了电影节的颁奖典礼,踩着高跟鞋与别的女星争奇斗妍。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除了继续健身做瑜伽,与卫嘉安排的科学饮食作斗争,还找到了一项新乐趣。
陈樨用头罩蒙面录了几个测评香水的视频发在网上,一开始只是打发时间,没想到她对气味的高敏感度、围绕化学成分展开的的分析和流畅辛辣的语言表达竟然颇受欢迎,没多久就有了粉丝追着她持续更新。于是她把自己的存货都捣鼓了出来,隔三差五就出一个新的点评系列,想到什么说什么,立场十分主观,渐渐在某带货app上小有名气。由于她视频里的背景画面很接地气,收藏的香水却高货极多,被粉丝戏称为“贫民窟香水一姐”,还有品牌合作找上门来。
陈樨骄傲地宣告:“以后我不拍戏了还可以靠嗅觉混饭吃。”
“做缉毒犬吗?”卫嘉说完,被枕头砸了一脸。
无知的兽医指望不上,陈樨的小视频录得越来越考究,江海树导演功不可没。对于陈樨怀孕一事,江海树的情绪反复在欣慰和失落之间徘徊。她和嘉哥有了小宝宝,这是多好的事。可是当他们有了自己的亲骨肉,他这个不尴不尬的继子岂不是更可笑了?陈樨沉浸在自己的香水带货事业中,对江海树的小情绪浑然未觉,一心压榨他的劳动力,让他在紧张的高三生涯腾出时间给她剪片子,剪得不好还会被数落一通。
“长兄为父,你马上就成年了,要学会为家里出一分力。你嘉哥在这个年纪已经把大马场打理得有模有样。”陈樨语重心长地对江海树说。
“您不是说那是个破马场吗?”江海树嘴上申辩,心里却被“长兄”二字暖化了,恨不得立刻背着弟妹,扛起家庭的重担。他心里涌起许多赞颂兄长的诗篇,还决心要给小宝宝准备一本诗画集,记录他(她)出生前的点滴。
“妈,您放心。我会向嘉哥学习的,以后弟弟妹妹尽管交给我!”
陈樨没有对江海树的豪言壮语发表任何意见,在她听来这约等于放屁,他只是个剪片子的工具人。卫嘉冷眼旁观他们的表演,孩子轮不轮得到江海树操心暂且不提,这一会叫“妈”一会叫“哥”的称呼让人发指,“弟弟妹妹”加入进来后,简直听不下去。
“你把称呼改改!”他提议道:“你可以叫我叔叔,也可以叫名字。”
江海树心潮起伏,凝视着卫嘉叫了声:“爸!”
卫嘉面无表情地说:“算了,原来怎么叫就怎么叫。”
江海树去疗养院看尤清芬,对她说了这事,尤清芬发出老鸦般的笑声。她从不提返回金光巷,卫嘉定期会向医生了解她的身体状况。常来跟尤清芬聊天的人是自幼在老人身边长大江海树。一老一小的话题通常围绕着陈樨和卫嘉的奇葩言行展开。尤清芬话说得狠了,江海树会生气,隔一周又屁颠颠地来了。
陈樨怀孕一事尤清芬也是从江海树那里听来的消息。她木着脸坐在轮椅上,许久方叹道:“嘉嘉他爸……会高兴的。”
两周后,尤清芬在疗养院过世。她残烛般的灵魂困在朽木身体里,离开未必是不幸。江海树哭得一塌糊涂。卫嘉平静妥当地料理了尤清芬的身后事,按照她曾经的托付将红水泡放生,骨灰也撒进河里。她珍惜的遗物都收在贴身的小布包里,里面有一支口红,一枚碎钻戒指,剩下的全是她本应服用的药物,有些药在嘴里含过了,趁人不备又吐出来。卫嘉看着那些药有片刻愣神,他只把这件事告诉了陈樨。陈樨抱住了他。他们处理了药物,让口红和戒指随她去了,
宋女士对自己即将晋升为外婆这件事表现得更为平静,只是生出几分“不许人间见白头”的感慨。
陈樨埋怨:“你是不是我亲妈?一点都不关心我!”
宋女士说:“一个卫嘉还不够把你照料得像活祖宗一样?别怪我不提醒你,孕期要注意控制体重,生孩子容易塑形难!孩子出生如果我还在,带来让我瞧瞧。最好长得像我们家的人,不要像你爸那张棺材脸……”
陈樨对着电话翻白眼:“你这话简直没有道理。我的孩子,不像我就该像卫嘉。你们凑哪门子热闹?”
可卫嘉也说孩子像她们家的人是好事,跟她姓陈也没关系。
陈樨调侃道:“要不你改名叫陈卫氏好了!”
卫嘉笑:“这名字和陈卫仓成同辈兄弟了,我有点接受不了。”
卫乐有消息后,宋女士和卫嘉有过一次长达一小时的跨洋通话。陈樨追问他们到底聊了什么,宋女士说:“打听那么多干什么,闲的!我总算可以安心合上眼了。”卫嘉则用一通笑闹搪塞了过去,陈樨急眼了,他才摸着她的后脑勺平静地说:“都过去了。”
没过多久,他们接到马小有火烧火燎打来的电话,说有中间人找他办理现在租用的这套沿街铺面带住宅的过户手续,他还以为遇到了骗子,可是公证人员告诉他,房子已经正儿八经地属于他了。与此同时,乐乐也收到了一封署名为“明明”的手写信,上面只有致歉的话语。马小有看不明白,卫乐更是一问三不知。他知道这事必然与卫嘉和陈樨有关,坚称哥哥嫂子平时给他们小夫妻俩的补贴已经足够,再说自己有手有脚,可以养活家人,那么大一笔馈赠让他感到惶恐。
卫嘉也觉得马小有和卫乐收下这些馈赠不妥。但宋明明没有与他废话,她说这钱又不是给他的,让他不要婆婆妈妈。陈樨想了一个晚上,也开口让卫嘉别管这事。这些年宋女士从未主动提起过卫乐,但是从吴思程口中陈樨知道她从未放下过这件事,卫乐的走丢甚至一度左右着宋明明在生死之间的抉择。
“随她去吧。”陈樨对卫嘉说。
常玉哭哭啼啼地来找陈樨,说川子在里头过得很不好。他锦衣玉食惯了,从大明星跌落成阶下囚,自己心里过不去那道坎,里头的人也拿他当猴子看。正式收监不到半年,他在里面数次打架斗殴,这么下去不但减刑无望,还会吃更多的苦头。从小川子最听陈樨的话,常玉盼着陈樨看在过去情分上劝劝他。
陈樨想,她受够了孙见川,那点情分早被他消耗殆尽。卫嘉第二次受他牵连时,陈樨活剐他的心思都有!
“你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卫嘉说。
陈樨斜了他一眼:“我给你送块牌匾,上面写着‘圣·嘉嘉’好不好呀?你一点也不恨他?”
卫嘉把注意力从专业书上收了回来,他说:“谈不上喜欢,也没到恨的地步。我身上那些事大部分是我自己的决定……要不是孙见川,我怎么会认识你?”
“这么说我还欠他一份谢媒礼?”
陈樨到底去监狱里探望了孙见川。出乎意料的是,他表现得比陈樨想象中的更为平静,气色也还好。他们隔着玻璃聊了几句近况,孙见川说自己刚进来时情绪波动是比较大,在教导员的开解下已想通了许多,也习惯了里面的生活,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争取早日出去。
“樨樨,谢谢你还肯为我打点,我都没脸见你了。”他低声道。
陈樨惊讶:“我什么都没做!”
“可是……”孙见川也感到迷茫。他进来后只有常玉来看过他,除了哭没别的。可时常有人以常玉的名义给他寄东西,不多不少,都是他用的上的。监区狱警和教导员也说让他家里人不要再送烟了,不符合规定,他们会根据实际情况对他重点关照的。常玉是个只会围着丈夫打转的家庭妇女,她做不了这些事。
“是妍姐。”陈樨想了想,心下了然。
段妍飞离职后,哪怕她反咬了孙见川一口,孙见川依然向她兑现了优渥的补偿金。两人共有的写字楼,他也主动将自己的那部分产权无偿让渡给她。这都是为了回报段妍飞曾陪伴过他走过的那些岁月。
孙见川的刑期落定,段妍飞曾有一次向陈樨痛骂他的傻缺和蠢笨,骂着骂着就哭了。陈樨应付几句就挂了电话,那是他们之间的恩怨,与她有什么关系?
“妍姐对我不坏,可惜我不爱她。”孙见川失落道,“樨樨,我只爱过你。”
“真的爱我?川子,你想象得出我们睡在一起的场景吗?那太奇怪了。”
“我不是你想的那么下流……”
“不是下不下流的事。你爱我,你为我做过什么?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欲望、了解、付出……这些都没有,你只是习惯性地依赖我。我和你妈有什么分别?只是比她更年轻,更有力量罢了。但我不缺你这个孩子。”
探监时限到了,陈樨起身。她怀孕六个月,四肢纤细依旧,不留意看不出肚子显形。
孙见川这才醒过神来,震惊道:“你有孩子了?是卫嘉的?”
“废话!嘴张那么大,风噎死你!”
“樨樨,你和卫嘉过你们的。我为找到乐乐出过力,这能抵消你讨厌我的那部分吗?只要你别不理我就行了!“
“我考虑考虑,等你出来再说。”
“那我能不能做你孩子的干爹?”孙见川看到了曙光,脸色一喜,”教父也行!”
陈樨扶着腰说:“滚蛋!”
卫嘉在监狱外头等着她。他又拿到了驾照。陈樨的骚绿色超跑卖给了崔霆,今天他开的是用来接送宠物的二手小面包,车身还有诊所的广告。
刚结束探监的人心情不错,一上车就在司机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卫嘉擦掉口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从游乐场出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恨不了孙见川那二货了,因为我比他过得好!”陈樨洋洋得意。
江韬的遗产纠纷落幕,陈樨保住了江海树应得的那一部分,她自己也从债务中解套了,虽然两相抵消约等于净身出户,但是不要紧呀!她还年轻,有手有脚有能力,被人安稳地爱着,她有一无所有的底气。
卫嘉也在考虑应聘北京的宠物医院,安顿下来之后再重新开诊所。江海树争气的话也会回北京上大学。卫嘉说陈樨的职业留在金光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还要为孩子考虑——北京的小动物们也需要他!崔霆气得半死,陈樨则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淡定。她得承认,卫嘉愿意跟她走,胜过了一切情话。
“有那么好吗?”
“当然了。你看你——有车有房,没爹没娘,猫狗双全,貌美体健,好得不得了!就是戒指寒碜了一点。”
“下回你买个有大宝石的,我们换着戴。”
卫嘉发动车子,笑容浅淡,眉眼平和,像一个男人在草原上牵着他的马,马上坐着他的女人和孩子。
“我们去哪儿?”
“去巷口那家面馆!”
陈樨一脸期待,卫嘉的平和出现了裂隙。她怀孕四个月后多了个诡异的爱好,喜欢生蒜的味道——不是吃,只是闻。可是不挑食的卫嘉唯独不碰大蒜,他做菜也鲜少用蒜做调料。陈樨常常错开饭点的时间去巷口的西北面馆看老板夫妇剥蒜,一看就是大半个下午,仿佛窥见了宇宙的奥秘。
面馆的夫妇俩是老实巴交的人,知道她是兽医诊所卫医生的家属,隐约听说还是个名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她不吃面,给她搬凳子她说站着对身体好,不时险象环生地拉个筋,还很客气地问有没有打扰到他们。有天卫嘉下班,面馆的老板给他送了一袋蒜。
“别去了。”卫嘉从后排拿出一个密封盒。陈樨揭开盖,盒里是刚剥好不久的蒜瓣,颗颗洁白饱满,不带半点外皮残留。
她陶醉地沉呼吸一口:“剥蒜小妹手真巧,我是不是还得给你整件貂!”
“闻就闻吧,必须剥得完美是什么道理?”卫嘉鼻子眉心全皱了起来,“只能剥成这样了,我得缓一缓!”
陈樨笑了。
有些事分明是没有道理的,可他们已将最好的都给了对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