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反驳,只得挠挠头。
“夫人,小姐。”
门外的小丫鬟叫了声,嗓音像叽叽喳喳的百灵鸟:“龙逍公子来了。”
万幸屋子里的另外两人都没察觉,在听见这个名字时,坐在床上的病人脊背一僵。
孟小汀没说话,默不作声把后背挺直一些,抬头望去,一眼便见到龙逍。
在云京城里,“龙逍”二字可谓无人不晓。当今剑修法修平分天下,体修一派里,他称得上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除却过人的家世与天赋,此人相貌亦是极为出众。少年人最是鲜衣怒马、风姿倜傥,龙逍生于富贵之家,吃穿用度皆是极佳,一袭玉白长衫衬出修长身形,眉目

细长,时常弯弯勾起,有如星月。
但此时此刻,他却并没有笑。
“孟小姐,”龙逍站在门口,看上去有些呆,目光倏地落在床头,又匆匆忙忙赶紧挪开,“我听说你生病了。”
谢镜辞与林蕴柔安安静静,纷纷向角落里后退一步。
……孟小汀抬手摸了把侧脸,感受到逐渐升温的热。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
万幸,她身上的“不对劲”还没到特别离谱的程度,只不过是看见龙逍,偶尔会觉得紧张。
真的只有非常非常偶尔而已。
谢镜辞好奇瞥他:“你怎么不进屋?”
“毕竟是女子闺房,我擅闯不好。”
孟小汀移开了目光,门外的少年修士倒是一直盯着她瞧,望见小姑娘苍白的脸色,不由急道:“我带了些药,有巩固识海之效。”
孟小汀不动声色地低头,用手掌拂去头顶杂乱的黑发:“你进来吧。”
她这句话说完,龙逍才神情严肃地走进房屋,视线触及到摆满了药瓶的木桌,下意识微微愣住。
对了。
少年体修想,这世界上愿意照顾他的,并不只有他一个。
他的药材迟迟上桌,虽然显得有几分尴尬,龙逍眼底却暗暗生出笑――她本就应当被许多人在意和喜欢。
“我问过大夫了,识海受损感染风寒,一定要记得好好穿衣,千万不能吹寒风,还要切忌使用太多灵力。只要乖乖喝药,再在床上歇息几日,伤病就能很快愈合

――对了,千万不要忘记多喝热水。”
他一口气说完,行云流水毫无停顿,顺畅得不可思议。孟小汀还没出口,床前的林蕴柔便皱了眉头:“你讲话好像我娘。”
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一向口无遮掩,龙逍心口中了狠狠一箭,强颜欢笑。
“我娘也说过类似的话。”
谢镜辞面露同情:“在我六岁的时候。”
这位大大咧咧的好友一向心直口快,又有一箭插在胸膛,龙逍徒劳扯了扯嘴角。
他是心里憋不住话的性子,默默暗恋这么多年,已经是人生中不敢想象的极限。如今被这两人来了套毫不留情的组合拳,龙逍条件反射般仰起脑袋,目光直勾勾

落在孟小汀眼前:“我……”
云京城中的龙逍公子何其潇洒,永远都是众星捧月、从不怯场的模样,这会儿却不知应当如何解释,迟疑半晌,朝她眨了眨眼睛。
孟小汀本来没打算与他对视,听见那声吞吞吐吐委委屈屈的“我”,眼皮不由突突一跳,仿佛受了蛊,迅速往上一抬。
年轻人的面颊泛着浅棕,瞳孔则是漂亮琥珀色,望着她眨巴眨巴时,映出晶晶亮亮的柔光。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双目浑圆的大狗狗。
……可龙逍分明是个杀伐果决的修士,曾经令无数妖魔邪祟闻风丧胆,不敢上前靠近。
她心口又开始胡乱地跳。
“不久后便是南城的品酒大会,我打算前去看看,不知二位是否有意。”
龙逍道:“我听说南城风景秀美,最适合舒缓身心,而且――”
说到此处,他眸光微动,不易察觉地加重语气:“而且那地方四通八达,汇集了修真界东南西北的各种美食小吃,要能尝上一口,应是人间一大乐事。”
坐在床上的孟小汀深吸一口气,骤然睁大眼睛。
“我对美酒美食挺感兴趣,只可惜找不到合适的同行伙伴。”龙逍继续说,“如果二位不愿,我不知道还能――”
“不不不!我们去!”
孟小汀察觉他的眸色渐渐黯淡,显然是极为难过与孤单的模样。
龙逍稍稍低了头,一定不想让她发现这副脆弱的神色。男孩子的自尊心脆弱又敏感,这种时候,自然需要她这个朋友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啦!
“我和辞辞都想尝一尝那里的特色菜,正好同你做个伴――大家一起玩才有趣。”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给谢镜辞使眼色。
可怜孟小汀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
,还以为自己演技爆发,安抚了少年人可怜兮兮的自尊心,其实仔细想想就能发现猫腻――
龙逍身边的朋友多不胜数,哪会无处可去。
这只不过是独独为她洒下的诱饵。
渔网正在越收越紧。
*
品酒会举办于寻仙盛会之后。
龙逍所言不假,南城繁华处处、歌舞笙箫,八方尽是人声喧哗。
她不是没见过人来人往的大场面,云京群众荟萃,经常筹办或大或小的宴席集会,同样是十里长街处处喧嚣,流光溢彩。
然而比起云京城里奢靡盛大的美景,此处的南城别有一番绰约风姿。小桥流水淌出丝丝柔意,柳树勾连着街灯,无一不是温婉闲适,映衬了远处缕缕升起的炊烟


这是一种能让人感受到烟火气息的美,孟小汀并不讨厌。
今日正值酒会,他们在南城里逛了整整一天。
除了各式各样的美酒,小食餐点同样多不胜数,只需环视一圈,就能望见金黄肥美的烤鸡、粘稠醇香的桂花粥、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糖人、以及软软糯糯通体雪

白的米糕。
龙逍简直是个败家子。
他储物袋里的灵石多到花不完,但凡见到卖相不错的食物,就会买上整整五份,逐一分给在场所有人。
托他的福,孟小汀手里抱了满满一大捧小吃。
对于她来说,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
当年在学宫修习之际,因为时常切磋,龙逍与辞辞关系不错。他出手阔绰,每次给后者买些什么,都会顺道帮孟小汀捎上一份。
……可惜从来都是“捎上的那一份”。
她啃着嘴里圆滚滚的丸子,不知为何总觉得没了味道,思绪胡乱地飘。
孟小汀喜欢看见龙逍对着她笑。
然而在他心里,那个从来都默默跟在辞辞身后、毫不起眼的小姑娘,一定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属之物。她不够出色,不够强大,出身也不够好,与龙逍格格不入,

从来不会熠熠生光。
但是……能吃到他买来的丸子,还是很开心。
像水里鼓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气泡,说不清具体是怎样的感受。
辞辞与裴渡坚持前往温泉,她、龙逍与莫霄阳一并来到了武道馆。
修真界重武斗,如今正是万人汇聚,擂台上自然水泄不通。孟小汀行走于人群之中,眼前虽然密密麻麻全是人影,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感受到太多身体接触。
她后知后觉,茫然往身侧一瞧,这才发现是龙逍挡在近旁,特意伸了手,让她与来来往往的行人保持距离。
似是察觉到这道视线,少年默然低头,视线与她在半空相撞。
孟小汀耳朵上像被扎了一下。
“那边好像是化神期的场子。”
莫霄阳完全没发现这个小动作,在两位朋友的一致沉默里咧开嘴角:“今日一定有许多大能在场,我们有眼福了!”
孟小汀摸摸耳垂:“……嗯。”
龙逍轻轻一咳嗽:“……啊。”
莫霄阳:“……?”
四面八方人潮不休,夏天的夜晚本就压抑如蒸笼,这会儿热气浑然上涌,叫人透不过气。
龙逍瞟一眼身旁姑娘侧脸上不自然的绯色,迅速把视线挪开:“此地太过拥挤,夏夜闷热,我去寻些凉汤。”
他说得飞快,走得也飞快,把心心念念的化神期对决瞬间抛在脑后。莫霄阳看得津津有味,孟小汀用了清心诀,却总觉得静不下心。
今天夜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
昏昏沉沉的仲夏夜映着火光,人潮的热、空气的闷、识海里的混沌,一并拼凑成粘稠的烫,被月光一洒,灼得她浑身不自在。
“他怎么还不回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孟小汀听见自己说:“要不,我先出去看看。”
她几乎是从武道馆的闷热里落荒而逃,直到吸入第一口清清凉凉的风,才终于听见胸口里砰砰的心跳。
与心跳声一并传来的,还有似曾相识的男音:“你还没告诉她?龙逍,当初在秘境里斩杀邪祟的时候,可没见你这样磨蹭过。”
孟小汀略一愣神。
这声嗓音她尚有印象,正是龙逍身边的好友之一,也是她与谢镜辞的学宫同窗,名为韩少游。
学宫里传过不少流言蜚语,大肆编造她娘亲不堪的故事。韩少游曾经帮她呵退过前来找茬的陆应霖等人,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交集。
她循声望去,果然见到斜斜靠在墙角的青衣少年,以及背对她站着的龙逍。
从他的姿势看来,手里的确端着凉汤。
韩少游一定望见了她,眉头微挑着勾了勾嘴角,却并未直接点明,而是继续懒声道:“不过孟小汀真是有够迟钝,她难道一点都没察觉你的心思吗?”
这句话顺着晚风烧到耳边,她脑子里砰地一炸,很快听见龙逍的回应。
准确来说,那句话算不上什么“回应”。
他嗓音很闷,一本正经:“你别说她坏话,我听着呢。”
耳朵上的火顺势烧到识海里头。
孟小汀心口的地方砰砰直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挣扎而出。
什么叫……他听着啊。
“对对对,差点忘了,龙少爷一直不让别人讨论她。”
韩少游的笑快要满满当当溢出来,做作轻咳一声,用右手遮了遮嘴角:“当初陆应霖他们胡作非为,就被你打了好几顿嘛――我记得当年陆应霖告诉长老,你还

被罚抄了一千遍静心咒,对不对?”
“那是他们做得太过分。”
龙逍很认真地蹙眉:“静心咒抄就抄吧。”
韩少游眼皮一挑,望见不远处小姑娘怔怔的模样,没忍住又笑了笑。
“但总是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他道:“兄弟们约你来南城,你非要跟着她,说了一切挑明吧,现在又开始怂――哦,还有你手里的三碗凉汤,我的龙大少爷,你在这儿表演杂技呢?之前是谢

镜辞,如今又是莫霄阳,你难道不能大大方方告诉她,‘没别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这些东西,我就是想送给你’?”
龙逍一时间没说话。
静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开口:“……我怕吓着她。”
她一向对世家子弟没什么好感,倘若对他无意,龙逍表明心意后继续跟在她身边,岂不成了死缠难打。
要是变成那样,他定会难过得受不了。
“你就这么笃定,孟小汀对你毫无兴趣?”
韩少游咧了咧嘴,抬手拍拍好兄弟肩头,侧身一绕,势要离开:“你不妨好好想想。他们还等着我喝酒,先走了,再会。”
他一句话说完,已经走到了龙逍侧后方向。后者下意识转身,目送好友离开:“再――”
忽有一阵疾风掠过,吹动不知何处的风铃,叮铃叮铃。
下一个字被堵在喉咙里,随着喉结的滚动,研磨成无声的吐息。
在不远处的武道馆正门,孟小汀正呆呆看着他。
韩少游发出一道鸡鸣般细细长长的笑,一瞬间跑没了踪影。
龙逍:……
他要死了。
四周好像更热了些。
他看见孟小汀眨眨眼睛,又在同一时刻,与他一道挪开目光。
她一定全都听到了。
“我,就是――”
体修向来狠戾果决,龙逍从未有过如此吞吐的时候,奈何越说越糊涂,直到后来,整个识海都成了滚烫的水,咕噜噜冒着泡泡。
他的元婴小人疯狂打滚捶地,委屈到想哭,另一边的孟小汀同样不知所措,动作僵硬地挠了挠头。
龙逍为她出过头,揍了陆应霖好几次。
还有那些七七八八的、总会被他双份买来的小食和伤药,是为了送给她。
她像在做梦,脑子里稀里糊涂,浮起一圈摇摇晃晃的泡泡。
他……他会不会喜欢她?
这听起来像个永远不会实现的笑话。
然而下一瞬,孟小汀听见龙逍的嗓音:“就是你方才听到的那样,全是真的。”
他定是十分紧张,整张脸紧紧绷在一起,连呼吸也停滞在身边,唯有神色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生死攸关的宣誓:“从学宫时起,我便一直倾慕于孟小姐。我…

…我不会关心人,也不懂得怎样讨女孩子欢心,如果你不嫌弃,可不可以――”
说到这里,少年满身的气焰渐渐消散下去。
龙逍带着点不确定的迟疑语气,琥珀色瞳孔悠悠一晃,黑发被风乱蓬蓬地吹起,当真像是一只大狗:“可不可以,考虑试一试我。”
他用了喃喃的低语:“……我很喜欢你的。”
孟小汀安静看着他,心口有道声音砰地炸开。
四下寂静,她却被震得耳朵发懵。
她的人生其实很糟糕。
娘亲遇害,爹爹不闻不问,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被私生女的身份纠缠了整个少年时代。
万幸,孟小汀遇见许许多多的人――辞辞,娘亲,林姨,莫霄阳,裴渡,以及眼前的龙逍。
正因拥有了如此之多的善意,她才能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寻得来自生路的光。
他们都是那么、那么地好。
“与谢小姐约战是特意见你,来南城是想要和你待在一起,给所有人都买上一份小食,其实只是为了让你开心。”
龙逍自然没了逻辑,把脑子里的话一股脑往外撒:“我――”
须臾之间,陡然睁大双眼。
有道柔柔软软的触感,封住了所有尚未出口的话。
咚。
心口重重一响。
咚咚。
孟小姐……亲了亲他。
还是嘴对着嘴。
――孟孟孟小姐嘴对着嘴亲亲亲亲了他。
元婴小人双目含泪悄然升天,龙逍险些当场一蹦三尺高,现场大打一套龙行拳。
这个亲吻有如蜻蜓点水,很快便匆匆挪开,孟小汀面上尽是滚烫,抿着唇抬眸看他。
在短短的一刹那,龙逍并没做出任何反应,等她再一眨眼,少年已咕噜噜喝掉了两碗甜汤。
他的,和莫霄阳的。
龙逍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要矜持。
但他还是没忍住跳了两下,捧着杂技般的圆碗,双眼亮晶晶闪着光:“再、再再再来一次好不好?”


第106章 番外十九 奇怪的play(?)
龙逍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梦里的一切都格外模糊, 当孟小汀靠近时,带来一股清新怡人的淡香。香气萦萦,悄无声息盘旋于鼻尖, 唇边则残留着柔软的触感,以及一点点琢磨不住的热


孟小姐主动吻了他。
这个认知来得猝不及防, 如同一块巨石重重落在心口上, 他被砸得缓不过气,在砰砰跳动的胸膛里, 生出爆裂开来的狂喜。
开心。
龙逍没忍住,又在原地蹦了蹦。
与他的模样相比,孟小汀显得拘谨许多。
曾经认为遥不可及的、默默喜欢着的人,竟然在多年前的学宫便对自己生出了情意, 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太小, 简直能被称作一场奇迹。
但是……她也很开心。
当唇瓣触碰到龙逍身体时, 孟小汀的心脏仿佛随时都会跳出胸膛――更何况, 他还问出了“再来一次可不可以”这种叫人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的话。
夏天的风闷热如蒸笼, 熏得她头脑发懵。
低着头的小姑娘眉目低垂,看不清具体神色, 从龙逍的角度望去,只能见到她满面的红。
孟小姐点了点头。
他心中的小鸟胡乱扑腾,叽叽喳喳窜上了天, 紧随其后,便是无比郑重的俯身而下。这个亲吻比孟小汀主动的那次更快更轻, 不过轻轻一啄,龙逍便飞快挺直

身板, 一切与之前无异,唯有嘴角狂飙。
他下意识地想要当场来一套擒龙拳, 想起身边站着的孟小汀,只能努力把这个念头强行压下,整个人顶多原地蹦哒一两下:“那、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小汀’

吗?”
孟小汀停顿一瞬:“……嗯。”
“那那那!”
龙逍那小子得寸进尺,听见她的一声“嗯”,嘴角立马大大咧开:“我可以牵你的手吗?”
……他好笨哦。哪有人会把这种问题亲口说出来的。
孟小汀有些脸热,默了须臾,本想再回答一声“嗯”,右手手腕却被兀地握住。
少年体修的手心宽大温和,轻轻一合,便能将她的手腕整个包裹。龙逍不敢用太大力气,见她没有反抗,拇指悄悄往下一滑。
他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悄无声息地逐渐下移,从小姑娘纤细的腕骨,一直来到孟小汀手心之中。
孟小汀抿抿唇,试图遮住嘴角止不住的笑意,与此同时微微侧过视线,一眼就见到身边那人毫不掩饰的笑――
龙逍眼角眉梢尽带了弯弯弧度,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扭头对视时,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挠了挠头。
呆子,笨蛋。
“我们……先回去找莫霄阳吧?”
她在心中暗自腹诽,听见龙逍又道:“他等了这么久,应该快累了。还有我给你们准备的甜汤――”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龙逍神色微僵,低头看一眼手中的空空如也。
对了,他方才太过兴奋,只觉得脑袋里咕噜噜冒泡泡,于是仰头直接干掉了两碗甜汤,其中一碗,就是属于莫霄阳的。
龙逍:……
兄弟,对不起。
*
重新买一碗甜汤,需要的时间并不多。
等龙逍与孟小汀回到擂台前,一场比赛刚刚落幕,紧接着又看了几场,终于收到来自谢镜辞的传讯符。
品酒会乃是难得的盛世,修士并不缺钱,一行人早有计划,径直入了南城中最大的酒楼。
“太精彩了!你们没看见擂台上的那一幕,简直是人生里最大的遗憾!”
莫霄阳说得两眼放光,抱着剑坐在桌旁:“但见墨林修客毛笔一挥,墨汁点点尽成杀气。彼时竹林层层断裂,掀起一片碧绿,一股脑奔向――奇怪,龙逍,自从

买甜汤回来,你怎么便一直在笑?”
“我?”
龙逍嘴快,握着酒杯的手陡然停滞,本打算一五一十全部交代,脚下却被孟小汀轻轻踹了踹。
他心知小姑娘脸皮薄,不愿太早太突兀地公开秘密,于是低低一咳:“甜汤挺好喝的,让我想起小的时候。”
“裴渡呢?”
莫霄阳点头,颇为关心地侧了侧身子:“你面上好红,莫不是患了风寒?”
裴渡握住酒杯的右手同样僵住。
他除非疯了才会道出实情,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自己曾在温泉与谢小姐做出那种事……
不仅是他,谢小姐也一定会感到难堪。
“许是温泉太热,夜里又受了冷风的寒。”
他不擅说谎,开口时低低垂了眼睫,看向酒杯里荡开的涟漪:“休息一晚就好。”
这样的场面莫名有些可爱,谢镜辞不动声色遮住嘴唇,稍稍别过脑袋。
莫霄阳恍然大悟,抱着自己的剑乖乖点头。
两个心怀鬼胎的好友同时低下脑袋,故作镇定地喝一口杯中佳酿。
兄弟,对不起。
众人所在的酒楼名为“皓月”,传闻在南城大大小小的无数楼阁里,拥有无可比拟的众星捧月之势。
厢房之内幽寂无声,因为楼层极高,街边喧闹的人声被夜风稀释殆尽,变成不易察觉的杂音。细细听去,只能寻见萧萧瑟瑟,晚风如哭如嚎。
一轮明月当空,自窗前幽幽落下;室内则是烛火通明,与月色遥相辉映,衬出一幅好景致。
谢镜辞端着酒杯坐在桌前,因着天边一缕清辉,兴致也变得十分不错。
既是品酒会,单纯的一种酒自是不够。几大名酒被皓月楼精心收集,井然有序摆在木桌之上,酒过三巡,等她再回过神来,桌上已空了六个酒壶。
佳酿酒气过浓,往往一滴醉人。
他们一行人虽是修士,由于体质特殊,本身不易醉酒,然而丝丝缕缕的酒气一旦过于浓郁,便能透过筋脉渗进五脏六腑,甚至于沁入识海,叫人神志不清。
直到后来,谢镜辞勉强能保持一些意识,在莫霄阳即将当场吞剑的前一刻,赶紧提出了打道回府。
只是莫霄阳也就罢了,她是当真万万没想到,喝醉酒后的龙逍居然会拼命缠着孟小汀,一边红着脸傻笑,一边拉住小姑娘的手腕胡说什么“还想要”。
最匪夷所思的是,孟小汀破天荒没有挣脱。
裴渡酒量不好,在席间被龙逍与莫霄阳坏心眼地灌上许多,刚被谢镜辞带回客房,便迷迷糊糊躺上了床。
这人平日里性子温和,哪怕醉了酒,居然也还是安安静静的,并不惹人心烦。
谢镜辞细细施了个除尘诀,转身离去时一个踉跄,险些磕在桌子上。
她同样生了醉意,虽不像裴渡那样重,整个人难免浑浑噩噩,如同置身梦里。好不容易把身子站直,走到门口,又顿顿停下脚步。
身后……有声音。
oo@@的,仿佛是衣物摩擦产生的轻微细响,其间夹杂了几道若有若无的呼吸,裹挟着一声猫叫般的“呜”。
她离开时熄了灯,那声呜咽来得毫无征兆,在笼罩整个房间的夜色里,重重压过耳膜。
不得不承认的是,谢镜辞心口像被猛地一勾。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转过身去,点燃一旁的蜡烛。
眼前所见让她一愣。
裴渡身上本是盖好了被子,夏日的被单又轻又薄,他轻轻一掀或一蹬,就能让整片布料跌下床铺。
被子凌乱地搭在地面上,仰躺着的少年人面色绯红,黑发如绸缎铺散而开,其中几缕拂过苍白颈间。漆黑的眼睫无声颤动,之前紧紧闭着的双眼张开了小小一条

缝隙,看不清目光,只能窥见朦胧的暗色。
再往下……
谢镜辞眨了眨眼睛。
他保持着人鱼的身份,此刻意识模糊,没有多余灵力保持人形,修长漂亮的尾巴横在床铺之间,被灯火相映,显出蛊人心魄的深蓝色泽。
至于方才她听见的o@声响,是裴渡自觉鱼尾将现,在半梦半醒之间褪去了长裤。
谢镜辞望见洁白的布,软绵绵搭在鱼尾上。
房间由暗到明,裴渡似是恢复了零星的意识,竭力睁开双目。
那双寂静幽深、满含雾气的瞳孔,倏然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谢小姐。”
他皱了皱秀气的眉,鱼尾一动:“难受。”
裴渡的声线本就悦耳,如今被酒气熏得微微发哑,带了点睡意惺忪,被他用撒娇般的语气淡淡念出来,不过刹那,便让谢镜辞耳朵生了热意。
“哪里不舒服?”
她习惯性摸了摸耳垂,试图用指尖降一降温度,转身回到床铺时,听见尾鳍掠过床单的轻响。
鲛人其实是种蛊惑性极强的生物。
生于深海、长于深海,比起人们想象中与世无争的天真纯良,更趋近于暴戾嗜杀、近乎于邪性的怪物。
比如现在,裴渡眼里除了迷蒙雾气,绝大多数皆是蛊毒一般森然的暗色――
少年面色茫然,目光却带着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欲意,伴随着口中暧昧的呼吸,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地逐渐加重。
他眨了眨眼睛,眉头仍是皱着,视线从未离开过床前那人的身影:“……好热。”
像是蓄谋已久的引诱。
谢镜辞之前哪怕有六七分的醉意,这会儿也被一股脑激得烟消云散,唯有周身的热尚未散去,甚至愈发浓郁。
……怎么会比酒的劲头还凶啊。
眼看他已经开始解去上衣,谢镜辞匆匆上前一步,按住对方右手。
她清醒得很,本打算一本正经讲道理,没想到指尖堪堪触到裴渡皮肤,床铺上的少年竟弯了弯眉眼,如猫咪一样,在她手腕上蹭了蹭。
谢镜辞心口化成一滩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裴渡这种样子……叫她如何才能心平气和嘛。
“你,”谢镜辞脑子有点卡壳,“你还难受吗?”
鲛人摇摇头,软绵绵的黑发胡乱蹭在她的手腕和手心。许是觉得开心,裴渡脸上露出两个圆圆小小的酒窝,鱼尾似是极为欢愉,在床铺上扑腾着跳了跳。
太过可爱,以至于谢镜辞快要死掉。
她被这个笑弄得心慌意乱,一时别别扭扭挪开视线,目光一转,瞥见一抹意料之外的颜色。
裴渡的床铺干干净净,尽是雪一样的白,也正因如此,那本藏青色泽的册子才显得格外突出。
那似乎是一本书。
以裴渡的性子,书名十有八九是《诛邪剑诀》、《高阶纳气法》或《万剑集》一类,她没想太多,定睛望去,不由怔然愣住。
书册崭新,封页上端端正正写了一行大字:
《浣纱录:折剑倾心》。
极有韵致,乍一看来矜持优雅,唯一可惜的是,这似乎并非什么正经书籍。
谢镜辞后知后觉想起来,孟小汀曾给他送过一些稀奇古怪的话本子,若说眼前这本,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听说裴渡学得很是认真。
――可他究竟在学些什么?
她一时生了好奇,将话本从床上拿入手中。裴渡睡眼惺忪,没在第一时间发觉猫腻,等看清谢镜辞手里的东西,醉意与睡意立马退了四成。
他抬手要夺,谢镜辞却已把它打开。
裴渡酒意退了六成。
[魔尊冷冷掐住她喉咙,俊美无俦的面庞渐渐生出怒色。眼前是他心爱的女人,后者却早就串通仙盟,只想将他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