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红了耳朵:“心、心上人?”
他说着挠头,左思右想想不出个名堂,只得涩声答:“那个……细细长长,衣服上有像蛇一样复杂的纹路,能引雷挂冰,渡入灵力,同我斩妖除邪。”
引雷挂冰。
谢镜辞眉心一跳,看向他腰间别着的长剑。
不愧是脑子一根筋的剑修,还真按着本命剑的模子找对象啊。
“怎么样,”孟小汀看得乐呵,喝了口茶,传音入密,“行侠仗义的感觉还不错吧。”
莫霄阳点头,悄悄应她:“只可惜没能赶上最后与温知澜的那一战。只希望到时候入了琅琊,能有机会活动活动筋骨。”
“几位打算去琅琊秘境,对吧?”
顾明昭懒懒坐在木椅上,恢复了一贯的懒散悠闲,哪里还有昨夜殊死一搏的半点气概:“我对那地方熟得很,若是不嫌弃,可以让我为各位引路――琅琊现世多

年,其中有不少稀奇古怪的阵法和迷宫。”
对于进入琅琊秘境、夺回村民的记忆,他本来并没有多大的奢求。
凌水村即便没有他,仍然能一成不变地生活;而作为顾明昭的他哪怕没了神力,日子过得也不算太差。
但神像里寄放的言语一遍遍环绕在耳边,原以为被抛弃的神明,忽然发现了某些隐秘的、坚定的羁绊。
哪怕没有了记忆,他与村子里许许多多的人,依然存在着无法磨灭的羁绊――如果连那样的回忆都要被剥夺,未免太过残酷。
他要把它们夺回来。
“这是我昨夜大致绘出来的地图。”
顾明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和绝大多数秘境一样,进入琅琊的时候,会把所有人进行随机传送。不过不必担心,那里面没什么凶残的邪祟妖物,顶多机关

阵法有点难破。”
莫霄阳露出苦恼的神色:“啊?那还不如邪祟妖物,我要是遇到机关,能直接把它砸烂吗?”
顾明昭:“……”
顾明昭:“暴力解法,也算一种饶有成效的手段。但莫公子务必小心,如果你没成功将它破坏,下一瞬被砸烂的,很可能变成你。”
“我去过琅琊一次,虽然记忆被吃掉,但也存了点零星的印象。”
谢镜辞道:“那里面几乎被前人踩了个遍,各大阵法机关都已被破解,只要小心行事,随时感受身边的灵力波动,就不会有太大麻烦。”
她说罢目光一旋,落在顾明昭身旁的白寒脸上。
他们之所以能那么快打败温知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白二小姐动用全身修为,在谢镜辞赶到之前与他一战。
虽然最终没能置温知澜于死地,但也让其身受重伤,损耗了大部分灵力。
温知澜身死,她体内的蛊虫却仍在活跃。以身饲蛊,堪称蛊术中最为残忍狠毒的手段,无异于献祭自己的身体与生命,只求获得短暂的力量。一旦身体被蛊虫蚕

食殆尽,蛊师便会力竭而亡。
自从做出这个决定开始,她就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
谢镜辞瞥见她毫无血色的脸,只觉心口发闷。
白家算是蛊术世家,白寒在儿时,定然是个同她一样受到万千宠爱的小姐,只可惜遇上温知澜那人渣,不但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还要为了复仇,生生把自己

藏在黑暗之中,连与别人说话都不敢。
“白姑娘,关于你体内的蛊毒,这世上灵药万千,说不定还能有扭转乾坤的办法。”
谢镜辞道:“家父与药王谷的蔺缺前辈熟识,昨夜我寄信家中,已经得了回复。听说蔺缺前辈对蛊术一直很感兴趣,得知白姑娘的情况,打算在明日赶来凌水村

。”
身为药王谷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蔺缺虽然看上去不怎么靠谱,但医术绝对远超常人。
出神入化的医术与必死的蛊毒,如同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两相碰撞之前,没人能说出谁胜谁负,但无论如何,总要试上一试。
说不定什么时候,奇迹就出现了。
“多谢。”
白寒习惯性拢紧外袍:“关于二位所中的蝶双飞,的确是我白家的秘术。我对解蛊之法略懂一二,三天之后,应该能制出解药。”
这是谢镜辞近日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她藏不住心下喜悦,扬眉笑笑:“多谢白姑娘!”
她话音方落,又想起那团原本藏在裴渡识海里的黑气,不由心烦。
自从经过温知澜一战,确定它很可能诞生于混杂了某个人记忆的魔气,在她脑海里,便兀地跳出一个念头。
然而那个想法太过天马行空、毫无依据,更何况无论怎样戳弄识海,黑气都没对她做过丝毫回应,谢镜辞无从问起,只得不了了之。
“等韩――白姑娘治好了病,一定要来我院子里看看那些花。”
顾明昭挠挠头,轻声道:“有些太娇贵了,老是生病,不知道你有没有法子治好。”
白寒愣愣看他一眼。
谢镜辞默然不语,抿唇压平嘴角。
宴席之上喧哗不休,很是热闹。觥筹交错间,春风吹落满树杏花,一瞬花如雨下,谢镜辞却陡然拧眉。
身侧传来裴渡的声音:“谢小姐。”
耳边仍是人潮人海中肆无忌惮的笑。
修道之人五感卓绝,在无边笑音里,倘若细细去听,能闻见一道轰然浩荡的嗡鸣。
那应当是股澎湃灵力,不知因何原因腾天而起,掀起巨浪滔天,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听闻其中绵延不绝的响音。
这种感觉,她曾遇见过一次。
疾风起,杏花落,暗流涌动,携来海水腥咸的味道。
不远处传来一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出、出现了!琅琊秘境现世了!”
*
琅琊秘境来得很不是时候,但也恰是时候。
谢镜辞一行人昨夜才结束与温知澜的打斗,今日便要火急火燎进入秘境,无缝衔接,没有好生歇息、补充灵力的时候。
然而琅琊出没不定,倘若错过这一次机会,不知还要再等多久,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大家一致决定踏入其中。
“哇,”莫霄阳站在东海海滩,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古秘境?果然够气派!”
他所言不假,哪怕是见多识广如谢镜辞,在头一回见到琅琊现世的景象,也被小小地惊艳了一遭。
但见东海邪气尽散,穹顶是澄澈如镜的湛蓝,海水倒映着天空与阳光,美得不似凡间景象。自海滩开始,一股灵力势如破竹,宛若利剑刺入海水,破开层层巨浪

,闯出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
道路并不算长,行走其中,身侧是由海浪筑成的参天高墙。乍一看去,像是被纯蓝色的山峦团团围住,水波隐有巨龙腾飞之力,耳边轰鸣不止,气势非常。
行至尽头,便是秘境入口,一处光华满溢的法阵。
“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地图只准备了一份。”
顾明昭颇有些苦恼,在海浪吞食天地的咆哮声里,努力加大声音:“这样吧!琅琊秘境有座特别高的山,不管置身何处,都能很轻易望到它,不如我们就在山脚

下集合――没问题吧?”
谢镜辞对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尚有印象,闻言点头:“山顶覆了层雪,往东一直走,就能见到它。”
终于……要进入琅琊了。
她暗自握紧右手,深深吸了口气。
顾明昭曾说,那怪物以记忆为食,能被它夺取的,大多是极为珍贵、不可替代的回忆。
她到底遗忘了些什么?
指尖逐渐靠近阵法边缘,谢镜辞感到冰寒刺骨的凉。
倏然之间,左手食指被人轻轻碰了碰,缓缓一勾。
她回头,见到裴渡安静的黑眸。
“谢小姐。”他不太会安慰人,唯有目光赤诚如火,“会没事的。”
谢镜辞笑:“嗯。”
身体触碰到阵法的刹那,识海被铺天盖地的眩晕包裹。
上古时期的术法蛮横不讲道理,谢镜辞对此早有体会。她在巨大的拉力下闭了双眼,等周身漩涡散去,才睁眼抬头。
关于琅琊秘境的事,其实她已记不起太多。想来是那怪物为了隐匿行踪,将她脑海里关于它的记忆也一并吞没。
好在来此探秘的前人们留下过不少著作,她一一翻阅,本以为胸有成竹,不会遇到任何麻烦――
但眼前这鬼地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完全不符合被描述到的任何一处地方。
琅琊不算辽阔,大大小小的角落几乎全被人搜寻过,谢镜辞曾信誓旦旦地保证,没被触发的机关少之又少,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自己打自己的脸,翻车得轰轰烈

烈。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尽是浓稠的黑。
黑暗仿佛成了实体,沉甸甸铺在视线所及的任何角落,仅仅站在其中,就已经让她觉得心闷窒息,实在难受。
这么古怪的地方,理应会被前人写到。
谢镜辞试探性往前走了两步,用灵力引出微光。
然而光芒并不能起到丝毫作用,反倒将气氛反衬得愈发诡谲――随着白芒淡淡散开,她只见到向远处不断延伸的黑,没有尽头,不知前路。
她似乎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这地方会没有记载了。
一旦被困住,倘若找不到出去的方法,只能在无边黑暗里默默等死,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性,还没等到饿死,就已经被活活逼疯。
还是没找到出口。
谢镜辞独自走了不知多久,尝试用刀意破开阵法,仍旧无济于事,到后来干脆放弃行走,站在原地思索办法。
既然是阵法,就定有阵眼。通常而言,只要找到阵眼,便能把困境一举破开。
但这鬼地方完全找不着东南西北,除了黑暗,什么都不剩下――
她一时想不出线索,忽然听见耳边传来浑然陌生的嗓音:“此乃两仪混元阵法,被多加了层芥子空间。”
谢镜辞脊背一凉。
这道声音来自于她的识海,不似最初听见的那般癫狂混乱,而是被刻意压低,沉沉降调。虽然仍听不出男女老少,但总归不那么吓人。
是那团寄生在裴渡身上的魔气。
它之前百般不愿开口说话,此刻却突然开口,似乎只是为了……协助她破解阵法。
它在帮她,压抑了癫狂的语气,比起与裴渡相处时的模样,可谓截然不同。
那个在她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再度探出了小小的一角。
谢镜辞问得很快,不留给它反应的机会:“你在帮我?”
“要想破解此阵,需凝结神识,以神识探出阴阳两面,凝作八卦之势,继而同时攻向离火、震木两处。”
对方不做理会,置若罔闻。
它定是不愿与她多做交流,只想尽快透露阵法的破解之法,等解法说完,又会藏进识海深处。
谢镜辞心知不能再等,拧眉一咬牙,干脆开门见山:“你是裴渡……不对,你融合了裴渡的记忆,对不对?”
黑气一顿,很快斩钉截铁、似是带了厌恶地应答:“我不是他。”
它一直很讨厌裴渡,谢镜辞心知肚明。
在极致的黑暗里,她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是他。”
她心里没底,只能通过加重语气,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有底气:“你的记忆来自于另一个裴渡――或许就是曾经入魔的那位,对不对?”
阵法里的黑暗更深了些,窒息感铺天盖地,而它终于没再反驳。
于是许许多多错综破碎的线索,开始逐渐重合。
这个猜测毫无依据,之所以会从她心里蹦出来,源于系统曾说过的一句话。
当裴渡询问它魔气的来源,它的回应是“天道所限,无可奉告”。
她与系统相处了那样久,在它口中听见同样的语句,唯有当初刚刚进入小世界,茫然懵懂地问它:“世界上昏迷不醒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系统用了一贯的机械语气:“天道所限,无可奉告。”
能被它那样藏着掖着,除了与大千位面相关、与天道相关的事情,理应不会再有别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处疑点。
裴渡已是元婴修为,黑气既然能压制住他,甚至不被谢疏与云朝颜发现,想必已然到了元婴。世间邪魔达到此等境界,必然名噪一时,可放眼如今的修真界,并

无一人能够符合。
它像是突然出现,莫名其妙地认定裴渡,想要占据他的身体,排除一切不可能因素,唯有一个解释。
系统说过,她人设不断更换的原因,是大千位面出现动荡。
既然人设在变来变去,连天道也无法左右,那为什么不可能出现一个邪魔……如她一样穿梭位面,来到另一处世界。
准确来说,此时在她身体里的,并非那个世界里入了魔的裴渡。
如顾明昭所说,和温知澜身后的女人一样,这只是团沾染了他记忆的魔气,聚集所有不甘与愤懑,凝成极致的恶。
所以它才会千方百计占据裴渡身体。
当初的世界一塌糊涂,它从原身体内挣脱,妄图迎来崭新的希望。
“你觉得我很可耻?”
良久,它终于开口,语气不似谢镜辞预想中的暴怒或阴冷,而是讽刺般一笑:“你难道就不好奇,天道为何会独独选中你,去执行那些任务?”
谢镜辞心口猛地一跳。
“你难道也不好奇……原本稳固的大千位面,为何会在你回来之后轰然崩塌?我又为何要叫那人‘小偷’?”
四周皆是寂静。
谢镜辞感到蔓延整个骨髓的阴寒。
黑气察觉到她气息的紊乱,语气里笑音更深,却听不出分毫喜悦的意味:“是啊,你在这个世界与他卿卿我我,当然开心。而为你付出一切、不惜与天道交易的

我,却只能在另一个世界修为尽失、孤零零死去――他不是小偷,又是什么?”
压在心口的巨石越发沉重,谢镜辞试图吸气,止不住脑袋里嗡嗡的轰鸣。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正因为这样,位面才会突然崩塌。
在既定的时间线里,她从未醒来,而裴渡黑化入魔,不知出于怎样的理由,与天道做了交易。
也许是全部的力量,也许是生命一点点流逝,他给出代价,唯一想要得到的……是让谢镜辞能够苏醒。
但这其中出现了无法预料的悖论。
谢镜辞于他入魔前醒来,倘若她对裴渡置之不理,放任他被糟践欺辱,一切都将继续按照原有的剧情发展,没有变化。
然而裴渡步步算计,与天道博弈,预料到可能发生的一切,却唯独漏掉了一件事。
他没想到,也不敢去奢望,谢镜辞会去鬼冢救他。
于是命运重启,一切被重新洗牌。
没有黑化入魔,他便失去了与天道交易的契机,然而谢镜辞的苏醒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无法被抹去,于是两个世界彼此分离。
她所在的世界风平浪静,裴渡得以正名,孟小汀仍然活着,所有人都得到了最好的结局。
而在那个世界里的谢镜辞,仍然躺在谢家大宅里,不知何年何月能够醒来。
那个世界的裴渡付出一切,直至死去,都没能见到她睁开眼睛。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来龙去脉吧?”识海里的声音仍在嗡嗡响,一字一句,皆如刀割:“位面混乱,那家伙本来有机会到这儿来,但他哪怕入了魔,也

是个废物,口口声声说什么不愿打扰……我去他的不愿打扰!这一切、一切全都应该是我的!”
“那家伙”是上一个世界里的裴渡。
他选择了放弃,不愿插手这个位面,体内的魔气却不甘于孤独死去的结局,于是自原身挣脱,来到这里。
谢镜辞只觉脑海中一团乱麻,眼眶发涩。
“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吧?”
黑气嗓音渐沉,变为与裴渡相同的声线,喑哑黯淡,如影随形:“我为你做了那么多,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难道不应该由我来享受?你也会赞成我将他夺舍,夺

回那具身体,对吧?”


第六十九章 (黑气:我觉得这剧情不合理)
这是种极为诡异的气氛。
阵法隔绝了外来的阳光与空气, 自行封锁出一片无垠空间。四下没有风,没有人,也没有丝毫光线, 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谢镜辞, 以及她脑海中的那道声音。
蝶双飞作为一种极其珍贵的蛊毒, 力量不容小觑, 除了能交换两具躯体中彼此的神识,还会强制性将神识封锁, 无法挣脱。
若是以前在裴渡体内, 黑气或许已经从他身体里缓缓溢出,此刻却只能蜷缩于识海,发出冷然的笑。
谢镜辞只觉得浑身上下寒气遍布,后脑勺嗡嗡作响。
“你会帮我吧。”
它用了不容反驳的陈述句语气,轻柔温和, 比之前平静许多:“我为你吃了那么多苦头,倘若你还要弃我而去, 我会伤心的。”
黑气自始至终凝视着她的神色, 说罢语意一转:“知道我为何会对琅琊秘境的阵法如此熟悉吗?”
这的确是个非常奇怪的点。
此处阵法名不见经传,它却不费吹灰之力说出它的解法,就像是……曾经特意钻研过一样。
“自从你昏迷不醒,我曾数十次踏足琅琊秘境, 几乎翻遍所有角落,只为找到些许线索。”
黑气笑了笑:“这处阵法,在入魔以后,我也曾进来过。”
谢镜辞沉默片刻, 低声开口:“那个世界……究竟发生过什么?”
“你想看看吗?”
它兴致高了些,像是终于见到鱼儿上钩的捕鱼者, 迫不及待,刻意将喉音压低:“我能让你看到。”
这道嗓音自脑海沉沉响起,在铺天盖地的幽寂里,宛如蛊惑。
谢镜辞没来得及开口,便感到神识一晃。
原本澄澈清明的识海中,倏然漫开丝缕如烟的黑气。
她见到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画面,等凝神望去,才发现那是属于裴渡的记忆。
有残阳似血,满身伤痕的少年固执握着长剑,跟前是熙熙攘攘、指指点点的人群,旋即裴风南上前,掌风如雷。
有鬼冢荒芜,陌生的男男女女提着武器向他靠近,裴渡身上尽是深可见骨的伤,却咬牙起身,托着残破身躯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也有风声呜咽,他靠坐在冰冷山洞里,日光照亮少年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裴渡没抹去脸上血迹,而是仰起头,注视天边高高悬挂的月亮。
谢镜辞不知道,那时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后便是越来越多的杀戮。
追杀之人从未断绝,耳边是日复一日的“叛徒”与“怪物”。他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啃食着魔兽腐烂的血肉,眼底亮光渐渐黯淡,终有一日,被浓郁魔气刺穿

胸膛。
魔物的强大程度远远超乎想象,裴渡却并未死去。
在极致的痛苦中,他硬生生咬牙挺过,将邪魔吞入腹中。也因此,当年轻的剑修带着血迹斑斑,自血海中起身的刹那,也获得了极致的力量。
“很痛的。”
黑气在她耳边絮语不休:“浑身每根骨头都像要碎掉,只想立马死掉。但那时我想,距离凑齐能把你救醒的药,只差三味了。”
谢镜辞低头不语,抹去眼底温度尚存的水珠。
“你会不会嫌弃我,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它继续道:“我不想杀他们……直到后来,我完全忘记了杀戮的理由。可他们都说我是罪该万死的邪祟,人人得而诛之,若不还手,死的就是我。”
它的语气像在撒娇。
用裴渡的声线念出来,能势如破竹摧毁她心中的所有防备。
它已经快要成功了。
潜藏在识海里的黑气悠悠一浮,仍是用了温和口吻,尾音却多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你会帮我,不忍心见我在这个世界独自消散,对吧?那具身体――”
它没来得及说完。
当清越温润的少年音填满整个空间,另一道声线来得毫无征兆,却也笃定决绝:“你不是裴渡。”
黑气兀地顿住。
谢镜辞握了握手里的鬼哭刀,刀柄寒凉,自指尖蔓延到头顶。
她仍然保持着清醒。
真正的裴渡,绝不会用如此卑劣的方式,妄图占据他人身体。
他从来都安静又温柔,有些腼腆内向,却怀有一身傲骨,如同尚未出鞘的剑,霁月光风。
他会因为心觉无法与她相配,咬牙苦修十年,从不曾吐露心迹,直到强大到能同谢镜辞并肩。
他会十年如一日地注视她的背影,哪怕思之如狂,也不过是制造一场再明显不过的“偶遇”,佯装不甚在意地,送出一句[让我留在你身边]。
甚至于,在另一个世界中,裴渡堕化入魔、为天下人所弃,唯一的心愿,也是让她能够醒来。
黑气不是他。
真正的裴渡,留在了那个世界的鬼冢。
遍体鳞伤、狼狈虚弱,不知何时会孤独死去,可当位面裂缝出现,他放弃了夺回一切的机会。
倘若他来,谢镜辞注定要在两个裴渡之间选择其一。
他不愿叨扰,因为不想让她为难,更不希望她心生愧疚,不得安宁。
为喜欢的姑娘阻隔所有不幸与阴暗,这是裴渡保护她的方式,一向如此。
至于如今潜藏在她脑海中的,只不过是一团偷走了裴渡记忆的魔气。
这团魔气诞生于鬼冢,一直住在他识海之中。它虽然窥见了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但骨子里,绝非裴渡本人。
谢镜辞都明白。
她那么那么喜欢他,如果连这一丁点的信任都不剩下,那未免太过失败。
“我不是他……但我看见过他全部的记忆,也曾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我和裴渡有什么不同?”
这是它从未料想过的发展。
黑气被她的言语激怒,嗓音陡然拔高:“知道在那个世界里,他――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在鬼冢里吃魔兽的尸体勉强苟活,日日夜夜都要受到魔气折磨,天下人

皆道我是穷凶极恶之徒,前来刺杀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从没停过。”
感受到谢镜辞眸光微暗,它嗤笑一声:“就算变成那样,我也时时刻刻想着你。付出那么多,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心疼?倘若不让我进入那具身体,你对得起

我吗?明明就连你的这条命,都是靠我来救的!”
它越说越快,不知出于兴奋还是恼怒。
“更何况,我和这个世界的裴渡本质并无差别。他有的记忆,我全部都有;他会的剑法,我全部都会;他能给你的一切,我也都能给。无论那具躯壳里是谁,对

你而言,都不会有多大变化,你说对――”
对于说服谢镜辞一事,它胸有成竹。
不管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听见它方才所说的一番话、看见那些记忆,都定会心生愧疚。
只要抓住这一点,就能瞬间击溃她心中的防御,无论出于爱意还是良知,她都会选择它,让它住进那具全新的躯体。
横竖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有多难说服。
它语速加快,步步紧逼,完全不留给对方反应的机会,然而正当结尾,一个“对”字刚说完,就感到身边猛地一震。
这里是谢镜辞的识海,按理来说,不可能出现如此剧烈的动荡。
这道震颤来得猝不及防,黑气正要观察四周局势,尚未抬头,便被一股巨力轰地砸中。
有人对识海发动了袭击。
――准确来说,是谢镜辞对自己的识海发动袭击,还是下了死手,轰隆一响,毫不留情。
黑气被打得有点懵,转瞬之间,又感受到下一股冲撞。
这女人――
识海在她脑袋里,一旦受了伤,牵一发而动全身,造成的痛苦无法估量。她却为了让它吃到苦头,自损一千伤敌八百?!
这是个疯子吧!
这个世界的裴渡被寄生后,似乎也对它做过同样的事。
两个疯子,不愧是一家人。
“想道德绑架啊?”
谢镜辞发出一声轻笑,没在原地停留,而是循着它之前的话,一步步走向八卦离火位:“你觉得,我会对你心存哪怕一丝的道德吗?虽然想用愧疚感把我套住…

…但你根本就不是我应当感到愧疚的对象,真以为能有用?”
黑气很明显哽了一下。
这个情节发展不对头。
莫说有人为保护她而死,就连位面穿梭这种事,正常人都会稀里糊涂想上好一会儿,短时间内无法接受。可她不但面色如常地全盘接下,甚至还有闲心……来回

怼它?
她不应该掩面痛哭,一遍又一遍道歉,向它说“对不起”吗?
“你是鬼冢里的魔气,因为寄生在裴渡识海,所以看见了他的全部记忆,对吧。”
谢镜辞语气淡淡,带了毫不掩饰的嘲讽:“看遍他的记忆,就能说是他本人了?我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也从没说过自己是哪一本里的女主角啊。”
黑气:……?
这剧情合理吗?为什么被按头疯狂输出的成了它?而且在她的咄咄逼人之下……它居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女人不对劲!
“同我在学宫一起修习的是你吗?决定要与天道做交易的是你吗?都不是。”
谢镜辞笑了笑,眼中却笑意全无,如同蒙了层薄冰:“你甚至都不喜欢我。”
它继承了裴渡的记忆,理所当然会对她怀有一些暧昧的情愫,不可能像在裴渡体内时那般肆无忌惮、张牙舞爪,当谢镜辞遇见危险,也会出言助她一臂之力。
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它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最大的目的,唯有占据一具全新的身体。
之所以想用愧疚感绑住她,是为博取同情,从而在谢镜辞的协助下,早日达成目标。
她不傻,什么都能看清。
记忆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凌水村里的人们不再记得水风上仙,心中却坚守着属于那位神明的信念,见到他雕像,亦会心生亲近。
这团魔气即便拥有了裴渡的全部记忆,被少年人牢牢印刻在骨子里的正气与情愫,却是无论如何都偷取不来。
刀光划破离火位,偌大的封闭空间里,忽然袭来一缕凉爽清风。
接下来,是另一处阵眼。
“说得倒是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