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心镜?护心镜怎么会碎掉?”
有人在缠斗中大叫:“那不是云水散仙的宝贝吗?!”
裴钰同样崩溃:“它周围全是邪气,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它突然就裂了,镜子上一片黑!”
跟在他身侧的另一名世家子撒豆子似的往外丢符:“这些妖魔都疯了,我们快跑吧!”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回应他:“秘境早关了,我们得在这地方待整整七天!”
七天。
外界之人无法窥见秘境景象,原本应是修为突飞猛进的七日,如今看来,却成了无法逃离的噩梦。
裴渡没说话,长剑如龙,向四周吞吐冷白剑气,谢镜辞看清他身法,手中鬼哭刀一顿:“你打算结剑阵?”
此地失去了护心镜庇护,定会引来源源不断的妖魔邪祟,既然难以抵抗,不如寻个法子阻断来路,将众人与邪魔隔开。
“对、对!剑阵――我们合力造出一个阵法!”
她身侧的一名年轻修士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只要将灵力合在一起,它们就不会进来!”
与那些活了千百年的怪物相比,他们每个人的实力都不算太高,但若能汇聚成阵,定能拥有与之抗衡的力量。
在场剑修数目不少,闻言纷纷响应,其余人则在一旁护法助力,击退妖邪。
裴渡身为首要结阵者,受到的攻击最为猛烈,虽有谢镜辞与其他几人守在身侧,奈何攻势源源不绝,纵观全场,唯有他几乎成了个血人。
宫殿之外腥风不绝,殿内则是剑光纷然,汹涌如潮。
属于修士们的灵力逐渐汇聚,在漫天血色之中,凝出恍如白昼的亮色,点燃混浊夜空。
剑阵即将结成。
宫殿外的进攻暂时得以抵挡,之前闯入殿内的却仍在叫嚣。
在喧哗阵阵里,陡然响起一道尖锐男音:“我……我知道了!”
是裴钰。
谢镜辞本不想理他,那人的嗓音却无比清晰地掠过耳边,令她握紧手中直刀。
“裴渡……是裴渡啊!护心镜为何会突然破裂、被邪气占据?全因他身怀魔气,将它侵染成了没用的破烂!”
他嗓音在颤抖,有恐惧,也有隐隐的兴奋:“全因为他,是他害了我们!”
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剑阵终成。
肃穆如冰雪的白芒笼罩四野,剑气浩荡,缓缓映亮的,却是裴钰咧开的嘴角:“鬼冢之事还没过去,你便又来害人……分明就是与邪魔串通,要把我们屠戮殆尽
!晦气,灾星!”
一瞬间的寂静。
“你们想想看,除了裴渡,我们之中还有谁身怀邪魔之气?”
他见状更为激动:“又为何护心镜破碎的时候,他会刚好出现在正殿里?因为他就是害了我们的罪魁祸首!你们可不要忘了,他在鬼冢对我和我娘做的事!”
他竟还有脸面提起鬼冢。
谢镜辞正与一只邪魔缠斗,指尖往下压,抑制不住喷涌而出的怒气,飞快朝裴渡在的方向看上一眼。
剑阵已成,他体力耗去大半,衣衫被划开几道裂口,渗出鲜红的血。
他连站立都快没了力气,全靠一把长剑支撑,脊背挺拔如松。
而本应守在他身侧的人,要么不动声色后退几步,要么满面惊恐一动不动。
谢镜辞咬牙,长刀刺穿邪魔胸口,溢开满目猩红。
……她要到裴渡身边去。
这个念头冲破杀意,占据脑海中的所有思绪,然而刚迈开脚步,就听见耳边传来叮咚声响。
[检测到位面波动,人设正在转换!]
[请稍候……]
[恭喜!“海王”档案已存入系统,请宿主查收!]
它从来都出现得不是时候。
谢镜辞后脑勺兀地发疼,直接略过人设简介,匆匆瞥一眼正下方的任务。
[身为海王,遇见危难之际,当然要雨露均沾啦!
任务一:剑宗的小师弟正在被骨魔追杀,拔刀将他救下吧!
任务二:天心阁的二师兄……]
她没再继续往下看,沉了声:“裴渡呢?”
[海王嘛,薄情寡义。玩玩就好,像他那种情况,哪会愿意亲身上阵,和他一起抗下非议和责难?不划算,不划算。]
不划算。
谢镜辞静默不语,拖着刀继续往前。
[喂喂,你不打算执行吗?]
系统在她识海里轻轻一敲:[一共两个任务,很快就能完成,我知道你想帮他――几刀的事儿,不用费你多大功夫。]
谢镜辞还是没回应它。
在这种情况下,置裴渡于不顾,去向旁人献殷勤……她真是疯了。
他若是看到,会有多难过。
系统像是无奈:[不执行任务会受到惩罚,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她刚进入小世界,有次年少无知死要面子,毫不犹豫拒绝了任务,结果被疼得死去活来,有如万火焚心。
如今回想起来,除了那一次的任性,自绑定系统之后,她便一直听从指令乖乖照做,从没认真思考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谢镜辞的第一刀,斩断飞身向他俯冲的邪魄。
邪魄嘶嚎阵阵,化作四散的浓郁黑烟,她忍下喉间鲜血,握紧鬼哭长刀。
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时至此刻,谢镜辞好像有些明白了。
什么天道,什么系统,什么非议、责难或诽谤,那都是别人的事。
撇开那些真情假意,对于她而言,她只是……不想让裴渡难过。
她想抱一抱他,也想让他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人陪。
他是比任务更重要的事。
比起人设变换不定的任务者,她首先是谢镜辞。
剧痛来势汹汹,从头顶到心口,无一不是撕心裂肺,谢镜辞却沉默着挥出第二刀。
第二刀,斩去裴渡身侧盘旋的死气,鬼哭刀嗡鸣声声,照亮少年苍白的侧颜。
血雾如潮,四目相对。
今日的景象,与当初在鬼冢时如出一辙。
他独自站在风口浪尖、伤痕累累,握剑的手已然没了力气,连出声辩驳都做不到。
那时没有人愿意上前,哪怕对他说上一句:“我相信你。”
在四面八方妖邪的嘶吼声中,裴渡怔然与她对视,目光落在谢镜辞漆黑的眼睛。
裴渡曾在无数个不为人知的日日夜夜竭力奔向她。
而这一次,谢镜辞踏着白芒与血色,来到了他身边。
他的嗓音在发颤:“……谢小姐。”
一件衣物被轻轻披在身上,遮掩住他的满身血污与裂痕。
“我倒有几个问题,也想问问裴二少爷。”
谢镜辞转身,眸底是不散的冷意:“第一,你声称裴渡来后,护心镜才突然开始崩塌,可当时我们在正门附近,与护心镜最为接近的人,其实是你吧?”
“你想泼脏――”
“第二,裴少爷口口声声说什么‘邪魔之气’。”
她说着一顿,语气里多出几分嘲讽的味道:“邪气魔气,应该没那么容易分辨吧?你身旁那位友人提起镜面碎裂,也只道了句‘一团黑’,该说你见多识广,还
是居心叵测?”
裴钰咬牙切齿:“一派胡言!”
“也不知道是谁一派胡言。”
侧厅之内,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少年音:“血口喷人,栽赃陷害,别的没学会多少,这种行当倒是精通。”
光影交错,剑气一现,映出少年人的剑眉星目。
赫然是莫霄阳。
孟小汀从他身后探出头:“只怕裴二少爷早有准备――话说回来,邪气和魔气还有差别吗?我今日才听闻有这种说法,二少爷又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她说着一顿,朝谢镜辞挥挥手:“抱歉抱歉!没在正殿好好等你们。龙逍被梦火缠住,我们为帮他,稀里糊涂跑去偏殿了。”
龙逍肿着脸从她背后走出来,三人像是叠叠乐。
“我觉得……如果罪魁祸首真是裴公子,他没必要以身涉险,带我们造出剑阵。”
待得孟小汀嗓音落下,终是有人缓声道:“他都伤成那样了。”
“对啊!更何况鬼冢那件事儿,谁不知道……咳,总之我信他。”
“二公子与其干巴巴站着怀疑旁人,不如跟着我们扫除魔物吧?”
“等等,魔气不就是邪气?邪魔之气又是什么东西?”
这群修士都是修真界里的青年才俊,绝大多数都有自己的思忖与考量,不至于被几句话牵着鼻子走。
他们本就对裴渡竭力结阵的举动心存敬意,听闻裴钰一番话,虽然心生迟疑,但有谢镜辞等人在前表态,便也卸去了犹豫。
[虽然我不想罚你……当时战斗太危险,你肯定受不住,我就把剩下的惩罚往后推了点,一柱香之后,别忘了受刑。]
系统的声音闷闷响起:[我违背规则,蹲禁闭去了,拜拜。]
谢镜辞:“爱你。”
系统又猛敲她识海:[可恶,不要在这种时候散发海王的魅力!]
局势陡然逆转,四周八卦满天飞,从裴钰恶意散播裴渡谣言,再到那日鬼冢悬崖上的始末,寻常修士不是裴家家仆,如今稍作讨论,竟一边倒地偏向裴渡这边。
裴钰栽赃不成,脸倒被打得啪啪响,气到浑身发抖:“谢、谢镜辞!他就是个煞星……你要是再一意孤行跟着他,定会遭报应!”
他说这句话时,谢镜辞已经转身面向了裴渡,替他拭去侧脸上的血迹。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是不是很疼?”
谢小姐的力道很轻。
一切都与那日在悬崖上一样,一切却又全然不同。
那日他孑然立在崖顶,身边是无数人的谩骂指责,浑身上下皆是剧痛,胸口更是难受得近乎麻木。
倘若说有谁愿意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义无反顾向他靠近,那是在梦里都不会出现的情境。
尤其是……那个人还是谢小姐。
他当了这么多年锋利的剑,没人会愿意问剑一句,你是不是很疼。
温柔得让他忍不住想要落泪。
所有变故都来得毫无征兆,裴渡几乎要以为这是场梦境,垂眸望去,目光径直跌进她瞳中。
像幽深的水,拥有摄魂夺魄的魔力,引他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在听见裴钰嗓音的瞬间,她竟轻轻笑了一下。
谢镜辞并未回头看向裴钰,而是仍然注视着他的视线,两道目光无声相撞,裴渡看见她眼尾稍弯,扬起的红唇如同暧昧至极的小钩。
姑娘的指尖柔软温和,自他眼尾往下,牵起道道电流。
他快要承受不了这样的温柔,心口轻飘飘地发痛,眼眶涩涩泛起薄红。
“我与裴渡已定下婚约,换个说法――”
裴渡听见她轻轻开口,指尖在他酒窝所在的地方用力一按,不知是对裴钰,还是对他说:“我是他将来命定的道侣,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懂了吗?”
第四十五章 (吻在通红的眼尾。)
震惊!修真界今日头条快讯!
归元仙府护心镜碎, 妖邪横生之际,谢镜辞当众向裴四公子宣示主权,高调点明“命定道侣”, 秘境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谢镜辞说得笃定, 裴钰气到两眼发直, 左思右想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占理, 险些破口大骂。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憎恶裴渡是真, 想让其跌落谷底、碾碎成泥也是真,但这种憎恶上不了台面,只能压在心底缓慢发酵。
如今裴渡被逐出家门,他不用继续生活在所谓“剑道天才”的阴影下, 作为裴家当之无愧的继承人,无论如何,在诸位道友面前, 还是应当保持应有的风度。
裴钰深吸一口气,掩下眼底涌动的阴翳:“我不过是道出心中猜测, 谢小姐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孟小汀呵呵:“‘道出心中猜测’,这几个字用得不准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栽赃陷害,恶意伤人!”
莫霄阳摇头晃脑:“人面兽心。”
孟小汀:“心狠手辣。”
莫霄阳:“辣手摧花。”
龙逍笑得温和:“花花太岁,整日花枝招展花天酒地,实在花里胡哨哦。”
——救命!温文尔雅的正道之光也被带上了成语接龙阴阳怪气的不归路!
曾经从来都是裴渡孤身一人,裴钰仗着家族势力, 带着一帮家仆大肆嘲弄, 如今局势居然天翻地覆, 他反而成了被聚众羞辱的孤家寡人。
裴钰气得心梗。
秘境里的异变来得突然, 一番交战之下, 不少人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
幸亏正殿旁侧分布有数间小室,能供身受重伤的修士进屋疗伤。
在场的绝大多数都是正派精英,很快便有序划分好了房间。
替谢镜辞擦药的是孟小汀。
她简要告知了孟小汀关于云水散仙与心魔的事,把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一边小心翼翼擦净谢镜辞肩头的血污,一边恍然大悟看向门边的楚筝:“哦哦!所以这
位前辈芯子里是女子……我方才一直纳闷,你为何允许他在上药时进来。”
谢镜辞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的伤。
她从小被娇惯着长大,虽然经常提着刀四处打,但该有的疗伤与护养样样不落,放眼观去,除了此次新添的伤口,寻不见一丝一毫陈年旧伤。
修真界里,从来都不缺淡去疤痕、甚至于断肢再生的灵丹妙药。
不知怎么,明明是在瞧着她自己的伤口,谢镜辞却突然想起裴渡。
裴风南之所以会收养他,除了与大儿子相似的外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来源于裴渡天生剑骨。
裴明川烂泥扶不上墙,裴钰虽然出色,却称不上卓越,身为裴家家主,裴风南需要找到一把最为锋利的、为他所用的剑。
裴渡就是最好的人选。
学宫在修习考核之外,常会安排弟子们外出游玩,裴渡从没参加过。
如今想来,裴风南禁止了他与外人的一切交往,在裴渡短暂的人生里,绝大部分时候,都在秘境厮杀里度过。
他分明是那么温柔的、澄澈得像水一样的性格。
可这么多年过去,裴渡没交到哪怕一个真正的朋友,只留下满身深浅不一的疤。
当初为他褪去衣物疗伤,谢镜辞吓了一跳。
“……辞辞?”
孟小汀的手在她眼前一晃,见谢镜辞回神,咧嘴一笑:“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她说着一顿,嘴角荡开微妙的笑意:“哦——我知道了,在想你命定的道侣。”
这丫头把最后五个字咬得格外重,谢镜辞本来就心神恍惚,乍一听见,耳朵轰地涌起热气。
“耳朵红啰。”
孟小汀喜闻乐见地看笑话:“其实你不用不好意思,拔刀的时候多帅啊!我们从侧厅赶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群姐姐在哇哇叫,还说——”
她话音未落,说到一半,忽然听见小屋外传来窃窃私语。
那是几个年轻的女修,说话时止不住咯咯笑:“我的天呐,不愧是谢镜辞,干了我一直想做的事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示主权——命定的道侣,真会说。”
“我说过了吧!那两人绝对早就有猫腻,看上去是争得你死我活的对头,不知道背地里有多腻歪。否则以裴渡和谢镜辞的性子,要是真没动心思,婚约哪一方都
不会答应。”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谢小姐讲出那段话,我居然在原地傻笑个不停,感觉比裴公子还高兴——是不是因为太久没遇上心仪的男人了?我也想找个道侣啊!”
又有一人噗嗤笑道:“你哪能比裴公子更高兴!你们注意到没?听到谢镜辞那些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呆住了,直到后来被拖去疗伤,还是跟做梦似的。”
“啧啧,高兴傻啰。要是有谁对我说出那种话,我肯定心甘情愿地嫁。”
孟小汀拼命憋笑,满脸通红,直到那群女修的声音逐渐远去,终于噗嗤笑出声:“我作证,她们没说假话,裴公子当时的确高兴傻了。”
谢镜辞脸像被火烧,嗓音发闷:“……别笑了。”
她脑子有些胀,抬眼看向静默无言的楚筝,迅速转移话题:“前辈,如今护心镜破,我们应该如何是好?”
他们虽然结了剑阵,但结阵所用的灵力消耗极大,加之阵法外的妖邪盘旋不离、进攻不止,用不了七天,剑阵就会轰然破碎。
要想保全众人性命,蜗居于此不是办法。
“护心镜碎开,我本体定已受到邪气侵蚀。”
这位前辈不愧是出了名的冷情,即便事已至此,楚筝仍未显出丝毫慌乱的神色,语调不变:“心魔得逞,本应即刻离开,但由于剑阵结成,恐怕仍然留在附身之
人体内。”
孟小汀双眼一亮:“那我们可以先行找出心魔,这样一来,不仅能知晓前辈心魔的内容,也能避免它继续为非作歹!”
谢镜辞点头,若有所思:“心魔附体,会损人神智、对它言听计从么?”
“不会。”
楚筝摇头:“那只是心魔的一缕残魂,还不至于乱人心智,尤其是殿内这些金丹元婴的修士。它所用的法子,应是寄居于那人识海,出言蛊惑,不断诱导。”
大家都知道护心镜的用处,一旦破损,秘境必然大乱,若是寻常修士,绝不会做出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丑事。
之所以冒着风险把邪气带进来……
谢镜辞眸光微沉。
知晓邪魔之气,又恰好位于正殿里,裴钰为了栽赃嫁祸,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这也是个极好的机会。
他自认为有心魔相助,却不会想到,云水散仙的神识跟在她与裴渡身旁,一旦能将此事揭穿,莫说裴钰声名尽毁,他手里那把湛渊剑,也能轻而易举夺回来。
当初妖魔肆虐,她全都看在眼里。
湛渊剑不服从他的掌控,连出鞘都做不到,裴钰急得两眼发直,碍于脸面,只能装作不愿掺和争斗的模样,步步后退。
实在可笑。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察觉脑海中重重一晃。
系统为她争取了一柱香的空闲,如今时间已到,惩罚将至。
“……方才用了太多灵力,我有些累。”
她抿唇笑笑,看不出丝毫异常:“我先在房里歇息片刻,不如二位去看看裴渡他们如何了。”
孟小汀不疑有它,听她想单独休息,不愿打搅,连连点头:“你受了伤,千万不要胡乱动弹!”
谢镜辞朝她挥挥手。
很快人影散去,小室的房门被轻轻关上。
疼痛如同涨潮的水,一点点往上漫。
谢镜辞浅浅吸了口气。
小室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家具,她方才坐在角落,身下放着张从储物袋拿出来的毯子,这会儿把身体渐渐缩成一团,毛毯也随之皱开。
谢镜辞向来不愿让旁人为自己担心。
因此即便疼得厉害,仿佛有无形的火渐渐涌向全身,连骨头都在生生发痛,她也不过是紧紧蹙眉,把自己缩得越来越紧,咬住手臂不发出声音。
疼到极致的时候,意识会不自觉地越来越模糊。
在一片混沌里,谢镜辞隐约听见咚咚敲门声,然后是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随着那道声音进来的,还有一阵清润微风,与沁了凉意的树香。
……裴渡为什么会来?
谢镜辞下意识觉得丢脸,把脸埋进膝盖,听他脚步声越来越近,低声道了句:“谢小姐?”
他应该是蹲下了身子,在逐渐朝她靠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渡再开口时,不但嗓音发颤,还隐约带了几分慌乱的涩然,近乎于哭腔:“……怎么了?”
谢镜辞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他,倘若在这种时候开口,恐怕还来不及说话,她便会不自觉发出痛呼。
真是太丢人了。
她不想被裴渡见到这副模样。
在钻心的剧痛里,有双手轻轻覆上她后背。
裴渡的动作笨拙却小心,如同触碰着易碎的瓷器,将谢镜辞一点点拢入怀中。
原本炽热如火海的筋脉里,突然涌入清泉般的冰凉气息。
裴渡体内早已不剩多少气力,却在为她缓缓注入灵力。
这个人……喜欢她。
她也对他情难自禁。
那些羞赧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一一散去,谢镜辞回应着他的拥抱,伸手拥上少年人青竹般挺拔的脊背。
她的呼吸炙热而紊乱,指尖紧紧压在脊骨,几近于贪婪地索取他周身的凉意,裴渡身体僵得厉害,没有躲开。
多亏他注入的灵力,疼痛总算有所缓解。谢镜辞抽出为数不多清明的意识,哑声解释:“乱战的时候,有魔气入体。”
被邪魔之气侵入体内,虽然气息能逐渐消散,但在那之前,会感受到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此时所经历的,与这种情况极为相像。
谢镜辞想,她真是被吃得有够死。
即便难受至此,她在心里想着的,居然是当初裴渡在鬼冢,被白婉强行注入魔气的时候,所受的痛苦只会比她更多。
他那时得有多疼啊。
身体的颤抖逐渐趋于和缓。
当谢镜辞抬起头,已然是面色惨白。
她只仰起脑袋,身体仍然跌在裴渡怀中,视线上扬之际,撞进一双通红的眸。
无论身受重伤,或是被恶意刁难羞辱,哪怕在当日的鬼冢,裴渡都没掉过眼泪。
此时此刻,年轻的剑修却垂了长睫,红潮自眼底悄然晕开,蔓延到上挑的眼尾,引出层层水光。
“……谢小姐。”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试图眨眼移开目光,却不成想眼睫一动,如同轻盈小扇,摇落一滴透明的水珠。
他狼狈至极,想要抬手将水汽拭去,却又觉得那样过于难堪。
在谢小姐面前掉眼泪,仅仅是这一件事,就能让他满脸通红。
裴渡嗓音发哑,半阖了泛红的眼:“对不起。”
一只莹白的手抚上他眼尾,轻轻一划。
谢小姐语气平常,没什么力气:“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不能让她受疼。
他之所以拼了命地变强,最大的愿望就是站在她身边,不叫谢小姐受伤。
裴渡原以为有了保护她的资格,结果却发现,自己还是这么没用。
他本欲应答,忽然听见谢镜辞笑道:“你的灵力挺舒服,我很喜欢,谢了——你的伤口都包扎好了?方才有没有被我的力道挣开?”
“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裴渡摇头:“谢小姐力道不大,霄阳替我疗伤之际,绷带也很紧。”
她知道裴渡身上有伤,哪怕疼得意识模糊,也竭力没乱动乱抓。
小室里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寂静。
裴渡眼尾绯红未退,目光微垂,不由怔住:“谢小姐,你的衣服……”
谢镜辞闻声低头,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之前那件衣服被血弄脏,孟小汀为她上药后,谢镜辞换了另一件。
这条长裙款式简单,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装饰,最是适合探险打斗,本应是浅绿的布料,在她肩头的位置,却泛开了刺目红色。
谢镜辞对此并不意外,在裴渡进来之前,她的疼痛无法舒解,会将伤口挣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去找孟小姐——”
裴渡下意识起身,怀里的人却并未松手,仰着头,带了笑地看着他。
之前的注意力都被她的疼痛占据,直到此刻,裴渡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动作暧昧至极。
谢小姐的双手按在他脊骨,拇指微微一动,勾勒出骨骼的轮廓,燎得他心慌,而她柔软的身体……亦是紧紧贴在他胸口上。
她没有松开。
“伤口裂开,会很疼。”
谢镜辞嘴角一勾:“归元仙府凶险至此,如今的我手无缚鸡之力,你要去找孟小汀,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吗?”
这句话里虽然带了笑,尾音却隐隐下压,如同撒娇。裴渡被她直白的视线看得心尖颤,下意识应答:“不是。”
谢镜辞的声音很轻:“所以呢?”
他像被一块巨石压在识海上,被撩拨得晕头转向,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我——”
裴渡一顿:“我来帮谢小姐擦药……可以吗?”
谢镜辞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慢悠悠往角落的墙上一靠。
于是他顺势向前。
“本来不想麻烦你,但我没剩下太多力气。”
她压低音量,意有所指:“好像连抬手都做不到。”
那道开裂的伤口位于肩头,她没办法抬手,自然也就无法自己把衣物褪下。
裴渡半跪在冰凉地面,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生有薄茧的右手缓缓向前,落在谢小姐薄如蝉翼的前襟。
“……冒犯了。”
所幸这件衣衫样式简单,不至于令他解得手忙脚乱,指尖稍稍一动,便引得衣襟微敞,往肩头的位置滑落。
他逐渐看见谢小姐白皙的脖颈、锁骨与肩部线条,心如鼓擂,视线不敢往下,手指也不敢乱动。
伤口是被魔气划开的长痕,绷带脱落,正往外渗着血。
裴渡拿出备好的药膏,先替她擦拭血迹,再伸出食指,点在长痕所在的位置。
谢镜辞之前哪怕被万火焚心也没发出一点声音,这会儿却轻轻一颤,倒吸一口冷气:“好疼哦。”
一出声,能叫他的心口化开大半。
“我听说,要是疼得受不了,有人吹上一吹,或许能好受一些。”
她像是喃喃自语,末了又抬眼看他:“裴渡,这是不是真的?”
近在咫尺的少年长睫低垂,闻言动作一顿,如同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心理斗争,凑近些许,微微鼓起腮帮子,往她伤口上吹了口冷气。
像迷路的仓鼠,鼓鼓的,还傻乎乎。
谢镜辞轻笑出声,他脸上更红,为她包好绷带拢上前襟,迅速退开:“好了。”
“多谢啦。”
她的身体仍是软绵绵的,连带着嗓音也慵懒轻柔,自带勾人的欲意:“你替我上药,又为我渡了灵力,我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当作回报?”
今日的谢小姐,似乎与以往不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