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彻底不敢动弹。
“你脖子上有道伤口。”
谢镜辞直勾勾看着他的双眼, 语气如常,甚至带了几分冰冷的生涩:“他们没给你疗伤吗?”
与梦魇的一战, 他们两人虽未受到致命重创,但在那样四面环合的杀机里,总不可能全身而退。
谢镜辞老老实实被涂了药膏,这会儿一瞥裴渡脖子,在侧颈往后的位置,一眼便见到开裂的血痕。
血痕不大,却很杂。细细长长的好几条,从脖颈蔓延到衣襟之下,在白玉般的皮肤上,晕开道道刺目的红。
他被看得心乱如麻,垂眼别开视线:“伤势不重,我自己擦过药。”
从小到大,裴渡都是不愿劳烦旁人的性格。
他在裴家寄人篱下,处处如履薄冰,因而凡事力求最好,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今日所受都是小伤,粗略擦点药膏便是。就算哪里出了疏漏,以这种程度的伤口而言,也能在不久之后自行愈合。
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哦。”
谢镜辞往后退开一些,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继续喝药吧。”
――这当然不是她的真实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谢镜辞宁愿无悲无喜躺上整整三天三夜,也不想被裴渡手里的那碗生化武器污染舌头。
奈何她有系统。
还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整天变着花样折腾她的系统。
霸道总裁必备的技能是什么。
她可以不谈判,不融资,甚至不去公司上班,但必须精通说骚话,把眼珠子变成扇形统计图,以及按在床上亲。
按在床上亲。
在人物设定里看见这几个字,谢镜辞险些心脏梗住,和这个美好的世界说再见。
――这系统干的是人事儿吗?!要她把裴渡按在床上亲,还要红着眼睛嗓音沙哑?!士可杀不可辱,不!可!辱!
[红眼给命,霸总标配嘛。]
系统许是久违地感到心虚,语气飘忽:[你好好熟悉一下台词――错的不是我,是整个小说世界。]
谢镜辞只想爆锤自己的脑袋。
由于那个“按在床上亲”的动作,她现在必须喝药补充体力,否则一旦继续拖延,系统可能会破罐子破摔,直接来上一句:“男人,自己动。”
那她就真的真的再也没脸见到裴渡了。
可谢镜辞不想喝药。
只要一嗅到那股味道,她就忍不住皱眉。
小勺又被裴渡递到唇边,谢镜辞毫不掩饰眼底厌恶,犹豫半晌,正打算张口,突然听裴渡道了声:“谢小姐。”
他还是下意识地习惯这个称呼,见她抬眼,似是有些迟疑,把手里的瓷碗举向嘴边。
裴渡喝了口药。
他向来不惧苦痛,哪怕这药的味道着实难捱,也不过眸光微沉,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我同你一并尝药。”
这样的话,她就不是一个人在可怜兮兮吃苦味。
……虽然两个人一起吃苦味,听起来也还是可怜兮兮,但总归有了个伴,心里能微妙地平衡一些。
这种安慰人的方式见所未见,谢镜辞哪怕再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暗暗道了声“傻子”。
出乎意料的是,不知究竟是蜜饯起了作用,还是他的笨蛋心理疗法大发神威,当下一勺药入口,当真有了卓有成效的舒解,不再像最初那样苦得销魂。
谢镜辞努力将它咽下:“你怎么都不怕……不讨厌苦味?”
“我也不喜这种味道。”
裴渡像是仍在紧张,答得认真,尾音里噙了点笑:“因为早在心里做了准备,所以勉强能接受。”
汤药入腹,散失殆尽的灵力重新开始凝集,如同春雨落在干涸湖面,随着水汽逐渐充盈,终于漾开绵柔的水波。
等喝完大半碗药,谢镜辞已经能随心所欲地动弹。
见她并无大碍,裴渡松了口气,暗暗攥紧手中瓷碗:“谢小姐,你想出去……看看这个村子吗?”
他刻意放淡了语气,其实心底紧张得要命。
这是他头一回对谢小姐发出邀约,倘若她应了,裴渡定要迅速转过身去,不让对方察觉自己眼底的笑意;倘若她不答应……
那他反而要对着谢小姐笑一笑,道一句“好好休息”。
谢镜辞没有立即回答。
裴渡攥着瓷碗坐在床边,如同静候审判。
“我和你,两个人一起?”
她一针见血,直截了当戳穿了他的小心思,裴渡只觉耳后一热,又听谢镜辞继续道:“好啊。”
谢小姐答应了。
他用力把嘴角压平,可纵使唇边抿成了直线,瞳仁里的笑意也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如水光般柔柔溢出来。
也正是在这一刹那,床上的谢镜辞双眼一弯:“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得做一件事。”
还得……做一件事?
裴渡想不明白,茫然对上她的目光,还没开口,就见眼前的谢小姐抬起右手,往他所在的方向靠。
少女柔软圆润的指尖,缓缓抚上他侧颈。
她的力道有如蜻蜓点水,轻柔得像是一阵风,自侧颈往后,最终停在那道细长的伤口旁。
裴渡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一直没动。
她低低笑了声:“把这里擦上药吧。”
不等他回应,谢镜辞便侧了身子,从床边的木柜上拿起储物袋,伴随白芒乍现,手中现出一个小巧玉瓶。
“这是天香膏,对外伤很有用。”
她笑意不变,目光凝在裴渡颈间:“那道伤在后面一些,你侧一侧头。”
于是他乖乖侧身。
裴渡身量高挑,木凳又比床铺更高,即便他偏转了角度,谢镜辞软绵绵靠坐在床上,要想往后颈上药,也还是不太方便。
手指在泛了红的皮肤上轻轻一触,又很快挪开。
她的语气一本正经,声线是没什么气力的软:“我还是没什么力气,恐怕没办法站起来……这样子上药,好像不太方便。”
[套路,都是套路。]
系统啧啧:[你明明已经恢复了大半体力,却在这里下套勾他。演技可以啊,不错哦。]
这能怪她吗!
谢镜辞咬牙切齿,在心里第无数次给它一拳。
系统给出的台词和动作简直不堪入目,每看一句话,她都要为自己被玷污的眼珠发出一声痛哭。
按照霸总经典套路,喂药必然是感情升温的绝佳时刻。
期间暧暧昧昧酱酱酿酿,受到金丝雀无意的挑拨,霸总狼性觉醒、反客为主,一把将金丝雀扑在床头,一番玩弄。
没错,如果按照最正统的剧本走,裴渡这会儿已经被她扑在了床头。
可她能这么玩吗。
一旦当真那么干,她的欢声笑语将彻底变成音容宛在,七天之后再回来,说不定能赶上自己的头七。
谢镜辞要脸,只能一步步诱他上钩。
裴渡哪会知晓人心险恶,闻言正色应她:“我可以低一些――”
谢镜辞:“不如这样,我们俩换个位置。”
这句话说得直白,他瞬间愣住。
“没问题吧?”
偏生谢镜辞似乎对此并不在意,顺势一动,竟然当真坐在床沿上,为他让出一片空隙:“等擦完药,我们就一起去村子里看看。”
*
裴渡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了床。
他本是浑身僵硬地平躺,可谢小姐却轻笑一声,提醒他伤口都在身后,于是只得忍下羞意,把身体翻转过来,变成趴伏的姿势。
这个动作……有种不明缘由的羞耻。
尤其是当身体陷入被褥,涌动在四周的,尽是属于谢小姐的香气与热量,他只要浅浅一呼吸,就能紧张到脊背僵硬。
因为背对着她,裴渡看不见谢镜辞的动作,只能感受到一团细腻温热的柔软掠过后颈,为他抚去杂乱的黑发。
少年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胸腔里的震动清晰可辨。
然后在下一瞬,心跳陡然加快。
若是寻常的上药,只需把药膏涂抹在伤口就好,谢小姐的指尖却辗转片刻,兀地用力。
有股热流顺着她的指尖,经由条条经脉,被传入他血肉之中。
……谢小姐在为他传输灵力。
属于谢镜辞的气息宛如洪流,缓慢却不由分说地涌入他体内,将裴渡的神识层层包裹,再势如破竹深入其中。
这是带了点侵略性的、霸道的进攻。
可当灵力散开,却又温柔得不可思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床上的少年眸光一暗,自喉间发出微不可闻的气音。
这是亲密之人才会做出的举动。
在此之前,裴渡从未有过此等经验,因而也绝不会想到,当谢小姐对他这样做,会是这么地……
她愈发深入,所经之处被热气填满,带动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电流。
在那场梦里,被谢小姐咬住脖子时奇怪的感觉……又重新出现了。
裴渡什么力气都不剩下,下意识攥紧枕头,咬牙不发出声音。
谢镜辞面如死灰。
孟小汀曾和她尝试过这种手段,只觉得像是通了点,连骨头都在噼里啪啦炸开。她们俩都受不了这种挠痒痒似的感觉,再没用过第二次。
她能看见裴渡耳朵上越来越深的红。
起初还只是一点绯色,后来她的灵力越来越多,他沉默着没出声,那抹绯色却迅速加深,从耳朵一直蔓延到脖子上。
对不起。
谢镜辞强忍指尖颤抖,在心里默默掉下眼泪。
她也不想这样,可作为一个狂霸炫酷的霸总Alpha,她必须给自己的金丝雀灌入信息素。
――垃圾系统毁她清白,把灵力传输和信息素交换划了等号。
伤口隐隐发痛,被灵力环绕的血肉与骨头却在发麻。
这根本就……不像在疗伤。
裴渡努力不让自己颤抖或发出声音,在心里暗骂自己无耻。
谢小姐定是存了关照之意,所以才来为他疗伤,他却生出了不合时宜的旖旎心思,肖想着雪月风花,甚至……
甚至想要长长久久地,永远沉溺在这份曾经不敢奢求的温柔里。
耳边忽然传来谢小姐的嗓音。
她语气淡淡,莫名带着孤傲:“喜欢这种感觉吗?”
谢镜辞略作停顿,虽是含了笑,却笃定得不容置喙:“喜欢的话,发出声音也没关系……我想听。”
心口被猛地一揪。
裴渡用力蜷起指节,只觉得有股热流在血液里轰地爆开,烫得他大脑空白。
谢小姐她――
“想听茶楼里说书先生讲的《万道宝鉴》,等我们回到云京,一起去喝茶吧。”
悬在半空的心脏软绵绵落下去。
他真是……整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谢小姐怎会讲出那般奇怪的话,只有他在自作多情。
裴渡似是有些失落,紧绷的身体倏然卸了力道,他仍是背对的姿势,因而看不见床边人的模样。
谢镜辞的双眼已经失去高光。
――救!命!啊!
这种羞耻至极的台词是真实存在的吗!还好她急中生智力挽狂澜,不然绝对会被裴渡当成变态吧!!!这么喜欢听,你去春晚听相声啊总裁!!!
她永远爱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感谢先生救她狗命。
视线来到下一句台词。
谢镜辞一口气塞在心尖上。
她心绪如潮,丝毫没有注意到,从指尖淌出的灵力出现了剧烈波动。
灵力传输与心境关联很大,原本还是沉稳安静的涓涓流水,这会儿猝不及防成了开闸泄洪,谢镜辞毫无知觉,身下的裴渡却是呼吸一滞。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眼前尽是黑暗,对于周身事物的触觉也就更为敏锐。
谢镜辞的气息霸道非常,于他体内横冲直撞。
这种冲撞毫无章法,触碰一瞬便即刻退开,又在其它地方很快出现,不留丝毫喘息机会,如同步步紧逼的撩拨。
他咬牙,勉强止住声线里的颤抖:“谢小姐……”
[众人皆知,谢小姐清冷矜贵、目中无人,直到某天,竟有人看见她双眼猩红,哑着嗓子将裴家小公子压在床上亲!]
系统看得笑出鸡叫,很贴心地配上旁白:[但见她左眼凉薄,右眼情深,棱角分明的侧脸宛如雕塑,透出令人心惊的邪魅与柔情。]
谢镜辞双眼猩红,被系统逼急的。
哑着嗓子,被药苦的。
至于左眼凉薄右眼情深,可能是这位总裁戴错了美瞳。
“受不住了?”
谢镜辞冷笑,语气里带着三分霸道六分冷漠,以及一丝满足般的欢愉:“自己点的火,就应该自己来灭。”
――灭你妹啊!!!干脆和灭火器结婚吧,这都啥跟啥啊!!!她能被点起哪门子的火啊!!!
谢镜辞心里的小人已经快要哭到呕吐。
只剩下最后一句话,还有一个动作。
只要完成它们,她就能彻底解放,跟霸总剧本暂时说拜拜。
裴渡,对不起。
作为工具人男主角,你真的太苦太苦了。
还有自己,对不起。
如果不是一年前的那起意外,你也不至于沦为天道的打工仔,被迫在这种鬼地方,亲身践行那劳什子――
谢镜辞无言仰头,欲哭无泪。
那劳什子按在床上亲。
裴渡没看过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听不懂谢镜辞那句话的意思,只觉得身下发热,躁动不休。
……他真是完蛋了。
他呼吸骤乱,直觉不能再任她继续,仓促侧过脑袋,嗓音是连自己都未曾想到的喑哑:“谢――”
仅一个字出口,双眼便被不由分说地捂住,强迫他重新回到枕头。
“别动。”
眼前没有一丝光亮,裴渡被她按在床头,反抗不得,少有地紧张到无措。
谢小姐的声音,似乎比之前靠近了一些:“乱动的话,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她的指腹仍然按在他后颈,稍作停顿,不动声色地移走。
不过顷刻之间,原本指腹所在的地方,又覆上了一道极轻的、绵软的触感。
像是手指……却比它更为炽热,轻轻一碰,就立即弹开,徒留一片残存的温。
裴渡兀地屏住呼吸,浑身上下的血液如同停止淌动,成了根僵直的木头。
那是――


第三十八章 (好家伙,虐恋情深就在他身)
裴渡知道, 他无论如何,都不应当生出那样天马行空的、逾越的念头。
可当后颈上的触感轻飘飘落下,又在转瞬之间消散无踪, 他还是一时间忘了呼吸。
谢小姐方才是不是……
用嘴唇碰在了他后颈上?
心口的热气喷涌而出, 再砰砰炸开。
他前所未有地感到脸颊滚烫, 既想立马转身一探究竟, 又忧虑着不过是他自作多情,一旦真相被揭开, 这份镜花水月般的狂喜便成了笑话。
谢小姐捂在他眼前的手掌稍稍一动。
“……方才见那里沾上血污, 就顺手帮你擦掉了。”
其实是下唇。
系统白纸黑字写了[按在床上亲],谢镜辞虽然不能忤逆,但能划水啊。
她心思何其活络,毫不费力便想到了解决之法,一步步诱着裴渡来到床前, 再以擦药为名,暗戳戳在他脖子上烙下一个吻。
谢镜辞做贼心虚, 迅速松开放在他眼前的左手, 心里忍不住得意,朝系统比了个中指。
翻来覆去折腾这么久,早知道想亲一下裴渡这么累,她还不如直接将他打晕――
不对。
谢镜辞恍然一怔。
不对不对, 她方才可是……亲在了裴渡后颈上。
不是什么能够被一笔带过的简单触碰,而是用嘴碰了碰他,四舍五入,能算作她的初吻。
――结果她居然没生出一丁点儿的暴怒和不情愿, 而是在很认真地思考,应该用什么方式亲他更方便?
怎么会这样。
她脑子被僵尸吃掉了?
床上的少年无言撑起身子, 以低头跪坐的姿势微微偏过头来。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裴渡的面上尽是绯色,一双细长的凤眼往外轻勾,漾出不易察觉的红。
他只瞥她一眼,便很快垂下视线:“多谢谢小姐。”
“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
谢镜辞被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折磨得神志恍惚,只觉脸上一点点升温加热。
眼前的景物似是毫无变幻,却又仿佛扭曲成了大字一般的形状,她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才发觉满目都写着“这个人被我亲过这个人被我亲过”。
向来没心没肺的谢小姐,十分少有地感受到了何为“做贼心虚”。
“毕竟大家也算是朋友你不用太见外,对了你不是想带我去村子里逛一逛吗走走走!药后散步走,活到九十九,听过这句话吗?应该没有吧毕竟是我瞎编的哈哈

。”
啊可恶!她怎么会突然开始胡言乱语地抽风!
谢镜辞在心底恶狠狠咽下眼泪,顺势转身朝向门口:“顺便可以把药碗还回――”
未出口的言语全被堵在喉咙里。
当她转身的刹那,一抬眼,就在门边望见两道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影。
什么叫流年不利,祸不单行。
根据“得知噩耗,手里的瓷碗必被摔碎/缝衣的人必被扎伤手指/做菜必被划破手指头”定理,谢镜辞手里一颤,药碗差点落地。
“你们完事啦?”
孟小汀嘴角带了意味不明的笑:“我和莫霄阳听说你们在这儿,就特意来看看。”
“嗯!嗯嗯嗯!”
莫霄阳一本正经,两眼瞪得像铜铃:“我们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你这有点太欲盖弥彰了吧!不,简直就是掩耳盗铃啊!所以你们到底在门边站了多久啊!
她完蛋了。谢镜辞心如死灰,在这两个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眼里,她的人设铁定瞬间蒸发,从谁都不爱的刀修成了个痴汉。
还是那种处心积虑、撒尽谎言,只求能亲吻裴渡一下的超级变态痴汉。
“放心吧辞辞!”
莫霄阳仅凭一句话,就把他们两人的旁观行径出卖得彻彻底底,孟小汀眼看瞒不过去,竖起大拇指,对她传音入密:“我们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裴公子!你尽

管大胆飞,我和莫霄阳永相随!”
她和辞辞从小到大一起长大,从没见她对哪个男人露出过这般柔情,小心翼翼不说,居然还玩起了偷亲。
以谢镜辞雷厉风行的性格,必定对裴渡倾慕到了骨子里,才会做出这般姿态。天可怜见,真不知道她压抑了自己多少时日,辞辞,你好惨呐!
多么难能可贵,真爱,这绝对是真爱!
她嗑到了。
莫霄阳亦是剑眉一拧:“谢小姐,我的嘴最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从我口中套出哪怕一句话。交给我们,你就放心吧!”
他一直以为谢小姐的挚爱唯有鬼哭刀,没想到铁汉也有柔情。
看谢小姐那蜻蜓点水的动作,满含了无尽怜惜,她定是爱极了裴渡,才会在一瞬间的触碰后立即离开,不愿被他察觉。
多么卑微,却又多么温柔,真爱,这绝对是真爱!
他嗑到了,甚至为她想好了旁白:这是被谢镜辞放在心尖上的男人,只有在他不注意的间隙,她才敢悄悄碰一碰他。
莫霄阳在心里抹了把老泪。
好家伙,虐恋情深就在他身边。
谢镜辞一口血梗在心上:“不是不是!你你你们成天都在想什么?我我我对他绝对没有非分之想,不要乱猜!”
她她她怎么结巴了!她暗恋裴渡?她和鬼哭刀成亲都不会暗恋裴渡!
但谢镜辞悲哀地发现,她解释不出来。
系统的存在只能被她一人知晓,在旁人眼里,没有所谓“人设”的强制力,她的的确确趁裴渡不备,蒙了他的眼睛偷亲。
要死。
“方才我们一进屋,就见到谢小姐伸手擦拭血迹的景象。”
莫霄阳很是仗义地替她圆谎:“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谢小姐做出这么温柔的动作。”
“对对对!”
孟小汀紧随其后:“辞辞已经很久没对谁这么耐心了。”
她意有所指,说话时特意盯着裴渡瞧,末了加重语气:“好―羡―慕――”
谢镜辞:……
你们两个为什么也会变成类似“少爷已经很久没对谁笑过”的工具人啊!
裴渡身处风暴之外,对传音入密的一切内容浑然不知,这会儿听见两人这段话,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撞。
原来谢小姐当真只是在替他擦拭伤口。
可是……
除却淡淡酸涩,自少年心间渐渐浮现的,亦有止不住的清甜。
谢小姐绝非同情心泛滥之人,她愿意耐着性子为他擦拭,说不定……在谢小姐心里,他是有一点点特别的存在。
这已经足够令他欣喜若狂。
“我听说,你娘亲被找到了。”
谢镜辞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眼望向孟小汀:“她当前如何了?能带我前去探望一番么?”
*
之后总算是和阴差阳错的暗恋戏码拉开了距离。
这个被“神明”照拂的村落一夕之间模样大变,几乎被抽空灵力的修士们闹闹哄哄,几乎闹翻天。
众人的心思截然不同。
有的认为梦魇欺人害人、将他们如同傻瓜般耍得团团转,实乃万恶不赦;有的恼怒于梦境破碎,愿付出全身修为,只求再回到梦中;更有甚者提出想和梦魇一同

被关进锁妖塔,哪怕被妖魔鬼怪撕碎,也要在美梦里死去。
“真是疯了。”
莫霄阳道:“绝大多数人在梦里生活太久,已经忘了应该如何正常生活――虚假的幻梦,当真能叫人如此沉迷吗?”
周公梦蝶,蝶亦梦周公。
修士们凭借神识感知世界,而在梦里,亦是靠着来神识驱动。当他们整日整夜沉浸于幻梦,编织出另一个全新的世界,对于梦中人而言,说不定在那里,才是他

们更为熟悉的“真实”。
说到底都是一段经历、一番体验,只要拥有清晰的神识进行感知,是真是假,似乎都并不那么重要了。
江清意被安置在一间小屋里,日光飘忽下沉,落在她脸上,映出的却是了无生机。
这是个极美的女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
她和孟小汀生有五分相像,比起天真懵懂的女儿,充斥于眉目间的,更多是残月般静谧的哀婉之色。加之柳眉微蹙、面无血色,乍一看来病意难休,然而正是这

副单薄的身体,为一个女孩搏来了无病无灾、能像常人那样活下去的未来。
“娘亲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但我能等。”
孟小汀看着她,眼底不自觉生出柔和笑意:“毕竟修真界里,每个人都能活很长很长时间嘛。”
从前她过得浑浑噩噩,没有太多想要争取的东西,也没有太多为之努力的理由,如今已截然不同。
为了那个愿望,孟小汀愿意咬着牙拼了性命地修炼,金丹,元婴,乃至化神,把宿命一点点拉长,然后静静等待某一天,活着与娘亲再见。
她会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
“说起江姨,”莫霄阳挠头,“孟小汀她爹,孟良泽好像出事了。”
谢镜辞一下子就想起那个引他们前往祭坛的少年,幸灾乐祸地冷哼:“坏事败露,被监察司抓啦?”
莫霄阳啧啧:“正是。”
当年孟家子女都欲抢夺继承人之位,孟良泽虽是嫡出,却没什么太大的能耐,为赚取更多钱财、显得自己不是那么废物,这一来二去,就走上了歪路。
杀害竞争商贩、入黑市贩卖禁物,不光鲜的手段层出不穷,也正是凭借如此,金库里才终于有了一些起色,得来与林蕴柔成亲的机会。
如今那少年不停哭诉喊冤,将他所做的丑事一件件往外抖,虽然目前还寻不到证据,但想必时日一长,孟良泽吃牢饭是铁板上钉钉,没跑的事儿。
“其实除了个别心胸狭隘、见不得别人好的家伙,这里生活的绝大多数修士,都曾经历过冤屈。要么因为没有证据,要么因为仇家势力庞大,寻冤无门,才心甘

情愿坠入梦中。”
莫霄阳道:“这件事闹得很大,除了监察司,还有不少大能闻风而来。有他们作为担保,作恶之人定会被逐一查出――恐怕修真界里,即将有场大变动了。”
*
莫霄阳所料不假,不过数日,各地便陆续传来落马的消息。
梦魇要想汲取更多灵力,自然不可能选择一无是处之人。
在村落里待着的,要么是曾经金丹及以上的修士,例如殷宿,要么体质特殊,例如琳琅坊账房先生的同乡。
前者修为不低,在修真界已占据一定地位,能将其逼得走投无路之人,自然身居高位。
修真界并非法外之地,惊天大瓜一个接着一个,吃得人们瞠目结舌、大呼过瘾,不过对于谢镜辞来说,看热闹固然有趣,然而这段时日最应当被放在心上的,还

是千灯会。
千灯会是云京城里一年一度的盛事,被设于春冬交替之际,讲究一个辞旧迎新、心想事成。
于大会当日,街头商贩店铺林然而立,热闹非凡,更有千家灯火、万盏明灯相伴,其中流灯许愿,更是寄托了云京住民整整一年的祈盼。
他们一行人自孤云山归来,好生修养了几日,万幸期间系统没再作妖,让谢镜辞得了短暂的空闲。
一切都往正常的轨迹缓缓靠近,除了孟小汀和莫霄阳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堪称如狼似虎,就差晃着她的肩膀问她:“你怎么还不下手!还不下手!”
最终,这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彻底质变,成为了老父亲老母亲一般的:“别担心,一切放在我们身上。”
谢镜辞隐隐有种预感。
她的这个千灯会,不会过得太好了。
时至夜色降临,千灯会便也拉开序幕。
谢镜辞与裴渡、莫霄阳居于谢府,孟小汀死劫已过,回了孟家,至于江清意则被药王谷收留,以谷中灵力为引,助其早日醒来。
因而今晚,他们三人得先去琳琅坊前与孟小汀会面。
“我的天,这光,这灯,这楼!”
莫霄阳兴奋得鹅叫不停,两眼放光:“人间仙境!美轮美奂!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裴渡安静抬眼,眸间亦是溢了浅光。
繁灯如星,黄昏如昼。
五颜六色、千姿百态的小灯被悬在房檐树梢,流淌出片片华光,重重楼阁好似天边琼宇,莹莹生辉,置身于其间,恍若星河倾泻,尽数落在眼角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