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从那一天起,谢疏得知了“裴渡”这个名字。
然而谢镜辞还是满脸呆样。
难道她那天当真被邪气撞上了脑袋,所以才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听说殷宿之所以妄图加害于你,是出于嫉妒。”
孟小汀叹了口气,提起殷宿时,眉间少有地显出几分厌烦之意:“他也是个刀修,从青城山的外门弟子一步步做到亲传,好不容易进入学宫,却在大比中接二连

三落败于你。”
谢镜辞:“那是他自己没用,我比较建议杀了他自己。”
“殷宿在青城山也算小有名气,输给你那么多回,渐渐生了恨意。”
孟小汀继续道:“后来他被学宫惩处、赶出青城山,还在恬不知耻说些什么‘天道不公’‘世家欺人太甚’,真是恶心透了。”
所以这是个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小愤青。
他毫无倚仗地出生,凭借一己之力步步往上爬,最终成为门派里风头正盛的新生代佼佼者,没想到入了学宫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百般努力,终究比不上世家代代

传承的血统。
因而他才会满心怨恨地想,凭什么。
谢镜辞心下冷笑。
凭什么。
凭她在其他小孩玩耍打闹时,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一遍遍练习刀法;凭她把所有空闲时间全放在试炼塔里,亲手斩杀过的妖邪,比他亲眼见过的还要多得多。
总有人把自己的落败归结于时运不济、出身不佳,怨恨旁人的时候,却看不见对手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的拔刀。
“也就是说,这人想置谢小姐于死地,结果被裴渡撞破,功亏一篑,后来事情败露,遭到了学宫与青城山的驱逐。”
莫霄阳掩不住眉目间的困惑之色:“难道后来他入了邪道?但让云京城里的人们陷入昏睡,于他而言有何用处?”
“真相应该不似这般简单。”
裴渡摇头:“殷宿修为不及我与谢小姐,但今日所见,他竟已至元婴巅峰,而且……”
他说着眉间一蹙,握拳放于唇边,低头轻咳。
谢镜辞沉声接话:“而且出现第二个人的时候,那股元婴修为的邪气瞬间从殷宿体内离开,转移到了那个人身上。”
这是她与裴渡失利的主要原因。
以他们两人的实力,若是光明正大打上一遭,或许还能拥有与元婴巅峰抗衡的实力,但那道邪气的转移诡谲莫测,从身后陡然袭来,根本无处防备。
“或许那两个巷道中的人皆非主导者,真正应该被注意的,是那团古怪邪气。”
她说罢微顿,抬眼看向身侧的三名长辈:“邪术之中,可有什么附体之法?”
“对于邪修来说,这种法子可不少。”
蔺缺展颜一笑:“倘若此事背后另有其人,那便又多出不少趣味了。”
殷宿大概率是颗算不得重要的棋子,加之在场所有人都对其了解不深,今夜继续揪着他不放,似乎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这会儿天色已深,众人都马不停蹄折腾了整整一天,经过短暂商议,各自回了房中休息。
谢镜辞是其中最为心神不宁的那一个。
殷宿此番前来云京,究竟所为何事?她怎么会把那日在地宫里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裴渡为什么能一眼认出她小时候的模样?
还有孟小汀。
根据系统透露的情报,距离她的死期……已经没剩下多久了。
*
一觉醒来便是第二天。
虽然不是什么好觉。
在昨夜迷迷糊糊的梦里,谢镜辞一会儿见到孟小汀脑袋上悬着的刀,一会儿又听见裴渡义正辞严地质问她:“谢小姐,你为何要在梦中那般折辱我?”
即便在梦里,谢镜辞也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凉气像蛇一样钻进脊背的感觉。
她做梦胡思乱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自然便是神色恹恹,一出门,就得知了谢疏、云朝颜与蔺缺即将离开云京的消息。
“琼海的寻仙会今日举行,我们得去露个面。”
谢疏有些放心不下,缓声嘱托:“那群人的目的应该不是你们,但既然与殷宿结过梁子,还是小心为妙。你们近日在云京好好待着,最好不要离开谢府,等我们

明日回来,就立马处理此事。”
云朝颜面色很沉。
众所周知,这位性格差劲的女魔头对女儿极为放纵溺爱,殷宿胆敢对谢镜辞下手,并伤及裴渡,可谓在她的怒气点上反复横跳,濒临踩爆。
“我已告知监察司相关事宜,令其加大力度调查。”
云朝颜安慰道:“小渡好好歇息,我们定会查出幕后凶手,给你一个交代。”
救命。
莫霄阳被扑面而来的威压震得不敢动弹,不愧是盛名在外的云夫人,当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仿佛下一瞬就能把殷宿千刀万剐,比幕后黑手更像反派角色。
谢镜辞挥挥手与三人告别。
谢疏与云朝颜身为修真界大能,往往被一大堆数不清的委托、秘境和法会缠身,加之性喜游山玩水,自她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外不停奔波,经常会有大把时间不

着家。
小说话本里成天谈恋爱的霸总王爷全是纸片人,真实情况是常年忙到英年早秃,只剩下一片地中海与之做伴。
“殷宿那群人没能得手,不会再来报复吧?”
孟小汀仍对昨夜之事心有余悸:“一个好端端的大男人,用阴谋诡计害人也就罢了,居然还阴魂不散,妄图借用他人之力继续作妖――啊啊啊真是恶心!要怎样

才能抓到他?”
那人还想对辞辞下手,简直坏透了。
对于云京城近来发生的怪事,她虽心怀兴趣,但始终都保持着吃瓜看戏、与世无争的局外人立场,这会儿却生出源源不绝的怒意,想把那伙人掘地三尺给挖出来


“监察司靠不住的。”
谢镜辞抿唇笑笑,语气很淡:“不如先去问问其他遇害的人――蔺前辈已替他们尽数驱了邪气,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既然这是与她有直接牵连的事,比起让父母出面解决,谢镜辞更倾向于靠自己找到真凶。
她说着微微停住,视线一晃,掠过身旁踌躇满志的孟小汀与莫霄阳:“裴渡呢?”
孟小汀呼呼笑,抬手指了指她身后:“在那儿呢。”
裴渡生得俊俏,性格又平易近人,只不过几日功夫,就与谢府中的总管小厮混熟了关系。
当谢镜辞转身望去,正好见他同总管和三两个小厮闲聊。
其中总管的第一句话,就把她震了个七零八落:“裴公子,你是小姐头一个带回家的男人。”
――出、出现了!霸道总裁文里管家的必备台词,“小姐,你是少爷唯一带回来的女人”!
要论霸总和王爷,身边绝对不会缺少三种人。
第一,一个总在半夜被叫醒的大夫,随叫随到,时刻遭受“治不好她,扬你骨灰”的致命威胁,经典语录:“下次记得节制一点,她身体不好,受不住啊。”
第二,一个兢兢业业、总在背后默默为男女主角操心的管家,精明的双眼看透一切。
第三,一群忠心耿耿的朋友或仆从,八卦技能点满,主要负责起哄和助攻。
这群人他们不是人,是妥妥的工具。
“对啊!”
有个小厮附和道:“好久没见到小姐笑得那么开心了。”
――呸!你闭嘴!她明明每天都在笑,每天都超级开心!为什么当她变成霸总人设后,连家里的其他人也受到污染了啊!
裴渡温声应他:“谢小姐平日里不爱笑吗?”
“也不是不爱笑……就是总把自己关在房里练刀。”
又有人道:“在此之前,小姐大多时候都杀气腾腾的,连走路都在琢磨新学的刀术,裴公子来谢府后――哇啊啊谢小姐!”
谢镜辞朝他们露出一个贼标准的微笑。
谢镜辞:“裴渡,跟我过来。”
老主管颤颤巍巍:“小姐,无论做什么时候,都务必记得节制一些,裴公子他身体不好……”
谢镜辞:“……”
*
谢镜辞很怀疑人生地把裴渡拉走了。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是个积极向上好好少年,没想到轮到别人一看,哐当成了个痴迷打怪升级的霸道屠夫。
情人眼里不出西施,自己眼里才出西施。
城里身中邪术的人不少,其中身份有高有低。上位者沟通起来实在麻烦,一行人商议片刻,一槌定音,找到了琳琅坊里刚醒来不久的账房先生。
“唉,我跟监察司说过很多次,不晓得当时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儿。”
账房姓廖,被接连数日的噩梦困扰,眼底凝出了死气沉沉的青灰,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三个字一喘:“那会儿正值夜里,我独自回家,刚瞥见一道影子,就什么

都不知道了。”
谢镜辞静静地听,指尖轻抚桌面。
一旁的孟小汀好奇追问:“或许,先生曾经结过什么仇家?”
先生连连摆手:“哪儿能啊?我一辈子过得平平稳稳,别说结仇,连骂人打架都几乎没有过。”
“不一定是仇家。”
谢镜辞笑道:“也许是某个同你相看两厌的人,又或是日子过得不顺心、连带着看你也不顺眼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极有可能从某天起消匿了踪迹,再没出

现在你眼前。”
她语气不紧不慢,自带沉缓悠静的威慑,账房先生听罢一愣,竟没像之前那样立即反驳,而是眉头微沉,显出有些迟疑的模样。
“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过。”
他吸了口冷气,似是突然浑身发冷:“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儿了。我和那人是同乡,都生在一处山中村落,我们村子没什么钱,无论修炼还是念书,对于其中大

多数人家来说,都是件苦差事。”
孟小汀惊诧地与谢镜辞对视一眼。
“按照村里的规矩,在学堂终考拿到头名的,能被负担起继续念书的钱,送去更大的城中。”
账房先生发出低声喟叹:“我们两人平日里不分高下、各有所长,在终考里,我以三分之差胜过他,得来了离开村落的机会;至于他……那时恰逢他爹重病离世

,家里欠了一堆外债,情况如何,你们应该能明白吧。”
莫霄阳原以为能听见多么狗血的恩怨纠葛,闻言怔忪一呆:“就这样?”
“就这样啊!后来我回到家乡,得知他在五年前就不见了踪影,至今没再出现过。”
账房先生蹙眉:“虽然这样一说,我在梦里见到的情景的确是家破人亡、屡屡落第……但我并未存心害他,就算他心有不甘,也不至于用上如此阴毒的招数吧?


用不用,恐怕得那人说了才算。
谢镜辞目光稍凝。
果然如此。
当时她与裴渡同时撞上殷宿,而身后那人突然出现时,裴渡正好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按理来说,裴渡才是更容易被邪气击中的那个,来人却特意避开他,把靶子对准谢镜辞。
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明确了目标。
她与殷宿有仇,结合云京城里昏迷的人形形色色,彼此之间并无联系,可以大致推出那些人此番前来,正是为了报仇。
正因为复仇之人并非同一个,昏迷不醒的受害者们才会显得毫无关联。
至于那团邪气,应该就是一切行动的组织者。
只不过……这所谓“复仇”的理由,还真是愚蠢又可笑。
同样的走投无路,同样的心生嫉妒怨恨,自己没法继续活,便把过错全都归结在别人身上。不过是群胆小怕事、不敢承担的懦夫,就连报复,也要借助那团邪气

的力量。
从账房先生口中,似乎已问不出别的什么东西。
谢镜辞温声道了谢,刚出琳琅坊,就听见莫霄阳的自言自语:“所以那群人是自己过得不好,就见不得别人好?”
“话也不能这么说。”
孟小汀神秘兮兮地一笑:“方才你们在问账房先生话的时候,我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从两个女客嘴里,听到了很是有趣的消息。”
谢镜辞与莫霄阳一道睁圆了眼看向她。
“被救醒的人里,要属云京城鼎鼎有名的许老板――就是我曾跟你们说过,林姨那个突然昏睡的合作对象。”
小姑娘得意洋洋地一仰头:“听说他刚一醒来,就发疯一样胡言乱语,说什么‘不该一时贪财陷害于你’,显然是曾经做了亏心事。”
“也就是说,这群人各有各的原因和目的,许是为了复仇,经由邪气主导,聚在了一起。”
谢镜辞还是想不明白:“可账房先生的同乡五年前就失踪了,殷宿也不见踪影许久。若想报仇,为什么要一声不吭等待这么多年?在失踪的那段日子里,他们又

发生过什么?”
完全搞不懂。
“那邪气所用的秘术,亦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孟小汀打了个寒战:“倘若我梦见什么血红大宅、咬脖子的人,一定会吓得半死。”
那场梦可谓她的人生污点,谢镜辞囫囵应和:“唔唔嗯嗯――”
等等。
咬脖子的人。
她当时说了……咬脖子的人?
她向裴渡表露身份,理应是在梦境后半段,那时顶多窜出个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儿,一旦说漏嘴,提到咬上腺体那件事――
岂不就意味着掉、掉马了?
谢镜辞脑袋疯狂乱炸。
谢镜辞通体发热发冷又发凉。
谢镜辞听见裴渡迟疑的嗓音:“谢小姐……?”
她决定回家洗个热水澡。
只有这样,当她闭上双眼死去的时候,尸体才不至于太快发烂发臭。
空气在这一瞬间达成了微妙的凝滞,谢镜辞正思索着应该如何解释,猝不及防,突然察觉到一股越来越近的杀意。
上帝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一定会打开另一扇窗。
她从没觉得,杀意是种如此美妙的东西。
四周兀地暗下来。
他们仍然走在云京城一望无际的巷道里,天边暖意融融的太阳却瞬间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渐渐从乌云中显现的惨淡弦月。
日光与灯光尽数隐去形影,墨一样的浓云翻涌如潮,在无边寂静里,响起一道森然冷笑。
这笑声噙满嘲弄讽刺,乍一划破月色,如同暗夜里生出的一只冰凉手骨,阴惨惨捏住耳膜。
谢镜辞看出这是场精心布置的幻境,听得心烦意乱,刚要拔刀,顷刻愣住。
在四面八方,突然窜出十多个高矮不一的人影。
每个人身侧都悬着团邪气,虽然不如昨夜浓郁,却也能跻身进元婴期水平,仿佛是最初的气团平均分成了许多份,分别依附在每个人身上。
而在他们脸上……居然清一色戴着面具。
没有任何花纹与装饰的,纯白色面具。
孟小汀娘亲失踪当夜……她们家中便是闯入了戴着纯白面具的人。
谢镜辞眼瞳骤然缩紧。
面具,云京城,迟来的复仇,被强制带走的女人,孟小汀的死讯。
所有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居然在此时此刻,隐秘且诡异地有了交集。
不等她继续思考,站在最前方的男人便身形一动。
他体格高挑,却像许久未曾锻炼,身体瘦弱得好似木柴,于电光石火间,拔出手中长刀。
这是殷宿。
十多个元婴期面具人一拥而上,裴渡面色沉静,拔剑出鞘。
面具人虽有元婴修为,但显然本身修炼不够,无法熟稔将其操控。裴渡剑光一出,自空中凝出道道锋利无匹的冰刃,对峙之间,气势竟稳稳压了一头。
但是以一敌多毕竟吃亏,更何况还是以弱战强。
莫霄阳与孟小汀一并上前迎敌,谢镜辞眉心一跳。
殷宿的刀刃变幻莫测,与另外两人的攻势来回夹击,刀尖一挑,堪堪掠过裴渡左臂,惹出一道飞溅的猩红。
少年早已习惯疼痛,对此不甚在意,手中长剑挥下冰痕阵阵,将一窝蜂的进攻全盘挡下。
那把刀触到了他。
在昨天夜里,也正因为他们,裴渡才会被邪气所伤。
鬼哭刀嗡嗡一晃,谢镜辞不明缘由地心跳加速,耳边传来熟悉的叮咚声响。
[相应场景触发,人设激活。]
[请稍候,台词载入中……]
四周明明是鳞次栉比的房屋,她却嗅到一股极其微妙的木香。
属于裴渡信息素的木香。
那道香气上,绝不能沾染除她以外的任何气息,尤其是……他人的刀。
――那是她的所有物。
就算要划破他的皮肤,也只能用她的鬼哭。
这几人定然逃不了了。
高大瘦削的男子飞快后退几步,纯白面具下,双唇咧开狰狞弧度。
此地是精心布置的幻境,他们即便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可能找到逃脱方法,唯一能够迎来的结局,是被一拥而上的元婴修士无情剿杀。
天之骄子又如何。
他在梦里无数次见到这两人的陨落,也无数次亲自把他们踩在脚下,如今眼睁睁看着幻梦变成现实,忍不住笑得双肩发抖。
这可怪不得他。
要怪只能怪谢镜辞与裴渡牵扯太多,他的身份也是,孟小汀的身世也是,知道的东西过了头,理所当然会得到制裁。
殷宿眼底笑意未退,倏而一凝。
于幽邃幻境里,毫无征兆地,陡然响起长刀呜咽般的啸鸣。
血一样的暗红刀光,顷刻间把夜幕撕裂得一干二净。
太快了。
那抹血红靠近之际,伴随着狂舞的疾风与一道道尚未凝结的腥气,残月降下飘渺如纱的幽光,透过变幻交织的光与影,殷宿见到那抹不断逼近的身影。
谢镜辞身着白衣,却被飞溅的鲜血染成绯红,所过之处刀鸣锃然,恍若势如破竹的疾风,划破途中所有人的喉咙。
鲜血映着月色狂飙,如同倏然绽开又颓靡败落的花,不过瞬息之间,连空气都晕开杀气横生的幽异。
在层层破开的风声里,刀光已然咫尺之距。
视线所及,是一张瑰姿艳逸的脸。
她姿色天成,占尽风流,此刻一双柳叶眼被刀光照亮,漆黑瞳仁里幽影暗生,娇妩之余,更多却是野兽般狂乱的冷意。
在那双眼中,分明盛满了令人胆寒的血光。
“喂。”
谢镜辞周身笼罩着血气,嗓音微微发哑,只需第一个字出口,便让殷宿遍体生寒:“谁允许……你动他的?”


第三十三章 (摸摸就不疼了。)
月色与血光皆是肃杀。
鬼哭通体漆黑, 此刻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暗红微光,触及薄薄一层皮肤时,自刀尖溢出微不可查、状若兴奋的呜鸣。
殷宿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
谢镜辞的动作快到不留给他丝毫喘息时间, 欺身袭来时, 刀口犹在静静淌血。
那全是与他同行之人的血迹, 他们空有一身元婴修为, 竟在乱战中被她瞬间抹了脖子。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心底的怒火轰然汇聚,殷宿止不住地战栗, 紧紧握住双拳。
这女人横竖不过金丹, 甚至在一年前的意外中身受重伤、修为大损,他已向神明借来力量,明明已经有了足以超越她的实力,为何还会――
为何还会仅仅凭借一招,就把他压制到动弹不得。
青年周身颤抖着咬牙, 指间力道汇集。
他不甘心。
他付出了自己的整段前半生,没日没夜苦练修习, 每天都在起早贪黑, 未曾有过懈怠的时候。
凭什么这群世家子弟能坐享其成,只不过投了个好胎,就足以继承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天赋机遇,恬不知耻, 任意挥霍。
而他一次又一次突破,一遍又一遍挑战,穷尽所能,还是一辈子都追上不上他们的脚步。
何其不公平。
丛生的怒火终究战胜了心底恐惧, 殷宿狂呵一声,拔刀暴起, 元婴级别的邪气随刀风嗡然荡开,于半空划出弦月般圆滑的弧度。
谢镜辞早有防备,迅速后退几步,挡下雷雨一样密集凶猛的刀光。
“觉得我之所以赢你,是靠天赋和修为吗?”
她眼底仍蔓延着冷意,极为不悦地盯向殷宿刀口上的一抹红。
那是裴渡的血。
一想到这一点,就让她心烦意乱。
谢镜辞不愿同他多说废话,拇指不露声色稍稍一动,按紧正轻微震颤着的刀柄。
当最后一个字定定落下,女修纤细的身形宛如利箭,再度向他袭来。
殷宿还是控制不住脊背的颤抖。
――怎么会这样?
他已经拥有了远远超出她的修为,理应终于能把谢镜辞踩在脚下,可为什么……他还是会感受到与几年前无异的、被她死死压制的战栗与无措?
谢镜辞的刀光有如银河倾落,伴随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而下,殷宿狼狈去接,奈何被灵力震得骨髓发麻,一时竟全然跟不上她的动作,被划出道道血痕。
即便已至元婴的门槛,他却依旧被毫无悬念地碾压。
直到这一刹那,他才终于能脱离修为的桎梏,头一回真真正正地审视谢镜辞。
殷宿从未见过,有谁能将刀法用得这般出神入化。
仿佛长刀已然同她融为一体,一招一式皆出自本心,被牢牢印刻于心底,拔刀而起,只不过转瞬之间,就已根据他的动作转换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招式。
快刀如雨,不留给他一丝一毫躲避的空隙。
……他赢不过她。
无关乎修为,谢镜辞就是比他更强。
这个念头恍如猛锤,狠狠压在青年胸膛之上。当谢镜辞刀刃逼近时,除却恐惧,充盈在他心口的,更多竟是不敢置信的茫然。
既然这样……那他持续了这么多年的怨恨,又应该发泄在何人身上?
“自己技不如人受了挫,便红着眼埋怨旁人,也不看看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谢镜辞语气很淡,临近末尾,忽地轻声一笑,发出嘲弄般冷然的气音:“看见了吗?我就是比你强。”
话音落地,刀口一荡。
在嗅到血腥气的瞬间,谢镜辞眼前倏然闯进一道光。
笼罩在四周的夜色顷刻散去,整个世界如同褪去了一层乌黑沉郁的幕布,伴随着太阳光线一并涌来的,还有街头久违的叫卖声。
――那群人眼看力不能敌,即刻撤去了幻境。
至于他们的身影,自然也随着幻境消失不见。
谢镜辞颇为不悦地皱眉,她本来还打算活捉一两个活口,从其口中问出主导这一切怪事的罪魁祸首,如若他们不愿说,用些特殊的法子便是。
“谢小姐,你没事吧!”
莫霄阳被她的突然暴起吓了一跳:“那人有没有伤到你?”
谢镜辞摇头,沉默须臾,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是他们戴的那种面具吗?”
她并未指名道姓地询问,莫霄阳与裴渡闻言心知肚明,把视线凝向一旁的孟小汀身上。
自打那群戴着纯白面具的神秘人露面,她的脸色就变得格外白。
街坊间嘈杂的吆喝叫卖声连绵不绝,他们身侧却是诡异的一片寂静。
孟小汀下意识攥紧袖口,眼眶兀地蒙了层绯红:“……嗯。”
*
关于孟小汀娘亲,无论谢镜辞还是孟小汀本人,都对其所知甚少。
和她娘一起生活的时候,孟小汀还只是个半大小孩,懵懂的稚童对绝大多事情浑然无知,更何况过了这么多年,许多记忆都已变得模糊不清,只记得那女人名叫

“江清意”。
对此莫霄阳哼哼一笑:“要想知道有关她娘的事儿,云京城里不正好有个绝佳人选吗?”
谢镜辞:“虽然但是……算了,走吧。”
若说除却孟小汀,整个云京还有谁与那女人有过正面接触,必然只剩下她爹孟良泽。
说老实话,谢镜辞并不是很想见他。
孟良泽称得上修真界里最有名的软饭男,把一干家业尽数交给夫人林蕴柔打理,自个儿则在城里各种诗情画意,美名其曰陶冶情操。
这两人乍一看来不像夫妻,更像在鸡妈妈庇护下茁壮成长的巨婴小鸡。
最让她看不惯的一点是,孟良泽怕老婆怕得人尽皆知,担忧林蕴柔看不顺眼,几乎把孟小汀当成了个透明人,与她讲过的话,一年下来恐怕不超过十句。
“……啊?小汀她娘亲?”
茶楼里,面目俊朗的男子将众人打量一番,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你们打听这个做什么?”
不得不说,孟良泽生了一张好看的脸。
修士们驻颜有术,往往看不出真实年龄,他仍保持着神采奕奕的青年模样,乍一看去剑眉星眸、风华月貌,妥妥一个漂亮的富家公子哥。
“其实关于江清意,我知道的事儿也不多。”大概是平日里随意惯了,孟良泽没太多身为长辈的架子,一边说,一边慢悠悠抿了口茶:“其中绝大部分,我都告

诉过小汀――你们想问什么?”
谢镜辞开门见山:“孟叔与她是怎么认识的?知道她出生于何地、是何种身份么?”
“这事儿吧,说来有点奇怪。”
孟良泽笑笑,时隔多年再提及此事,似乎生出了些许尴尬:“当年我去孤云山里做药材生意,意外见到了她。怎么说呢,当时她的模样很是狼狈,像在躲避什么

东西,见到我与商队后,哀求我们带她离开孤云山。”
他说到这里,又从喉咙中挤出两声干涩的笑:“我一时心软,便带了她与商队同行。”
谢镜辞心口一动:“在那之后,二位便互生了情愫?”
孟良泽神色更加局促,干笑着点点头:“我对她一见钟情,本想带她回云京成亲,没想到归家之际,居然听闻了与林氏的婚约……你们也明白吧,父母之命媒妁

之言,不好违抗的。”
莫霄阳接话道:“既然两位无法继续在一起,她之后又去了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
孟良泽稍作停顿,加重语气:“我并非薄情寡义的恶人,本想为她安置一处房屋住下,没想到第二天刚一醒来,就发现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