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大如牛――莫霄阳你牛头马面!”
于是这两人就开始了成语接龙,杀得那叫一个你来我往,两眼猩红,从小到大没遇到过这样棋逢对手的时候。
直到问道会结束,两位文学大师已经循环了两百八十一遍的“为所欲为”。
按照同往年一样的规则,当大比宣告终结之际,会在中央空地最大的圆镜上,依次显示各个修士得到的点数与排名。
谢镜辞的第一几乎是板上钉钉,没跑的事,如今众人聚焦的重点,在于她究竟揽获了多少分数。
“我听有的修士彼此交流,声称杀死一只魔兽,能得到五到十的恐惧点。谢镜辞去了这么多聚落,虽然没拔刀见过几次血,但两三千绝对没问题吧?”
“两三千?老兄,她不但在去过的村子里挣足了存在感,如今整个幻境估计都在传――我赌八千。”
前一人倒吸一口冷气:“八千?她就算把见过的妖魔全杀光,也远远够不上这个数目吧!”
“你们别急呀。”
有女修轻笑一声:“问道榜……这不是来了么。”
随着她话音落下,于中央悬空的硕大圆镜之上,倏然迸发出皎月般莹然夺目的亮光。
光华如水,肆意倾淌在漫无边际的纯白色空间,如同薄纱被掀开、有人在镜面轻轻落笔,自圆镜最下方起,逐渐显出隽永清丽的字迹。
问道会的排名榜,是由最末写起。
在场有不少人与个别参赛者熟识,亦有家人朋友前来助威,这会儿轮到放榜的节骨眼,几家欢喜几家愁。
末尾的修士们多是几十几百,随着字迹渐多,越往上,名字后面跟着的数值也就越大。
第三名的高仲伯来自剑宗,与裴钰的路数一样,同样属于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杀神,自打进入幻境开始,手里的剑就没停过。
原本有人还在猜测,以他的实力,或许能和谢镜辞用脏套路赢来的点数拼上一拼,没想到居然只排上了第三,连裴渡都比不上。
高仲伯的数值是[五千六百零一]。
旋即笔墨再动,行云流水勾写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二字名姓。
在裴渡之后,是一板一眼的[八千六百]。
人群里传来一声语气复杂的喟叹:“我的老天。”
八千。
他在幻境里认认真真扮演着谢镜辞手里的利剑,说白了,相当于对她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
谢镜辞本人鲜少出手,小妖们不清楚她的真正实力,只能通过裴渡心甘情愿臣服的态度,认定她比这位杀伐果决的少年剑修更强。
饶是他也能拿到八千,那主导一切的谢镜辞本人……
圆镜光华更盛,白芒间笔墨暗涌。
那行居于最上方的名姓被写得肆意潇洒,有如潜龙之势,一览众山小,稳稳压了其它字迹一头。
“我的天――”
在陡然降临的沉默中,不知是谁哑声低喃:“这是怎么做到的?问道会莫不是统计出错了?”
“这能出错吗?”
他身旁的汉子猛地一拍他肩头:“这叫‘牛逼’!”
不过短短一瞬。
惊呼声、道贺声与七嘴八舌的交谈声炸成一片,如同雨夜中势不可挡的滔天巨浪,将整个空间填得满满当当。
放眼望去,偌大圆镜之上,赫然立着一行端端正正的大字。
[谢镜辞:一万两千四百八十七]。
把其他修士百倍几十倍地碾压,谁看了不得说一声牛逼。
正因为此,当谢镜辞从幻境里出来时,被闻讯而来的吃瓜群众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向来厌烦这种的景象,尤其耳边还充斥着各种叽里呱啦的杂音,本打算立马退出玄武境,却听见脑袋里系统的叮咚一响。
这句话并不难,非常符合暴君气质,除了有点中二,没什么太大问题。
他们这会儿刚刚结束幻境,还存了点暴君与妖妃的余热,就算被她讲出来,也能解释为一句不经意的玩笑。
对她来说,小问题啦。
谢镜辞只匆匆瞥了眼台词,很快像所有霸道君王那样酷酷一笑。
谢镜辞邪魅狂狷:“爱妃快看,这就是你为我打下的江山!”
谢镜辞:……
她很明显地感受到身旁裴渡一愣,而孟小汀和莫霄阳不约而同发出一道噗嗤轻笑。
谢镜辞耳根发热,强忍把系统爆锤的冲动:“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这个人设,这个说台词,虽然有剧本,但也不能违心啊。]
系统语气正经:[你凭良心说吧,这江山是你给他打下的吗?我已经对你很不错了,就说这软饭吃得硬不硬吧。]
谢镜辞:你滚啊!
*
赢了问道会,谢镜辞很开心,她爹她娘更开心。
谢疏恨不得在脑门贴一张纸条,上书五个黑体大字:谢镜辞她爹。
云朝颜同样高兴,一改平日里的女魔头做派,等谢镜辞、裴渡与莫霄阳从玄武境出来,便立马特意拿出珍藏多年的酿酒,在庭院的凉亭里供众人品尝。
“此酒名为‘清心’,香醇而不易醉人,是我与你爹当年的最爱。”
云朝颜一一斟酒,眼底含笑:“既已取得寒明花,待得明日药王谷的医圣前来,小渡筋脉便能得以补全。”
谢疏眯着眼睛笑:“小渡剑骨天成,将来定能成为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大能。不过平日里除了练剑,其它方面也得努力加把劲才成――做人呢,总得不留遗憾嘛。


这句话似是意有所指,裴渡却难以琢磨透彻,只得乖乖点头:“多谢剑尊与夫人。”
或许是他的错觉,可不知为何,自打离开玄武境,这两位长辈看他的神色……就不太对劲了。
进入问道会前,他们的目光虽然称得上慈爱,但裴渡分得清楚,那只不过是对小辈自然而然的照拂,可如今――
谢剑尊看着他时笑意不止,仿佛下一瞬就会将他一口吞入腹中,咬碎吃掉。
是因为谢小姐把问道会里的事情尽数告知,剑尊与夫人觉得他还不算太差吗?
云朝颜亦是勾着唇:“小渡喝过酒吗?”
“嗯。”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没怎么喝过酒的呆瓜,应声时举起酒杯,豪迈地大口一饮。
然后无法抑制地开始疯狂咳嗽。
云朝颜少有地笑出了声:“这酒味浓,得慢慢来喝,你不用――咳,不用这么努力。”
这人真是好呆。
谢镜辞慢悠悠抿了口酒。
此酒虽然名为“清心”,味道却与“清”字沾不上一点关系,浓郁的酒香在入口瞬间便四散而起,好似狂风骇浪,将每个角落的味蕾都吞噬一空。
在喝酒这件事上,她留了一万个心眼。
古今上下,无论是话本还是其它世界里的小说,但凡涉及了情感线,都很难逃脱一个魔咒。
名为“醉酒魔咒”。
酒是个好东西,在男女主角的感情进程中,更是往往充当了一份威力巨大的催化剂。
什么醉酒抱抱啦,醉酒亲亲啦,醉酒床床啦,一旦喝醉酒,孤男寡女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她酒品一向不错,就算酒后神志不清,也基本干不出什么惊世骇俗伤天害理的大事,奈何在谢镜辞脑子里,还蜗居着一个名为“系统”的东西。
一旦这玩意儿趁她醉酒,突然蹦出个奇奇怪怪的任务,她那会儿只知道乖乖照做,说不准还会添油加醋――
那谢镜辞宁愿死掉。
问道会于午夜结束,他们喝完酒,自然也就入了后半夜。
云朝颜所言不假,清心不易醉人,等众人道别回房之时,除了莫霄阳和裴渡有些微醺,其余人都面色如常。
“不过喝了酒,总归是有些不便的。”
谢疏朗声笑道:“正好小渡与辞辞的卧房离得不远,干脆顺道送她一程,如何?”
谢镜辞狐疑地看他一眼。
就裴渡那副模样,显而易见地不如她,要说护送回房,那也是她对裴渡。
云朝颜亦是笑:“对对,阳阳似乎也有点晕,我和你爹陪着他回房,你们二人也快去歇息吧。”
她总觉得这两人不太对劲,可她没有证据。
谢疏和云朝颜满面含笑地离开,一边走,一边同莫霄阳谈论修真界与鬼域的名酒名菜,那叫一个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谢镜辞有些无奈地抬眼,瞧一瞧身侧立着的颀长影子:“没醉吧?”
裴渡立马应声:“嗯。”
谢府极大,此处的凉亭与小道皆采用园林式风格。竹树环合的影子有如幽深潭水,随风在地面轻轻晃荡,步入其中,仿佛能见到映了月色的水光。
这次参加问道会,不但为裴渡得来药草,还爆锤了一顿裴钰的狗头,可谓一举两得。至于裴二少爷消失前瞪得老大的圆眼睛,是能让人半夜笑醒的程度。
谢镜辞心情不错,脚步轻快地走了好一阵子,才突然意识过来:
不对,无论是药草还是裴钰,那都是与裴渡相关的事儿,同她浑然沾不上边,她这么开心做什么?
这个念头闪过的刹那,她听见系统的一声哼笑。
它笑出声时总没好事,谢镜辞心感不妙。
事实证明,她的第六感是正确的。
[位面发生波动,系统……呲……人物设定陷入混乱。]
[叮咚!恭喜宿主成功进入新位面,当前人设:Alpha霸道总裁。]
Alpha。
阿。尔。法。
谢镜辞她彻底裂开。
[她,是整个帝国最邪魅张扬的Alpha,操纵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庞大商业帝国。
天凉就让王氏集团破产,是她每个季度必定打卡的指标;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炽热/嘲弄的光,一路火光带闪电,是她身为霹雳贝贝的荣耀。
当她遇上他,一个如金丝雀般被囚禁的Omega,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当悲伤逆流成河,爱与不爱,他们该何去何从?]
两个极端歹毒的人设重叠于一身,真是好歹毒的剧情。
Alpha与Omega的设定算不得大众,大致意思是每个人体内都蕴藏着独特的信息素,她的Alpha属于强攻一方,Omega则是被动的一派。
后者极易敏感,需要通过所谓“标记”,也就是被咬脖子后方的腺体得到舒解。
通俗来说,类似于一有空闲就要啃鸭脖。
谢镜辞:……
谢镜辞深吸一口气。
再深吸一口气:“您不觉得,您有点叛逆过头了吗?”
她好累,这啃鸭脖的霹雳贝贝,谁爱当谁当。
系统:[我也无法控制啊嘤。]
随着它话音渐落,霸道女总裁的第一句台词,也应声浮现于谢镜辞脑海之中。
谢镜辞再度裂开。
不。
不不不不不,这绝对不可以。三更半夜对着裴渡做出这种事,她还能算是个人吗?
绝对不行!
裴渡察觉到她的一瞬怔忪,略微侧头:“怎么了,谢小姐?”
在沉郁夜色中,少女清润的眼眸显得格外明亮。
谢小姐兀地停下脚步,抬头定定注视着他。
她的目光直白得毫无遮掩,裴渡没由来地心头发紧,只不过被这样一望,耳后便生了热意。
谢镜辞没说话,朝他靠近一步。
裴渡下意识后退。
这样的反复拉锯并未持续太久,当他后退到第三步时,身后出现了一堵墙。
少年修长的身形被月色映在墙面,不过转瞬,就又覆上另一道纤细的影子,旋即是“啪”的一声轻响。
谢镜辞右手上抬,手掌按在他侧颈旁的石墙。
谢镜辞想掉眼泪。
这正是霸道总裁必备的经典姿势,壁咚。然而裴渡身量太高,她此时此刻的动作毫无威慑力,反而像在擦墙或是小学生上课举手发言。
这壁咚,太失败了。
她已经没脸再见裴渡了。
“谢、谢小姐。”
他音调拘谨,尝试把她往外推了推:“你喝醉了?这样……不合礼数。”
她才没喝醉,她只不过是――
等等。
谢镜辞心下一动。
接下来的剧本惊悚至极,倘若保持清醒状态,裴渡一定会认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流氓。
但喝醉酒后,就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了!
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可以把锅全盘推给酒精,在裴渡看来,她充其量只不过是酒品无敌差劲。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究没能落下来。
谢镜辞强忍着拔刀砍人的冲动,双眼失去聚焦:“我好像……喝醉了。”
“谢小姐,我送你回房。”
她的反应在裴渡意料之中,少年并未细思,毫不犹豫地尽数信下,脊背仍是僵硬,试图将她推开一些:“还请小姐……把手松开。”
这个办法超有效!
谢镜辞心头暗喜,咬了咬牙,干脆一股脑全豁出去。
“松开?”
裴渡听见谢小姐的一声轻笑:“小咦惹喵嗷,不想要你的临时标记了么?”
救命。
为了不让裴渡听清“小野猫”这句太过羞耻的台词,谢镜辞觉得她现在讲话像念佛经。
裴渡果然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对不起。
她在心里痛哭流涕,裴渡,接下来的事,对不起。
他尚未来得及开口问询,忽然见到谢小姐伸出左手搭上他后颈,整个人向上跳了跳。
像是没够着什么东西,又跳了跳。
最后她失去耐心,左手稍一用力往下压,让他向下低了脑袋。
“谢――”
裴渡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剩下的话便被谢镜辞堵在喉咙里头。
她口吻强硬,不容反驳:“别动。”
裴渡的双眼骤然睁大。
他能感受到谢小姐在逐渐贴近。
直到与他的侧颈只剩下毫厘之距。
温热的吐息掠过皮肤,从侧颈升起,如同漫开的水流,一点点往后溢。
气息所经之处,皆是电流般的酥与痒,裴渡被她按在墙头,一时忘了呼吸,压在石墙上的双手暗暗用力,骨节泛起毫无血色的白。
他连动也不敢动,在心里暗骂自己实在无耻。
谢小姐醉了酒,神识最是不清。即便她态度强硬,三番两次阻止他的逃离,但倘若他是个正人君子,理应抵死不从,用灵力把她敲晕,再扛进房里好好歇息。
可他不是。
如今表面看来,虽是谢小姐稳稳压他一头,实则却是裴渡占了她的便宜,他对此心知肚明。
她清醒时遥不可及,便只能贪恋这片刻的迷醉,他实在卑劣至极,无可救药。
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冗杂不堪,裴渡身形忽地怔住。
不再是流连的热气,在他后颈处,骤然贴上了一道柔软的实感。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丝丝缕缕的吐息尽数勾缠于颈侧,有的透过衣襟,悄无声息滑进更为内里的隐秘之处。
而那片陌生的触感好似天边的云朵,绵软得不可思议,于后颈极为迅捷地一碰,然后像花瓣那样张开。
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坚硬的齿。
他似乎隐隐明白了,谢小姐接下来会做的事。
牙齿咬上皮肤,带来尖锐的痛。
谢镜辞并未用力,牙齿不过微微向内里一陷,比起疼痛,更类似于极富有侵略性的挑衅,或是挑逗。
一颗石子坠入沉寂许久的深潭,紧随其后的,是更为汹涌猛烈的狂风。
裴渡指尖用力下按,思绪被搅乱成七零八落的碎屑,在狂风巨浪中无所适从,随心脏一同疯狂颤动。
他听见谢小姐的呼吸。
在夜色里一点点淌入他耳膜,裹挟了令他骤然升温的……微不可查的水声。
哪怕在梦里,裴渡都未曾梦见过这样的场景与动作。
同样饱受折磨的,还有谢镜辞。
天道这不是想让她加班,而是铁了心地要让她去死。
比起强行咬了裴渡的脖子,更让她感到悚然的一点是,自己居然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
少年人身上沾了醇香清雅的酒气,当她更贴近一些,便能嗅到雨后竹树的清香。
用唇齿去碰上一碰,则是她未曾料想过的绵软细腻。
她有罪,她可耻。
她的脑子一定被僵尸吃掉大半,彻底脏掉了――
不过没关系,至少如今在裴渡眼里,她还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触碰点到即止,当谢镜辞微微一动,把牙齿从他后颈松开,能清晰感到跟前的裴渡松了口气。
但他的身体仍旧紧紧绷住,像根笔直的竹。
……谢小姐松开了。
裴渡暗暗下定决心,倘若谢小姐再做出更进一步的动作,他便毫不犹豫地将她打晕。
无论如何,他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折辱了她。
她动作很轻,虽然离开了后颈,却还是保持着近在咫尺的距离,脑袋退到一半,就兀地停下。
谢小姐的嘴唇几乎贴在他耳廓。
她一定见到了他耳朵上火一般的通红,张开双唇之际,吐出的气息让他起了满背鸡皮疙瘩。
裴渡努力控制,不让自己颤抖得太过明显,呼吸声却越来越沉。
他听见谢镜辞的声音,满满带了迷糊的笑意,因醉酒神志不清,尾音被悠悠拖长,如同一根长长的线,自他耳畔径直连进心底。
她道:“小一……凹鸡英……喜欢吗?”
随着最后一个字念出,这段歹毒的戏码终于宣告终结。
谢镜辞很不合时宜地想,裴渡的耳朵好红。
――废话啊!她现在绝对肯定以及百分百确定,她的全身都红得像是水煮虾啊!一个“小妖精”被她念得像在说泰国话,她真的尽力了啊!
万幸终于结束了。
她这只蝴蝶也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归巢了。
至于明日应该作何解释,全把锅推给醉酒便是。
她只是朵浑浑噩噩什么都记不起来的小白花,这件事天知地知她知裴渡知,只要谢镜辞不记得,就算没发生过。
绝妙!
她差点就要为自己天才的脑瓜鼓掌庆祝,正要抽身离开,突然听见属于裴渡的声音。
因为她是侧着脸贴近对方耳朵,因此从裴渡的视角看来,谢镜辞的耳朵同样距离他格外近。
他的声线有些喑哑,冷不防地响起时,宛如平地起惊雷,顺着薄薄一层皮肤和血管,重重砸进她骨头。
谢镜辞整个头皮都是麻,来不及喘息,就被他吐出的热气冲撞得浑身没了力气。
裴渡似是有些无奈,开口时携了股极浅的笑音,喉音沉沉,尽是能叫人心口发软的纵容与宠溺。
他没做出任何逾矩的动作,亦未顺势靠近于她,少年修长的身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近乎于耳语地对她说:“……喜欢。”


第二十八章 (都很可爱。)
在凛冬的深夜里, 连暮色都带了沁入骨髓的凉气。
周遭皆是寒凉的冷意,裴渡却不由自主感到浑身滚烫。
若有若无的酒香勾连着月光,在他眼前所见, 是姑娘晕了浅粉色的耳朵。
如今的谢小姐, 应当是醉了酒的。
待得明日, 她便不会记得今夜发生的一切事宜, 哪怕心存了隐隐约约的印象,他也能装出茫然模样, 一本正经地告诉她, 那都是醉酒后生出的幻梦。
这是他微小的心机。
只有在这种时候,裴渡才能壮着胆子讲出真心话。他喜欢被谢小姐靠近,喜欢她轻轻触碰他时的香气与热量……也喜欢她。
他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那句“喜欢”实属意乱情迷、脱口而出,向来循规蹈矩的少年剑修很快敛了神色,语气温和:“谢小姐, 回房歇息吧。”
谢镜辞仍然处在大脑僵直的状态。
她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自己是不是假戏真做醉了酒, 才会生出莫名其妙的幻听。
但如果是裴渡那样的性格……或许他只是被她缠得心烦, 为了尽快安抚跟前撒酒疯的醉鬼,所以才顺势敷衍性地做出回答。
应该、应该只是这样吧?
――不然裴渡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才会喜欢被她啃脖子啊!他又不是鸭脖精!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耳边的裴渡又低声开口:“谢小姐还醉着吗?”
该死。
他的声线平日里干净清越, 这会儿却突然被压成了沉缓的低音,猝不及防在她耳朵旁边响起时,堪比突然爆开的电流。
谢镜辞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仅仅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就能让整具身体又软又麻,倏地没了力气。
她近乎于狼狈地后退一步, 期间没有忘记自己已经喝醉的设定,脑袋一晃,向左边一个趔趄。
这是个装模作样的小动作,幅度并不算大。
谢镜辞在众多小世界里艰苦求生,早就练就了一身绝佳的演技,本打算挪个小碎步让自己站直,却察觉右肩上多了层绵软的热量。
裴渡担心她会摔倒,伸手揽过她后背,将其虚虚扶住。
谢镜辞:……
“谢小姐。”他问,“还能走吗?”
如果她说不能,大概会被裴渡以拖着、抬着、托举着或旋转着的各种姿势带回房间――
在修真界里,她从没见过哪个剑修用公主抱,按照惯例,大家通常都用扛。
于是谢镜辞半阖了双眼,鼓起腮帮子:“唔……唔嗯唔嗯。”
她如今这副模样一定挺搞笑。
否则裴渡也不会轻咳一下,抿唇微笑。
扶在右肩上的手掌没有松开。
裴渡的力道轻却稳,谢镜辞后背靠着他手臂,偶尔佯装步伐不稳的模样,都被他牢牢固住身形。
这种感觉居然意料之外地不错。
不用担心跌倒,也不必在乎步伐,无论她速度是快是慢、身体如何摇摇晃晃,身旁的人始终保持着与她相同的步调,手掌温温发热,任由谢镜辞胡来一通。
她得到支撑,走出了跳大神般的放肆狂野,一边走,一边心情很好地哼起小调,见裴渡的嘴角自始至终没下来过,眯眼觑他:“你干嘛一直笑?”
裴渡有些仓促地眨了眨眼。
府邸的小道上高高亮着长明灯,轻纱般往他面上一笼,连纤长如小扇的眼睫都清晰可辨。
他眼底笑意未退,被她突然直勾勾一望,如同被察觉了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凭空生出几分茫然的局促。
这份局促并未持续太久。
“醉酒后的谢小姐,”裴渡目光微垂,久违地对上她的视线,“很可爱。”
谢镜辞两眼一瞪,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难道我没有喝醉,就……就很讨人厌?”
他闻言怔了一下,没有反驳。
果然被她看穿了!都说酒后吐真言,裴渡心里的小算盘终于藏不住了!她平日里对裴渡也不算太差,结果这小子是个白眼狼!
微醺的醉意在脑子里打转,把思绪熏得有些模糊,谢镜辞敲敲脑袋,被突如其来的一缕清风吹得眯上双眼。
按在肩头的手掌突然微微用力。
她被这股力道惊了一瞬,毫无防备地,耳边传来熟悉的清润嗓音:“……不是。”
谢镜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循着声音仰起头,在倾泻而下的月光里,望见裴渡漆黑的眼睛。
他鲜少如此直白地与她对视,瞳仁里盛满黯淡微弱的清辉,随目光悠悠一荡,映着眼底散不去的绯红,如同春夜清幽,一朵桃花落入无边深潭。
与这样的目光对视,很难不觉得心口发软。
“不止醉酒的时候。”
裴渡喉音发涩,隐隐携着笑意,随明月清风缓缓落在她耳畔:“谢小姐的所有模样……都很可爱。”
这分明是从他口中讲出来的话,裴渡却抢先一步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谢镜辞看见上下滚落的喉结。
他的脸突然变得好红,连脖子都成了浅浅的薄粉色。
她又不知怎地踉跄一下,被裴渡更加用力地扶住。下意识地,谢镜辞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烫。
谢镜辞的卧房距离凉亭不算太远,裴渡故作镇定与她道了别。
待得房门闭合、他转身离去,浑身僵硬的少年终于略微低了头,抬手抚上侧脸。
他居然对着谢小姐……说出了那样不加掩饰的话。
伸手揽上她的肩头也是,如果谢小姐意识清醒,定会觉得他孟浪。
万幸她喝醉了酒。
裴渡暗自下定决心,无论明日谢小姐来质问他何事,他的答案都只有九个字。
没发生,是幻觉,你醉了。
没错,她醉了。
皎白月色下,年轻的剑修低垂长睫,抿了薄唇无声轻笑。
这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谢小姐一定不会有所怀疑。
*
所幸到了第二日,谢镜辞并未询问他任何与昨夜有关的事情。
她能做出将他抵在墙角、咬住后颈的举动,想必喝得烂醉如泥,忘却那一桩桩不合逻辑的糊涂事,似乎也并不怎么奇怪。
问道会告一段落,接下来最为重要的事宜,便是为他补全筋脉。
谢家势力庞大,与修真界诸位大能皆有往来,此番助裴渡疗伤,便是请来了药王谷里赫赫有名的医圣蔺缺。
“补脉不是件容易事儿,尤其你全身筋脉尽断,估计得狠狠遭上一通罪。”
蔺缺是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年轻男人,倘若论起真实年龄,能有裴渡的几十倍。
此人生性随意潇洒,不拘束太多繁文缛节,见到他这个小辈,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问道会那几日,我也曾去观摩过。裴公子不愧是年轻一辈中的剑

术第一人,与裴钰之战精彩至极。”
他不知想到什么,实在没憋住,从喉咙里发出一道轻笑。
裴渡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前辈怎会知晓……我与裴钰的那一战?”
后知后觉意识到其中可能存在的猫腻,他听见自己狂起的心跳。
“小渡啊,有件事儿……我和夫人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告诉你。”
谢疏曾与裴渡有过数面之缘,向来欣赏这个同样用剑的少年天才,对其很是上心。
补脉事关重大,他实在放心不下,便干脆一直候在床前,见状低声打破沉默,语气很是小心翼翼:“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裴渡心跳更凶。
谢剑尊的语气算不上好,甚至含了再明显不过的担忧,不用细想也能明白,接下来会被说起的事情于他百害而无一益。
他在心里迅速列出清单:补脉很可能失败、他再也无法恢复得与往日相同、以及……
自己已经配不上与谢小姐的婚约,等补脉结束,谢家仁至义尽之时,就不得不离开云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