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璃看了看那签子,感觉是酸梨木做成薄薄的一片,有着镂空雕花,上面画的是一支莲花,下面写了一句诗:一池青莲待月开。再看了看旁边许小六的签,却是画这一朵硕大的鸡冠花,下面写着“何处一声天下白”。润璃不由抿嘴一笑,这明珠郡主,也做得太绝了些,不仅要用一朵鸡冠花来折损许小六,还叫丫鬟把个人的签子都给记上名字,免得她逃脱了去。
明珠郡主看过了丫鬟递上来的那张记载的松花笺,拿着竹筒摇了几下,掉出来一支签子,她捡起来一看,大声的念了出来:“得上平九佳同韵之字的小姐请即席赋咏雪诗一首。”
润璃苦笑一下,这么来说,她是托这位许小六的福,也中招了。
《平水一百零六韵》里,上平的第九是“佳”字,和这个字同韵的,那就是他们签子上诗词最末一个字:“白”和“开”。(注:平水韵上平的第九字为佳,另外和下面字同韵的皆属于此部:街鞋牌柴钗差[差使]崖涯[支麻韵同]偕阶皆谐骸排乖怀淮豺侪埋霾斋槐[灰韵同]睚崽楷秸揩挨俳)
果然,那丫鬟看了看松花笺,大声说:“镇国将军府上的许六小姐和苏太傅府上的苏九小姐!”
明珠郡主一听竟然有两人中招,也愣了下,但是马上就想出了好法子:“长幼有序,就请许六小姐先赋诗罢,含英,快拿笔墨来,准备记下许六小姐的绝妙好诗。”
明珠郡主这话一出,一园子的小姐们都脸上流露出兴奋的神色看着润璃和许小六这边,似乎准备看好戏,武靖侯夫人倒是有几分尴尬:“郡主,许家六小姐是在边塞长大的,恐怕不及你们从小就精习诗赋,还是算了罢。苏太傅书香世家,想必苏家九小姐的诗词定是出众的,就叫苏小姐赋诗罢。”
“边塞长大又如何,镇国将军允文允武,孙女怎么会不通笔墨?”坐在武靖侯夫人旁边的一位打扮华贵的贵夫人开口了,微笑着对许允馨说:“允馨,姨母可好几年未见你,想来应该有进益了罢?”
润璃看了看身边,许允馨一副愤懑的神色,正恨恨的说:“承平公主这死女人,生了明珠郡主这专会使坏的孩子,故意想使坏呢!”
“允馨,你若是不会作诗直说便算了。”润璃拉了拉她的衣角:“要不是我多做一首就说是帮你写的便好。”
许允馨朝她一笑:“苏九,谢谢你,可是我偏偏不会让她们如愿以偿的!”
润璃看她那十拿九稳的样子,也放下心来:“原来你竟会做诗的!害得我方才还白白担心了!”
许允馨却摆了摆手:“我不会作诗,可是我会背诗呀!”
——背诗?难道她早知明珠郡主想让她当场出丑,所以早早儿就做好了准备?
只见许家六小姐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赋诗便赋诗,又不是什么为难之事!”看了看周围贵女们惊讶的目光,许允馨大声的说出了第一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听到这句诗,润璃似乎被雷劈到了一般,呆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


☆、最喜他乡遇故知

  此刻心里的感受是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仿佛一个盲人在黑暗里度过了很多年,蓦然有一天,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线光亮,竟然能看到各色风景一般,既紧张,又惶恐——欢喜着自己能突然重见光明,又害怕着眼前的景色只不过是海市蜃楼,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闭闭眼睛,再睁开,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润璃用力的掐了下自己的手指,很疼。
这不是梦,真的不是梦,身边的许允馨正在背诵《沁园春.雪》!
背了三句以后,许允馨突然停了下来,在场贵女们本来被前面三句镇住,正在惊讶之间,见她突然停住,不由又含沙射影的嘲讽起来:“许家六小姐好文采,继续往下作诗罢,我们都等着看绝世好文呢!”
那薛秋霜更是细声细气的说:“许允馨,你怎么就会四个字四个字的念呢?镇国将军府上的幕僚作诗就这水平?”
倒是梁伯韬那席上几个人望着许允馨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奇。
“我倒不知道我这堂妹竟会赋诗,只听说她武艺好,却不知赋起诗来,她竟然也有如此意境,真不愧是在边塞长大的!”
苏润璋也是啧啧称奇:“果然是好诗,却不知她下面会如何接?”望着傲然站在那里的许允馨的,眼里除了欣赏,还多了几分动容。
润璃回过神来,见大家都闹哄哄的,而许允馨却不卡壳不出声了,心里一转,就知道了原因——大周是没有长城的,所以许允馨正在思索用什么词去替换呢。不如自己来帮她续上这两句,通过诗词来认认亲?
想到这里,润璃施施然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原本说,合着我和许家六小姐作诗,但润璃资质粗鄙,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诗句来,听得许家六小姐如此豪气如云的开场,受了些感染,胡乱接上一句,还请六小姐不要见怪。”
说到这里,也不看在场诸位贵女们惊奇的目光,只是眼睛对上许允馨的,落落大方的念出了一句:“望岐山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岐山乃是大周西北的一座山脉,外族北狄皆在岐山之北,所以起到了天然屏障作用,地理位置等同于长城,所以润璃用两个字代替了长城,倒也用得贴切。那许允馨一听到润璃这句诗,惊得张大了嘴巴,大得似乎能塞进一个鸡蛋,一把握住了润璃的手,急急忙忙的说了下面两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明珠郡主皱着眉说:“许允馨,你的诗句和苏家九小姐重了一个字呢,她刚刚用了岐山两个字,你怎么又紧接着用了个山字?应换个旁的字比较好!”
身边马上又有好事者说:“而且许家六小姐怎么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念呢?难道你只会做四言诗不成?合着该回去好好学学如何做五言、七言和词曲,下次出来也不会折损了镇国将军府的名头!”
许允馨正沉浸在暗号对上的喜悦之中,哪管得了旁人的冷嘲热讽?用力握着润璃的手,急切的说:“快,快点接下去,我想听,我真的很想听你如何接下去!”
润璃微微一笑:“欲与天公试比高。”念出这一句,一颗泪珠已经悄悄的坠落在许允馨的手背上,被寒风一吹,凉成了一滩水,冰一般刺着她的皮肤。
葱翠和绒黄吃惊的看着润璃的神色,心里一阵惊奇,自家姑娘怎么了?做一首诗罢了,还用得着如此激动,竟然还迎风落泪?看着那许家六小姐,也是一副激动的模样,握着姑娘的手不肯放松,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文会友?
许允馨听到这一句出口,哈哈大笑:“苏九,你果然好文采!”
润璃接过绒黄悄悄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下眼角,对着许允馨说:“许小六,你的诗做得也不错!”
“嘿嘿,你早该喊我许小六了,这么叫着多亲切!”许允馨拍了下润璃的肩头:“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明珠郡主见许允馨和润璃都坐了下来,似乎没有把诗做完的意思,不禁出言嘲讽:“许允馨,你们的诗就这么没了?这样子似乎没有到结尾罢?”
许允馨抬起头来对着明珠郡主呲牙一笑:“我们俩人做的诗,想怎么结尾便怎么结尾,未必还由你说了算?”然后低声在润璃耳边说:“苏九,我念书的那会儿可最懒得背诗,记得的也不多,还会漏字什么的,你还记得哪些名篇,快快背上几首,吓死他们!”说完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润璃看着许允馨那副模样,笑得眉眼弯弯:“我记得的不少,就怕我背完以后没有人敢再在这里作诗呢。”
许允馨用手推推她的腰:“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叫她们那群乌鸦都开不了口!”
润璃摇摇头:“不行呢,我以后指不定还会参加这种无聊的游园会,可得留着点,免得把存货都倒光了,以后就没得能用的了。”
“怕什么!那个谁,就是那个写《春江花月夜》的谁谁谁……不就是说以一篇横绝唐诗吗?你就以几十篇横绝大周好了!”许允馨咧嘴一笑:“你随便来一首啊,我好久都没听到熟悉的语言了。”
“我也是呢,能听到熟悉的语句真是太意外了!”润璃也感同身受:“你有没有这个感觉,在大周呆得久了,也慢慢习惯了,以前的一切反而都显得那么不真实,恍恍惚惚的仿佛自己是在做梦,有时自己都怀疑是否真的在那里生活过。”
许允馨大力点头:“极是。”突然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来大周多久了?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到这里快十年了。”润璃坐直了□体,叹了一口气:“我原来是学医的,学医数载,本想着能悬壶济世,救治世人,没想到却莫名其妙被送到这地方,连出门都困难得很,更别说游走天下,妙手回春了。”
刚刚说完,就见许允馨激动得脸都红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摇晃得厉害:“A29、A30,你还记得这两个数字吗?”
听到许允馨这句话,润璃惊讶得瞪圆了眼睛:“你就是飞机上坐我隔壁的那个国际女刑警?我们约好回上海再见面的,没想到在大周倒见着了!”
A29和A30,是那航班上她们的座位号,就是那次空难把她们带来了大周朝。
“是呢。”许允馨咧嘴一笑:“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你现在身份是苏太傅的孙女?你父亲是不是那个一人领了两部侍郎之职的那个苏大人?”
润璃听到她侃侃说起朝野之事,竟熟悉得和在说家事一般,不由得大为惊奇:“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你们家把你当男孩养的,连这些朝堂之事也和你说?”
“我祖父是瑞王,你应该也知道。”许允馨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先皇曾经忌惮着他,一直想除去他,只是我祖父善于带兵打仗,没了他大周边防松懈,不堪一击,所以为了笼络他,先皇半推半就批了祖父自请镇守边关的奏折,还加封了镇国将军。明面上看着是重用,实际上却是提防,恩威并施。祖父自小就教育我们切忌不可掉以轻心,要对时局把握清楚,这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润璃听得直叹气,这其实也是宅斗,只不过这个宅子比较大,换成了皇宫,宅斗就变成宫斗了。听着许允馨的介绍,原来她祖父根本无意于皇位,只是先皇多疑,登基以后多有猜忌,但是又不敢下手,一面是怕有夷狄之乱,一面又怕民间说他心狠手辣,连自己的手足都不愿放过,所以镇国将军府这才多年无恙。
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安稳,瑞王在先皇晚年时态度鲜明的和武靖侯府,徐国公府站在一起,大力扶持当今皇上登基,暂时换得了一时安稳,可是现在朝堂局势变幻莫测,谁也猜不透皇上此刻的心思,所以镇国将军府也不敢贸然出面来表态自己究竟扶持哪一位皇子登基,也只是在一旁观望,但对于朝堂之间的人事变化却不敢放松半分。
“和我表哥坐在一起的便是我堂兄,他是皇后娘娘的儿子,我感觉到时候他的把握最大。”许允馨伸手指了指梁伯韬那个方向,扔了一块水果到嘴里,大口大口的嚼着:“武靖侯府倒是有个好冰窖,这等时节竟然还能吃到新鲜水果。”
“谁是你表哥?”润璃对于京城里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是很不清楚。
“就是武靖侯世子啊,他的二姑姑嫁给了我父亲,大姑姑就是现在当今的皇后娘娘!”许允馨很耐心的解释道:“京城也就那么大,说来说去,大家说不定都是亲戚,只是有些关系远了些而已。”
润璃听得直点头:“就是呢,来到大周,突然多了好多亲戚,只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记不住这么多人!”
“我跟你说,别管那么多亲戚了,拣几个重要的记着就行啦。如果要都记全,那可真会累死自己的!哎哎,你瞧瞧,我那表兄和堂兄多受欢迎,那么多人眼睛都在瞧着他们俩,一个个都巴不得扑上去似的!唉,坐在他们俩身边那个家伙就可怜了,都没有人理睬,若我是他,定然不会选着坐在他们俩身边的。”
润璃看了看许允馨说的那个人,不禁莞尔一笑:“许小六,那是我堂兄!”
许允馨一愣,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你堂兄啊,我仔细看看……啧啧啧,果然你们苏府遗传基因不错,他长得挺帅气,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模样,看上去也不是那些无知又自命风流之辈……”
润璃悄悄拉了拉许允馨的衣袖:“别说得那么大声,小心给别人听了去!”
转脸看了看润璃,许允馨一脸的不赞成:“你在大周被洗脑了?适应得挺快的,若不是你刚刚接的那几句诗,我还以为你是那真正的苏九呢。干嘛如此行事谨小慎微,我们难道不该是放放松松享受生活?”
“我们自该享受生活,可若是被人视为异端妖物便不妙了。”润璃小声说:“我曾听说过大周某年有个孩子言谈举止和常人大异,结果被人当做妖物附身沉塘而死呢。我们好不容易逃脱了空难,重新活过一世,可不能因为自己过分张扬而白白送了性命。”
听到这话,许允馨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说:“你这般担心倒也是。我刚来大周时只觉郁闷不堪,虽说我祖父对于家中孙女的教养方面比较放松,可毕竟却还是有不少规矩,自己有时被那些妈妈们唠叨得忽忽欲狂……”看了看那边坐着的京城贵女们,许允馨唇边突然露出了一丝调皮的笑:“我在京里住着的那时候,可没少欺负她们。”
“你没来之前就已经听过你的丰功伟绩了。”润璃想起那个叫薛秋霜的女子脸上怨恨的神情:“六年之前你都能把人扔进池塘,那你现在是不是武功很不错了?”
许允馨拍了拍衣袖,豪爽的笑着说:“这还用说?祖父见我善骑射,喜学武,特地准许我和兄长们一起练习武艺,来大周十年,我可一刻都没放下自己的老本行!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尽管和我说,我帮你去收拾了她!”
“我从来不惹是生非,估计没有什么机会请你出手了。”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站着的丫鬟们,润璃笑着说:“倒是我有个丫鬟也胡乱练了些功夫,有机会还请你指点一二!”
“这不简单?我叫我的丫鬟给看看便是了!铁手,追命,你们过来!”
铁手、追命、无情、冷血——四大名捕啊!
刹那间,润璃不仅有一种既想哭又想笑的冲动,听到这么熟悉的名字,而眼前出现的是两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小丫鬟,真叫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明珠蒙尘泥淖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完毕,菇凉们收好啦
这边润璃和许允馨两人说得热火朝天,那边贵女们的诗艺展示大会进行得如火如荼。
既然没能叫许允馨出丑,各位贵女的心思全部放到了吸引四皇子和梁伯韬的身上。她们也不再故弄玄虚的通过抽签来选出作诗之人,一个个要求分韵赋诗,都想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显现自己的多才多艺。
一时间,武靖侯府的梅园一片欢腾。
明珠郡主娇嗔着作诗不可无香炉,须得焚上一炉清香,才能文思泉涌。公主府倒也准备充足,听到郡主如此说,早就有小厮跑了去取来香炉,燃了一把最好的胭脂百合香,梅园里刹那间就有了一种奇怪的香味,和梅花的清香合到一处,让润璃感觉到极不舒服。
袅袅的烟雾后边,明珠郡主拿着笔写得飞快,不多时便已经做好一首,拿了那张松花笺,直奔梁伯韬那边而去:“韬哥哥,你帮我看看,明珠这样写,可应了景儿?”
许允炆看着快步走来的明珠郡主,一双大眼睛里透着喜悦的目光,那视线分分明明全是黏在了梁伯韬身上,忍不住想出言刺她几句:“明珠,你怎么只叫虞城看你的诗?难道我和林秀都是隐形了?”
明珠郡主朝她一翻白眼:“我就爱给韬哥哥看,如何?”
“说起来我才是你正宗的表兄呢,你怎么胳膊肘望外拐?”许允炆笑着凑过去看了看那首诗,笔力倒也不弱,若不是公主府里的清客所做,那明珠郡主倒也算得上是个有才的。可惜京城里谁人不知明珠郡主到底有几分才情?每次游园都要事先打听好题目,或者自己拟定了题目,叫公主府养着的清客们做上几首诗,挑了那好的背下来,第二日便可在这些游园会上一展风采。
梁伯韬心思根本没在明珠郡主递过来的诗上,只是胡乱的看了一眼,摇摇头道:“一般般,不及某人。”
许允炆疑惑的看了看身边的梁伯韬,他的眼神很飘忽,叫人摸不清方向,但是似乎还是有落脚点可寻。
这个“不及某人”的某人究竟是谁?许允炆顺着梁伯韬飘忽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眼瞥见了很远的地方,在几棵白梅下,有两个女子正在言笑晏晏,一个是他的堂妹,一个却是在杭州府见到的苏府三小姐。
刚刚她们两人联的那首诗倒也巧妙,意境开阔,难道梁伯韬说的不及某人就是她们其中的一个?回想了下许允馨和润璃刚刚念出的那些句子,许允炆也不禁连连点头道:“确实,不及某人。”
坐在一旁的苏润璋心里也默默加了一句:真的,不及某人。
明珠郡主顺着梁伯韬和许允炆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他们都在看着那边的许允馨和苏润璃,心中大怒,气得脸色发白,一把夺过梁伯韬手里的松花笺,大步走向了许允馨那边,梁伯韬一阵紧张,也站了起来跟了过去。
“许允馨,刚刚听到韬哥哥和炆哥哥都夸你的诗做得好,你说,你是不是请人做的诗!”明珠郡主气得直跺脚:“你羞也不羞?请别人做好诗,自己背熟了来这里卖弄!”
许允馨用帕子擦了下手上的水果浆子,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我倒听说过有人是用这种方法的,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说完,嘲弄般的冲明珠郡主翘了下嘴唇:“若说是我背下来的,为何苏九接着我的诗以后,我还能接下去?”
“你!”明珠郡主伸出手来指着许允馨,气得脸色更白了几分,和她身后那梅树上白茫茫的雪色有得一比:“你再做一首诗!否则那诗就不是你做的,你就是那胸无点墨却欺世盗名之人!”
“刚刚你们不是笑我说每次只说四个字吗?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有才思了?胸无点墨我不承认,我也不用不着你赞扬我才华横溢,而且我还很讨厌你用手指着我!若是下次你还这样动不动就伸出你的爪子来……”话音刚落,许允馨就唰的一声弯腰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匕首,凉凉的说:“我看到不高兴的东西就想把它给砍掉,你要不要试试?”
明珠郡主一看那匕首亮闪闪的划出一道冷冽的寒光,哪里还敢逞强,早就缩回了手,回头看着梁伯韬和许允炆都站在身后,心中一喜,以为梁伯韬是来帮她撑腰的,于是拉着梁伯韬的衣袖撒娇道:“韬哥哥,你看许家小六好凶。”
孰料梁伯韬比许允馨更凶——看着润璃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光落在自己的衣袖上,梁伯韬心里一急,用力甩开明珠郡主的手,结果明珠郡主脚下一滑,便狼狈的摔倒在雪地上,她的贴身丫鬟赶紧把她扶了起来。
“明珠,没摔着吧?”许允炆关切的问,作为明珠郡主的表兄,他还是很怜惜自己这个美貌的小表妹的,看着她摔倒在地,心里也在埋怨梁伯韬的不解风情。
明珠郡主站在那里,委屈的扁着小嘴,看着梁伯韬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为什么会这样?韬哥哥为什么对她越来越冷淡?难道是为了许允馨?她想到了那次夜宴,梁伯韬对她冷淡的举止,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疑,望着许允馨的眼神都像要冒出火来。
明珠郡主是没有回过头去看身后,若是此刻她回头,脸上一定会更精彩。
她的身后早已聚集了一堆京城贵女,她摔倒在地的那一幕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脸上全是如出一辙兴高采烈的表情,尤其是苏润玧,那开心的神情是怎么样也掩饰不住的。
起初看着明珠郡主往梁伯韬那边奔去的时候,苏润玧气得把笔掼在桌子上,恨恨的骂了一句:“就会拿乔做派!”旁边苏润珏难得的没有和她唱反调,也连连点头:“就会撒娇撒痴的,也不知道这狐媚手段跟谁学的!”
苏润珉漠然的看了梁伯韬那个方向,嘴里没有说话,心里也是异常郁闷,在杭州见了梁伯韬就想着若是能嫁给他,做妾室都心甘情愿。可现在自己突然明白了,她和梁伯韬之间,似乎是不可能的了。
大姨娘去家庙持斋之前来见了她一面,和她说了好一阵子话。
那些话不知道是苏老太太还是苏三太太教她说的,总之苏润珉觉得自己的娘亲不可能会说出这有水准的话,也绝不可能看得这么长远。
“珉儿,你虽做了大房的记名嫡女,可你须得谨小慎微,切不可骄傲行事。”大姨娘厚厚的嘴唇直哆嗦:“大房本来就有嫡女,何苦把你再记到名下?定然是有她的用意,珉儿,你千万要小心!我猜度着她定然是想利用你做筹码去谋换些利益,若是太龌龊不堪,你尽管去找老太太,求她为你做主……姨娘不在你身边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宝珑和宝琳那几个丫头都是极好的,有事情和她们多商量……”
自己这些日子也看分明了些,苏润玧一心想嫁梁伯韬,若是亲事成了,她便不可能嫁去武靖侯府,若是苏润玧的亲事不成,那哪还轮得上自己捡到这等好事?既然自己的婚事自己不能做主,那就什么都不用坐,安安心心等着苏府长辈们安排便是了。
正在想着,就听着一片喧哗之声,抬头一看,大家都拥簇在润璃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姑娘,你可要过去看看?”宝珑见她眼神落在了那边,关切的问。
“不必了。”苏润珉摇了摇头:“别人的事情而已,何必管那么多。”
“姑娘,你最近真的看通透了许多!”宝珑听着这话,不由真心的为苏润珉感到开心:“若是大姨娘知道了,定然也是开心的。”
一提到大姨娘,苏润珉便心里哀戚起来,宝珑也自觉失言,赶紧闭上嘴,垂手站在了一旁,低着头看着白茫茫的雪地出神。
风吹起,雪花簌簌的落了下来,配着苏润珉一脸清冷的表情,那本不是特别娇美的脸却无端生动了起来,让人看了也会突然产生一种惊艳的感觉,就如许允炆眼风扫过梅林,发现梅树下竟还有一个京城贵女孤零零的坐在那里的惊讶。
怎么还会有不喜欢看热闹的女子?许允炆一边安慰着明珠郡主,一边心里暗自惊奇。没等到他有时间细想,这边明珠郡主已经在不依不饶的闹开了,夫人们那边得了信儿,素匆匆赶了过来。
“韬儿,明珠郡主是客人,你怎么能这样对她!”武靖侯夫人面上声色俱厉,但心里却暗自开心,看来韬儿心里定是不喜欢这位郡主了,倒是和自己口味相似。
明珠郡主扑进承平公主的怀里嘤嘤哭泣着:“母亲,韬哥哥欺负我,他为了许家小六落我的脸,呜呜呜……”
梁伯韬听着明珠郡主的指控,面色更是染成了一片黑色,怎么这事又扯上了许允馨!赶紧急急忙忙撇清:“这和许小姐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娇纵不堪来找她麻烦,又没有站住脚摔在地上,这又能怨谁?”
明珠郡主听着他的辩解,口口声声都是自己不对,把那许允馨摘了出来,撇了个干干净净,不由得心中更是认定了那个事实,一跺脚,哭得更大声了。
润璃站在一旁看了一出好戏,偷眼望了望那尴尬不已的梁伯韬,心中只觉好笑,小时候沾花惹草,长大了桃花债多多,怎么躲都躲不掉了!听着明珠郡主的话,又觉得这位郡主才思敏捷,放到前世,绝对是制造冤假错案的一把好手。
“韬儿,你还在放肆!”武靖侯夫人脸上佯怒,对着梁伯韬说:“还不赶紧向明珠郡主赔罪?郡主打扮得一枝花似的来我们庄子上赏梅,结果把衣裳都弄湿了回去,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还不知道反思,犹自在胡说!”
梁伯韬看了看承平公主怀里的明珠郡主,亮紫色的锦衣上粘着一团一团的雪,如棉花絮子一般,眼见着融化了就会渗湿了衣裳,而且看着身后那些京城贵女们脸上露出的欢乐表情,知道今天让明珠郡主出了大丑,倒也有了一点点歉意,但转眼看着润璃那调侃的眼神,心中又紧张起来,直着嗓子说:“今日就算我不对,郡主你也不必伤心了,伯韬在此赔礼便是了。只是日后见面时希望郡主不要拉拉扯扯,毕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男女大防自是要守着的,否则没由得叫人看了笑话。”
武靖侯夫人笑着啐了梁伯韬一口:“倒叫你在这里说起大道理来了!郡主出身名门,哪会不懂这些理儿?还用得着你说教?赔礼就赔礼,无端扯了这一堆话出来!郡主和你从小一起长大,自是会比别人要亲热些,一时没觉察拉了你的衣袖,你告诉她便是了!”
武靖侯夫人这番话,夹枪带棒的,表面上是在责备儿子,暗地里却隐隐含着明珠郡主不知理的意思,承平公主听了,一边抚摸着女儿的肩膀,一边憋着口暗气,半天缓不过神来,可偏偏脸上还得装出一副笑容:“武靖侯夫人说得极是,明珠,下次和世子在一起可要注意些,免得被人见了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出来。”
两位贵夫人脸上都挂着笑,说的话听上去都是那么和和气气,可私底下已经暗暗较量了一回,梁伯韬也不管她们话里的机锋,拱拱手道:“大家都散了罢,请去园中赏梅,今年有新品的梅花开了,却是极清丽的,值得一看。”
围观的人听着这话,也知道是梁伯韬在委婉的遣散之意,都带着丫鬟们各自离去了,这里又只剩下润璃和许允馨两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