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大奶奶这才安了心,笑吟吟的瞧着容大爷跨出房门,眯着眼睛歇了一会,天色又亮了些,赶紧起身去主院给婆婆请安,走到半路上见着容二奶奶,瞧着她精神头儿十足,有些奇怪,拉了拉她的衣袖:“你这是怎么了?昨日二弟没有说道你?”

容二奶奶的小圆盘脸上漾出了一丝笑容来:“他可没有说道我,相反昨晚他还赞了我一回,说我替他出气了呢!”走在容大奶奶身边,容二奶奶显得步履轻松:“我们家二爷说,他比不得大哥,是要为侯府挑门户的,可怎么着也该比三弟强,可偏偏母亲就是把三弟当宝贝捧在手心里!”

“你倒是得了好。”容大奶奶撇了撇嘴,拉了容二奶奶就往前边赶:“我却是遭罪了,一个晚上提心吊胆都没有睡着觉!”

“我昨日在大堂便拉着你了,是谁那时候头脑发热,一定要雄赳赳的去逞英雄的?还拉上了我!”容二奶奶赶了上来,吃吃一笑:“你可真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是婆婆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容大奶奶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她现儿这么受不得话了!以前那时候,婆婆身子健旺,简直能打得死老虎!都只有给咱们受气的份儿,哪有被咱们气着的?”

“往昔与今日,那可大大不同了。”容二奶奶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两妯娌放慢了脚步望着旁边的小径,有几个人慢慢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穿着浅红色的衣裳,身材窈窕,面容清秀,正是昨日敬过茶的新妇贾娴玟。

“她这是不想和咱们一道。”容大奶奶见着那贾娴玟的步子极慢,仿佛在赏花似的,转过头去哼了一声,大步朝前边走了去:“咱们未免还稀罕等着她不成?走罢,早些去主院请了安,也算是完了一桩事儿。”

刚刚走到主院门口,那翠花嫂子便欢喜的迎了上来:“大少奶奶总算是来了!夫人房里的小霜昨晚上吊想要自尽,只是踢椅子的时候声响大,旁边住着的小喜正好还没歇息,听到动静便过去看,将她救了下来。”

容大奶奶听了心里一惊,这小霜怎么就这般想不通,现在府里有谁说了想要她的命不成?转念想了想,容大奶奶冷冷一笑:“她莫非是铁了心想做通房?上吊还弄出那么大的声响来,分明是不想死,这是以退为进要挟着咱们容家呢。”算起来小霜这丫头至少也该朝二十三岁上边走,和她一道来容府的丫鬟早就嫁人生子,唯独有她没有提半句要求,看起来该是早对公公有些小心思了。

容二奶奶抿了抿嘴角:“大嫂,咱们昨儿竟是被她捡了做个进身的梯子!”这事儿可真麻烦,没完没了的,还扯出个上吊的丫鬟来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站在大堂门口侧耳倾听,主院里边无声无息,死一般的沉静,若不是此时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谁都会以为里边的人都还在沉睡中。

“夫人还没起床?”容大奶奶望了望站在门口的沈妈妈,见她一脸倦容,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昨日一时兴起想给容夫人添堵,没想着闹成这样子,就连下人们也跟着受罪。

“是,还在睡呢。”沈妈妈垂手站在那里,恭恭敬敬的回答,这长宁侯府的大权已经落在了大少奶奶手里,再也轮不着她在夫人身边站着,趾高气扬的看着府里的丫鬟婆子了。“大少奶奶,小霜昨晚出了事儿,要不要过去处置下她?”

容大奶奶点了点头:“带我过去。”

小霜住在主院后边那进屋子,一般是两人或三人住一间,但小霜因着得容夫人喜欢,与沈妈妈都是单独住一间。走到小霜的屋子门口,就听着里边有低低的抽泣声,还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说着劝慰的话儿:“小霜姐姐,你就别这么想不开了,昨日的事儿,主子们谁都没有说话,你何必一定要去寻了死路?”

沈妈妈一把将门推开,抬腿就跨了进去:“大少奶奶二少奶奶过来了。”

屋子里边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条凳子,还有一口箱子。床上坐着小霜,才短短的一日,她的脸颊仿佛便失去了红润,有些干枯的灰黄,头发乱蓬蓬的,盖住了她的眉毛,稀稀疏疏的刘海下露出了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

坐在床头的是才升了二等丫鬟不久的小喜,见主子们进来,赶紧起来行礼,垂手站在一边。

“小霜,你上吊寻死是想给长宁侯府安个虐待下人的罪名不成?”容大奶奶瞥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小霜,厉声喝道:“将这个不省事的丫头给我从床上揪下来!”

小霜的身子抖了一抖,不等沈妈妈和小喜上前,自己滚下床来跪在了容大奶奶身边,一把抱住了容大奶奶的腿,眼泪珠子簌簌的落了下来:“大少奶奶,是小霜一时糊涂,没有想得开,绝非是想要败坏长宁侯府的名声!大少奶奶,小霜昨日所说全是真心话,搁在心里头也有好几年了,小霜知道这些话说出口来定然落不了个好,下场,所以一直不敢说。但是大少奶奶昨日的提议确实合情合理,小霜听着动了心,这才斗胆将那些说了出来,没成想将夫人气成那样,小霜没脸再活下去了。”说到后头,小霜已经是哭得泣不成声,抽抽噎噎在那里,嗓子已经是哑了。

听了这番话,容大奶奶心里一阵不舒服,小霜怎么还在这里胡搅蛮缠的,竟然还将自己又扯了进来,两条眉毛不由得拧在了一处:“小霜,我给你两条路,要么自己到府里的下人里边挑一个,我替你们办了亲事,要么给你个赎身的机会,出了长宁侯府便不要再回来了。你选哪条路,自己看着办罢。”

小霜瘫倒在了地上,愣愣的看着容大奶奶:“大少奶奶,能不能让我继续留在主院?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痴心妄想!”昨日这事估计有好事的婆子会传出去,府上的下人谁会真心想娶她?赎身出府该如何生活?京城这么大,放眼望去茫茫一片,不如到府里头呆着日子好过些。

“谁会信你这些话?”容大奶奶板起脸来:“到时候你一个想不通,又寻了根绳子上吊了该怎么办?”

“大少奶奶,你便相信我一回罢!”小霜抓住容大奶奶的裙角片儿,哭哭啼啼,声音嘶哑得像锯子锯过杂木般难听:“小霜真的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容大奶奶刚刚想说话,就听外边一阵脚步声,有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大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啦!”

众人抬头一看,却是外院莫管事的老婆刘妈妈,她擦这汗奔到容大奶奶面前,颤抖着声音道:“三爷被抓起来了!方才来了几位军爷,说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要来查抄三爷住的碧芳院,现儿正在外院呢。”

容大奶奶脸色大变,抬腿便朝外边走了去:“老爷可知晓了?”

“府上已经有人去送信了,估计不多时便会回来。”刘妈妈的脸色发红,声音都有些发抖:“我们家的正在陪着那些军爷喝茶呢,也不知道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容大奶奶听了这句话,才略微放心下来,转头对容二奶奶说道:“这事该不是很要紧,若真是犯了什么大事,哪还会这般客气,早就将咱们府给围起来,怎么会坐在外院由管家陪着喝茶?”

容二奶奶虽然心里也惴惴不安,生怕容三爷犯事会牵连到容二爷,现在听着容大奶奶这话,虽说知道她在让自己宽心,可也觉得颇有道理,哪有来查抄还这般客客气气的?这才将一颗心放稳当些,两人带着丫鬟婆子到了垂花门那边,派了刘妈妈过去打听。

这詹事府在前朝算是个极重要的衙门,本是辅佐太子的,后来大周朝改了这早立太子的惯例,詹事府便也跟着换了分内事情,变成了掌管未央宫与东宫事务,还兼着共同协管一部分后宫内务。

詹事府虽然管的事情并不重要,可却是一个能捞到钱的衙门,容三爷原先做府丞,手中没什么权利,自然捞不着什么,自从去年升任少詹事一职,他手头便松活了许多,就是通房小杏的穿戴都比以前要好了不知多少,今日手腕上是个赤金绞丝镯子,明日却换上了一个阔边空心金包银的。

莫非是在任上贪墨了银子不成?容大奶奶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去年开始皇上可一直在严查贪墨之事,揪出了不少贪墨的官员,那些被查出来的,个个都受了惩罚,罪行重的判了斩杀,轻些的也判了流放西北十年。这容三爷是糊涂了不成?瞧着皇上如此痛恨贪墨,可偏偏还往刀口上边送!

和容二奶奶呆在垂花门那边站了一会,忽然见刘妈妈跑着从外院出来了:“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快些回自己院子去罢!老爷回来了,那几位军爷要进内院来了,他们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来搜东西的,三爷交代有不少东西他交给碧芳院那杏花收起来了。”

容大奶奶咬牙顿足:“果然是犯了贪墨之罪!”

“可不是这个罪名儿!”刘妈妈拍了拍脑袋,仿佛才想了起来一般:“我听一半没听一半的,又跑得急,到路上便忘了那词儿了。但那几位军爷却实在和气,说咱们老爷乃是太后娘娘的弟弟,皇上的亲舅舅,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皇后娘娘奏请皇上,只是搜查碧芳院,不会惊扰别的地方。”

容大奶奶这才松了一口气,带着丫鬟赶紧往流朱阁走,快到门口却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约莫七八个穿着盔甲的军士在莫管事的引领下往碧芳院那边去了,身上的盔甲被四月的阳光照着,发出了刺眼的光。

吃过午饭容老爷将儿子喊到了主院大堂,忧心忡忡的看了分坐身边的两个儿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原该让老三辞了这官的!那年给家里修园子让他管石料,他都能以次充好从中克扣,现儿手中有权了,怎么能不放过机会!”

容大爷和容二爷听着这话,心中很不是滋味,这三弟从小到大就没坐过一桩正经事儿,在江陵的时候他开的铺子几乎都是折本,读书也不上紧,族里的先生提起他便是摇头,平生最拿手的事的怕只有逛青楼左拥右抱了。到京城被赐了官,最开始大家都还提心吊胆,可做了一年多没有出事,还升了官,这让容府上下都十分欢喜,以为他真的上进了,没想到忽然飞来横祸,他竟然狗胆包天的贪墨了不少银子!

皇后娘娘实在和气,最开始没有向皇上透露半点风声,只是让容三爷想办法去将银子凑齐补回来,没想到这事儿不知道谁捅到皇上那边去了,皇上龙颜大怒,皇后娘娘也没办法保住他,只能让人来查抄碧芳院,将容三爷暗中贪墨的东西拿去归案。

“三弟那边可有办法?”容大爷皱着眉头道:“咱们去求太后娘娘出面与皇上说说?”

“这样不太妥当罢?”容二爷马上出声反对:“咱们不仅没有给太后娘娘争气,还出了这样的事情去求她,便是走进宫里都觉得丢脸,更何况要开口去说这样的话?父亲,我提议你就别管三弟这档子事了,横竖瞧着太后娘娘的面子也不会太过分,三弟也该得些教训才是,否则以后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样的祸事来呢!”

容老爷点了点头:“你说得倒也是,我也正有此意,我容家竟然出了这样的孽障,真是愧对祖宗!我不会去替他求情,让他到大牢里吃点苦也好,否则真是无法无天了!”

过了约莫十日,容三爷的案子便判了下来,量刑不重,可也不轻,判了流放西北五年。容老爷知道了这结果,闭嘴不语,容大爷和容二爷面面相觑,原本以为皇上瞧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抬抬手走个过场,将容三爷关押几日便放出来,最多也是个削职为民罢了,没想到还竟然判了流放!

“算了,算了,这判决都下来了,咱们也别再说了。”容老爷颓然倒在椅子上,只觉全身的力气被人抽去了一半,虽然他恨容三爷不争气,但听着他要被流放这么远的地方,而且是要被流放五年,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千万莫要让你们母亲知道了这事儿!”容老爷稳了稳心神:“以后她一问起老三,你们便说他放了外任,要在任上呆五年才回来。”


第148章 贾娴玟和离出府

碧芳院里一片冷清,院子门大开着,院墙旁边的杏花树下,看门的小丫头正躺在一条竹靠椅上歇息,身边落了一片殷红的花瓣儿。

“怎么门都没关就在打瞌睡了?”易妈妈走到了小丫头面前,伸脚踢了她一下:“还不快些将门关好了!”

小丫头子懒洋洋的翻了个身,见易妈妈站在面前,这才从竹椅上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打了个呵欠道:“易妈妈,今儿不是端午节?三少奶奶得去主院吃饭,这会子也该动身了,我这才没有关门。”

“你这个死懒的小蹄子!”易妈妈伸手拧住了她的耳朵:“投机取巧你算得上是第一了!这院子门不关好,一不留神给谁摸了进来,丢了什么东西,那可怎么得了?”

“咱们院子里还能有什么东西好丢?皇后娘娘差人来查抄过一次,三爷那屋子里头的好东西全没了!”小丫头撇了撇嘴:“只是想不通,为何杏花手上的镯子没有被收了去!每次见她戴着那镯子的轻狂样儿,心里头真不舒服!”

两人正说着话儿,就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转头一看,贾娴玟带着贴身妈妈和两个陪嫁丫头站在了那里,身上穿着一件杏子红的衣裳,梳了个同心如意髻,上边金晃晃的插着一支簪子,一串珍珠流苏垂在了耳边。

易妈妈和小丫头子赶紧垂手站在一旁:“三少奶奶安。”

贾娴玟瞟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便带着丫鬟婆子走了出去,易妈妈看着那杏子红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摇了摇头:“新来的三少奶奶也真是个命苦的!嫁给三爷还才一个月,又要跟着去西北了。”

小丫头子瞪大了眼睛:“不会罢?三少奶奶要跟着去西北?不是三爷犯了事,只判了他一人,没有连累别人?”

易妈妈哼了一声:“虽然说天恩浩荡,没有连累容家其余人,可三少奶奶毕竟是三爷的正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三爷去西北受苦,她还能窝在府里享福不成?再说三爷自小便是捧在手心里头养大的,没个人去伺候他那可怎么行?”

小丫头子听了不住的点头:“原来是这样!可怜了三少奶奶,嫁进来还没享到福便要跟着去受罪!”

贾娴玟走在容家的小径上,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今日便要提出和离出府,这容家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小径两旁的石榴树上边已经是榴花似火,她的心里边也热热的烧这一团,王右洐秋闱过后就要来赴京赶考了,她得要在此之前搬出去,为他准备好住的地方——王右洐父母双亡,无处可去,自然只能和她住到一起,一想到这里,贾娴玟便觉得有些发甜,与他相知的事儿慢慢的浮现在了眼前。

她与王右洐是几年前三月三踏春认识的,她爱慕他的才华,他喜欢她的性格,只是两人身份相差有些大,贾家虽说只是商贾之家,可却比无父无母的王家又不知好到了哪里。贾娴玟深知父母不会将自己许给王右洐,只能咬牙想了一条计策,花银子请人放出流言将自己诋毁得一无是处,这样便不会有旁人再来上门求娶了。

“娴玟,你为了我实在付出了太多。”王右洐望着站在面前的她,不住的叹气:“你本不该这么吃苦的。”

“我不怕,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她笑着转身,一串话儿丢在了身后:“我在京城等你,我的嫁妆就是以后咱们过日子的本钱!”

贾娴玟一想到嫁妆两个字,不由得全身微微一颤,碧芳院被人查抄的那次,她差点都没保住自己的嫁妆,这可是她与王右洐居家过日子的保证。那日她正在内室歇息,忽然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军士,一走进来便翻箱倒柜的到处乱翻,见着模样是要将她内室值钱的东西全部带走。

当时的她简直是红了眼,横下了一条心,操了那刀子在手中立在门口:“这都是我带来的嫁妆,你们只要谁敢搬我一样东西,我便抹了脖子!你们逼死了长宁侯府的三少奶奶,看谁能担当得起这个罪过!”

领头的那个军士被她这凶吼吼的模样唬住,赶紧吩咐其余人住手,笑着安抚她:“三少奶奶,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绝无冒犯之心,还请你将嫁妆单子拿出来,我们一一的审对,若是三少奶奶的私产,我们绝不会乱动。”

就这样,一把刀子救了她的嫁妆,这也是她与他以后生活的保障,现在这把刀子又要来起作用了。贾娴玟摸了摸别在腰上的刀子,虽然装在刀鞘里,可她仿佛还能觉得那锋利的刀刃正在贴在自己肌肤上,凉凉的,让她忽然觉得有丝寒意。

圆妈妈已经在外头给她租下了一个小宅子,就等着今日撕破脸皮搬出去了。方才站在门口停了下,易妈妈的话隐隐约约传了几句到了她耳朵里边——她得跟着去西北过苦日子?凭什么?她轻蔑的撇了撇嘴,就凭着自己被强迫送进容府成了亲,就该去服侍那个浪荡子?

在容家呆了一个月,容三爷的事情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她也到随云苑里去看过容三爷的几个孩子,从长女秋华到最小的孩子嘉徵,个个都乖巧可爱,也不知道容三爷这父亲是怎么当的,竟然能将一堆孩子仍在旁边不闻不问。像他落到这个下场,真是咎由自取,没有什么可值得惋惜的,贾娴玟摸了摸腰间那硬邦邦的东西,给自己壮了壮胆,今日是端午,容家的人都在场,再不说又不知道该挨到什么时候了。

华瑞堂上摆了几张桌子,贾娴玟走进去的时候打量了一眼屋子里边的人,不由得吓了一大跳,那位本来该在床上躺着的容夫人,此时却坐在上首,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肉,似乎就是一个骷髅,她的身边站了好几个丫鬟婆子,众人皆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大约是怕她从椅子里摔下来。

身子这样了还要出来,这不是自己找罪受?贾娴玟望了一眼那脸色蜡黄的容夫人,心里十分的不能理解。听说容家这位夫人着实厉害,媳妇进门十来年还是她拿着府里头的账簿子,病成这模样还要出来,恐怕她是想要在小辈面前摆谱。

贾娴玟是最后一个到的,容老爷见她坐了下来,随意问了些碧芳院里的话,贾娴玟不咸不淡的答了几句,这时候热腾腾的饭菜流水般送了上来,大家拿起了玉箸准备用饭,忽然就听容夫人吃力的说了一声:“老三还没来……要等他!”

容老爷脸上一滞,倒是忘记了这码事儿了,他凑近了容夫人低声道:“我忘了告诉你,老三很得皇上器重,上个月放了外任,现儿不在府中。”

容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眼睛也睁开了些:“真的,派去哪里了?”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贾娴玟,容夫人的脸色阴了阴:“怎么她还在这里?难道老三身边都没个服侍的人?”容夫人说话相当吃力,说了这几句话出来,已经是呼哧呼哧喘不过气来一般,沈妈妈赶紧拿着帕子替她擦汗擦口水,看得贾娴玟好一阵不舒服。

“怎么还坐在这里吃饭?怎么不跟着老三去?”容夫人好不容易又挤出了一句话来,眼珠子浑浊,可依然还是方向准确的望向了贾娴玟,紧跟着牙齿里吐出了几个字:“没心没肺。”

贾娴玟冷冷一笑站了起来,朝容老爷行了一礼:“容老爷,我原本打算问那容钟毓要和离书的,可现儿他却不方便给我,还请容老爷代他写份和离书给我。”

华瑞堂的气氛一时凝重了起来,大家都惊诧的望着贾娴玟,就见她态度从容,嘴角含笑的望着容老爷,仿佛刚才她只不过说了句要出门买些东西般轻松。

“老三媳妇,你这是何故?”容老爷猝不及防,望着贾娴玟有些说不出话来:“你提出和离也该有个理由罢?这日子过得好端端的,忽然的一声喊就说要和离,那怎么也让人转不过弯来!”

“容老爷,我瞧着你也该是个明理的人,你自己说说看,我这日子叫过得好?你那宝贝儿子容钟毓都不能人事了,那他还用得着娶妻吗?你们容家不是骗婚?再说了,他这种品行恶劣之人,我再也没办法跟他过下去,只能和离。”贾娴玟觉得最该感谢的便是伯父大人,若不是他替她寻了一门这般合意的姻缘,恐怕此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呢。

容夫人坐在那里听到贾娴玟说容三爷的坏话,心中大怒,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来指着贾娴玟便骂:“好你个贱妇,我毓儿哪里不好?竟被你说成这样!”

贾娴玟轻蔑的瞧了容夫人一眼,冷冷的哼了一声:“容夫人,你年纪大了,经不得惊吓,我便不将容钟毓现在的去向告诉你,免得你又发了病让全家上下忙做一团!你便安心在旁边听着气闷说话便是,我只想要涨和离书便出府,以后和容家不会有半点干系!”

“给她,快给这贱妇写份和离书!”容夫人大怒,脸都涨红了,一阵咳嗽呛住了喉咙口,好半日都没有缓过神来。沈妈妈和旁边的丫鬟们赶紧提她揉胸捶背:“夫人,你便不用管这么多了,吃过饭便回去歇息罢!”

谁知容夫人十分执拗,听到贾娴玟说的那几句话,似乎话中有话,伸手拉住了容老爷:“老爷,毓儿究竟去了哪里做外任?”

容老爷被容夫人的话问得一怔,脑子里边想了想,还没来得及编出个地方来,旁边那桌子上的嘉瑞却已经搭腔了:“祖母,听说皇上舅舅不喜欢三叔了,所以让三叔去了西北,要五年才回来!”

嘉瑞的声音清脆响亮,容夫人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有几分着急,一颗眼泪从眼窝子里滚了出来:“原来竟是去西北做外任了!西北那边生活如此艰苦,毓儿住在那里怎么能受得住!”抬眼看到贾娴玟在那里站着,容夫人心中气恼,用尽全力喊了出来:“滚,还不快跟去西北服侍毓儿!”

容老爷朝贾娴玟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你坐下罢,吃过饭我便替毓儿写份和离书给你。”

“老爷,怎么能这样……”容夫人在旁边j□j了起来:“毓儿……”

“快扶着夫人回去罢!”容老爷望了沈妈妈一眼:“以后夫人即便再闹着要出来,你们也该尽力阻止,听到没有?”

沈妈妈答应了一声,和几个丫鬟婆子一起,扶着容夫人慢慢的往外边走了去,容夫人的身子比刚来京的时候清减了不少,在身后瞧着只觉得像一柱枯瘦的老树桩子歪歪斜斜的靠在沈妈妈身上,仿佛一推就会倒了下来,再也爬不起一般。

“老三媳妇,既然你存了这样的心思,那我也不勉强,和离书我过会替你送到碧芳院去。”容老爷乏力的坐了下来:“这原本也怨不得你,都是老三自己不好。”

贾娴玟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一时之间也发了呆,怔怔的坐了下来,捧着饭碗低头吃了起来,华瑞堂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轻微的碗盏碰撞的声响。秋华和夏华两人坐在旁边那一桌,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看起来这位三少奶奶很快就不会在碧芳院呆下去了。


第149章 陆容两府喜相看

贾娴玟当日就走了,带着她的陪嫁丫鬟和贴身妈妈,还有她的几车嫁妆,容老爷没有为难她,只是让易妈妈照着嫁妆单子点了下她的嫁妆,便放她走了。

容夫人自从得了儿子去西北做外任的消息,心里十分着急,她那病本来好了几分,经过端午节这一闹,又退成了原来那模样,每日里醒来便拍着床骂新娶的老三媳妇实在不是个东西,老三不过是去西北做外任,好歹也是个官,可偏偏眼皮子浅,竟然闹着和离出府了。

“贾家没一个好人!”容夫人咬牙切齿,想着以前的贾安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骗了她与毓儿这么多年,就连淑华都是个野种,枉费她多年宠爱!容老爷只要走进内室来看她,容夫人嘴里便哼哼唧唧的就闹着要他去找太后娘娘将老三调回京城来:“老二的外任也就做了三年多,为什么老三要做五年?西北那边风沙大,还有北狄人!”

容老爷望着老泪纵横的容夫人,心里也十分无奈。刚刚听到那判词儿出来,他心里着急,便赶着递了折子去慈宁宫,想找太后娘娘替老三去皇上那里求情。谁知道那内侍带着他七拐八转的却去了清华宫:“长宁侯,皇上在里边等着你呢。”

皇上这次似乎下了决心,想要拿容三爷杀鸡给猴儿看,见着面便开门见山:“长宁侯,容钟毓狗胆包天的贪墨了白银五万两,真真可恨!现儿大周这贪墨之风屡禁不止,朕想将他判流放五年,也让那些还有贪墨之念的人受到震慑,朕便是连自己亲戚都不放过,更遑论一般官吏了。朕知道长宁侯对我大周一片忠心,自然会支持朕的举措。”

容老爷哪里还敢说别的话?只能叩首谢恩,心里知道自己去找太后也没有用,老三流放是没得改了,不如默默的忍了,免得去惊扰了太后。但这边容夫人却不依不饶的在要他去替老三想办法,容老爷每日被她弄得头晕转向,都不敢往容夫人屋子那边去了。

一缕斜阳照得琉璃瓦闪闪发亮,梁皇后站在未央宫的前院,看着身边花团锦簇分外娇艳,心里十分的快活,绣春姑姑陪在她身边低语道:“娘娘,那位容少詹事已经上路了。”

“今日走的?”梁皇后的目光从一朵花上转了回来,嘴角含笑:“我就知道皇上这回是下了决心的,只是正愁找不到合适的靶子。他早些日子还在怨我想包庇那位少詹事,焉不知我这是以退为进?到时候万一慈宁宫太后娘娘知道了这事,心里还会承我的情,没有将她的侄子推出去,反而是千方百计想替她掩护。”

绣春姑姑恭顺的应了一声:“可不是?娘娘计划周全!”

梁皇后淡淡一笑,伸出手去将一朵花丛枝头攀摘了下来,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甲从花朵上边滑过,顺手带落了一片花瓣:“那位容四小姐成了罪臣之女,她自然没有入选皇子妃的资格了,莫说是正妃,便是侧妃她也不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