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和我大哥今年不都要毕业了吗?”
“呃,我去租一间房吧。”
“思虞,干嘛去租房,就到这里住不行?你要是觉得不妥当,那就给我租金啦。”方琮亭皱了皱眉:“为何一定这般见外?你租别人的房子是租,租我们家的也
是租啊。”
他这话说得似乎很有道理,林思虞觉得自己竟然无法辩驳。
“那就这样定了啊,别说琮珠在不在的话,她在,你住这里,她不在,你也住这里。”
方琮亭一副长辈的口吻——方正成与方夫人不在,他当然是长兄如父了。
“对呀,你不住这里我们怎么知道你在干什么呀?我要帮着姐姐看住你!”小猴子在一旁一本正经的说话。
“琮桢,你放心吧,我对你姐姐是真心的,不用你帮忙看着,我只喜欢你姐姐,不会喜欢别人的。”林思虞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谁教方琮桢这些东西,跟个小大
人似的。
“那可不一定哟,有些人口里说得好,但不一定是这样做!”小猴子两只手抱着林思虞的脖子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嗯,瞧着你好像是个靠得住的人,应该不会
这样吧?”
“肯定不会的!”林思虞无奈,对他做出了保证:“我绝不会这样做的,这样做的以后变乌龟王八蛋!”
“好啊好啊!”方琮桢拍了拍手,欢快的笑了起来。
此刻,一阵悠扬的门铃声响起,方琮桢放开林思虞,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穿了拖鞋朝玄关冲了过去,从上边取下对讲机,朝着话筒喊:“你好,请问你是谁,想
要找谁?”
话筒那边的人明显愣了愣,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开了口:“我是孟敬儒,想找你的哥哥和姐姐。”
“大哥,有个叫孟敬儒的找你们!”方琮桢拿着话筒冲着起居室喊。
这时候,阿忠已经急匆匆的从厨房里的后门一溜小跑着出去开门。
“琮桢,回来,不用你管了。”
方琮亭扭头看了看,就见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夜色中走出,又急又快的朝这边过来。
大衣的下摆到了膝盖下边,随着他的步伐不住的摇晃。
方琮珠垂眸,那个人影太熟悉了,孟敬儒。
原本以为告诉他是正月十五这日在苏州结婚,他必然没有空追过来,可是却没想到他竟然在晚上到了江湾这边。
细微的一声响,孟敬儒推开玄关的门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的呢子大衣,戴着一顶同色礼帽,看上去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只是他的面容比原先清减了许多,看上去有些单瘦。
“我刚刚开车经过这里,发现起居室有灯光,特地过来拜访。”
看了一眼方琮珠,又看了看林思虞,孟敬儒心中难受得很,可又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欢喜——或许琮珠结婚以后,他的念想全断了就不会再这样牵肠挂肚了?
他拿出了准备好的新婚贺礼:“这是一对来自奥地利的水晶天鹅,祝你们俩就像这对天鹅一样,恩爱到白头,永远不分离。”
林思虞有些诧异,抬头看了他一眼。
听起来他的声音还挺真情实意的,难道他已经真的彻底放下琮珠?
方琮珠收下了这个礼物,笑着向孟敬儒道谢:“多谢孟大哥的贺礼,我荷叶思虞一定会好好的爱护对方。”
她低头看了看那个包装盒子,心里头琢磨,奥地利的水晶天鹅,多半就是那个有名的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天鹅了,在这个时代应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毕竟
要漂洋过海,在这样交通运输匮乏的年代,运费很高,这些舶来品都属于奢侈品了。
孟敬儒脸上露出笑意,心里还是有些微微的苦。
从今日开始,他就要彻底断了这份念想,他不能再对别人的妻子怀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对她,对他,都是一种亵渎。
包装纸带解开,硬纸盒的盖子掀起,显现在眼前的,果然是一对嘴唇接着嘴唇的水晶天鹅。
黑色的托座上,晶莹剔透的一对天鹅嘴对着嘴,张开一双翅膀似乎正在用力拍打着。
这可是施华洛世奇的经典造型了,竟然在民国年代就有这种款式——方琮珠记得以前在精品店里,经常见着这样的水晶天鹅,大小不同价格也不一样,从几百到
几千都有,就不知道有没有好几万的,估计不多——毕竟这只是人造水晶。
然而这个年代里却很值钱了。
林思虞拿起那对水晶天鹅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
孟敬儒送了这对东西过来,言下之意是他要彻底退出,不会再干扰他与琮珠的生活了。
扭头看了看大门口,路灯的照映下能见着方琮亭与孟敬儒站在那里说话,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也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
他的目光转了过来,看着方琮珠,微微的笑。
这笑容里似乎带着一丝深意,方琮珠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渐渐的低下头去。
“琮珠,早些歇息去罢,明日你就要回香港了呢。”
林思虞的声音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方琮珠忍不住跟着他站起身来:“好啊,歇息去。”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小猴子趁机爬过去抱着水晶天鹅躺在沙发上:“我等大哥回来再去睡,姐姐姐夫你们先去睡吧。”
他好奇的用手指在天鹅身上敲敲打打,想听听会不会有清脆的响声,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天鹅没有金属那样的脆响,声音很低很闷很沉。
方琮桢正在努力研究那一对天鹅的时候,林思虞与方琮珠已经走出了起居室。
林思虞伸手牵住方琮珠的手,两个人的身子都微微发颤。
站在起居室的门口,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彼此之间都有一种呼吸急促心跳加速的感觉。
“走罢,琮珠。”
林思虞拉了拉方琮珠的手,两个人朝楼上走,脚下的步子都有些软,就像踩在棉花堆子里一样,一脚深一脚浅的。
两年前结婚的时候,林思虞根本没有这种感觉,他牵着红绸的另一端,在喜娘的引导下走到堂屋里,听着司仪的指令“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似乎是在
完成一件家人交代的事情一样,没有半点感情,只是机械的照办。
他不知道那时候琮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许和他一样吧?可现在他的感觉与两年前大不一样了,他就如插上了一双翅膀,不住的拍打着想要冲向云霄,而这螺
旋形的楼梯,就是地面与云霄之间的差距。
两个人都不知道走了多久方才到了方琮珠的卧室,推开门,各种各样的红色喜字就映入眼帘。
床上的铺盖已经换成大红的,窗户上贴着红色的窗花,桌子椅子上都放了大红的喜字,就连房间的灯泡都被红色的喜字给盖住,灯光也变得带着红色,整个房间
显得喜气洋洋。
方琮珠只觉自己的头有些发晕,她站在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喉咙那处干干涩涩一片,想说话都说不出来。
林思虞反手将门给锁上,一双手绕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琮珠。”他低声唤她。
“嗯?”方琮珠软绵绵的答了一声,自觉无力,就想朝林思虞身上靠过去。
“以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林思虞将方琮珠搂在怀中,脑袋在她头顶的秀发上蹭了蹭,只闻到一种诱人的清香:“琮
珠,你原谅了我罢?”
方琮珠抿嘴笑:“若是不原谅你,我会答应嫁你?”
得了她这话,林思虞方才放下心来,一双手渐渐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一些。
“思虞,你这也太紧了些。”方琮珠只觉得那双手就如蛇在缠绕一般,越来越紧让她有些呼吸急促。
她抬起头,脸上有微微的红,樱桃小嘴里呼出的气息温热而带着诱惑。
林思虞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下嘴咬到了樱桃。
樱桃香浓而饱满,多汁而味甜,那种滋味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林思虞贪婪的品尝着樱桃的滋味,一点点吞噬着那软乎乎的果肉,直接探入那清香深处,寻找着最香甜的部分。
方琮珠开始有些慌乱,对于母胎单身N年的她来说,遇到真枪实战还是第一回 ,只不过好在前辈子网络普及,就算没喂过猪也看到过猪走路,她很快就总最开始
的慌乱变得从容又渐渐变得迷失自我,然而,最终她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狠狠发起了反击!
林思虞还正处于迟快迟慢品尝樱桃的时候,忽然间好像形势发生了变化,他还没弄得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樱桃不听话的跳了起来,凶猛的对他进行了反噬。
“琮珠……”
他惊愕的喊了一句,可这个名字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喊出口,方琮珠就已经很凶悍的扑了过来,将他推着跌跌撞撞的到了床铺边缘。
她踮起脚尖,嘴唇不住的朝他的嘴唇上碰,林思虞比她要高了许多,看着她似乎有些吃力,他心疼的弯了弯膝盖,想将自己的身子变得矮一些。然而,就是这一
念之间,膝盖被方琮珠的腿顶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就倒在了床上。
方琮珠也跟着倒了下来,两个人的身子触着那软绵绵的床铺,心底那把火“腾”的燃烧了起来。他们两人抓住彼此的身子,两双眼睛对望了少许时间,身子颤栗
着,猛的扑到了一处。
方琮亭送了人回到起居室的时候,只有方琮桢一个人拿着那对水晶天鹅在玩耍,其余人都没见了影子。
“琮珠呢?”方琮亭有些奇怪:“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了?”
“姐姐姐夫上楼睡觉去了!”方琮桢拿着水晶天鹅摆弄着:“我在等大哥回来。”
“好了好了,你也睡觉去,虽然后天才开课,明天你也要做点准备进入上学状态了。”方琮亭伸手扯了小猴子一把,方琮桢跳了起来,把那对水晶天鹅放到茶几
上:“这个东西做得可真是好看,那个孟哥哥是姐姐姐夫的好朋友吧,送这么漂亮的东西给他们。”
“是呀,是好朋友。”方琮亭牵着方琮桢的手往楼上走,心里头好一阵可惜。
这世上只有一个方琮珠,要是有两个多好,那孟敬儒也不会如此惆怅了。
方才送他到门口,路灯照着他一张神色惨淡的脸,分分明明能见着他眼底里的惆怅与难过。
“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打电话找我,只是……”孟敬儒的声音沉了沉:“我不会再寻着过来看望琮珠了,毕竟她已经成家,我不能再如以前那般
做。”
方琮亭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孟敬儒今晚是来告别的,与琮珠告别,与那个曾经痴心缠着琮珠的孟敬儒告别。
放下手,回头看看他,却是孤身一人而已。
方琮亭和他说了些其余的事情,孟家的发展,方氏织造的发展,两家都有可能会将投资的重点转向香港,这是他们很一致的地方。
“我姑姑在香港,琮珠在那边开店她也有支持。”提到商业方面,孟敬儒还是有些精神,可才说几句又说到了方琮珠身上。
他怔了怔,赶紧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不能再想她,也不能再爱她,只能将她看做一个普通的朋友,就如阳春三月里赏花的时候,见着繁花似锦,也只是惊叹春日的美景,却没办法再前去亲近。
毕竟两人此生再也不可能有携手共度的机会。
唯有感谢遇到他,给他一段想念的时光。
方琮亭看着孟敬儒踽踽而行的背影,心中颇有感慨,可琮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也只能站在这里看着孟敬儒受伤离开。
牵着方琮桢的手上了楼,方琮亭监督他上床睡觉,最后才回到自己房间。
他坐在书桌前边,有些疲乏的抓了抓脑袋,看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背包。
背包鼓鼓囊囊的,得要把里边的东西清理干净。
每次回苏州去,背一个空空的袋子,回来的时候里边总会被方夫人塞得满满。
方琮亭打开背包,从里边把东西一样样的拿了出来,苏州稻花村的糕点装了好几盒,还有阿大做的小吃,方方的酸梅糕阿胶糖固元膏什么的,拎着背包几只角抖
了抖,从里边掉出了几页信纸。
这是什么?方琮亭拿起那几页信纸看了看,脸上迅速变了颜色。
抄录得工工整整的一份名单,非常详细。
名单是分区来的,每一个区里都有一份详细名单。
这是……方琮亭不由得想到十四下午回苏州的时候,林思虞抢着要给他背包的事情。
难道是林思虞抄录下来放在他包里的?
方琮亭拿着那份名单仔细看过去,字迹和林思虞平常的字迹很不相同,看上去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林思虞的字相当潇洒,写得很好看,而这些字却是歪歪扭扭,好像是没念过书的人一笔一划照着抄录下来的。
方琮亭拿了这份名单在手里,眉头深深皱起。
第76章 欸乃一声山水绿
汽笛一声长鸣, 轮船渐渐远去,海水被波浪推着不住的怕打着码头的石头围栏,浸在海面的铁索上有些部分已经生锈, 灰褐色里带着一点暗红。
轮船走得很慢, 甲板上的人挥手的脸孔似乎都还能看得清楚, 可是很快轮船就加速了,没多久就只见着一个小小的黑点在海面上,愈来愈远。
方琮亭与林思虞站在岸边,看着轮船渐渐没了影子,两人都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这回又得好几个月才能见着面了。”
“可不是?等港大放暑假, 应该已经是七月初。”
林思虞的心一片空荡荡的, 刚刚才体会到新婚的快乐, 忽然间就变成了单身, 恍若一个孩子才尝到糖果的甜,却紧接着被塞了一嘴黄连。
方才他帮着方琮珠将行李送上船,差点就不想上岸,只想追着她朝南而去, 可是他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 他不得不回到岸上。
他要替琮珠照顾她的父母,在《申报》有工作, 还要在市政厅进行实习, 这些都是他要做的事情,琮珠没在上海,他还是要继续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思虞……”方琮亭犹豫了一下, 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昨天在背包里找到了几张信纸……”
林思虞的脸上波澜不惊:“怎么了?谁写给你的信啊?”
话说到这个时候,似乎已经没有再往下说的必要,方琮亭听得出来,林思虞不会跟他讨论这件事情,他也敢肯定,把这份名单放到他包里的人就是林思虞。
至于字迹为何那样歪曲,应该是林思虞不想让人看出是他的笔迹。
他回到方氏织造的时候,将那个伙计找了过来。
这个人是陈英平介绍过来的,他姓高,具体什么身份,陈英平并没有说得很清楚,只是告诉他,这个老高就是组织派来接头的,放到方氏织造里当伙计,负责各
种联络工作。
加入组织以后,方琮亭渐渐学到了许多,保守组织机密这是每个成员都要做到的,而且他们也不能彼此去询问对方的真实身份,老高这个名字,方琮亭估计也只
是一个代号而已。
“老高,这里有一份名单,你拿去交给组织。”
方琮亭把那几张信纸交给了老高:“就是早两天我跟你说的那件事情。”
老高接过来看了一眼,瞬间脸色就亮了:“林思虞给你弄到的?看起来这个人可以争取过来,他还是思想追求上进的。”
方琮亭赶紧否认:“不,不是他弄的,是我花了一大笔钱买通了人弄到的。”
家里有他一个在做这种事情就够了,他不想把妹妹和妹夫牵扯进来。
“哦,是这样。”老高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林思虞给你弄的呢,他现在虽然只是在市政厅实习,可是以后说不定能留在那里,而且他又是《申报》
的版面主编,很多事情他可能要比我们先知道,要是能将这人给感化,那真是太好了。”
方琮亭摇了摇头:“他以前也写过一些时政评论,可是后来才一杯警告就吓得缩手了,他这人意志不坚决,咱们不能因为想扩大队伍就轻易发展那些不该进入咱
们组织的人。”
老高捏着信纸揉了揉,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唔,你说的倒也有道理。”他想了想,把衣裳翻了起来,里边露出了一个贴身的布口袋,他把那几张信纸细心的一点点从窄小的口子里塞了进去:“大少爷,
我现在送货去了。”
送货,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暗语,正好方氏织造有外送去那些富家太太府上的业务,老高就借着这个机会出去送情报,至于路上遇着什么人,怎么交割,有什么暗
语,方琮亭就一无所知了。
看着老高拿了一包布料朝外边走,方琮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份名单送了出去,他这才安心一点点。
有了这份名单,组织里的成员能及时得到通知,大家的行动会要更加小心,避免不必要的暴露。
这几日他都没睡好,每天晚上做梦就见着同志们被抓了起来。
那熟悉的牢房,脚镣手铐撞击的声音,皮鞭烙铁老虎凳,这都是他曾经遭受过的,在他的梦境里,如此清晰。
每次醒来额头就冷汗涔涔,想着若是因为一己之私就坑害了这么多同志,他实在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可是要让林思虞冒险去弄这份名单,他也一样不会心安,万
一在林思虞下手的时候被发现了,那肯定会被抓到监狱里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那岂不是害了好友,也害了琮珠?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自己心理交战的时候,林思虞竟会不动声色的把这份名单塞到他的背包里。
或许是听到了自己问及究竟有哪些人被关注,敏感如林思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意思?
那他肯定推测出自己还在为理想而奋斗罢?
方琮亭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这热气才出了口就遇着冷空气,渐渐的变成了一片白雾。
或许……有些事情可以侧面跟思虞提一提?
明白了有人在身后默默的支持他,方琮亭忽然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而且也觉得很庆幸,自己终究没有看错人,自从中学起就肝胆相照的好友,果然值得信赖。
船只在大海上航行着,蔚蓝的海面此刻很平静,阳光照射在海面上,点点碎金。
越往南走,天气就越暖和,这时候已经用不着披上厚厚的斗篷,方琮珠让翡翠将她身上披着的斗篷给送着回了船舱,就穿着一件夹棉旗袍站在船舷之侧,靠着栏
杆,看着底下那块大甲板,海风吹着她的头发,有些凌乱。
“小姐,你看你看,黎生在那里!”
翡翠指着甲板上的人,开心的笑了起来。
方琮珠与翡翠住的是一等舱,本来想给黎生也订一等舱的船票,可黎生坚持不住:“要花那么多钱,何必呢,我就到三等舱挤一挤就好,谁还敢来占我的床位?
”
黎生是个淳朴的人,见着那么贵的价格,他就心疼得要命。
“大小姐,你和翡翠住一等舱是应该的,毕竟女人要比男人娇贵,我这么粗皮厚肉的,到下边三等舱挨挨挤挤的没事,又不会被人碰掉一块肉去!”
黎生很坚持,方琮珠也就顺从了他的意思,给他弄了一张三等舱的船票。
开船以后,黎生想要到一等舱来找翡翠,却被船员给拦住了,告知三等舱的船票不能去一等舱,这时候他才明白了原来不同的船票有不同的待遇,真真是等级森
严。
翡翠见他好半天不上来,下去找了他一回,听说三等舱不能到一等舱来,翡翠也傻了眼:“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
“没事没事,我也不想去一等舱,不一样是块甲板吗?我们三等这边甲板比你们一等舱的还要大呢。”黎生嘿嘿的笑:“大甲板上呆着,乐得自在。”
此刻间,黎生正在甲板上逗几个小孩子开心,他不停的在耍宝做鬼脸,几个孩子围着他不住的笑。
“叔叔打拳给你们看好不好?”
黎生的话刚落音,小孩子们就拍着手叫了起来:“好啊好啊,叔叔你好厉害啊!”
“小姐你看,黎生翻了个空心筋斗!”
翡翠在上边瞪大眼睛看黎生耍宝,开心地赞扬他:“黎生很厉害的!”
方琮珠点了点头:“是呢,黎生很不错。”
她回头看了一眼靠着船舱放着的点心水果:“你去喊黎生上来休息一下,让他见识一等舱与三等舱的区别,下次回去给他买一等舱的票就不会拒绝了。”
翡翠摇了摇头:“他上不来啊。”
“你真是老实,拿了我的船票下去给他,他拿着船票就能上来了,是不是?”方琮珠揪了下翡翠的耳珰:“咱们这叫合理利用规则!”
“啊,这样也可以?”翡翠脸色亮了起来,她赶紧转身冲到船舱取来了票,高高兴兴的朝下边走了过去。
方琮珠看了看大甲板上,黎生还在为小孩子们表演他的拿手好戏,各种拳法一套套的来了——只不过她觉得黎生应该是自己独创的,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在胡乱
挥拳蹬腿。
只不过小孩子们的要求很低,一个个拍手叫好。
“黎生,黎生!”
翡翠匆匆忙忙走到黎生身边:“大小姐喊你上去。”
黎生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船舱,摇了摇头:“我哪能上去?”
“怎么不能?大小姐让我拿了她的船票出来,你一张我一张,反正进一等舱只要凭票就能进去,怕什么!”翡翠拖着黎生就朝舷梯那边走:“你也到一等舱来见
识见识嘛!”
“有什么好看的……”
黎生口里嘀嘀咕咕,可还是抵制不了诱惑,跟着翡翠朝前边走。
果然是认票不认人,守着一等舱的船员看了一眼黎生手里的船票,也没说多话,直接就让他过去了——黎生穿着打扮也不寒酸,虽然没穿昂贵的绫罗绸缎,可身
上的衣裳料子是方氏织造出品,虽然是价格最低的,可看上去很不错。
走到一等舱的甲板上,黎生忍不住赞了一句:“哎,这比下边的风景好多了。”
一等舱的甲板虽然比较小,可因为乘坐一等舱的人少,甲板上基本没几个人,和下边大甲板上人头济济,拥挤似菜市场的状况完全不同。
甲板上放着一些沙滩椅和桌子,椅子上坐着的人和靠着栏杆站着的人,总共不过五六个,站在甲板看天空,觉得这蓝色的天很近很近,伸手似乎就能摸到。再朝
海面看过去,在一等舱的甲板上能看得很远很远,视线开阔了不少。
“小姐,能有幸请你共度午餐吗?”
一个男人朝方琮珠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雪茄,浓烈的烟草气息让她鼻子有些不舒服。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谢谢了,我和我的同伴们一块吃饭。”
方琮珠对于香烟的味道有些过敏,这古巴雪茄的味道有些老辣,更让她有些不舒服,更别提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五十来岁,装出深沉模样的老腊肉男子。
“我在这里看了一阵,没见到小姐有同伴啊。”
那个老男人冲方琮珠挑着眉,自觉风流倜傥。
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方琮珠实在有些忍不住,她生怕自己会呕吐出来,赶紧转过头,看了一眼下边的甲板和平静的海面。
黎生已经不在那里,应该是翡翠将他找过来了。
“小姐!”
刚刚正在想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翡翠的声音便及时的响起:“小姐,黎生上来了,船员没有拦阻他!”
方琮珠转过头,冲着翡翠与黎生笑了笑:“黎生,快来坐坐。”
黎生点点头坐了下来,翡翠走到船舱那边去给他拿小点心和水果。
那个老男人皱了皱眉,指着黎生道:“小姐,这个人是三等舱的吧?我刚刚还看着他在下边大甲板上。”
方琮珠瞥了他一眼:“他是我丫鬟的丈夫,我喊他上来见识见识一等舱,先生,您有什么意见吗?如果有意见,那我很抱歉,这就让他下去。”
翡翠端了点心过来,走到黎生身边,刚刚好将碟子放下,那个男人就很威严的发话:“碟子端走,这里的东西不是给低贱的三等舱里的人吃的。”
“这……”翡翠愣住了,端着碟子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
黎生按着桌子,“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眼睛睁得铜铃大:“你说什么?”
那个男人被黎生的模样吓住了,只不过还是嘴硬:“小姐,只要你答应与我共进午餐,我就不去揭发他混进来的事情了。”
黎生走了过去,一把拎住那个老男人的衣领:“你拿这个来威胁大小姐?你信不信我把你从一等舱的甲板扔到下边三等舱去?”
那老男人吓得腿发软:“我、我、我……我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可大!”
黎生伸手在碟子里抓了一块点心扔到了口里,一只拳头举了起来:“我这个三等舱的人,就偏偏要到一等舱来吃东西,你能管住我?”
不过是吃个点心而已,他又不稀罕,只不过是看到那个男人一副鄙夷的模样,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只想一拳将他的脸揍成大饼。
“我、我、我……”老男人说话有些不利索,看着黎生那碗口大的拳头就有些害怕:“我不能管你。”
“竟然知道不能管,那就闭嘴!”
黎生从衣兜里拿出船票来放到翡翠手里,看了一眼方琮珠:“大小姐,多谢你的一片好意让我来见识一等舱,我也见识到了一等舱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说到这里,忽然又觉得不妥当,赶紧又补充了一句:“一等舱里有这种厚颜无耻借机要挟的混蛋!我真的不屑于与这些人住在同一个船舱里!下次回上海,大小
姐你还是给我订三等舱的船票吧,我无福消受这一等舱!”
他将那个男人扔了下来,大步朝船舱入口那边走了过去,站在那边检票的船员没有敢拦他,看着黎生大步走下了舷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