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珠,你一个人回去罢,我还有些事情。”
方琮亭眼神闪烁。
方琮珠怔了怔,难道方琮亭又开始忙青年剧社的事情了?
“大哥,剧社那边……你能不去就别去。”方琮珠瞥了他一眼:“毕竟家里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忙。”
方琮亭满脸羞愧:“是我不好,琮珠,弄了那么多事情给你做。”
“不是我不能做,大哥,是咱们一块儿做会更有效率些。”方琮珠安慰他:“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明天我真有事情,下次我和你一块儿回去吧。”方琮亭歉意的看着她:“下回我一定和你一起回苏州。”
春日的苏州就如一个二八芳华的少女,娇柔明媚,小桥弯弯流水迢迢,岸边的柳树千丝万缕垂下浅金色的新枝。
与一片新绿间,有一道院墙延绵,仿若青色巨龙,院墙里露出了一角飞檐,只是走近看方才见着并未盖瓦,许多工人正爬在房梁上忙忙碌碌的干活。
“没想到会这样快。”
方琮珠有些惊讶,这才一个月不到的功夫,房屋就初见雏形了,这速度真是让她没有想到:“阿大,你查看过没有,地基够不够牢固?这房屋的质量可否有问题

?”
阿大陪在方琮珠身边,小心翼翼解释:“大小姐,没问题的,是因为现在人手足,他们都想赶在农忙之前将房子盖起来就好,故此都多喊了些人手,这些日子里

,每日吃午饭的都有百来人呢。”
“这么多!”
方琮珠惊呼一声:“那次来与我们商量的,不过七八个人。”
阿大笑了起来:“每个人带着家里人,亲戚朋友,百多人很容易凑得上。”
据阿大描述,地基只花了四日就已经挖好,挖下去深达十多尺:“大师傅说,这地基挖得深,便是盖三层四层都是很牢固了。”
方琮珠点了点头:“确实,足够了。”
这可真是苏州速度,比她想象里的要早了不少,看情况还有三四日,这厂房就盖好了。
走到院墙面前,外边也是一水的青砖,映着阳光,闪闪的发着亮,好像有水波晃动一般,方琮珠的手指从砖面扫过:“这砖很不错。”
“嗯,是在苏州砖厂选了上好的青砖,舍得花钱,货才好。”
看着工人们在房顶上忙忙碌碌,方琮珠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午餐要弄丰盛些,别亏待了师傅们。”
“知道知道,要想马儿跑得快,得给马儿多喂草!”阿大很得意的回答:“大小姐,你就相信我吧。”
“阿大,我当然相信你,你可是我母亲的好帮手。”
方琮珠总算是放了心,好在方家一直对人不薄,下人们都很尽力的为他们在做事。
她环视四顾,周围一片柳色青青,有黄鹂鸟在枝头跳来跳去,不时发出“嘀呖呖”的叫声,清脆悦耳。这让方琮珠的心情慢慢好起来,春天来了就有希望,一切

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慢慢的变得生机盎然。
德国那边已经装货上船朝中国这边发货了,估计海上最多走一个月应该也能到了,这边厂房修起来,干上一个月就能当用,一个月里边让阿大帮忙招工,以前的

熟练工能回来便最好,不能回来还得弄一批培训班,要让工人们来了就能做事,不能上工还得学这学那,浪费时间。
所有的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行动中,方琮珠看着房梁上的瓦片渐渐的覆盖住半边屋顶,嘴角浮现出了笑容。
“大小姐,夫人怎么样了?老爷醒过来没有?”
阿大看到方琮珠笑,心里舒坦一点点,这几回大小姐过来,总是眉毛皱着,今日见她笑了,阿大这才放松些。
“我母亲好得很呢,哪天我开车接你去上海看看她?”
“不用了不用了,这边哪里走得开?”阿大憨厚的笑着:“我可是要帮夫人看好院子呢,若是哪日老爷忽然醒过来,夫人要与老爷一块儿回来,这方家大宅还得

是原来的方家大宅才行啊。”
“谢谢你了,阿大。”
方琮珠由衷的道了谢,没有这些忠心的下人,方家现在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呢。
当下与阿大交代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阿大,要着手准备招工了,我等会回去写一叠招工的宣传纸,让人到苏州街上去贴着,多贴几处。”
“就招工了?房子没盖好,机器也没回来。”阿大指了指那个尚未完工的屋顶:“盖好瓦以后,这还得粉刷一下才行。”
“也不急在这一两天,等着学校放春假的时候我会回来亲自招一批工人,若是有些人勤快但是以前没做过厂里的事情,还得先招了培训好才能上岗啊。”
这年头复旦大学有个比较长的假期,因为是春天插秧的时候给学生回家帮着务农的机会,故此取名“春假”。为什么给方家盖厂房的人这么卖力的干活,也就是

想赶在春假之前将房子盖好,他们就有功夫去忙田地里的活计了。
“大小姐的意思是,春假你会回来亲自招工?”
“是啊,肯定要把把关才行。”方琮珠冲着阿大笑:“到时候我会带母亲回来住一段时间的。”
“好啊,好啊。”
阿大激动得搓手,对于她来说,方夫人是她永远的小姐,两人一块儿长大,从小她就服侍着方夫人,出嫁以后跟在她身边形影不离。方夫人曾提出要给她找门亲

事,可是阿大坚决不嫁:“我只跟着小姐,哪里都不去。”
这一跟,就跟了差不多大半辈子,蒋二小姐变成了方夫人,可阿大依旧还是阿大。
方琮珠将手搭在阿大肩膀上,真心的说了一句:“阿大,谢谢你。”
阿大眼圈子红红:“大小姐,谢什么,这是我应当做的。”
回到上海,跟方夫人说起苏州这边的事情,听说厂房快要盖好了,方夫人听了挺高兴:“真好,等着机器回来就能重新开工了。”
“母亲,春假的时候我回去招工,你也跟着去住两天罢,阿大很想你。”
方夫人叹了一口气:“我又如何不想回去,只是一想着你父亲,我这心里就难受,巴不得每日里陪着他多坐坐,多说说话。那个史医生说,我与你父亲说话说得

越多,他醒来的可能性就越大,什么亲人的呼唤就是通往光明的征途啥啥啥的……”
方琮珠笑着安慰她:“看起来父亲肯定能醒来的。”
方夫人初次见着史密斯大夫的时候,非常害怕,总觉得这人皮肤如此白,一双蓝色的眼珠子,分明就是鬼怪,她曾将方琮珠拉到一边低声道:“难怪别人说西洋

人是洋鬼子,真的和鬼一样。”
最初她不敢看史密斯大夫,生怕会被“鬼”给吸走魂魄,后来慢慢的适应了史密斯大夫的金发碧眼,到现在,她也会和他打招呼,学着护士们说“Hello”,能很

自然的看着史密斯大夫说话。
当然,肯定是护士帮着翻译,否则方夫人与史密斯大夫这是鸡同鸭讲。
“你父亲肯定能醒过来的,原来他都不会动,今日我拉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指抓住了我,只不过才一会儿就松开了。我让护士去喊史密斯大夫,史密斯大夫过

来检查了一遍以后,说你父亲的情况良好,刚刚他的反应是什么大脑受到刺激,以后咱们跟他多说说话,他会每天都有进步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
听了这话,方琮珠这才稍微放了点心。
上辈子看到过新闻,车祸以后变成植物人,有些沉睡十几年都不醒来,而有一些却很幸运的被亲人唤醒,说不定方正成就是幸运的那一种呢。
春假的时候,方家人回了苏州,方琮珠开车,老金坐在副驾驶上指点方琮珠开车,方夫人和方琮亭带着方琮桢坐在后边。
方琮桢小皮猴儿一般,总是站起来朝前边看:“阿姐会开车真神气,以后阿姐教我开车,我也要学会开汽车!”
“不要与司机说话。”
方琮珠手握方向盘,逗着方琮桢:“你跟阿姐说话让阿姐分神了,说不定汽车就开到路边的田里去了。”
方夫人赶紧拉住方琮桢:“琮桢你快坐好,别扰乱你姐姐开车。”
小皮猴儿这时候也乖巧了,赶紧乖乖坐好——毕竟汽车翻了可不是小事情。
回到方家宅子,看门的下人见着方夫人下车,赶紧跑进去报信:“夫人、大少爷二少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阿大听着看门人嚷嚷,赶紧在衣裳上擦了一把手,飞快的朝门外边跑了出来:“夫人,夫人!”
见到方夫人,阿大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夫人好像瘦了,是不是住不惯上海啊?”
方夫人冲她笑:“没事的,瘦一点好呢,走路都轻快了。”
“阿大,招工的宣传纸贴出去以后,有多少人过来报名的?”
“来了不少呢,差不多都是以前厂里的,我都给记下名字了哪。”阿大开开心心的告诉方琮珠:“我按着大小姐吩咐的,原来在厂里做事的,直接就给通过了,

还有大概六七十个是没在织造厂做过事情的,我通知他们这些天过来一趟,让大小姐你给看看。”
“行。”方琮珠点了点头:“我们有差不多一周的假期,足够考察了。”
“带了多少行李?”阿大朝外边的汽车看了一眼,见着老金从后边拎出了一个箱子。
“没带什么,我就住两日便回去了,医院里离不得人。”方夫人指了指那只皮箱:“我带了些好吃的回来给你尝尝。”
阿大张了张嘴,好半日才挤出一句:“夫人,你对阿大太好了。”
方家的大门外边放了一张桌子,外边坐着一个中年大叔。
他似乎无所事事,趴在桌子上,眼睛东张西望。
方家门口一条算得上比较宽的青石板路,朝主街那边延伸过去,只得约莫几百米,就到了苏州正街。坐在门口,能见着正街那边人影憧憧,一片繁忙的景象。
坐在那里百无聊赖,他搬了凳子朝门口挪,与里边打扫的大嫂说着闲话。
“昨日来了十几个面试的,不知道今日能有多少个过来?”
那大嫂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管它多少个,反正你总得在外边守门,现在大少爷给了你一张桌椅,这不舒服多了?”
看门人嘿嘿的笑了笑:“舒服是舒服,可是这也太闲了些。”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着一阵脚步声。
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男子背了个包朝这边走过来。
“这不是以前那个姑爷吗?怎么又来了?”
看门的有些纳闷,大小姐嫁进林家,还没满一年人就和离回家了,本以为和林家再无来往,没想到这位以前的林家姑爷反而好像来得勤密些了,上回过年的时候

来了一次,现在放春假又来——方家的田用不着他帮忙来插秧吧?干嘛跑这边来?
林思虞走到门口,冲着看门人笑了笑:“请向你们家大少爷和大小姐通传一下,我特地前来拜府。”
看门人斜着瞅了他一眼:“你等等。”
林思虞站在门口,看着那下人一摇一晃的朝里边走过去,不免苦笑,若现在他的身份还是方家的姑爷,肯定不用这般被晾到门口。
方琮亭听说林思虞来了,赶紧让看门的请他进来:“何必通传,直接让他进来便是。”
林思虞穿过前院,迈过垂花门朝里边走,还未走到大堂,就见着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走廊之下,一只手抓着一把粟米,正在逗弄廊下鸟笼里的鹦鹉。
“琮珠。”
看到她,林思虞心里边忽然就轻松了几分。
一路上脑子里都是她,心上好像压着什么似的,沉甸甸的一片,直到见着了她,这才忽然间开心起来。
“林先生。”
方琮珠将粟米放进鸟笼上的食杯里,吩咐下人到旁边那个杯子里加点水,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朝台阶下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件长及脚背的旗袍,每走一步,裙袂便跟着脚步微微飘荡,露出了下边亮色的鞋尖尖。
林思虞的心忍不住跟着一上一下,方琮珠每走一步,仿佛踏在他的心上,软软的塌陷进去,又轻轻的弹了起来。
“你回来帮着插秧?”方琮珠含笑问他,林思虞只觉眼前一阵闪亮。
她的牙齿很白,映着阳光亮闪闪的。
“我放春假回来看看母亲,顺便过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林思虞的脸孔涨得通红:“我去海关帮你问过了,德国发货的那条船,应该最多不超过十日就能到上

海。”
“你是怎么知道的?”方琮珠很是惊奇:“海关那边能查到?”
“上次你不是告诉我了那条运货的船的名字吗?我拿了去海关那边咨询,原来奋进号是一家德国有名的货轮,经常往返德国与中国,根据它日常的海上耗时,海

关那边给了我回复,根据时间推算,应该最多还有十天就能到了。”
方琮珠眼睛一亮,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最迟十日到,从上海海关提货到苏州安装好,最多也就两三日,加上德国那边公司的技术员在这边指导,大概最多半个月

能够搞定。
“真的,只要十日就能到了?”方琮亭从大堂里走出来,听到林思虞捎过来的信儿,也是兴高采烈。
原来他对重新开业还有些没信心,被方琮珠这一路推着前行,织造厂重新建好,机器也快到了,上海的门面继续在开业,好像一切都是那样有条不紊,他忽然又

有了激情。
“琮亭,海关那边真是这样说的。”
方琮珠微微舒了一口气:“到时候我们得喊一辆大货车过去帮忙运这批机器才行呢。”
她对民国时期的物流业不是很熟悉,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大货车,一次就能将这批机器运回苏州,这些天看起来又得挑战一下货运的事情了——反正必须要在奋进

号抵沪之前安排好,否则就是一堆乱麻。
“货车的事情,我帮你去想想办法。”林思虞赶紧出面保证:“最近采访的人里边接触到了交通厅的厅长,我帮你去问问货车的事情,若是没有,恐怕只能从上

海用货运的火车运到苏州,再从苏州火车站接货物了。”
方琮亭点了点头:“反正总想得出法子来的。”
“谢谢你啊,林先生。”
方琮珠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林思虞,没想到《申报》的记者竟然还挺有用处,有他出马,还能搞定不少事情。
“琮珠,你别说谢谢,太见外了。”林思虞看着方琮珠,情真意切道:“我们是朋友嘛,自然要尽力帮忙。”
方琮亭在一旁笑出了声:“你们这也真是的……琮珠,你这样可不行,思虞亲亲热热的喊你琮珠,你却回他林先生,似乎太不合适了罢?”
林思虞感激的看了方琮亭一眼,又望向方琮珠。
方琮珠抿嘴笑了笑:“大哥,你这是在帮他打抱不平?那你说,我该怎么称呼林先生呢?”
“他喊你琮珠,你喊他思虞,这样才不吃亏嘛,否则他只喊两个字,你却喊了三个字,还不是吃亏了?”
方琮珠嗤嗤的笑:“大哥,你和他是好朋友,可你与我是亲兄妹,哪里有胳膊肘朝外拐,不帮自己的妹妹倒帮起外人来的?”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再说思虞也不是外人啊,他也曾经是咱们家的内人嘛。”方琮亭今日忽然口齿伶俐了许多,帮着林思虞说话,头头是道。
“大哥,瞧你说的,我现在不答应还不行了?”
方琮珠冲着林思虞微微一笑:“思虞,这样喊你,可以吗?”
林思虞的上嘴唇与下嘴唇颤颤巍巍的抖了抖,没想到今日来方家竟还有这般惊喜。
“怎么了,思虞,你这是欢喜得傻了?”方琮亭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答应不答应?”
“答应,当然答应。”林思虞嘿嘿的笑了起来:“怎么能不答应?”
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口里喊出来,竟是那般的好听,他有些得意,祖父取名还是有些学问的,取了这么好的两个字。
方家兄妹留林思虞吃午饭,他没有推辞,三个人迈进大堂,方琮亭让下人沏茶过来,坐在一块儿说了一阵子话,就听着看门人跑进来:“来了一群招工面试的。


方琮亭站起身:“我去看看。”
方琮珠本欲跟着一块儿去,却被他制止了:“你到这里陪着思虞说说话。”
——大哥最近这是怎么了?上次留着她与孟敬儒说话,这回又让她陪着林思虞。
方琮珠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气,有时候方琮亭还真是有点意思。
“琮珠,你最近忙得过来吗?”
方琮亭一走,大堂里的气氛忽然就沉默了几分,林思虞本来是能说会道,可面对着方琮珠,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词穷。
经过几个月的锻炼,林思虞已经能在采访里侃侃而谈,面对着分明不喜欢的人,他都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面对方琮珠,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样与她交谈

才好,一种渴望接近与羞于开口并存。
“还好吧。”方琮珠浅浅一笑:“我觉得挺适应的,忙一点累一点,人生更充实一些。”
她看了看林思虞,见他略微比以前胖了一点点,人显得更精神了:“林大记者,现在你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好了不少?每次去采访人家都会好饭好菜的招待你,人

都吃胖了。”
林思虞大窘:“没有罢?我自己没感觉。”
他顺手摸了下自己的下巴,确实好像长了些肉,有些柔软,不再是摸着一块硬邦邦的骨头。
“可能是你很少照镜子罢?”方琮珠笑了起来:“估计男生没几个爱照镜子的。”
林思虞的脸色愈发红了:“确实,我没怎么在镜子里看过自己的模样。”
宿舍里吴树青在休息的时候总爱拿着镜子左看右看,一边看一边还点评自己生得帅气逼人:“难怪有女生朝我微笑,原来是因为我生得太好看了。”
林思虞从他头上摘掉两片落叶:“感觉他们是觉得你顶着这两片叶子跑这么远觉得有些好笑吧?”
男生照什么镜子,林思虞的直觉,女生爱美,照镜子打扮是正常的,男生每日拿着镜子照来照去的,显得有些女性化,没有阳刚之气。
“有时候多照照也有好处,就如唐太宗悼念魏征说的那样: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方琮珠笑吟吟的看着

林思虞:“你觉得呢?”
林思虞佩服得五体投地:“琮珠,你可真是博闻强记,虽然你是数学系的学生,可却不会比国文系的功底差!”
方琮珠哈哈一笑:“我竟然在国文系的才子面前卖弄,简直是鲁班门前弄大斧呢。”
“琮珠,你快别取笑我了。”
林思虞看了方琮珠一眼,见她笑容甜甜,特别开心,就如喝了蜜糖一般。


第56章 惊艳绝色画翠竹
所有的一切, 都按照方琮珠的计划,慢慢的变成了现实。
厂房已经完全起好了,春假期间方琮珠特地与方琮亭去验收了一番, 厂房建得非常坚固, 里边摆了几部在上次大火里没有烧毁的纺织机器, 机器抹得蹭光蹭亮,

上头涂了一层油,在灯光的照映下,显得格外耀眼。
选茧房这边,也添置了新的备用箩筐和一排排的木头架子, 上边刷了一层清漆, 走到屋子里边, 有一丝淡淡的香味。
方琮珠用手抓住了木头架子看了看, 脸上露出了笑容:“等着机器过来,第一批春蚕也该已经结丝了,咱们就能收茧子了。”
方琮亭点头:“没错,刚刚好赶上时候, 我早些日子去三个店铺里都看了看, 杭州进的那批货恰好能卖到五月份去。”
这事情可真是特别顺利,方琮珠慢慢的吐了一口气。
原以为自己自带乌鸦体质, 没想到这将会是凤凰涅槃, 浴火重生。
原来方氏织造厂的几套机器设备都有些老化,听方琮亭说,本来还计划过几年就要换新的, 这一把大火将几年后的计划提前,来了三套全新德国进口的纺织机器

,想来能够提高效率,将方氏织造的产量提高。
春假结束,回到上海只得三日,林思虞便欢欢喜喜过来告知方琮珠:“我今日去海关问了,奋进号昨日晚间已经抵港,开始卸货了。”
方琮亭与方琮珠听了实在是高兴,赶紧带了提货单和银票朝海关那边走。
手里握着方向盘,方琮珠心里头有说不出的高兴,林思虞与方琮亭两人在旁边细声说着话,大抵是谈论着关税的问题。
“按着海关的规定,超过五万的商品总价,收百分之四十的关税,超过十万是百分之五十。”林思虞已经将这边水路摸清:“我跟那关长已经说好,到时候只缴

纳百分之三十,但是要给他百分之五。”
方琮亭皱了皱眉毛:“这不是在抢劫吗?他凭什么就要拿走百分之五?”
七万五的总价,那得要拿三千七百五十块呢。
一想到这些贪官污吏在中国大地上横行,方琮亭就觉得心里头不舒服:“我们就按着百分之四十交税便行,不用他帮我们减免。”
林思虞愣了愣,没想到方琮亭今日是这样的想法。
“大哥,你可真是的,谁不想少花点钱呢?送了三千七百五给他,咱们还省了三千七百五啊,你想想,这三千多块钱能做多少事情呢?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能

省就省,这三千多块钱,能够父亲在广慈医院住两个月了。”
方琮亭的头渐渐低了下去,转念一想,三千多也够给青年剧社支出一年的了哪。
他憋住了那一口气,沉着声音道:“好罢,就按着你们说的办吧,但我真不想见那个关长,实在不想见他。”
“琮亭,你没必要如此愤世嫉俗,他有他的生活方式,你也不必强求他,咱们但求问心无愧就行。”林思虞开解方琮亭——以前他也曾经跟方琮亭一般,满腔热

血对中国怀着一片赤子之心,可现在经历了种种以后,他觉得以一己之力无法改变这个社会,如今之计,先保证自己堂堂正正做人,有余力之时,不动声色的去

帮助这个社会进步。
至少不要将自己摆在一个危险的位置上,否则那是无谓的牺牲。
他很担忧方琮亭,方家最近的遭遇,让本来就对社会有些看法的方琮亭,会促使他更加激进。
方琮亭没有回答,闭紧了嘴朝窗外看。
上海看似繁华,高楼大厦林立,可路上依旧能见着衣衫褴褛的老者,手里扶着棍子,佝偻着腰背在捡着地上的一些碎屑。他能看到黄包车夫只穿了一件单衣,外

边套一件马甲,奔跑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里,额头上油亮亮的发着光。
这就是社会的不公平,穷人在寻找生机里辗转反侧,而富人却大鱼大肉不知珍惜。
方琮亭捏紧了拳头,这个社会,必须要有一场巨大的变革,让那些走投无路的穷人也能分到足够维持他们生计的钱财,才能让中国变得有活力。
照着林思虞的指引,大约开了四十来分钟的汽车,总算是到了上海海关。
刚刚推开车门,仿佛就闻到了一股海风的味道。
这暖暖的风里带着一丝丝咸味,直扑鼻孔。
“这是到了海边?”方琮珠有些兴奋,上辈子她在内陆出生在内陆长大,只去过海边几次,每次去旅游,见着那碧波蓝天,她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心胸开阔之感。
这久违的海风海浪,今日大约又可见到了。
“是啊,海关自然是靠着海。”
见着她的笑容,林思虞心里头也很开心,她的笑容很甜很美,让人看了特别舒服。
林思虞带着方琮亭兄妹去了关长办公室,关长刚刚好在,见着林思虞进来,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么快就来领货了?”
“是啊,这边等着要用呢。”
林思虞指了指方琮亭和方琮珠:“这两位是方氏织造的大少爷大小姐。”
关长瞥眼看了看两人,当眼神掠过方琮珠的时候,有一丝丝惊艳:“方氏织造的大少爷大小姐?真是气度翩翩啊。”
方琮亭想装出一个假笑,可却挤不出来,一想着这关长竟然随随便便就敲诈了三千七百多块,就横看竖看都看不上眼。
方琮珠笑得自然——对于替自家省了钱的人,她为什么要吝啬一个笑脸?
“多谢关长大人照顾,以后还有请您高抬贵手的地方,到时候再来请您帮忙。”
关长的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缝:“方大小姐可真是说得客气,只要方大小姐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得上忙的,只管来找我。”
“那就多谢了。”
方琮珠走上前一步,从手包里拿出了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关长大人,我想快些将这三套设备提出送回苏州去,家里的厂子等着机器开工。”
关长将几张银票拿了过来,看了下面额,笑了笑:“三套设备一共七万五千大洋?”
方琮珠点了点头:“没办法,外国人的机器好,价钱也贵。”
“你们挣钱也不容易。”关长的手指在几张银票上停了停,犹豫了一番,最后将一张一千块的银票推了回来:“我再给你减免一点点罢。”
“关长大人?”方琮珠有些愕然,看了他一眼。
“年轻人,要将自家生意做大实在为难,我少收一点便是。”
关长努力的想笑得仁慈,可他的笑却看起来特别狡猾,两只眼睛快要挤到一处,就像狐狸一般。
“那……就太谢谢了。”
方琮珠将那张银票拿了回来,人家要再给她点优惠,那她就笑纳,没有必要一定将钱往人家那边送。
关长拿起电话,拨了几个数字,大约是通了,他对着话筒里简洁的说了一句:“到我办公室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