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一这会没有蒙面,躺在床上脸色惨白,但是看上去竟然是个落难的清贵公子貌,冷慕诗是根据他一身乌漆墨黑的衣服认出他的。
他脖子上缠着白绢布,呼吸艰难地抬手,青白的唇衬着他清瘦修长的身量,像个久病不愈的人。
但其实冷慕诗知道,影修身量都是这样,他们修习影术,必须将自己的体重甚至骨骼炼制到最轻。
他看着冷慕诗,眨了眨眼,眼神竟然丝毫不曾因为这致命伤而颓败,反倒十分幽亮,似乎早料到冷慕诗能行一般。
他慢慢抬手,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绢布,递给了冷慕诗。
冷慕诗疑惑接过,展开看过之后,顿时眉梢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眼中的震惊丝毫不做伪。
片刻后她抬头看向尹一,带着疑惑和不解开口:“你就这样将药方给我,不怕我拿了药方反悔?”
尹一平静地看着冷慕诗,冷慕诗与他不可能有什么心有灵犀,但是看他此刻的表情,竟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敢照着做,就算你有本事。
“可我怎么信你?”冷慕诗说,“我真的不能冒险。”
不仅仅是因为萧勉,也因为天魔觉醒与否,至关重要。
时隔一万七千多年,当年对于天魔觉醒带着四大魔将屠戮人间的记载,任谁看了不齿冷呢?
冷慕诗从来自认自己随波逐流,不是能够力挽狂澜之人,更不如当年那些为了封印天魔而身死魂消的先辈们一般品行高洁,令人仰止。
她不过是竭尽所能,留住一个她这一辈子再也不会遇见的萧勉而已,无论是不可预知的漫长一辈子,还是注定要在天魔觉醒之后,陨落在剧情中的某处山崖的短暂的一辈子。
法则说只要她按照剧情好好地听话,就能够保她不死,在剧情结束之后重新开始一生。
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听话过,冷慕诗也不对法则寄予希望,她不可能按照它说的去选择。
尹一闻言还是没有说话,毕竟他现在也说不出什么话,他只是用那种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冷慕诗,好似随她信不信,都无甚所谓。
冷慕诗反反复复地琢磨,现在两个人的沟通也仅限于眼神,尹一伤重连传音都做不到,她在尹一的门前站了一会,冷天音来了之后,又拉着她一块去给其他的弟子分发伤药。
在那桃源仙境一般的山谷里,她和萧勉炼制的所有丹药,都在这里派上了用场,此次历练中受伤的四宗弟子,几乎耗费干净了冷慕诗所有的储备。
入夜,进入秘境之中救人的弟子和各宗长老们都出来了,这其中,还有其他的、此次根本没有新入门弟子参加历练的宗门的仙长,仙门有难八方支援,就算素日再怎么在仙门大比之上较劲,也不会在危及时候看彼此笑话。
众人出来,各自回到栖息的客栈,先暂且休息,待明日才会碰头商议下面如何。
冷慕诗和萧勉,还有游子疏和星洲他们,都守在客栈中,照顾弟子的同时,也在随时待命。
太初宗进入魔族遗境的高境弟子,那可都是比游子疏资历还要高,入门还要久的守禁地弟子,还有便是此次游历回归的三长老和他的弟子。
很多生面孔,冷慕诗没有见过,但这并不妨碍她将伤药给有伤的弟子们分发。
待她走到玄竹的身侧,紧张地盯着他,发现他没有受伤,正松口气,玄竹却一把将她搂进怀中。
“你这不省心的小混蛋,我在里面遍寻不到你,还以为你死了!”玄竹代表的不止是他自己,还有花掩月。
只是这种事情,在场也就只有冷慕诗和萧勉能够明白。
片刻后玄竹放开了冷慕诗,冷慕诗也眼圈一红,有心想要跟自己的师兄和师尊撒个娇,现如今却并不合适,便退开些许,继续分发伤药。
发到三长老的面前,冷慕诗抬头看了一眼,随后纵使是现在气氛沉闷,也忍不住惊讶了一瞬。
太初门的三长老,素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冷慕诗对他知道的最多的,便是他门下净是些妖魔鬼怪的徒弟,小梅便是他门下弟子,而他门下弟子也是在宗门中最少的,常年跟着他这不靠谱的师尊一样,到处乱跑。
今日猛然一见,冷慕诗没想到他不光是名字不靠谱,长得更加不靠谱,这样子实在是让她久违了,这活脱脱的就是和她常年混迹在市集的那群兄弟之中,她自小打架打大的朋友纪景的模样。
当然不是长得一样,是那个劲儿一样,那一副自诩翩翩风采,风流年少的骚劲儿一模一样,宛如的一朵开在花盆里面,不识人间风雨富贵花。
冷慕诗从前和纪景胡混得最多,家族灭门的时候,也是这个最不靠谱的朋友,因为喜欢冷天音的脸蛋,冒着被牵连的风险窝藏她和冷天音的。
冷慕诗许久没有见过这种凡尘气息浓厚的人,恍然间还以为看到了纪景那孙子,忍不住愣怔在三长老的面前。
按理说但凡是修真者,都是不怎么沾染凡尘气的,就连门中打扫藏书阁的老头,那都是一副鹤发白须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三长老长得也未免太接地气,不是不好,是美得有点过头,艳的近乎俗气。
三长老其实不光长得艳俗,他名字也艳俗,他叫周兰,在某种程度上,和粉莲那个花楼姑娘才有的花名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兰嘴角带伤,垂头看着把丹药递到他跟前儿,瞪着他发怔的小女修,忍不住将视线投向玄竹,“这就是你挂嘴边儿,担心得生了一嘴燎泡的那个小师妹?”
他一开口,声音更是不带什么修真者的清音,反倒是透着世家公子那种拿腔拿调的音儿,尾音拖长又卷边儿,好听倒是好听,就是和冷慕诗记忆中的纪景越发的相合。
入山一年而已,却给冷慕诗一种此去经年的怅然,儿时玩伴不知道现如今在凡尘如何,冷慕诗不曾想起他几回,却被这三长老生搬硬拽的拉回了那个她不敢惦念的凡尘。
那里没了她娘亲,徒留一地伤心,可冷慕诗此时此刻回想起纪景,才发现自己不是不想他的。
周兰有心想逗逗冷慕诗,他这人表里如一的不着调,只是现如今弟子们伤的伤死的死,他再有能容天下糟心事的疏阔胸怀,也不由得身心俱疲。
他只是伸手接过冷慕诗手上递给他的丹药,凑近看了看,说了句,“这种丹药炼出了极品,倒确实是个值得你师兄急出燎泡的小师妹。”
毕竟丹修这玩意,实在是珍稀啊。
周兰将止血丹药扔嘴里直接嚼了,很快他身前被妖兽抓伤的那处便不再沁血了。
他好歹是个日重中品的高境修士,又常年游历,少不得和各路妖魔狭路相逢,却也在魔族遗境里面受了伤,可见其他弟子能够从那秘境之中活着出来,实属侥幸。
冷慕诗手上丹药被周兰抢走,她回神放下了手,弟子们都被萧勉他们带下去安置了,她又回到玄竹的身边,问他:“师兄我这有清火的丹药,你嘴里……”
“我没事,你脸色也不太好,忙活一天了吧,坐一会。”玄竹拉着冷慕诗坐下,游子疏和其他弟子也在大厅之中各处坐好,都朝着三长老周兰这边。
“里面没有活口了,也不能再进去,”周兰说,“妖魔兽的进阶还在持续,我们需得尽快回宗门,此次怕是要请各门掌门出山,以杀阵将魔族遗境之中的祸害们尽数诛杀了。”
众弟子都神色凝重,三长老周兰又看向冷慕诗,“哎对了,你过来,你是不是有个坐骑?”
冷慕诗起身,懵了瞬后又想起了什么,连忙点头,“是有。”
“不好意思,我骑了一阵子,”周兰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缠在树枝上的烂皮,“秘境之中她和我那梅妖徒弟倒是帮了不少忙,她妖力耗尽了,我那徒弟也是,你放点血给她吃,他们俩夫妻一体,我那徒弟就能恢复得差不离。”
冷慕诗瞪着眼睛看着三长老手里的树枝和烂皮,张口结舌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说怎么没瞧见粉莲和小梅,问弟子们弟子们也说不知道,冷慕诗倒是不太担心,毕竟粉莲身为大妖,小梅师兄也并不比寻常修士能力差,只是被封印着妖力,他们自保能力比修真者好多了。
她一直就没催动过坐骑的契约,毕竟她也从来没有把粉莲当成过坐骑……谁成想,这……
周兰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又说:“他们真没事,你大概不知,妖修的妖力耗空之后,才容易进阶。”
冷慕诗没有说什么,颤着手把这俩倒霉蛋接过来,看了周兰一眼,心里对他艳俗的外表和凶残的内里,有了更深层的认识。
周兰歪头看着冷慕诗接俩妖的手微微发颤,却不见她透出什么埋怨的表情,反倒对着俩妖物满眼都是心疼。
他嗓子里有些痒痒,这小姑娘有趣儿,这眼神,居然是真的将妖物当人看的,魔族遗境里面,他催动那画皮妖攻击的时候,确实也感知到了她的坐骑契约,没被催动过。
周兰想,他要是早在门中,选弟子那会儿遇见了的话,说不定她现在就不修丹道了。
冷慕诗将缩水成一块烂皮和枯树枝子的粉莲和小梅接过来揣在怀里,周兰的打量很快从她身上移开,又开口下定论,“修整一夜,明天一早我们出发回宗门,此次历练损伤惨重,怕是……哎,这几年正平师兄费劲新栽的好秧苗,都折得差不多了。”
所有弟子都没有说话,周兰的视线又落到了游子疏身上,痛惜的眼神在他的断臂处停留片刻,而后摇头起身回自己房间了。
萧勉安置好受伤弟子们回来,手里提着个食盒,这时候他也不忘了给冷慕诗带吃的,顺带着也准备了玄竹的。
三个人没有再留在大厅里,而是上楼一并去了冷慕诗的房间。
玄竹边吃着东西,边看着冷慕诗和萧勉的几次眼神交流,甚至都不曾听见他们说话,便勘破了什么,微微皱眉。
他看向萧勉,“你心脉最近还好吗?”
萧勉僵了下,动了动嘴唇,看了冷慕诗一眼,这才起身,脊背挺得笔直,紧绷地说:“玄竹师兄,我和念慈好了,希望你和……”
“你真是一眼看不住就放肆得没边了,”玄竹声音冷下来,“我看你还是不够疼。”
冷慕诗连忙抓住玄竹的手腕,“师兄,是我。”
冷慕诗咽了嘴里的食物,摸了下嘴说:“是我要他跟我好的,我挺喜欢他的。”
玄竹“哼”了一声,“那也是他整天在你身边晃来晃去,勾引你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骚……”
他话说一半,五官迅速开始变化,很快从一个满脸不愉的英挺男子,变成了一个满脸不愉的英挺女子。
“你先出去吧,我与我徒儿说几句话。”花掩月一出现,便对着萧勉下了逐客令。
萧勉乖乖地点头,然后转身走出门口,还贴心地关好了门。
花掩月视线落在冷慕诗的身上,颇为惊讶地一挑眉,“你进境未免太快了,是吃了人吗?”
冷慕诗:……倒是想吃一个,没吃成,人家非得结为道侣才干呢。
不过花掩月也没有震惊多大会,师徒两个甚至没有接着聊萧勉,而是迅速就这段时间得到的新丹方和新方向交换讨论。
整整两个时辰,直至深夜,她们才口干舌燥地停下,各自灌了一口凉茶。
桌子上放了这段时间,她们各自研制出来的新丹药,花掩月拨着其中的封灵丹说:“我也早有此种设想,只是这么多年,一直尝试都失败,满以为差的是辅助的东西,却没想到竟是最基本的灵根。”
花掩月说:“你说你炼就封灵丹,用的是丹道几乎无用的金灵根?”
“是的,”冷慕诗说,“我一开始尝试用其他的,都失败了。”
她脑中冒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抓不住,沉默了片刻说:“师尊,你说这像不像是……炼器?”
“炼器大师能够将武器自身的力量封在其中,”冷慕诗说,“我封存的是招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封印的都是力量。”
“炼器的载体是器具,是天生灵物,”花掩月说,“而封灵丹并没有载体,它是纯粹的封印力量,但如何改进……”
师徒两个人同时想到了什么,顿时用一种旁人见了会吓到汗毛倒竖的眼神看向对方。
“一个载体!”
“需要一个灵物!”
两个人激动地站起来围着桌子转圈,喝酒一样你一碗凉茶,我一碗凉茶,一直絮絮叨叨到三更天过去,才总算是不再像俩拉磨的驴一样,因为这新丹药来回围着桌子转圈了。
以至于前面的激动和震惊都过去,到最后冷慕诗说起萧勉的事情,花掩月表现得十分平静。
“你说萧勉体内可能封着天魔丹?”花掩月语气带着些许荒谬,因此格外的发飘,还打了个哈欠。
“是。”冷慕诗自然是没有提起法则和什么话本子世界,她把一切都推到了幻生狐的身上,说自己是根据幻生狐和其巢穴浩瀚的灵力窥见了真相。
花掩月手肘拄着自己的脸,沉默了一阵子,看上去对这个惊天大内幕全无震惊。
她看着冷慕诗半晌,把冷慕诗看得后背全都是汗,她脑中想了数不清的解释方法,例如怎么用另一个谎言来掩盖上一个谎言。
她简直像是演化丹方一样,瞬间想象出了无数种可能,但她看了尹一给她的方子,知道想要压制住魔气,靠她自己是完不成的,而这世上,她能信任的人,能听她说胡话的人不多,花掩月首当其冲。
花掩月这么光是看着她不说话,把冷慕诗吓得手脚发麻,她要是将这消息告诉门中,萧勉免不了要遭受刨丹的惨剧,她这是赌。
赌她的师尊是真的和她一般的离经叛道。
冷慕诗觉得过了足有十年那么久,花掩月才终于带着困意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是质问冷慕诗为什么瞒着这么大的事情,而是:“所以你知道他只有一缕意识,连魂魄也无,还是喜欢他?”
冷慕诗猛地抬头看向花掩月,花掩月打了个哈欠说:“他好像确实挺乖的……但是好徒儿,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注定要消失的。”
冷慕诗不明所以,心脏却在狂跳,花掩月抬手,在她惨白的脸蛋上摸了摸,然后别了下她耳边碎发,温柔得简直不像她,她看着冷慕诗的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怜惜。
“若当真如你所说,有强大的魔力在他的内丹之中,维系着一切生机,伪装成水灵根竟还拜入了宗门,那他体内应当确实是天魔丹无疑。”
花掩月撑起身体,正色道:“但不是他封印了天魔丹,而是天魔丹借用他躲藏,自古以来,天魔的觉醒都是从寄生开始。”
“寄生?”冷慕诗有些发傻,但是她有种诡异的想要阻止花掩月说下去的欲望,她觉得她不会得到一个能接受的真相。
花掩月抓着她两只手,捏了捏,才说:“知道为什么那些上古大能,并没有杀死天魔,而是将他和其魔将封印于血魔山吗?”
冷慕诗僵硬着脖子摇头,花掩月继续道:“因为天魔是伴着天道而生,是杀不死的。”
冷慕诗张了张嘴,震惊到无言。
花掩月说:“其实你再进一步,入了日重,你就会得到仙门传承,传承里面都清楚地记载着,天魔乃是天道的另一面。”
“人有善恶,这天下的气运也一样,精纯的灵力伴随着污浊的魔气而生,相生相克。”花掩月叹息一般说,“天魔是天道神君的分魂,是k污秽的一面,杀了天魔,也就是杀了天道,谁又能杀得了天道呢?”
冷慕诗不知作何反应,手心中布满了黏腻的汗水,花掩月又说:“天魔只能封印,一万七千多年前到底是什么情况,连我也不知道,传承中也没有记载,但是天魔觉醒,被封印,再觉醒,这也是一个轮回。”
“和凡人生死一样。”
冷慕诗整个人都轻微颤抖起来,花掩月竟然温柔地把她拥进怀里,“萧勉如果是天魔的寄生体,那即便是他有魂魄。也早已经与天魔丹融为一体,抽离不出,你救不了他。”
“天魔觉醒寄生于人体,这就像我与你师兄一样……”花掩月提起这个,说得十分艰难,“我和他之所以会搞成现在这样,是我当时窥见天机,炼丹入魔,走上了歪路。”
“你师兄自愿吞下分魂兽,以他的生机温养我的魂魄,但也注定我与他,此生不能再相见。”花掩月声音有些低,“分魂兽出自血魔山,是血魔山天魔气息蕴生出来的魔兽,幼体能够助人寄生……”
冷慕诗震惊无比,也镇定无比地听着,听花掩月自嘲一笑,“像黄泉中的彼岸之花,花叶生一体,却毕生不相见。”
师徒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冷慕诗明白了,花掩月是在告诉她,萧勉和天魔,也是如此,如果天魔注定觉醒,他萧勉也就注定会消失。
而天魔和萧勉,谁是花,谁是叶,早已经不需要说明。
花掩月临走的时候对冷慕诗说:“现在天魔确实不会很快觉醒,你得的那压制魔气的办法,我瞧着太邪门,但你要是执意要这么做,我会帮你,也不会对门中透露他的体质。”
透露也没用,杀萧勉,或者刨丹,就是迎接天魔降世,不刨丹压制住,还能给他们一些准备的时间。
有时候天意这个东西,人力又是如何能够违逆?


第56章 一间。(他是下意识回头!...)
冷慕诗在花掩月走了之后, 一直在桌边枯坐到天明,看着外面阳光出现,一点点透进屋内的光线, 看着暖黄温暖,却让她浑身发冷。
她现在彻底理解了, 为什么法则说了她会后悔。
花掩月其实还告诉她, 如果她想要开心点,也可以换一条路走,她给了冷慕诗两颗丹药, 这丹药的名字很有意思, 叫忘魂丹。
不是忘情丹, 不是忘忧丹, 是忘魂丹。
入水即化,无色无味, 是曾经花掩月自己炼制给自己和玄竹的。
但是她却没出息地选择了一直煎熬在这红尘之中,玄竹的选择和她一样, 纵使他们注定毕生不得相见。
这丹药能让萧勉和冷慕诗再也不相识, 并非是忘了过去的感情, 而是无论什么时候见面, 一转身便会将彼此忘得干干净净。
这样无论即将迎来的是什么命运, 在那些没有发生之前, 他们都只是太初山一心向道的无忧弟子。
天光大亮,萧勉敲门没有得到回应, 他打开虚掩的门进屋, 就看到了冷慕诗一个人坐在桌边。
“怎么这么早就起了?”萧勉翘了翘嘴角, 一夜过去了,他还在因为冷慕诗昨天跟花掩月和玄竹主动说喜欢他而高兴。
因此哪怕身处这样的环境, 他怜惜死去的弟子,心疼活下来受伤的弟子,却也庆幸自己和冷慕诗都还好好的。
冷慕诗转头看向了他,他在晨光中朝着她走过来,窗纸映进来的暖黄的光,让他美好温暖得像是一个触手可及又虚幻无比的梦。
冷慕诗只觉得眼前模糊,不知道自己落泪。
萧勉惊慌地上前,修长的指尖抹去了她的泪珠,捧着她的小脸亲了亲,心疼地询问她,“怎么哭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冷慕诗闭上眼,眼皮下乱转的眼珠被萧勉隔着眼皮用嘴唇捉住,使劲亲了下。
“我去给你准备早饭,”他说着转身拉起冷慕诗,“你去洗洗小花脸,昨晚你师尊说你了?你哭了很久吗?”
就是这时候,冷慕诗捏碎了花掩月给她的忘魂丹。
萧勉无魂,有何可忘?
彼岸花花叶不相见,那又怎样。
纵使到头来一场镜花水月,痛心断肠,她也想在命断之前,留住眼前这一抹温暖。
毕竟命运待她太苛刻了,她手中的东西就这么点,谁要抢,她就对谁露出尖牙,天魔又如何?!
心中做了决定,便不再怕什么不可预知的未来。
其实她和萧勉的心态一直都是一样,就算没有天魔这回事,他们也从没设想过自己或者彼此能够有一天走到大道尽头,飞升与天地共寿。
他们本就想着走到哪里便停在哪里,只要这一路相伴的是彼此,其他的都没有关系。
碾碎的丹药自指尖如尘沙般落下,她在萧勉拉着她到洗漱间之后,从萧勉的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
他们两个年龄相差一岁,萧勉的身量比她高一头左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脊背还不够宽阔,承载不住太多沉重的代价,可是冷慕诗将自己贴上去,埋在他的后背吸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觉得可靠又温暖。
“嗯?”萧勉拉她洗脸,她却埋在萧勉的身后不出来,“怎么了?不爱洗,那就施个清洁术。”
说着萧勉便给两个人身上都施了清洁术,冷慕诗搂着他抱了好一会,才放萧勉去拿吃喝。
清晨,魔族遗境的结界再度开启,最后一波进入其中去救援的长老和弟子们也回来了。
由一个身着红纱,却满面阴煞,阳刚气浓烈得几乎要爆体而出,连红纱都勒不住他胸肌和身量的欢喜宗宗门长老,还有太初门的六长老璩阳仙尊带队。
他们一行人十分幸运,几乎没有怎么受伤,只是也依旧一无所获,并且带来更沉重的消息:里面进阶的妖魔兽越来越多。
为了防止它们修为晋升太快,从魔族遗境中逃离,众人需得各自回到宗门禀报,请各派掌门和大能者出山结诛邪阵,阵杀这些失控的妖魔兽。
临近正午,几宗短暂碰头,后各自带着宗门弟子分头离开了万博镇,赶回各自的宗门。
与此同时,血魔山地面隐隐震动起来,太初山的一众弟子们带着受伤的弟子朝着宗门走的时候,冷慕诗先前给萧勉吃下的那颗五行丹的作用几乎要耗尽,他体内的魔气开始浓重。
冷慕诗根据手中坤仑盘时刻关注着萧勉的动静,见到他体内的魔气升高,便等不及回到山中再说,而是与花掩月在中途借口去一处山中寻灵物,带着萧勉离队。
他们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山村中落脚,入夜之后,萧勉被花掩月弄昏,冷慕诗架起了芥子丹炉。
花掩月将路上按照影宗修士尹一给冷慕诗的药方寻来的草药都投进丹炉,然后在最后将手按在冷慕诗的头顶,抿唇又问:“你决定了么?决定之后,可很难反悔了。”
冷慕诗抬头看着花掩月,又看了看身边不远处昏死的萧勉,而后点头,“师尊,我还是想要试试的,你不用担心,我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放手。”
花掩月其实有很多劝阻冷慕诗的话,但是她终究也没有出口,毕竟她自己也是知命而难认,只是她忍不住道:“怨不得影宗修士涉生杀大忌,却依旧大能频出心魔不困,原来是靠着这种邪门的方式,怕是说出去,会引整个修真界哗然。”
“妄动神魂,不仅生不能修成飞升,死亦连轮回也不能,”花掩月说,“也不知这世间众人想不通的为何这么多,何苦来哉。”
她叹了一声后,便以手上灵光乍然将这一小片山坡映照得亮如白昼,数缕轻细的魂丝,自冷慕诗的头顶被抽出,她痛苦地咬破了嘴唇,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冷慕诗满身冷汗津津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待到花掩月将那一缕魂丝投入丹炉,冷慕诗骤然跌坐在地,剧烈喘息着尝试撑着手臂起身,却觉得自己的四肢都不听使唤。
“不用怕。”花掩月将灵力投入丹炉,头也不回地说,“过一会就好了,只是这辈子你若死了,怕是不会入轮回,要进忘川填河了。”
这一次不同于上一次,上一次炼制五行丹抽取的魂丝,是非常细小的,并无意识的那种,且那是要给冷慕诗救命的丹药,她吃了,魂丝自然也就回到了身体。
但是这一次是肉眼可见的数缕魂丝,是冷慕诗能够感知的,并且她很快坐起来咬着牙凝神,尝试去操控。
影宗的丹方十分的邪门,是取他人魂丝驱散自己无法自我驱逐的魔气,这样无论是心魔,还是其他的什么,都能够很轻易地被这魂丝送出身体之外。
但同样的,这魂丝缠在心脉处,也就是说,自己的神魂必须要容纳他人之魂时刻盘踞在要命处,因此整个影宗格外的团结,也因为行为必将因此诡异,所以从不与外宗密切往来。
这听起来像是百益而无一害,就连作战的时候,他们都不需要传音,便能够瞬间明晰彼此的心意,做到完美的协作。
因此近年来影宗壮大不少,宗门修士出入各国皇室,影宗内门奇珍异宝也是数不胜数,是所有宗门之中最奢华的。
影宗修士这样彼此魂丝相连,如同在海上迎着飓风连在一起的船只,能扛得住大风浪,齐头并进,协作的力量是无穷的。
可弊端便是他们亲如手足,死去一个,好好的那个人也需得经历一番生死折磨。
所有人都不可自控地怀揣着别人的悲伤喜乐,修真一道本就是讲究静心,摒弃凡尘杂念,这样一来,他们影宗壮大,大能频出,却极易陨落,且不出举世大能的原因,便找到了。
而冷慕诗得了这邪门的药方,也是窥见了影宗一个不得了的秘辛,她自然不能泄露半点,否则会遭到整个影宗的追杀。
这是尹一给她的那个丹方上清楚写着的。
尹一需要能够封存招式的丹药,便是为了影宗作战之时,在队友死去的空隙,心脉处受到影响的间歇,能够不受影响地出招,以减少这对战瞬息被人偷袭得手的伤亡。
而冷慕诗之所以之前能够用五行丹压制住已经魔气入体,注定按照剧情觉醒的萧勉,并非是她想的用五行丹的灵力压制了天魔丹。
而是误打误撞的,因为那五行丹中属于她的一缕魂丝。
那魂丝虽然只与她有极其细微的感应,却也受她心之所向的驱使,缠缚在了天魔丹外面,这才避免了天魔丹的魔气,接触到了萧勉被抓伤入体的魔气,令天魔的觉醒蛰伏了下来。
而现在,为了继续延缓萧勉体内的天魔觉醒,冷慕诗需得再牵魂丝,彻底裹住天魔丹。
但生魂抽离,又怎会那么轻松?纵使冷慕诗只是被抽取些许,也正如花掩月所说,待来日这魂丝回不得她的体内,她若死去,是无法轮回转世,再世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