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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生气了,凤如青能够感觉到,她该识时务地退出去,可凤如青却站起来,一步步朝着施子真走过去。
“要你滚出去!”施子真衣袍还沁着血,面色苍白,声音却裹着无限灵压,凤如青被压得直接跪在地上,却半步也没有退。
施子真是真的恼怒,他如何也没想过会被撞见这种场景,还是被他的小弟子。
可他此刻真的没半点多余的力气,必须尽快将双姻草,放入他早设好的聚灵阵中,否则离开了内府温养的双姻草会快速枯萎。
凤如青跪在施子真不远处看着他,她眼中赤红,却并不想流泪,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要把这一幕一眼一眼的刻在心上,刻在骨子里一般。
眼泪会遮盖她的视线,她不肯哭。
她的心情甚至是平静的,却又如同裹着一层什么东西,还没能通过她的眼睛,传到她的心脉,因此她冷静得不像话。
她一辈子没有见过施子真如此狼狈的模样,无论是记忆中,是石妖的幻境中,还是于风雪口述的另一个荒谬的人生当中,施子真都该是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
她到现在都记得她初次以脏兮兮的血手扒住他的雪色靴履,求这个仙人救她性命。
可如今他身下的袍子,他纯白的靴履上浸透了鲜血,鲜红刺目,让凤如青的眼睛越来越红。
溯月剑还在哭,栖息其中的剑灵无法接受伤害了主人的事实,可这般的狼狈脏污,施子真却不曾施个清洁术为自己整理,而是连看她赶她都不再做,双手结印,引着悬浮在半空的双姻草朝着室内的聚灵阵走去。
每一步,地上便留下了一个暗色的血污印子,凤如青视线落在这脚印之上,心脏像是被拘魂索层层束缚勒紧。
施子真将双姻草送入聚灵阵,整个人便脱力地向后倾倒,其实不至于此,若不是前两天取了太多的心头血,他真的不至于此。
可如今,他双膝一软朝着地上倒下去的时候,施子真眼中甚至是茫然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他至少该有力气清理自己,能够躺在石床之上……
不过他失去知觉之前,没有倒在冰冷的地面,而是落入了柔软的怀抱。
施子真来不及想什么,便失去了意识。
能够让一位登入极境的修士全无意识地昏死过去,可见这一年多,温养双姻草,耗费了他多少的精气与灵力,凤如青并不知这件事带来的危险不止如此,还有可能折去仙骨,自此修为尽废。
她只知道抱住施子真冰凉湿腻鲜血浸染的身体之时,她膝盖一软,也跟着跪坐在地,伸手试图再去扶施子真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在无声地发抖。
她伸手,试图把他湿贴在脸上的头发拨开,可她手抖得太厉害了,也太脏了,满是在他身上沾染的血,凤如青使劲在自己的身上蹭了蹭,却根本蹭不干净。
她呼吸剧烈,耳畔嗡鸣,想要开口叫一声“师尊”,却一开口,毫无预兆地哭出了声。
石室之内设下了隔音的禁制,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凤如青的哭嚎和溯月剑的哭声交错在一起,令人闻之悲痛入骨。
只不过施子真全无意识,什么也不知道,千年来不曾入眠之人,昏沉地沉在梦境当中,对外界全无感知。
凤如青并没有哭很久,她很快将施子真抱起,以鬼气笼罩住他,直接抱着他去了后山的灵泉,径直抱着施子真跳了下去。
她体质特殊,虽为鬼王,无法去吸取灵力,却也不至于被灵力所伤,这灵泉她泡着和普通的水没有两样。
而施子真不同,他灵力枯竭,内府经脉撕裂多处,进入灵泉之中,哪怕还没有意识,经年修炼的身体也自发的开始吸取灵力。
血色在他周身弥漫四散,迅速被灵泉瓦解,凤如青托抱着他,令他不至于沉进去,双手环在他身后,还在小幅度地颤抖着。
她此刻心中没有山崩地裂般的激烈情绪,只是丝丝缕缕的牵扯着什么,随着施子真的每一次呼吸,拉扯着她全身都疼。
她抱着他这么泡了不知道多久,凤如青手终于不抖了,才敢将他拖抱到池边向后仰躺下,而后堪称镇定地伸手解开了他已经血色全无的衣衫,没有去看他的胸膛,而是视线直直落在他以布巾缠绕的腹部。
那里已经没有了圆润硕大的妇人模样,恢复了与他身量相当的劲瘦,凤如青垂头,一层层拆开了裹着他腹部的布巾,泛着红的,看上去已经愈合许多的狰狞疤痕,映入眼中。
凤如青盯着那处伤疤,灵流在缓缓地顺着伤处钻入,每隔一段时间,便看上去好一些。
可即便这里真的好了,完全的恢复从前的模样,凤如青也永远忘不了施子真怎么亲手刨开,上面的伤口又是如何的狭长狰狞。
她将布巾又一层层地围好,将施子真的衣衫也系好,蹲在池中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施子真当天夜里就醒过来了,醒来的时候是在他石室的石床之上,他躺在提前备好的被子上,睁开眼正要坐起身,却一下没有起来,他的腰腹之上,箍着一双手臂。
施子真惊愕地转头一看,看到凤如青沉静的睡着的眉眼,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他躺在枕头上,没有马上起身,虽然醒了,感觉到伤处也恢复了,可身上还是力气不济,境界也隐隐有不稳的趋势。
他料到境界必然后退,却没想到竟然还好,灵气补充很及时。他看向睡在他身侧的凤如青,不需细想,也知道定然是她的原因。
施子真伸手去拉凤如青扣在他腰上的手,想起先前他正在取双姻草,她毫无预兆的就闯进来,施子真心中实在是难堪至极。
可她进来没有乱吵乱叫,也没有去叫弟子或者荆丰,还帮了他,倒也不算太糟糕。
施子真微微拧眉,十分介意凤如青看到他那样子,但若没有她,他怕是此刻还昏死在冰冷的地面之上,若是明日约定的时间不曾醒来,不曾去到和泰安神君约定的地方,被他找上来,看到自己这样子昏死,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对比泰安神君的唠叨和总是反应过度的模样,施子真反倒觉得小弟子的镇定要好一些。
他拉开凤如青的手要起身去查看双姻草,不料才拉开坐起来,凤如青马上便醒了,起身跪在床上,又从身后抱住了施子真。
施子真身上所有伤都在灵泉中恢复如常,这凤如青已经确认过了,因此她搂着他的手臂格外的用力,施子真被勒得呼吸一窒。
片刻后他伸手拍了拍凤如青的手臂,只当她是吓坏了,出言安慰道,“别怕,我没事的。”
凤如青将头压在他的后背之上,不想哭的,却还是没能忍住,浸湿了他两块衣袍。
施子真察觉到她在哭,僵着脊背,笔直地坐着,眉心微拧,面色冷肃,其实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不会哄人,除了我没事,连一句好听的宽慰的话也不会说。
他甚至觉得凤如青矫情,他一个大男人流点血而已,曾经战斗之时,修为低下,连胸腔也曾被妖魔兽穿过大洞,他血几乎流尽也杀了那畜生,还是自己护住心脉御剑回的门派,师尊看着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要他好好养着,何曾有过人这般娇柔地伏在他后背上哭过。
“师尊……呜呜呜……”凤如青有点停不下来,还小声地叫着师尊,叫得他心烦意乱,比给自己开膛破肚还难受。
“别哭了。”他声音冷硬甚至带着斥责意味。
她自己被天雷灌体也无所谓的模样,神魂伤成那样也笑嘻嘻的,施子真无法适应凤如青这样娇柔的小女儿模样,好像七百年前她总是要伏在他脚边哭泣,让他无所适从。
“别哭了。”施子真重复了一遍,也全无作用。
凤如青抽抽噎噎的,把他后背哭湿了一大块,被实在受不了的施子真给撕开按在石床上,“你哭什么,我没死呢。”
凤如青若是不知道他的性情,肯定要被吼没了眼泪,可她就是太了解他了,他这种人,看着金石玉砌的冷硬壳子,实则内里柔软纯白得像个傻子,就算是师尊,就算是至亲,也当真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凤如青伸出柔软的手臂搂住了施子真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颈项,根本不顾他凶不凶,只管宣泄自己的。
施子真起身带着她也起身,两个人坐在石床上,一个僵硬皱眉,一个如蛇一般的缠着。
施子真过了半晌,才叹口气,抬起手臂在凤如青的后脑顿了顿,最终手掌落在她的长发上。
他力道很轻地顺了几下,也不管是顺毛还是从下往上呛着毛,一顿胡乱揉,声音还是冷,却没有那么硬了,“好了。”
凤如青头发被他揉得乱七八糟,情绪都揉乱了,想起他怕带毛的,她应该也算带毛的,就算是不怕,就他这个揉毛手法,带毛的估计也没有喜欢亲近他的……
凤如青哭着哭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施子真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再说什么,能止住这淹死人的女儿家眼泪,不料凤如青突然贴着他的胸膛笑起来,他脸一黑,抓着她后颈把她从自己怀里撕下来,起身穿上鞋子,朝着内室的聚灵阵走去。
凤如青眼睛红肿的坐在石床上,屋子里一盏灯也没有点,她抱着膝盖看着施子真仰头仔细查看聚灵阵里面的双姻草,又以手结阵,加固了两处阵法。
灵光映在他的眉目之上,他的唇色因为消耗过多,有些青白,但依旧难掩姿容绝色,清肃出尘。
这样一位人人敬重钦慕的仙君,世人不敢攀折的高岭之花,却为何会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当真只因为昔年的那点师徒情谊吗?
凤如青忍不住想,会不会……有其他的原因?
会不会他藏了不可告人的私心,会不会就是她想的那样?
她必须要问一问。
第142章 杂鱼锅·中
凤如青并不是狂妄自大, 她仔细地想过,若当真因为师徒之情, 施子真何以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如妇人一般成孕,将双姻草放在自己的内府当中温养一年多之久。
这是连至亲也做不出的牺牲,施子真如此酷烈的性子,当真只为与她之间的师徒情谊,这怎么可能。
这世间再圣洁无暇之人,就算能够为天下牺牲自身,在这种为一人不惜以身塑身的事情上, 也做不到毫无私心的牺牲奉献。
凤如青坐在昏暗石室的床上, 这床实在硌得慌, 只有一层薄薄的被褥,如施子真这个人一样的冷硬,但这被子上清幽的气息却格外的好闻。
凤如青揉了揉眼睛,在施子真查看双姻草回来之前,又躺下了,打了个滚。
施子真加固过双姻草的聚灵阵之后,没有回到床边, 而是走到石桌的附近, 将早就准备好的笔墨拿出, 纸张铺开,将袍袖挽起来,提笔开始作画。
他画得很快,凤如青好奇地起身走到他身后查看, 便见他在画自己, 还只是寥寥几笔, 她的神态和轮廓却已经跃然纸上。
凤如青站在桌边盯着桌上的画心情越发的微妙,太顺了,太像了,简直是笔走游龙。
凤如青不住地想起他不是第一次画自己,他画了自己六百多年,穆良他们用来找自己的那些画像,都是出自施子真的手。
仙术并非没有能够瞬间仿绘出几百张的方法,现如今想他为了加禁制不让自己的画像被他人利用做不好的事情,其实也有些说不通。
她自认模样并非是什么千年不出的人间绝色,她这样貌在修真界仙子数不清的各派中,也算不得多么的出挑,尤其是合欢宗的那些仙子们,才是真的燕瘦环肥,风姿各异。
就算谁会用她的脸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天底下长得相像的人不在少数,施子真该是通透之人,怎会在意这种事情?
凤如青静静地站在施子真身后,看着他下笔毫无犹豫,不消多久的时间,便勾绘出她的画像,她盯着瞧,怎么瞧怎么觉着这纸上的她,比她本人长得还要标致些。
施子真这时候开口,“你瞧瞧,哪里不满意,可以再修改,塑身之事明日便开始,悬云山不成,我已经寻好了一处僻静无人之所,你既然来了,便自己看是否满意,毕竟这是你自己。”
凤如青没有再说出不要施子真为她塑身的事情,见过了施子真刨腹取双姻草的那一幕,任谁也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她一生到如今,没有靠过别人,也没有人这样不可抗拒的为她殚精竭力的谋划过什么,这种感觉十分的奇异。
凤如青没有看着画纸,而是盯着施子真微微侧头询问她是否满意的侧脸,心脏微微颤动。
屋子里始终没有点灯,他们的视力都非比寻常,施子真能够在这昏暗的石室之内信手做画,凤如青也能清晰地看到他姝丽胜过女子的侧颜。
“嗯?”施子真等着她说话,见她不吭声便又出声催促了一番,凤如青便道,“全凭师尊做主,师尊你喜欢我什么样,便塑成什么模样。”
这话听着就不对劲,可施子真那一根通到底的直肠子,自然听不懂凤如青试探的话外之音。
他顿了顿,看了眼画纸上凤如青如今模样,当真提笔蘸墨,将她的暗红色长发涂成浓黑,最后将眸中的红光也一并点黑。
“红色终为妖邪之色,塑身之后,你必然位列神班,到时人间百姓若要供奉于你,正神的模样自然要与妖邪区分开来。”
施子真说着,将她两个泛着暗色红光的眸子也点得漆黑,画纸上的人看似没有改动轮廓,却因为这改动,瞬间变得纯良起来。
也显得小了一些,有些像她当年在门中时候,未曾入魔的模样。
凤如青慢慢勾唇笑起来,“师尊喜欢我这般模样么?”
施子真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些凌厉和审视,“不然你觉得你如今这幅妖不妖魔不魔的样子很好看?”
凤如青:……
反正她不是抹布就是妖魔貌。
施子真皱眉又道,“你如今身为鬼王尚且无碍,来日做了正神,自然要清正敦肃,方能令万千百姓信服。”
凤如青那点试探都被施子真这浩然正气的解释给撞得灰飞烟灭,无奈且真诚道,“弟子全凭师尊做主。”
施子真这才满意地转头,继续细化桌上的画,凤如青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因为低头微微弓起的脊背,被他身上环绕着的堪比老父亲一般的操劳气质给弄得判断失灵。
她不由得犹疑道,说不定施子真就真的是为了师徒情谊,不忍心看着她走了“歪路”,做到如此地步,也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而是想要当她爹呢?
猜测无用,凤如青索性绕到施子真的面前,直接问道,“师尊,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施子真笔尖都没有顿一下,头也不抬,更没有回她的话。
凤如青知道他这性子不直接问他也听不懂弯弯绕,便直接走到施子真脚边,半蹲半跪的将手搭在他的膝盖上,“师尊,你对我这般好,若是塑身成了,你想要我如何感谢你?”
施子真提笔沾墨,微拧着眉心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凤如青突然将手在他的腿上挪了下,不是寻常的挪,是带着抚摸意味那种。
“我也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师尊,不若我以身相许吧?”凤如青话音还没落下,就被施子真一脚给踹翻了个个。
她护住后脑没有磕在地上,裂开嘴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施子真霍然起身,灌满灵力的一掌差点劈在她的天灵盖上。
凤如青连忙跪直了托着他的手臂道,“师尊你冷静点,我不是不能受伤吗?!要不然这塑身不就功亏一篑了!”
施子真好悬收住,周身气息冷冽如冰刃,刮得凤如青脸生疼,他到底没有一掌劈她脑袋上,但是把她从石室里面给轰到外面,提着后领子扔在洗灵池里面,要她醒醒脑子。
凤如青虽为半神之体,但也确确实实是个身带鬼气的鬼王,一进了洗灵池,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不过这洗灵池到底是温养涤荡身体杂质的好东西,只要她收敛鬼气,只是疼,倒也不至于伤了她。
凤如青像个落汤鸡一样狼狈蹲在洗灵池的边上,可怜兮兮地看着施子真,施子真站在池边居高临下声色俱厉,“不叫你不许出来!”
说完拂袖便回了石室。
凤如青认命地泡着,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忍不住笑,笑的不是别的,是她自己。
瞎想个鬼呢,施子真就是想当她爹,要是对她哪怕有一点其他的意思,刚才她摸他腿的时候,他都不能出脚那么快那么猛。
“哎……”她适应了一下,趴在洗灵池的边上哼哼唧唧。
挺好的。凤如青想。
她反倒因为这个试探结果浑身轻松,他对于她没有任何的诉求,她不用去想任何乱七八糟的,便从今往后,只当他是师长,是最亲的长辈来敬重便好。
不过施子真果真是施子真,他脚出得这么快,这辈子也只能当人家的爹了。
凤如青心绪沉下来,在洗灵池里面泡得惬意,这池子几百年前她进去生不如死,疼到胃袋都跟着抽搐,可这点疼,现在对她来说挠痒痒一样。
她泡着在想其他的事情,施子真回到石室之内继续提笔细化人像,可是他才坐下,沾了墨水,还未等下笔,便猛的又站起来。
凤如青在他腿上爬过的手似乎还残留着温热和柔软,施子真眉头拧得死死的,面色白得发青。
他手中笔尖墨汁滴在画纸上,待他回神的时候,那纸张之上凤如青的脸上已经晕开了一个老大的媒婆痣。
施子真低头看了一眼,下一瞬提笔在凤如青脸上一顿乱画,把她脸涂成一片黑,然后将画纸团起来扔了老远——
接下来他又凝神,运转灵力荡平莫名烦躁的心绪,自己将这情绪归结为被凤如青给气的,然后重新铺平纸张,重新勾画起来。
凤如青在洗灵池里面泡了一夜,施子真都没叫她起来,看来是气得不轻。
不过幸好她并非常人,泡也泡不坏,第二天天光乍亮,施子真这才走到洗灵池的旁边,对她道,“准备一下,随我去其他地方。”
凤如青从水里上来,十分恭敬地对着施子真见了晚辈礼,没了先前与施子真说话的所有叛逆和不恭不敬,神情肃整道,“是,师尊。”
施子真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片刻后见她还滴滴答答的滴水,抬手为她施了清洁术,凤如青便道,“谢师尊。”
施子真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后转身率先进入石室,一夜时间,他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泰安神君也已经到了。
凤如青跟在他身后,并没有进入石室,而是在外等着,一低头,看到地上一个黑乎乎的纸团。
她刚弯腰捡起来,施子真便出来了,凤如青将纸团塞进袖中,施子真将双姻草收在一方小鼎当中,又将昨夜画好的画像递给凤如青。
“你看看。”凤如青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然后合上,点头,“就这样吧,听师尊的。”
画像上和她十六岁的模样差不多,不过也不完全一样,看着比十六大一点,眉眼中的稚气已经消除,但没有任何的魅色,不如她现如今的模样,反倒是长辈们会偏爱的那种纯真纯良的气质。
好吧,其实什么样子凤如青并无所谓。
施子真对她点了点头,径直朝着焚心崖的断崖处走去,凤如青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到了断崖边上,她便看到了那个神光遮面的泰安神君。
泰安神君一转头看到凤如青,虽然表面没有变化,但长袍下的小腿不由得一颤。
上次见面到如今,他对凤如青就是个莽女的形象深刻在心,他倒并非是怕她,好吧就是怕。
毕竟施子真对她太过看重,这也或多或少的影响了他,他对着她打起来都下不去手,反倒是她一点不留手,上次把他的衣袍都给豁开了一道口子,金晶剑也遗落了。
泰安的情绪肉眼不可见,施子真却是能够感知些许,他回头看了凤如青一眼,凤如青便堪称恭敬地低头,对着泰安神君道,“见过神君。”
神光遮面之下,泰安神君眼角不住的抽搐了一下,眼神看向施子真——怎么不咬人了,用链子套脖子了这是?
施子真根本看不懂他的神情,便开口道,“走吧。”
三人自悬云山焚心崖的断崖飞掠而下,施子真御剑,泰安神君乘云,凤如青要骑马,施子真不让。
虽然没说,但凤如青知道他可嫌弃她身上的阴魂龙和黑泫马,于是便上了溯月剑,踩在上头和施子真保持一段距离,稳定身形乖乖站好。
泰安神君路上一直回头看,看的自然是凤如青,他对她的印象都是张牙舞爪,就连见过她在施子真的面前,也是一贯的桀骜不驯。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若不是泰安神君如施子真一般能够看透神魂,还以为这只是个和凤如青模样相似的羊羔呢。
凤如青小羊羔做得十分来劲,她在悬云山上的那些年,连在穆良的面前也没有这样老实地完全听凭人做主过。
那时听话是知道穆良是好人,真心为她好,可归根结底,听话的原因很大部分,不是她天生温顺,是她怕,怕穆良不喜欢她了,不护着她了。
但现在不同,现在她只觉得有趣,在她能够完全掌控自己人生的时候,这种任凭旁人为自己筹谋操持的模样,变成了稀奇的享受。
她也从心底里知道,施子真为她不惜做到这种地步,无论她什么德行,他都不会放弃她。
这是种很神奇的感受,连模糊的年幼记忆中,她亲娘都不曾带给她的安全感。
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无论你怎样,无论你忤逆还是说绝情的话,都毫不在意的为你做到极致,为你未来操心筹谋,你怎么忍心不顺着他。
凤如青老老实实的跟在施子真身后,三人御剑乘云飞出很远,几乎要到达天裂之处,才在一处山林中停下。
林中有个十分简陋的木屋,凤如青下了佩剑之后站在木屋前面的一片空地之上,施子真与泰安神君处处设下结界,重重交叠,凤如青也会,便帮着两人一起设阵。
待到阵法设置好,凤如青被施子真安置在一处生门阵阵眼之中,泰安神君站在她身侧,而施子真带着束缚在灵力当中的双姻草,站在另一处生门阵眼中。
阵法完全开启之时,凤如青还好奇这双姻草当真这般厉害,她倒要看看如何塑身,结果白光如日落在眼前,她有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什么都看不到。
待到她勉强适应,忍着双目的灼痛睁开眼睛,便见灵流环绕在施子真的周身,他便如同那落在眼前的烈阳,长发与长袍被托起,冶丽的眉目蕴着一团柔和的白光,神情是她从未见在他身上见过的静穆。
身侧泰安神君见她睁眼,便声音急道,“闭眼!”
凤如青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却被蛊惑一般的忍不住睁开一条缝隙。
阵法金光与阳光撞在一处,将这一方小天地映照得斑斓刺目,施子真周身的灵流开始朝着双姻草流动,将那已经开花结果的双姻草,整个裹在其中。
很快,那双姻草的果子落在了阵眼之中,凤如青感觉到一阵拉扯之感,愕然地睁大眼睛,发现自己的魂体开始化为如灵流一样的金光,朝着落在地上的果子流去。
果子很快开裂,如脱壳的小鸡一般,一个巴掌大的孩童滚在地上。
凤如青瞪大眼,看着那孩童光着屁股在地上滚了一圈,接着抓住了施子真的袍子,她竟然转眼之间便能够坐起来。
凤如青自双足开始逐渐化为金光朝着那孩童流动,那孩童抓着施子真的袍子站起来,开始一点点的长大,直至能够够到他的腰带,他的手臂,他的肩头。
生门阵的两侧,是泰安神君在分化凤如青的魂体,施子真再以灵力塑成凤如青的身体,并蒂莲花,本生同根,生门阵法,身魂合一。
凤如青有短暂的时间失去了意识,再度清醒时,她猛地睁开眼,却感到身上沉重无比,连眼皮都难以撑开。
凤如青勉力睁开双眼,只一条十分细的缝隙,她站在了施子真的对面,整个人都在朝下坠,她看到施子真眉心的那团灵光,映在他的眉目之间,是一朵莲花的模样。
纯白色,流转着淡淡金光,莲瓣重重绽开,纯净无暇。
啊……原来施子真真的不是人,他的本体是白莲花。
凤如青昏死之前,脑中只有这一句感叹。
她朝着施子真的方向软绵绵地倒下,施子真一手托住她,自储物袋中取出了衣袍裹住了她,将她缠紧,然后兜抱起来。
“我来吧,”泰安神君朝着施子真伸手,“你消耗太过了,需尽快调息,仙骨已经出现裂痕,不得轻忽!”
施子真却没有把凤如青交给泰安神君,而是收了生门阵之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凤如青赤着的双足从衣袍之下露出,莹白如玉,如新生儿一般,施子真用袍袖将其遮盖得严严实实,抱着她走了一步,脚步一踉跄,泰安神君忙上前去扶,施子真却侧身躲了下。
“你……”泰安神君站在了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施子真。
他想说,你虚弱至此,都不愿把她交给我带进屋子,如此这般,当真只是将她当成好徒儿吗?
可他知道说了,施子真定然是要发火,要赶他走,他不容得自己说凤如青半点不好,而这时候施子真仙骨因为剧烈的消耗已经开裂,他不能离开。
于是泰安神君只好跟在施子真身后,看着他抱着凤如青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向小木屋,将她放在了床上。
裹在袍子里面的凤如青闭着眼,无知无觉地酣睡,她的面容素淡干净,眉目沉静地闭合,如墨一般浓黑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不过才将将塑成,身体便已经疯狂地开始吸取周围的灵力。
施子真将她一放下,泰安神君即刻上前在她周围设下阵法,是用来隔绝灵力,她如今不能吸取太多的灵力,她需要时间契合她的新身体。
施子真脱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泰安神君设好阵法,便即刻回头,拉着施子真去到外面的聚灵阵,开始为他理顺气息,修补开裂的仙骨。
他们一体双生,施子真若是重伤,必然也会折损他的实力,泰安神君实在是对他无奈,可也无法对他重视的人生出哪怕一丁点的不满之心,这便是并蒂而生的糟心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