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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尤说,“我是龙族和人鱼族生出的孩子,虽为天帝之子,身份却十分尴尬,自小便为兄长们所不齿。”
凤如青适时地问道,“为什么?”
弓尤说,“你应该也知龙性本……”弓尤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父王一族,当真淫乱不堪,与许多物种产下子嗣,大多都是像我们在冥海岛屿遭遇的那种,不能开智的蛟,或者其他奇形怪状的东西。”
说起这个,弓尤似乎有些不耻,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龙族虽然天性放浪荤素不忌,却是天生神性,是压制一切物种的存在。
所以他时常非常的纠结,一面为他强壮无比的体质所骄傲,一面又因为他母亲的枯守,为他父王的滥情所感觉到血脉的耻辱。
因而他的情绪反复无常,乖张邪肆,大一些倒也因为足够悍勇,得了他父王的另眼相待。
凤如青放下杯子,撩了撩自己的长发,用布巾吸着上面的水,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是说那九头蛟也是你父王的……”
“不是!”弓尤就知道她要误会,因而急切地解释,“是龙族,整个龙族中的不知哪一脉,且那九头蛟没有开智,再是天生强大,也是畜生而已。”
凤如青点头作认真的样子,实则眼神划拉在弓尤的身上,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龙性如何她是知道的,弓尤这些年也没有乱搞,十分的洁身自好,唯一动了心思的,也就只有她……
弓尤被凤如青这眼神看得不舒服,甩了甩袍尾,端正一张英挺的俊容,几乎凌厉地正色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不是那种滥情之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凤如青无辜地眨巴眼道,“你急什么,我又没有说什么,啧。”
弓尤盯着凤如青继续道,“我有人鱼族的一半血脉,人鱼族最是至情至性,一生仅有一位伴侣,至死不渝。”
凤如青“哦”了一声,垂下眼,不去看弓尤眼中炙热。
弓尤也没有紧追不舍,只是继续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人鱼一族已经被上古和泰神君封在冥海之底,永世不得出,我母亲,是唯一幸存的人鱼族。”
凤如青摇头,“我在悬云山之时,年岁还很小,那之后便一直在极寒之渊底层,说来也是空长年岁,并未曾听说。”
弓尤点头,他的长发湿漉,还滴着水,他却并没有去管,只是继续道,“当时人妖甚至是魔族,都能够自由通婚,人鱼族依水而居,最是痴情,多与渔夫结为夫妇,四海安逸,偶有被人类欺骗抛弃,却也只是黯然回到海中,并不舍得伤害挚爱之人。”
“但突然有一天,人鱼族的性情不知为何变得格外凶残,不仅残害人类,甚至同族相残,甚至在一次海啸之时,许多人鱼族上岸,将临海而居的人类尽数拖入海中淹死。”
弓尤停顿了一下,说,“当时海潮褪去,尸横遍野,触怒天道,福泽天地的和泰神君亲自出面,将人鱼一族驱逐至冥海之中,以水天之境,封于海底,再不得出。”
凤如青听得入神,手中擦头发的动作都顿住了。
弓尤继续道,“但人鱼族的暴虐只是一个开始,在人鱼族被封入冥海之后,妖,魔,也相继失控,甚至连人族之间也开始自相残杀,整个天地之间,到处血流成河。”
“接着便是四分天地,和泰神君以命魂为剑,将天地四分,”弓尤说, “便是如今的人,魔,妖,与修真四界。”
“在那时候,为了阻隔最为凶残的魔兽,极寒之渊应运而生,心怀仁善的修士合力将魔兽封印其中,并在极寒之渊设下万古大阵,令魔界不得进犯人界。”
“而妖族自那之后,便也以与人族通婚为耻,虽然边界全部设下,却也还是时常有相互残害之事发生,而这一切一切的源头,便隐藏在冥海之下。”
弓尤说,“我母亲是人鱼族皇女,她与我说,我族人之所以突然暴虐,还有之后的魔族和妖族乃至人族相继沦陷,并非是偶然。”
“幽冥之海,乃是一夜之间形成,封印幽冥之海的大阵,并非是为了封印人鱼族,而是封印幽冥之海水天之境后面的天裂。”
凤如青不由得问道,“什么?”
弓尤说,“也就是天外天。”
“是因为天外天的出现,世界才陷入了一片混乱与狂暴,”弓尤看着凤如青,一滴水自他的脸颊上滑落。
他伸出手,截住了那滴如同泪水的水渍,接着说道,“人鱼一族,也并非是因为罪孽深重,才被驱逐于冥海深处的荒芜之地。”
弓尤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悲哀之情,“他们是祭品,是天外天的祭品。”
“我来冥海,就是要通过水天之境进入荒芜之地,我要亲眼看看天裂,看看到底是什么可怖的东西,令天界决定以我人鱼族全族作为祭品,只为谋求几百世安逸。”
“而若几百世之后,人鱼族彻底消亡,世界再度陷入混乱,天界还要用哪个族来堵这天裂?”
弓尤说这话时,神情并不多么悲怆,毕竟他并非人鱼族中长大,这些也不过是从他母亲的口中听来,又经过多年在天界中打听认证。
他之所以砍他王兄之足,便是他王兄对他母亲出言不逊,说他母亲是个靠着奴颜媚骨,蛊惑了他父王才活下来的祭品罢了!
可凭什么天裂之后,四海沦陷,却偏偏人鱼族是祭品?!
凤如青震撼不已,弓尤沉默着给她消化的时间。
这一切是天界之中缄默不言的秘密,而下界之人,至少没有五千岁以上寿命之人,根本就无从知晓这天地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弓尤垂头,双手搭在膝盖上,安静地坐着,他后背似乎生着一根难以忽视的反叛逆骨,从他的脖颈一直延伸到他密布着黑鳞的脊柱。
原本四海众生,生而平等,各族和气并存,相辅相成,可如今却尊卑等级,一出生便被刻入骨子,凭什么?
凭什么有些人天生贱骨,该被人肆意残杀买卖?
他偏要逆天而行一遭,纵使粉身碎骨,也要去看看那天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一切罪孽的源头,到底是否像上界那些畏惧的神仙怕的那样,不可触逆。
凤如青突然出声问道,“你砍掉你王兄的龙足,是故意的吧?”
弓尤猛地侧头看向凤如青,嘴角猛地扬起,笑得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兽,“我果真没看错你。”
弓尤看着凤如青,他爱她强大却不嫌弃人王卑劣的情真,与他父王对他后院女人全然不同的珍重。
爱她妖孽倾国貌,却从不自知的娇憨,更爱她天罚之下淡然粉身碎骨的坚毅,这样的女人,天上地下,他从未遇见过,如何不情痴?!
他现如今,更爱她知他心之所想,解他一身逆骨。
“我确实见你在悬云山九真伏魔阵之下不曾身死还得了功德之后,便想要骗你同我一路同行,”弓尤说,“可我不曾料到相识二十多年来,我会对你如此一往情深。”
弓尤侧过身,双手放在膝盖上,十分严肃地看着凤如青,“你是这天下难遇的好女人,我对你之情,你不肯接受,我亦没有怨悔。”
“但抛开这一切情愫不谈,我这些年待你如何,你心中有数,你我视彼此为至交,我并非不珍惜这情分。”
弓尤对凤如青笑了下,说道,“我现如今坦诚天机,出了这冥海,必然引来天罚,那群畏惧缄默的所谓神仙,最是怕这件丑事泄露。”
“与我同行,必然危险重重,九死一生,”弓尤伸手在凤如青面前,对她道,“你若愿与我同行,犹如一场豪赌,死,输掉一切。”
“若当真生还,解开天裂的秘密,天上那帮老东西,便是不想,也必将为你细数功德加身。”
“但我如今坦白一切,是想要你知道,若你现在想要退出,我便亲自送你出冥海,”弓尤一把抓住凤如青的手,第一次露出如此侵略性十足的气场,惊得凤如青眉梢一挑。
“你要知道,我愿意送你出去,并非是我心善,”
弓尤笑了下,笑得十分乖张桀骜,“我愿意送你出去,只是因为我心中喜爱你之情属实深重难忍,不舍你涉险而已。”
第69章 第二条鱼·鬼王
凤如青手被弓尤捏着, 听了这一番简直颠覆整个世界的言论,离奇地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曾几何时,在人间颠沛流离, 被亲人抛弃,被当成畜生买卖的时候, 她又何尝没有想过, 是谁规定的,人生有贵贱之分,是谁规定的贱奴的命可以随意买卖, 肆意残害?
她并没有选择生的权利, 又为何生下来, 便是个任人买卖的贱奴?
凤如青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如何高贵的人, 她被带上悬云山之前,有这个世间最卑劣的人身上所有的恶习。
这没有办法, 她生来便是被灌输了那种思想,必须按照那样的方式才能苟且存活, 贪欢。
贪图安逸, 这是人类最真实的本性。
若不是穆良忍让她, 手把手地教她人生在世, 还有另一种活法, 她会那般生活到死, 即便是手中握着别人倾羡的一切,也根本如兽口含金, 只能用来磨牙而已。
可如今她死过, 又用这种形态活了过来, 她仍旧从未觉得自己多么厉害。
离了悬云山,离了穆良羽翼之下为她筑好的无忧之巢, 她依旧是个颠沛在人间的可怜人,连找了一个同她相互舔舐伤口的白礼,也还是拼尽了全部,甚至不惜化为肉泥,才换来二十几年的相伴而已。
天道无情,万物寡义,她看着弓尤野心勃勃的执拗眼神,身体当中蠢蠢欲动的热血,被逐渐点燃。
逆天而行,听起来多么的可怕,飞升成神,似乎成了下界所有人的最终追求。
可弓尤来自天界之上,真龙之身,却也无法逃脱命运的不公,那么上界,也不过是另一个无甚稀奇的人间罢了。
那样一个人间,又是凭什么定夺下界之人的生死轮回?
凤如青半晌才出声问弓尤,“你说的,句句属实吗?都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弓尤不知道凤如青心中所想,他紧张得要死,这些秘密,他从未曾对任何人说过,这种当着一个人的面撕开胸膛任人观看的感觉,比他在言说情爱之时被她拒绝还要难堪。
但他内心深处,是无比的纠结与不忍,凤如青是最佳的陪他去往海底荒芜之地的人选,他寻找了好多年。
可他没有料到自己的情感变化,现如今,万里之遥才走了一步,便舍不得她再跟着涉及往后的千难万险。
“愣什么?”凤如青把手从弓尤用力过度的掌心抽回,“问你话呢。”
弓尤看着她的神情,回答道,“是真的,不仅是我母亲说的,很多的事情我都找人印证过,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不惊讶吗?”弓尤说,“不觉得我说的一切都是胡话吗?”
“你不是找人印证过吗?”凤如青把头上半湿布巾拿下来,按到弓尤的头顶,短暂盖住了他的眉眼。
“你听好了弓尤,我对你说的情爱,依旧没有感觉,”她隔着半湿的布巾,轻揉弓尤的头顶。
“我之前一直奇怪,你我本无任何因缘,你却屡次助我,多年以来毫不保留地倾尽全力教我功法,到底是为什么,仅仅因为投缘?或者是你说的情爱吗?”
“但现在我懂了,是你早有预谋,”凤如青叹息道,“龙族果真哪怕是血缘不纯,也十分狡诈的族群啊。”
“凤如青,”弓尤抓住了凤如青的手腕,要掀开布巾,却被凤如青拦住了,“不必解释,这很公平,这些年你的厚待,我确实感激不尽。”
“我对你的情爱无法回应,”凤如青说,“你是日久生情也罢,还是二十年来越发深重也罢,我都没有办法用同样的情感去回报你。”
弓尤抓着凤如青的手臂,想要说什么,却被凤如青隔着布巾按住了嘴。
她继续说道,“但我对你口中说的海底荒芜之地很有兴趣,我也想要知道,天裂是什么模样,天外天影响了整个四海的源头是什么,人生来分尊卑贵贱,又是谁规定的。”
弓尤呼吸都顿住,凤如青说,“你的厚待,我能用陪你涉险来偿,纵使九死一生,左右我在人间,已然没有了需要牵挂之人。”
凤如青松开手坐回自己那边,侧头撩着长发以五指为梳,“但你往后不得再有任何隐瞒,否则我绝不会再信你。”
弓尤抓住自己脸上的布巾,摘下来看向凤如青,他就知道,她同自己是一样的,一样的生着不服天地的逆骨,一样的野性自骨缝蔓生而出。
他一时激动,气息纷乱不止,恨不得扑上前抱住她好生缠绵一番,还从未有过任何人,能够如此搅动他心头热血!
凤如青不理他变化的气息,只是想到了什么,说道,“我问你,你砍去了你王兄的龙足之后,你母亲可曾怪罪于你?”
弓尤愣了下,不知凤如青为何会问这个,但很快回答道,“不曾!母亲是这世间最温柔最疼我之人,自小无论我犯下如何大错,她都不曾怪罪于我!”
“只是我砍去了王兄龙足之后,父王要将我囚在天界翻云山,是母亲跪在他宫殿之外苦求数日,他才答应只是将我贬斥下界。”
弓尤想到这里,不由得抱怨,“我母亲乃是人鱼族,最是喜情,哪怕我父王妻妾无数,她自始至终一往情深,我当真看着心里难受,我父王从未对她过多重视,更不曾去禁止一些对我母亲不善的谣言!”
弓尤说到这里,哼笑,“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砍了他最爱的太子龙足!”
凤如青却听着听着听出了些别样的意味,“你说你知道天外天的秘密,都是你母亲告知你?”
弓尤说,“对啊,母亲自小便告知了我这些,我想母亲,一定非常想念她的族人。母亲温柔纯良,决计不会像那些人说的一样,是为了苟且偷生,才魅惑我父王的。”
凤如青沉默了片刻,莫名想到了狐女和宿深,看似被一个人类囚于府中,但焉知不是为了筹谋其他?
“若你所说属实,我猜,你母亲应当确实不如其他人说的那般,”凤如青说,“她或许,一直希望你如此做,去寻一个真相,还人鱼族的自由,平他们的冤屈。”
凤如青甚至觉得,弓尤的母亲,或许是故意将他养出了一身逆骨,令他不甘于做个被天界龙族看不上的鱼龙混血。
至少在凤如青看来,即便是真心喜爱一个人,即便是再喜情的种族,再是至情至性,若爱人不忠,这份感情能够保有三五年,再多十年八年,已经是极限了。
千百年来从无改变,始终如一地卑微爱着妻妾成群的天帝?
哪怕天帝那老东西生得同她师尊一般i丽无双,怕是也不成,天界便是另一个人间,又焉知痴情不是最好的保护色?
毕竟男人自大至极,总是得意于女子对他们五体投地的、永远的崇敬热爱。
弓尤没有想到这一层,被凤如青说得开始皱眉沉思。
凤如青劝他,“不用纠结,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目的,待我们走一遭海底荒芜世界,你回天上自己去问便是了。”
弓尤突然间伸手抱住了凤如青,吓得凤如青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让我抱一下,就一下,我有些太激动了,你真的,真的太好了,”弓尤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有遇见过你这种人,我自己来了这里好多次了,每一次都铩羽而归,你不知道,我本来没抱着多大希望的……”
弓尤将头抵在凤如青的头顶,她不过淡淡地说了几句话,弓尤甚至觉得他们明天就能去海底荒芜之地,很快便能彻底解开天裂的秘密。
这种信心来源于她的淡然和坚定,这一刻弓尤也觉得,相比于要她的情爱,他更想要她的情义!
凤如青吁了口气,不知道自己给了弓尤这么大的信心。她只是无所谓而已。
白礼转世,有他自己的生活,悬云山上,其实回去与不回去,都无所谓,小师弟不需她挂念修为无阻无碍,大师兄即便是挂念她许多年,向来也已经抱着找不到她的念头,经年日久,不见反倒最好。
至于施子真……最好不见,凤如青听闻他已经八境中品修为,堪比地仙,她不敢见啊。
她唯一的挂念,便是还没有将妖丹还给宿深,但她已经在离开妖族之前,将妖丹放在了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乃是妖族皇宫的禁地之中。
只要宿深回去,她利用本体附着的禁制就会解开,属于他的妖丹自然能够归回他的身体之中。
她还令那个半妖燕实若是以后有机会,帮宿深一把,半妖和血脉不纯的妖,在妖族的地位十分卑微,团结起来,才能够活得更好。
除此之外,她真的别无牵挂,是死在这冥海之底,还是达到海底荒芜之地解开天大的秘密,于她来说,都没关系。
她欠弓尤情义,便还他情义,这世间本就该这样公平。
凤如青没有躲开弓尤,任由他浑身颤栗地抱了一会。弓尤实在是太激动了,这些事情压在他心底多年,几乎要把他压垮。
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些看似荒谬的痴心妄想,竟然真的有人会理解,肯陪他一起疯魔,一起走这条布满荆棘的险路。
于是凤如青休息的时候,就见弓尤化龙在这芥子须弥的小世界中飞来飞去,吟啸不止,别的倒还好,就是总是下雨烦得很。
“差不多得了,木屋漏雨了!”凤如青对着天上喊,“你再不下来,我上去拽你了――”
弓尤这才化为人形,整个人显得有些兴奋过度,凤如青翻了个白眼,在木屋的周围寻起了吃食,弓尤出发之前在这里准备了不少,两个人吃饱了便休息。
冥海之中的那些鱼,都是不能吃的,都是死的,大部分还烂了,凤如青总觉得食物虽然瞧着不少,但此行不知要多久,怕是不太够的样子,就问弓尤,“等我们食物没有了怎么办?”
弓尤眼珠乱转,吭哧了半天才说,“不用担心那个,等不到食物没了,这小世界便进不来了,这是仙界之物,但也是有次数限制的。”
凤如青“哈”了一声,说道,“我还是选择出海吧!你这分明就是个火坑啊!”
弓尤先前还说看在情爱的份上送她出去,这个狗东西,不谈情爱了,此时便开始细数凤如青欠了他多少次。
凤如青真想化为海底骨鱼,一口把这混蛋龙吞了了事。
既然有次数限制,食物又不够,两个人便不可能待在这小世界太久,这里也没有什么日出日落白天黑夜,两个人休整好了,便准备继续朝着冥海之底进发。
不过收起小世界之前,有个十分糟心的问题要解决,那便是凤如青已经知道她无需呼吸,也能在海底长时间地待着,但她经年日久的习惯,总是猝不及防地在水下呼吸呛到。
因此她在小世界的山泉处开始练习水下不呼吸,毕竟这里的水就算呛了,也比海底的好喝。
弓尤站在岸边上,每次她出来就要丢小石子骚扰,“其实你也不必练,若非要呼吸,可以找我啊。”
他说得十分不正经,可这种不正经,却是两个人对于男女之情释然和各退一步之后的调侃。
凤如青喷他一脸水,弓尤抹了把之后笑起来,“哎,好歹我也亲过你了,要是死在冥海底下,也不算很遗憾。”
凤如青趴在岸边上的大石头上,下半身还泡水里,听他这么说,忍不住一阵反胃,“你就别提那个臭鱼味儿的渡气了行吗?呕……”
凤如青还作势干呕了一下。
弓尤站起来朝着水里踢石头,“你够了啊!”
两个人撩了一会水,短暂地闹了下,凤如青继续沉下心练习不呼吸,等到她再度从水下钻上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她已经能做到了。
弓尤一直在岸边上的大石头上躺着,见她出水,问道,“可以了?”
凤如青点头,“应该行。”
“哎,我问你,我在这里想了好半晌,我实在不明白人王哪里好,我看你那自荐枕席的小师弟都比他强百倍,还能采补,你怎么非喜欢他呢?”
弓尤盘膝,嘴里叼着一截草根,“我哪不如他?你一点都不考虑?”
凤如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她眉目艳烈,水流顺着曼妙至极的曲线滑落,真的像个引人堕落的水鬼,若是天底下水鬼都长成这样子,那定然失足之人无数。
弓尤看得眯眼,凤如青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神秘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她说,“人王那是分叉的啊,格外销魂。”
凤如青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弓尤,弓尤一开始没有听懂,很快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捅一刀似的蹦起来,脸上火辣辣地觉得自己像个被调戏的良家妇女。
可他又不能发作,因为是他自己先撩的。
他只能瞪着凤如青干生闷气,羞愤不已,拳头攥得咯咯响。
他的是分叉的,但他每次变身都很小心地收起来,龙族是很特殊的,能够隐藏在体内,什么时候被她看到了!
弓尤看着地上的石缝,有些想要钻进去,凤如青的轻笑声从他身后传来,他转头瞪她,憋得龙角都要长出来了。
弓尤憋屈了一会,在两个人准备出发的时候,拽住凤如青腰间佩带的沉海,问道,“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拒绝我的吧!”
凤如青脸上带着有些意味不明的笑意,盯着弓尤英挺的眉目啧了一声,说道,“可不是么,主要我没有异种爱好,这张脸算是白长了。”
“你!”弓尤瞪着凤如青,“你物种歧视!”
凤如青坦然点头,半真半假道,“你才知道啊。”
“收起小世界吧,不下冥海了?要跟我探讨你是龙族,尊贵的龙族吗?”凤如青挤兑起他来简直能气死人,这些年两个人没少因此打架。
弓尤被她生生气笑了。
“拔刀吧。”他满脸隐忍地说。
凤如青嗤了一声,“留着点力气咬鱼吧,尊贵的龙族。”
“收须弥世界,”凤如青慢慢抽出腰间沉海,暗沉的刀身感知到了她的战意,嗡鸣不止。
弓尤收起小世界的前一刻,突然凑近凤如青咬牙道,“你就不想试试真的分叉的?!”
凤如青在迎面涌来的海中呲牙一笑,对着弓尤挥了下沉海,挑了下眉――我可以用刀试试!
弓尤仿佛感觉到自己某处一凉,顿时化为龙,张着大口朝着外面冲杀出去,横冲直撞,把愤怒撒向深海!
冥海之中没有活物,且里面剩下的全都是凶恶异常,连习性都消失,只剩撕咬一切外来生物的本能的凶残鱼类。
因为进入须弥小世界是有次数限制的,于是两个人一直向下,无论遭遇了多少鱼群,不到极限的情况下不会进入须弥小世界。
而越是向深海的最底层,便越是漆黑且死寂,就连凤如青在正常的情况下能够在暗夜中视物的双眼,都几乎失去了作用。
这冥海之中的黑,原本是连接黄泉鬼境的幽冥之河,这里满是双眼无法看透的死气,越向深处便越是浓重。
而随着越来越深入,他们遭遇的东西,也开始发生质变。
凤如青和弓尤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们许久都没有进入须弥小世界,弓尤本能地重复撕咬的动作,或者甩尾护住凤如青,帮着她驱逐密集地靠近她的不知种类的邪物。
而凤如青看不清周围很远的东西,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挥刀,沉海分明是弓尤的武器,却如同生长在凤如青的双臂之上,刀身附着着她的本体,已然与她人刀合一。
这样不知时间,无休无止的战斗中,凤如青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
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十分奇异的状态,好似只要下沉不曾停止,她便能永远维持这个状态,不知疲倦地砍杀下去,直至屠尽这个冥海当中的邪物一般。
她已经同弓尤培养出了一种连看也无须看彼此,只要有邪物靠近便能够以最好最快的方式配合的默契。
他们正在急速朝着海底而去,凤如青甚至有种自己已经身处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但他们脚下却依旧是无尽深海,无边无际,相比这海之深,极寒之渊简直不算什么。
持续的战斗和坠落,加之海底根本无法对话的缘由,弓尤再一次体力枯竭。
他拉着凤如青进入须弥小世界的时候,凤如青坐在阳光与绿草当中,许久都没有回过神,双目中是一片暗沉的死气,盛着冥海无穷无尽的邪物和晦暗,深得看不到底。
弓尤瘫在凤如青的身边,化为原形也死一般地一动不动。
两个人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凤如青的眼球转动了一下,死气逐渐消散,映出了这一方须弥小世界的苍翠。
她放下沉海,低头看向侧颈苍白到全无血色的弓尤,伸手抓着他的肩头,几乎是粗鲁地扯着他,将他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凤如青连头都未回,朝着身后不远处的泉水勾了勾手指,便有一汪清泉,自半空倾泻而下,劈头盖脸地朝着两个人浇下来。
冰凉刺骨的泉水,和这须弥小世界的暖阳形成鲜明的对比,凤如青眯了眯眼,弓尤也终于转动了眼球。
但他并没有起身,而是朝着凤如青的腿上爬了一些,伸手环住了凤如青的腰身,将头埋在她湿漉的腰间。
他们太累了,冥海之中死气太重,他们也太需要彼此,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凤如青手指没入弓尤的湿发当中,仰头让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相互依偎的姿势,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几乎将衣服都晒干,弓尤才闷在凤如青的怀中出声,声音嘶哑难听,因为许久未曾发音,生涩如老旧门轴。
“后悔吗?”弓尤说,“跟我进冥海。”
凤如青好一会,才从嗓子里面哼了一声,“你自己来这里,是怎么出去的?”
在这样的厮杀和死气当中,若非心智异常坚韧,有必须出去的决心,很大的概率会陷落在冥海之中,就像是忘川当中被同化的那些阴魂一样,再也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