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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被逗笑, 纠正他说那是太子,不是太岁, 又问他“予显知道太子是什么意思吗?”。
予显仰起头,回得很大声:“知道知道!太子就是……父皇死了之后,当皇帝的那个人!”
言及“死”字,在宫中原就颇有忌讳,况且又是这样的话题。在案前作画的顾清霜猛地打了个寒噤,霍然抬起头,却见皇帝笑得开怀,将予显抱到膝头,毫无不
悦,反倒教了他一个新词:“予显说得对。但是这不能用‘死’,要说‘驾崩’。”
“哦!”予显乖巧地点一点头,突然红了眼眶,活学活用地说,“二姐姐养的小猫病了,可能要驾崩。”
“……”
皇帝又不得不纠正他,只有皇帝离世才用“驾崩”,小猫用“死”自就可以了。
诸如这般话题,皇帝听了都并无恼怒,他说几句兄弟之间相处不快的话,皇帝更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坏心思。
只是出于谨慎,她还是同予显说:“按你大哥说的做也无妨,但你要趁母妃在的时候跟你父皇说这话。”
一旦有什么意外,她要能帮他兜着才是。
皇帝在暮色四合时才有到了怀瑾宫来。顾清霜睡了大半日,气色比昨日刚生完孩子时已好了许多。他坐到床边,她就柔柔弱弱地拉住他的衣袖,追问他砒|霜之事
。
“宫正司正在审着。”皇帝无声一叹,想了一想,“有一事,朕倒要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
“你身边那个卫禀,闹出是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萧致眉心轻轻蹙着,“上次便是他办了糊涂事,这回又是经过他手的东西,你可还信得过他?”
“臣妾信得过。”顾清霜点一点头,神色中没什么波澜,“上次是他的不是,但那是为着阿诗。这回……虽说他必有疏漏之处,但当时殿中那般忙乱,又是有人
存心算计,他再小心怕也难以防住。皇上若是生气,赏他一顿板子也就是了,千万别伤得狠了。臣妾已失了家人,只剩阿诗这么一个妹妹还算贴心,不能让阿诗
难过。”
得凡她提起故去的家人,他总会有些动容。
长叹着又点了点头,萧致道:“朕会告诉宫正司。”
顾清霜打量着他的神情,眸中不解浮现:“皇上何故专门提起他来?可是宫正司觉得他格外可疑,想审又不敢贸然动手?”
“是。”萧致颔首,“他咬定那参汤一直都是你思雅殿的宫人盯着,唯有荣妃身边的掌事宫女浅溪接过一把。宫正司若不动他,便要动浅溪。你们位份都不低,
他们两个也都受重用,宫正司左右为难。”
顾清霜轻轻“呀”了一声,脸上也露出难色:“这便是要让浅溪姑娘遭罪了,这也不好。不然这事……”
“你不必管了。”他攥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眼中满是怜惜,“朕知道你心善,但兹事体大,没有大事化小的道理。”说罢就不许她再多说,兀自侧首,吩咐宫
人,“把公主抱来,朕看看。”
门边的宫女一福,往侧殿去传话。
片刻之前,顾清霜听说他正往这边来,笃信他无论如何也要看看新生的女儿,便示意予显先去侧殿陪着妹妹。现下乳母抱着小公主过来,予显就自然而然地跟了
进来。
“父皇!”予显上前一揖,皇帝回过头,神情严肃:“没去尚书房?”
予显心虚地看顾清霜,顾清霜抿着笑:“是先生听闻他刚添了个妹妹,许他歇了一日。”
皇帝释然:“也好。”
顾清霜又说:“臣妾还想着等眼前这些乌烟瘴气的事都了了,要让几位姐妹带着皇子公主们都来坐坐呢。他们小孩子在一起玩闹最是有趣,臣妾在旁边看着,时
常都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萧致听得好笑,手指肆意地刮过她的鼻尖:“小尼姑才多大,装什么老成?”
顾清霜蓦然脸红,睨一眼予显,嗔怒道:“孩子在呢,皇上少拿臣妾寻开心。”
予显却好像全未主意父皇母妃的打情骂俏,眉心不知何时已紧紧皱起来。他们几句对答之间,他终是拿了主意,往前走了几步,趴到顾清霜耳边低语。
可小孩子总是声音大,说不来悄悄话,皇帝便也很清晰地听到一句:“我们不喊二哥哥好不好?”
顾清霜听他说罢就蹙起眉,眼中多有责备:“这什么话?”
皇帝则直接问:“为何不喊你二哥?予显不喜欢二哥?”
发觉悄悄话被父皇听到了,予显满目震惊地缩了下脖子。跟着认真想了想,道:“没有,是二哥不喜欢四弟!”
皇帝锁起眉头,顾清霜扑哧一笑,又板起脸教他:“玩闹的事可不能当真。你们是亲兄弟,随口说说不喜欢都是开玩笑的,懂吗?”
“才不是。”予显却摇头,小脸瞧着比她还严肃,“二哥太……太好胜啦!在尚书房就什么都要当最好的,还硬要与大哥比!我们去找四弟玩,他也不想去,总
说凭什么四弟是……是什么来着……”他一时想不起来“嫡子”这个词,索性总结为,“是母后生的!”
顾清霜犹自一脸好笑,仿佛没注意到皇帝的脸色一分分阴沉下去。
不过他也很快便又缓了过来,神色如常地将予显抱到跟前,哄着他说:“这些话日后不要乱说。”
“是二哥说的,不是我说的!”予显噘着嘴,仰头执拗,“我们不找二哥玩好不好!”
皇帝点了头:“好。”
顾清霜垂眸,压制住溢到唇边的笑意,心里已盘算起了荣妃的结局。
皇帝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如何容得下儿子现下就有这么强的好胜心?哪怕没有昨日之事,单凭予显这几句话,也够荣妃头疼的了。
至于皇次子是否真的说过那些话,又有什么打紧。
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四岁,自然是四岁的孩子看起来更不会说谎了。
但实际上,孩子总是随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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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正司的盘查在三日之后初露了眉目。浅溪熬不住酷刑,招了。
“宫正司说她只招了催产药的事,说是荣妃有意往里面多添些破血之物。但砒|霜的事,她咬死不认是荣妃做的。”阿诗道。
顾清霜轻哂着摇一摇头:“无所谓了。”
哪怕只有催产药那一件事,也已足够毁了荣妃。不认砒|霜,最多不过让她的罪名稍稍轻上一点。
皇帝应是在当晚读了浅溪画了押的供状,因为这晚他没来怀瑾宫,也没到宫中旁的嫔妃处,独自留在了紫宸殿里。
有宫人经过紫宸殿后回来回话说,连袁江都被摒到了殿外。
顾清霜听说这些,叹都懒得叹一声,继续安然喝着碗里的鱼汤。
她记得南宫敏被废出宫的那会儿,他一度黯然伤神,她还有些为他唏嘘。因为南宫敏虽然不是个东西,也确是让他真心付出了,她自己亦在真心付出时被这样不
是东西的人狠狠伤过,纵使对他的感情都是假的,也不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可日子久了,便连那点唏嘘也淡了。
从南宫敏到晴妃、到盈兰、再到荣妃,这个男人自问“付出”过的时候也太多了。
其实呢?其实他但凡对谁真有三分真情,被疼爱的人就能心安、后宫也会察言观色,就都能安稳不少。
眼下的一次又一次伤心失落,说到底不过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自欺欺人与自作自受罢了。
翌日清晨,紫宸殿并未下正式的旨意,但遣了御前宫人进去,将荣妃禁足在了景明殿里。
又过一日,太后称近来总觉身子疲乏,想去行宫安养,命荣妃同行。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哪怕不管荣妃死活,只是为了施家的颜面,太后也要护一护她。
带着荣妃避去行宫、再也不回来,也算给了顾清霜一个交待。
可有了南宫敏的先例,顾清霜却不敢再铤而走险一次了。
是夜,她倚在皇帝怀中,饶是尚坐着月子不能行什么床笫之欢,也总有其他办法尝尽欢愉。
欢愉之后,她自有百般忧思说给他听。时而为他着想、时而为了太后、为了孩子,甚至为了荣妃。
百转柔肠,万般体贴。翌日清晨,他便下旨择了四位嫔妃随侍太后。
但没有荣妃。
第98章 鱼死网破
再审下去, 荣妃当然也是不可能清白的,只会将罪名坐得更实。顾清霜清楚这一点,荣妃自也知道。
几日之后, 太后去往行宫的次日,荣妃差了人到怀瑾宫, 说要见顾清霜。顾清霜原没心思见她, 听言倒也起了几分兴致,想听听荣妃究竟能说出些什么来。
这样位高权重又有家世撑腰的人,总该拼尽力气找一找出路才是。
她便乘着暖轿不紧不慢地到了景明殿前。景明殿殿门未关,暖轿落定之时她揭帘一瞧,就瞧见了荣妃的身影。
外明内暗, 荣妃端坐在主位上,身形被殿中的昏暗笼罩,平白透露出几许苍凉。
顾清霜朱唇勾起,搭着阿诗的手提步走进殿中。旁的宫人都识趣地留在了外头, 待她进了殿, 阿诗回身阖上了门。
顾清霜施施然走到侧旁, 边落座边笑言:“荣妃姐姐这个时候怎的还有闲情逸致见我?”
荣妃抬眼, 视线淡淡从她面上扫过:“我们做个交易。”
顾清霜美眸一定,凝视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以姐姐今时今日的处境, 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让我交易?”
“皇位。”荣妃眸光微凌,“你退一步,我们一起除掉皇后与嫡子, 我便说服太后、说服施家, 扶持你的儿子承继大统。”
有那么一瞬, 顾清霜怦然心动。
若能将施家收为己用自是好的。自与柳家结盟她就得了不少好处,施家的势力却比柳家更大。倘若施家有意扶持予显, 予显的出身便不再是问题。
荣妃又道:“你盛宠不衰这么多年,皇位原本也非遥不可及。只是有皇后在上面压着,你、三皇子,终究矮人一头。可你若先杀了我再除皇后,施家断不会容你
活命,倒不如与我联手,对我们都好。”
她的口吻颇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好像生怕她没有那份野心,直想劝她相信但凡施家准允,皇位便是她盘中之物。
顾清霜嫣然一笑:“可我现在只想看姐姐送命。日后如何,我倒并不十分担心,姐姐说该如何是好呢?”
荣妃眼底骤然一颤:“你……早已有所图谋了?”
顾清霜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一路从尚仪局的女官爬上如今的妃位,姐姐为何觉得我会惧怕施家?收买人心也好,威逼利诱也罢,事情到了眼前办法
总是有的。倒是这仇家么……”她的美眸打量着荣妃,转了一转,“有南宫敏的例在前,依我看仇家还是要赶尽杀绝为好,死人才最让人安心。”
荣妃不由自主地吸了口凉气,顾清霜又看一看她:“姐姐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这坐着月子,太医原不让出门走动,出来一趟宫人们都紧张得很。”
怕她受风,阿诗带着宫女们将暖轿的窗户用绢绸缠得死死的,又命轿夫将暖轿抬至殿门最近处才扶她出来,生怕她有什么不妥。
其实顾清霜自觉身子尚好,只是没想到荣妃让她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说这些,实在没劲。
她便起身向殿门口走去,荣妃半晌不言,直至她离殿门很近了,忽又开口:“你就不怕我拼个鱼死网破?”
声音沉沉,在她心底一震。
顾清霜顿住脚,转过头,轻笑着问:“你想如何?”
荣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帝王的疑心,你承受得住么?”
顾清霜黛眉微挑。
“疑心埋下去,便如种子生根发芽,哪怕是毫不相干的事情,只要他肯多虑多疑,便都会让疑心更盛。你在他身边待得越久就越是危险,越得宠就越可能丧命。
”荣妃抿一抿唇,“他的宠爱素来不堪一击。你只为取我性命便将自己置于险处,值得么?”
顾清霜长长地缓息,忽而有种莫名的唏嘘。
原来还有人和她一样把皇帝看得这么透,也会和她一样这般利用皇帝啊。
若放在刚进宫的时候,荣妃说出这样的话她一定有所退让。
但现在……
荣妃说得仍旧不错,但皇帝可能没机会滋生那许多疑心了。
荣妃便在满心期许中闻得顾清霜浑不在意的一声轻笑,接着便又向外走去。绣满花纹的大袖衫仿佛忽而有了嘲讽的意味,刺得她眼睛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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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凤宫里,皇后坐在茶榻一侧,无所事事地寻了本话本自来读。这世道女人能做的事太少,长日无聊,书就愈发像一方避风港。她读起来,投入进去,就仿佛有
了另一段人生。或悲或喜,都比闲着强。
珠帘声撞响便也没将她的思绪拉回来,芷青绕过影壁,抬眸看了看,放轻了脚步上前:“娘娘。”
“嗯?”皇后应了声,又过了一息,目光才从书上彻底移开,看向芷青,“怎么了?”
“柔妃刚才去见荣妃了。”芷青简明扼要。
“她坐着月子,还去见荣妃?也不怕伤了身子。”皇后揉了揉太阳穴,“她主动去的?”
芷青摇头:“是荣妃想见她。两个人独自在殿中谈了一会儿,最多半刻工夫,柔妃就走了。”
半刻工夫。
皇后秀眉微锁,索性不再揣摩她们会谈什么事。――这样短的时间,不论是什么事,大概都谈崩了。
她将书放到一旁的榻桌上:“芷青,我近来时时在想,你说以眼下的情势,荣妃在皇上眼里可还有分量?”
“哪会还有分量呢?”芷青想着荣妃,轻嗤一声,“这些日子了,皇上都不去见她,也没有御前的人去过问。若不是太后娘娘有意护着,怕是早就一道旨意废了
她的位份了。但娘娘也不必着急,待得宫正司那边将罪名坐实,把从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也都翻出来,早晚要治她的罪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皇后知她会错了意,轻松地笑了笑,“我不是怕皇上不治她罪。我是想问……若她……若她现在发现了些与眼前的案子不相干的事,端着
一脸正气去禀给皇上,皇上可还会信一点?”
“娘娘怎的这样问……”芷青秀眉蹙起,认真思量了一会儿,又道,“或许还是会的吧……荣妃毕竟在宫里这么多年,执掌宫权的时候也长,知道不少事情。若
她真提起点什么旧事,与眼前的案子不相干,便看起来也不是为自己脱罪,皇上或许听得进去。”
芷青说罢便问:“娘娘可是怕她手里有柔妃的把柄,反咬柔妃一口?”
“随便问问罢了。”皇后声音轻然。言毕便又拿起了书,继续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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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霜回到怀瑾宫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帝便来了,她靠在软枕上喝着小厨房新送来的鸡汤,听到他进门就问:“不好好坐月子,倒跑出去见荣妃?”
“臣妾当荣妃姐姐有要事,不敢不去。”顾清霜边说边将碗递给阿诗,向他颔了颔首算作见礼。
他坐到床边,锁着眉问她:“荣妃说什么了?”
“……荣妃说断不会放过臣妾,要与臣妾拼个鱼死网破。”她哑音而笑,说着就抱住他的胳膊,“臣妾不知她要干什么,但若是要见皇上,皇上来臣妾这里见她
,好不好?”
“你操什么心。”他指尖一点她鼻尖,“朕自会处理得当,你好好歇着。可还有小半个月的月子要坐呢。”
“这事不一样嘛。”她声音放软,脸颊在他肩头蹭着,“臣妾怕她与皇上胡说些什么栽赃臣妾,想在旁边听一听,与她辩个所以然来。”
他扑哧笑出声:“辩什么辩,朕不信她就是,你还信不过朕了?”
是呀,信不过。
她眨眨眼:“臣妾自然信皇上,可也想求个清白干净。皇上就依了臣妾吧,莫让臣妾寝食难安。”
她这样绵软的声音,他总是受不住的。只得连声答应下来,承诺若荣妃要见他,他便到怀瑾宫来。
但荣妃真正求见的时候,顾清霜其实已出了月子了。
当时宫正司又从荣妃身边的宫人口中审出了些别的事情,比如盈兰之事。
浅溪招供说,荣妃往盈兰身边塞了人,借着盈兰对柔妃的旧恨,怂恿盈兰往她素日所用的冰中添了东西。
这等恶事竟也与她有关,皇帝自然恼火。于是在荣妃走进紫宸殿时,殿中的气氛已冷到了极致。顾清霜坐在皇帝身边淡看着她,她也回看一眼,接着并不见礼,
就笑了声:“皇上都信了?”
皇帝情绪淡淡:“你有什么话说?”
“臣妾想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荣妃一字一顿。
顾清霜嗤笑一声:“荣妃姐姐这话什么意思?我无缘无故,何故这样害你。”
“你当真清白么?”荣妃的目光落回她面上,“催产药是我添的,盈兰是我收买的,可参汤里哪来的砒|霜?我不曾认过,浅溪也不曾认过。柔妃,你解释得清楚
么?”
顾清霜微滞,倒没想到她会这样将事情拿出来说。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有了错处抵死不认只显得死鸭子嘴硬。但若认下一部分、留一部分,便反会让人觉得后者或许别有隐情。
况且,她在砒|霜一事上也确不干净。
压制住心虚,顾清霜气定神闲地启唇:“催产药与盈兰所添之物都未必要我的命,砒|霜入口却必死无疑。姐姐你不敢认这最重的一条,我原也可以理解,亦不打
算追究到底,你怎能反来咬我一口?”
“休要强词夺理了。”荣妃面上浮起笑来,透着三分凛意,“我身边的浅溪会吐口,你身边的宫人也未必嘴巴就有多严。不如早早认下来,反正皇上宠你,也不
会……”
“荣妃。”皇帝忽而开口。
荣妃噤声看向他,他也睇着她,眼中隐有几许厌恶:“不必这样栽赃柔妃。朕只问你――”
“那年除夕,皇次子突发急症,晴妃得了消息赶去救了他,后来却被指是她下毒一事,与你有关无关?”
第99章 值与不值
莫说荣妃, 就是顾清霜一时也被这陈年旧事惊住。她讶异地看皇帝,皇帝只看着荣妃。
荣妃讶然半晌,银牙轻咬:“皇上何出此言?”
似在不明就里的反问, 口吻却已外强中干,可见心虚。
皇帝一声轻笑。
她又好似被这轻笑刺激到了什么, 忿忿然道:“皇次子之事宫正司已有定论, 分明是晴贵人……”
“朕知道晴贵人也对皇子有所图谋,所以愿意大事化小。”
皇帝打量着她,话声变得更沉更缓:“念及太后的心思和你打理后宫多年的辛苦,所以愿意息事宁人。”
顾清霜听到此处,忽而觉得有些可怕。
皇帝最初这样问时, 她知道他是心中存疑。听至这里,却可见是已对事情十拿九稳了。
这个男人,他想知道什么便能知道什么,一切皆知看他上不上心。
她从一开始就清楚这点, 现下亲眼见到他的清醒, 也还是深感恐惧。
皇帝继续说了下去:“皇后进宫, 朕也知道委屈了你, 你惹出的一些小事朕便不去过问。知你想要孩子,便将皇次子也送到了你身边, 盼着你能心情好些。”
“可你是如何做的?”皇帝锁眉,眉间渗出丝丝缕缕的嫌恶,“如嫔、宁容华、愉贵人, 朕的荣妃好大的本事, 处处都是眼线。亏得皇后还一再为你说话, 柔妃
直至前些日子还生怕事有隐情,冤枉了你。”
“皇上!”荣妃忽而怒了, 怒冲冲地上前,双手齐齐往御案上一拍,就此撑住。她身子微微前倾,再顾不得仪态,目眦欲裂地吼着,“皇上若真那样清楚,就不
该信皇后与柔妃的鬼话!”
宫人们在此时涌了上来,一左一右将她拉远,按着跪地。
荣妃继续嚷道:“她们……她们没安好心!皇上!后位原该是臣妾的啊!臣妾之子原该是嫡子!臣妾入宫的时候皇后才多大!一个黄毛丫头,她凭什么!”
“她凭什么啊!”最后一声质问,将她的哭声带出来,她的身子瘫软下去,宫人一惊,不敢再碰她,纷纷松了手。她便伏地哭了起来,“前头是南宫敏和晴妃,
后面又是柔妃……臣妾有什么……臣妾有什么啊!朝臣们一句元后不能自妃妾而立就断了臣妾封后的路,臣妾不服!”
安静的殿中,只有她的哭声不绝于耳,凄厉地诉说一积数年的委屈。
皇帝淡漠地看着她:“立后之事,你倒也不必怪别人,是朕不肯。”
顾清霜一怔,荣妃嚯地抬起头来,连泪水都僵住。
他说:“你对皇子早有图谋,朕如何能不防你入主中宫后再有旁的算计?孩子们不能有这样一个嫡母。”
“皇上……”荣妃愣在那里,满目的不可置信。过了良久,这满目的不可置信糅成了一声自嘲的哑笑,“你什么都知道……你早就都知道!”
顾清霜侧首看了看皇帝,只看到了他满面的淡漠。
荣妃却忽地凶神恶煞地看向了她:“滚出去!”
顾清霜锁眉,打量着荣妃,险些脱口而出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你滚出去!”荣妃又喝了一声,“事关施家,轮不到你这贱婢坐在这里!”
顾清霜突然觉得很好笑,索性便要起身,却被皇帝攥住了手:“不必。”
“荣妃姐姐心情不好,臣妾还是出去吧。”她摇一摇头,大方而和善。
她原也担心荣妃真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让她万劫不复,看荣妃这个样子,倒不怕了。
这样疯疯癫癫、失了分寸的样子,咬她?除非有铁证,否则皇帝怕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而没有她在身边,皇帝独自瞧着这样一个有碍观瞻的疯妇,多半也要觉得更烦。
顾清霜便施施然地从荣妃身边走了出去,出殿时阳光正好,她望着阳光,突然品味起了皇后说过的话。
皇后时常对宫中的万般争斗觉得不屑,也觉得为皇帝相争不值。她原本也同样觉得为皇帝相争是不值得的,如今看着荣妃这样,愈发觉得提前看清这些实在是幸
事。
这位九五之尊在愿意时,固然能有许多柔情蜜意。但只要他想,也随时可以薄情到极致。
反过来想想,她又不知荣妃这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他瞒了荣妃许多事情,终是让荣妃一步步走到了这无可翻身的处境里。但若他不瞒,这层窗户纸早早捅破,荣妃或许死得更快。
唉,总有些事是难说清得失的。
不知荣妃还要在里面搬弄多久是非,顾清霜就索性先回了怀瑾宫,打算盯一盯予显的功课。
四公主在满月时被赐名静曦,为着先前的铺陈,顾清霜不得不把她送到皇后跟前去。予显近来就变得很爱往栖凤宫跑,哪怕妹妹多半时候都在睡,他也就愿意在
旁边看着。时日久了,功课不免要落下。
是以一整个下午,顾清霜都在压着予显读书。好不容易捱到傍晚,可算到了用膳的时候,予显边吃边提要求:“一会儿我要去栖凤宫!”
“去去去。”顾清霜无可奈何,“母妃陪你一起去,咱们陪小曦一晚上。明天你还得好好读书才成。”
予显小脸垮了。
他不是不爱读书,亦知道读书重要。但相比看着妹妹,读书就着实显得没劲了。
但还不及用完膳,静曦却突然被送了回来。顾清霜看着来回话的宫人,露出不解:“为何?”
那宦官很面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儿。听言束手垂眸:“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这些日子怕没精力照顾公主。一会儿应该便会有旨意下来,晨省昏定也都免了
。”
“哦……”顾清霜仍有疑色,姑且先应了。送走了来传话的几个,她屏退了旁人,独传了两个乳母来问话。
乳母林氏说:“是有些不对劲,白日里娘娘还带着四殿下一起看望了公主,不像身体不适的样子。但方才奴婢们都在房中看护公主,不在殿里,也不清楚究竟有
什么缘故。”
顾清霜追问:“没听说什么?”
林氏想了想,茫然摇头,旁边的钱氏却道:“早些时候……好像听闻皇上去了栖凤宫。奴婢也只是去小厨房取膳听了一耳朵,没细打听。”
这是又出什么变故了?
顾清霜心里存着疑影,又想不出。
当日晚上,皇帝未踏足后宫。翌日临近晌午的时候,倒是尚宫女官来了。她自尚仪升任尚宫后比从前更忙,若无大事顾不上亲自来见顾清霜。这回亲自过来,顾
清霜自知有异,她也没有绕弯子,开口就说:“皇上召奴婢前去,让奴婢为栖凤宫挑些宫人。”
“挑宫人?”
“是。”尚宫垂眸,“说是要将栖凤宫的宫人全都撤换了。”
顾清霜心头一紧:“可知是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尚宫摇一摇头,“但除此之外,奴婢还听闻皇上命栖凤宫闭了宫门,对外只说皇后病了,不许旁人搅扰。”
说白了,这就是禁足,寻了个好听的缘故禁足。
为什么呢?
顾清霜摸不着底细。难不成荣妃没能咬死她,就冲着皇后去了?
她姑且又观察了一日,着了人去打听,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只有小禄子禀话说:“好像是有什么信……也不知是什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