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孝安皱眉:“褚葵,她是从医院跑出来的,医生说她的身体状况很不稳定,随时有小产的可能,你把她藏起来不是帮她,而是害她。”
“黎孝安,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把她害成现在这样子的人到底是谁?你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黎孝安眸色深了深:“也就是说她在你这里?”
褚葵气息一滞,索性豁出去了:“没错,她在我这儿,但是你别想带她走,她身体不好我会带她去看医生,不劳您大驾,您还是赶紧回医院照顾您的前妻吧!”
“褚葵!”
“别吼我,就算明天你就把余章文开了,我也不会让你带走小朵。黎孝安,我原本以为你是真心对她的,我真是错得离谱。你居然有脸要求她不要去打扰你前妻

和前岳母!她为了查出真相费尽心思又不敢让你知道,现在好不容易真相大白,来要求她不要追究的人竟然是你!你可以为了你前妻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

你不要强求她跟你一样。她跟你前妻一点关系都没有,死的人是她爸爸,你知不知道你轻飘飘的几句话已经足够杀死她的心!你不会了解这真相对她来说有多重

要,她希望她跟你之间是平等的,没有杀子之仇的隔阂,而不是因为她爸爸死了,或是因为她有了你的孩子才被你重新接纳,她渴望和你回到从前最快乐的时候

,这些……你是不会懂的。过去的这两年里,你恨她的时候就让她滚,你想她了就逼她跟她爸爸断绝父女关系回到你身边,她夹在中间有多痛苦你知道吗?你要

再伤她多少次?”
黎孝安咬紧了牙关,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哪怕是从前,我伤她一分,我自己可能要承受双倍的痛苦。我承认,这次的事我处理得不好,考

虑不够周全,你让我先带她回医院,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养,她有怨言可以冲我发,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而且我也没有想袒护谁,我比任何一个人都

痛恨杜心蓝。”
褚葵抬眼盯着他,仿佛在考虑他这些话的可信度。
“褚葵,你应该也看到了,她身体很虚弱,你要真为她好,就劝她回医院去。”
褚葵想起安小朵那张惨白的脸,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这样吧,今天很晚了,而且她也睡下了,就让她在我这儿过一夜,明天等她精神好一些,我再问问她

的意思。”
“褚葵……”
黎孝安还欲说什么,褚葵打断他:“小朵的脾气你也知道,她看起来柔顺,实际上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她既然都跑出来了,就说明她现在有多不想见你,你逼得

越紧,只会让她越抗拒。”
黎孝安沉默下来,褚葵说得没错,他是关心则乱。想到这里,他轻声说:“好,那我在外面等天亮。”
他转身回到车里,将两边的车窗都降下,抽出一根烟点燃。褚葵见他铁了心要守在外面也无法,在原地站了片刻,回屋里去了。
黎孝安在车里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凌晨的冷风让他全身浸透寒意,他想起了很多事,跟安小朵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汇成一条小溪,在他心头缠缠绕绕地淌过,想

到这几年她白白受的苦,他的心就像被千万根针扎过,痛到不能呼吸。然而事已至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将来的日子好好补偿她。
两点多的时候,他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他看了眼显示屏,是吴立轩打来的,他略一迟疑按下接听键。
吴立轩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着急:“萌慧刚才发作,不停地呕吐,被送进了急救室,你能不能过来一下?她昏迷前还拉着我的手问你在哪里。”
黎孝安哑声说:“我就过去。”
他看了看褚葵的房子,屋里的灯已经全熄了,只余小庭院里一盏微弱的小路灯亮着,周围很安静,悄无声息的。他仔细观察了下四周的环境,确定没有什么异常

后才开车离开。
李萌慧的情况突然恶化,黎孝安赶到医院,她人还在手术室里没出来,吴立轩和杜心蓝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目睹女儿发作过程的杜心蓝此刻脸上映着一层死

灰。
黎孝安没有走过去,只是远远地倚墙站着,他英气的眉眼如今被深深的疲惫笼罩,连续多日的奔波,李萌慧一天比一天恶化的病情,还有安小朵的不谅解,现在

再加上郑三木这个潜在的危机,所有不安因素都反反复复折磨着他的身心,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累。
快天亮的时候,李萌慧被转去ICU,情况依然很不乐观。吴立轩费尽唇舌才哄杜心蓝去休息,回来看见黎孝安靠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揉眉心。
吴立轩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找到小朵了吗?”
黎孝安点点头,不作声。
吴立轩这时已经知道安小朵和杜心蓝的纠葛,他看着眼前这位相识多年的老友,低声说:“我想求你一件事。”
黎孝安抬眸,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这么做对小朵不公平,但是萌慧的情况这么差,说句难听的,她熬不熬得过去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走,也让她走得平静些吧……”
黎孝安无声地笑了笑,嘴角带着自嘲:“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冷血无情的人吗?我跟萌慧之间是没有感情了,但她现在这样,我还不至于再让她雪上加霜

。你放心,我答应杜心蓝,放她一马,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别再提了。”
吴立轩的眼底流露出感激,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见黎孝安脸色发青,他识相闭上了嘴。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坐着,谁都没说话,直到天际慢慢露白。
黎孝安站起来,活动了下有些发麻的双腿,走到落地窗前,静静地俯视这座在逐渐苏醒的城,纷乱烦躁的心似乎得到短暂的安宁。
然而,这份安宁在他接到褚葵的电话后被彻底打破。
“黎孝安,小朵被一个男人带走了!”褚葵惊慌失措。
黎孝安的拳头猛地攥紧,沉声问:“那男人长什么样?”
“我没看清楚,他戴着墨镜,大概三十多岁,头发有点长。”褚葵今天照例大清早起来跑步,回来看到安小朵坐在庭院里泡茶。她进屋准备冲澡,一进去就听到

外面好像有争执声,她跑出去正好看见安小朵被一个男人强行拉上车,那男人好像是故意要让她看见这一幕的,上车前还回头冲她笑了笑,可惜他戴着墨镜,她

看不真切对方的长相。
黎孝安听完一拳砸在墙壁上,放下电话,他转身望向一脸愕然的吴立轩:“小朵被郑三木带走了。”
“什么?”
“去问杜心蓝,怎么才能联络上郑三木。”
吴立轩看得出黎孝安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不敢多问一句,转身叫来杜心蓝。杜心蓝一听安小朵落在郑三木手里,脸立时就白了,六神无主地说:“他怎

么可以这样?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不能让诤然的女儿出事,我已经很对不起他了……”
“闭嘴!”黎孝安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扯过她的手机调出郑三木的手机号打过去,谁知竟是关机。他冷静了一下,打安小朵的号码,响了几声之后接通,一个

男人的笑声撞击着他的耳膜,那人边笑边说:“黎孝安,好久不见了。”
“郑三木,你想怎么样?”黎孝安的声音冷得没有半点温度。
郑三木肆无忌惮地大声笑起来:“你会不知道我想怎么样?李萌慧害我被打瘸了一条腿,这笔账总是要算的。”
“郑三木,别连累无辜。”
郑三木冷笑:“无辜?你是说你这个漂亮的女朋友?她跟你在一起,只能怪她倒霉了。”
“你听着郑三木,你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我要你抵命。”黎孝安一字一句地说。
郑三木静了静,继而笑得阴狠:“我一条贱命不值钱,黎孝安,把我要的人交出来,我就饶了这个丫头,否则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黎孝安静默了下,说:“好,你说个地点。”
郑三木似乎考虑了一下:“西郊那边的游乐场还荒废着吧?就那吧。我警告你姓黎的,别想耍花样,只准你带她来,要是有多余的人在周围出现,你这辈子都别

想见到这个丫头了。”
察觉到他要挂线,黎孝安喝住他,说:“我要先听她的声音,确保她安然无恙。”
郑三木讥笑了一声:“行,你等着。”
黎孝安忐忑不安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只听见一阵呜呜声,像是嘴巴被什么东西堵住发出的声音。他心里一悬,叫道:“郑三木,你对她客气点!”
郑三木自然没有回应他,黎孝安依稀听见他的打骂声,又过了片刻,安小朵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然而她并不是开口说话,郑三木好像掴了她一巴掌,她吃痛短促

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像一把锥子一样戳在黎孝安的心脏上,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刚才砸出来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地上。
他在心里跟自己说要冷静,不要被激怒而失去理智。
“听见了吧?你放心,只要你照我说的做,我不会动她的。”郑三木在一阵大笑中挂了线。
握紧手机,黎孝安抬起汗津津的眼皮,望向屋里的两个人,这个通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此时此刻两人面如死灰。
“你打算怎么做?”吴立轩声音干哑发涩。
杜心蓝颤悠悠地坐倒在地上,仰着头看他。
黎孝安沉吟片刻,说:“郑三木是不是有个奶奶?”
吴立轩一点即通:“好像住在花莲,是不是?”
他向杜心蓝投去询问的目光,杜心蓝点了点头:“是在花莲,但我不知道具体地址。”
“联系台湾那边,让人立刻去查。”
“好。”
吴立轩交代完,回来跟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说:“联络过我们的人了,郑三木经常回花莲,要查应该不难,不过时间上……”
“我会拖住郑三木,尽量争取时间。”
吴立轩满脸担忧:“你一个人去?”
黎孝安想了想:“我出去一下,你盯紧台湾那边,一定要快。”
吴立轩点了点头。
黎孝安径自去了秦筝的家,秦筝看见他,吓得像见到鬼一样。黎孝安从来不会主动找她,更不要说到自己家门口来。
他们也有好一阵子不见了,自从安小朵搬进明珠山庄,秦筝就没再去过,她不是没眼色的人。黎孝安到底是不是当她是安小朵的替身,她早不在意,反正得不到

人,得到其他物质上的东西也是好的。但正牌都回去了,安小朵那张利嘴她也见识过了,她再去讨嫌就没意思了。黎孝安对她还算不错,自己如今在圈内混得风

生水起,广告接到手软,忙得档期排不过来,她当然知道这是谁在背后帮她。如今何碧玺快引退了,公司肯定要力捧一个新人上来接棒,管理她们这些模特的扬

扬姐私底下向她透露,在一次时尚界组织的慈善晚会上,黎孝安代表唐氏集团出席,在各大媒体前提过她的名字。想到这里秦筝笑得一脸谄媚,她凑过去挽住黎

孝安的胳膊:“你今天怎么会想到来我这儿?”
黎孝安皱眉,忍了忍才没有推开她,他在布艺沙发上坐下:“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秦筝一愣,好奇地问:“什么忙?”
“扮一个人,她的体形跟你差不多。”
秦筝怔忡了一下:“扮人?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你只要打扮成她的样子,坐在我车里就行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下车。”黎孝安凝神看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下,“事成之后

,我会给你想要的名和利,怎么样?”
“坐车里……就这么简单?”
黎孝安点头。
秦筝心动:“好。”
蜿蜒的山路上,一辆越野车向前开进。
安小朵惊疑不定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个多小时前她被这个突然翻过栅栏闯进来的陌生男人带走,她心里本来是惊恐万分的,但是听完他刚才那通电话之后,她

隐约猜到了一点。
郑三木偏头看了她一眼,狞笑道:“看不出姓黎的还挺紧张你的,他都有你了,还抓着李萌慧不放。”
“李萌慧?”
郑三木嘴里叼着一支烟,骂道:“那个婊子。”
安小朵咬唇不语,她虽然不认识李萌慧,但潜意识里认为对方既是黎孝安曾经喜欢过的女人,无论样貌或是人品都不会太差。可眼前这个行事乖张的男人居然张

口就骂李萌慧是婊子,她心里觉得匪夷所思极了。
“黎孝安的眼光倒是越来越好了,你可比那个婊子漂亮多了!”
安小朵蹙眉,郑三木饶有兴致地扫了她一眼:“喂,我在夸你呢,你怎么像个木头似的没反应?”
安小朵只好说:“谢谢,我不知道李萌慧长什么样。”
郑三木愣了一愣,从身上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丢给她。
安小朵捡起来一看,不由得呆住。照片上的女人五官秀丽,气质清新,分明就是她在郦洲认识的李慧,只是照片上更显年轻一些。
“她是李萌慧?”
“嗯。”
安小朵目光复杂地看着照片,原来李慧就是李萌慧,在郦洲的时候她应该是有意接近自己的。
车子开到半山腰,拐进一条分岔路,又过了二十多分钟,视线霍然开阔起来。他将车子停在一片空地上,开了车门跳下车,又绕到安小朵这边,开了门,动作粗

暴地将她拽下来。
安小朵落地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刚才一路上她就不停地反胃,她怕郑三木看出来,极力强忍着,这时对方的举动令她越发不适,但她不敢表现出来。
他拖着她走进路边一栋房子里,反手锁上门。房子外表看起来像是常年不住人似的,里面收拾得倒还可以,桌椅齐全。郑三木拿绳子捆住她的手脚,把她按坐在

椅子上,然后走进厨房捣腾了一阵,十分钟后端出来两碗泡面。
他放了一碗在她面前,解开她的手,坐下来自顾自吃起来。他吃相不好,发出很大的声音,吃了一半扫了安小朵一眼:“怎么?不吃?”
安小朵迟疑了一下,拿起塑料叉子,慢吞吞地吃了一口:“这是哪里?”
“我租的地方,这里方圆百里找不到一个监控头,姓黎的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里。”
安小朵低头吞了一根面条,又说:“你跟他有什么仇?”
郑三木漫不经心地回应:“他抢了我女人。”
安小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郑三木不理她,兀自将碗里的面几下消灭干净,反手一抹嘴,目光重新回到安小朵身上。
“这世上这么多男人,你们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去喜欢他?他有什么好?”郑三木起身拿了个苹果来,用匕首削着皮,他削得很慢,很专注,阴鸷的目光和明晃晃

的刀刃都让她感到一阵恐惧。
他削完皮,片了一片下来,递到安小朵的嘴边,命令道:“张嘴。”
安小朵眸光微颤,下意识地盯着那片苹果张不开嘴。她的手脚冷得发僵,腹部隐隐作痛起来。
郑三木嗤笑了一声,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冰冷的刀锋贴在她的下巴上,他狰狞的脸在她眼前放大:“吃下去。”
在他的威迫下,安小朵张开嘴,他满意地一笑,将苹果片填进她嘴里。刀口从她的下唇划过,血一下子涌出来,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她含着那片苹果咽不下又

不敢吐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她不愿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撇过头去不看他。
郑三木伸出舌头舔了舔刀锋上残留的血,他不知想到什么,脸部的肌肉牵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在屋里待了大半个下午,太阳快落山时,郑三木抬腕看了看时间,他将那柄匕首藏进衣服里,进房间窸窸窣窣了一阵,不知道在准备什么东西。她知道他是要去

见黎孝安,正想偷看就见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铁链,她心知不妙,可是又无力抵抗。他把她拖去浴室,里面有一个很大很深的浴缸,他逼她站在里

面,然后用铁链的一头锁住她右手手腕,另一头锁在浴缸上方的水管上。
安小朵心里怕得厉害,琢磨不透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便问他:“你不是要用我去交换李萌慧吗?”
郑三木冷冷一笑:“姓黎的那么狡猾,我可不敢轻信他。”
安小朵正要开口,嘴巴被他用一截透明胶带封住。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栋房子里待了多长时间,没有时钟,手机也被带走,郑三木临走前特意锁上了浴室的门,她坐在浴缸里,长久地对着这个狭小的空间。浴缸左

侧那面斑驳的墙上有一个小小的装着排气扇的透风口,浴室仅有的一点光线就从上面洒下来,即使是白天,浴室里也很暗。她控制不住地去想郑三木会怎么对付

黎孝安,越想越害怕,可是她除了害怕什么事都做不了,坐累了,她躺倒在浴缸里,手被铁链牵扯着,不得不高高举起。她闭上酸涩的眼,眼泪源源不断漫出来

。她得罪了谁?为什么要让她受这种苦?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她,周围仿佛陷入死寂,一分一秒在这里都显得异常漫长,让人心生绝望。寒意像冬天的海水浸透她每一寸皮肤,再侵入骨髓,她无法抑

制地颤抖起来,死亡的气息随着黑夜的降临笼罩了下来。
她怕自己撑不下去,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相信黎孝安会来救自己,她无论如何也要撑到他来。那晚她是赌气走的,也没跟他正式道过别,如果她就这么悄无声

息地死了,那多划不来?有很多话她还来不及告诉他,她还想问问他,有没有后悔喜欢她。
她迷迷糊糊地想,应该不会吧,她对他够好的了,哪里对不起他?
后来她冷得受不了,在心里默念起台词来。以前她给何碧玺当助理的时候,把那个剧本的所有台词都记下来了,中文的、法文的,还有少量的日文对白,她到现

在都还没忘。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默念了几句眼皮就开始打架,意识越来越飘忽。她也知道自己不能睡,这种情况下睡着她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身体好像快要冻僵了,不住地往下坠,像是掉进了一个漆黑的深井里……
“小朵!安小朵!你醒醒!不能睡,听见没有?醒一醒!”有人在她耳边聒噪。
她想睁开眼叫那人闭嘴,可是眼皮像被粘住了,用尽力气也张不开,嘴巴也说不出话来。
四周再次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世界像是亮起一束白光,那光从微弱慢慢加强,到后来越来越亮。她努力了很久终于掀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眸光慢

慢聚拢,神志也从迷茫逐渐转为清醒,等到她彻底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心里怵然一惊想要坐起来,有人眼疾手快地用力按住了她。
安小朵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几个穿着医生袍和护士服的人在她周围忙碌着。她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
一个护士凑到她耳边问:“你想说什么?”
她屏息辨认了好一会儿,总算听出安小朵嘴里喃喃的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她跟另一人对视了一眼,匆匆走出去。
安小朵闭了闭眼,又有人凑近她,她看了看,认出是医生。只听对方略带惋惜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安小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等下要送你去做引产手术

。”
“什么?”安小朵没听清楚。
医生似乎叹了口气,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安小朵目光呆滞:“引产?为什么?”
“你腹中的胎儿已经没有心跳,必须尽快取出来。”
在听懂这句话之后,安小朵的眼底流露出一抹绝望之色,比她在浴缸里等死时的绝望更加浓烈。单薄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像是要破体而出

,她闭上眼,大颗眼泪不断从眼角滚落,和汗水混在一起打湿鬓边的头发。
终于,她爆发出一声充满悲怆的哭喊,凄厉却短促,尾声似乎被她掐灭在了喉咙里。
黎孝安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蜷缩起了身体,在手术台上剧烈挣扎,几个护士死死地按住她的肩膀,还有的去拉她的腿。这一幕令他骤然红了眼,他冲过去推

开几个护士,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
“小朵,是我,我在这里,没事了,别怕,别怕……”他柔声地哄着她,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头。
安小朵听到他的声音,顿时脱了力,在他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孩子,不要拿掉孩子,不要……”
“好,不拿。”黎孝安心如刀割,安小朵的一声声痛哭都重击在他心上。
“黎先生?”医生试探性地叫他。
黎孝安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都出去。
安小朵体力尚未恢复,又遭到精神上的沉重一击,哭了一会儿便昏睡过去。
黎孝安将她轻轻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才走出病房。
等候在病房外的人围上来,纷纷问起安小朵的情况。黎孝安看了看褚葵,说:“打电话给她妈妈,请她马上来医院。”
“好,我这就去打电话。”褚葵转身往外走。
周诺言拍了拍他的肩头:“趁她睡着,你赶紧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你都几天没合眼了,她现在很需要你,你别先倒下去。”
何碧玺跟着劝道:“是啊,你一定要撑住。”
黎孝安哑声说:“我没事,我在这里守着她。”
何碧玺和周诺言对视了一眼,知道这时候他们说什么黎孝安都听不进去,便不再多说。
安小朵醒来的时候,看见黎孝安伏在床沿上,她伸出手去刚碰触到他,他立即就醒了,霍然抬起头,冲她笑了笑:“醒了?”
安小朵微微点了点头。
“渴了吧?我扶你起来喝点水。”在安小朵的默许下,他调了半杯温水,让她靠坐在自己身上喂她喝。
安小朵低头喝水,浓密的长睫垂着,遮住了眼睛里的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人怎么样了?”她忽然低声问。
“抓起来了。”黎孝安简短地说了一句,拿纸巾轻柔地擦拭她唇边的水渍。
安小朵抬眼,怔怔地看着他。
黎孝安迎着她的目光,轻声解释:“七年前,郑三木下药迷晕萌慧,奸污了她,这些我都是最近才知道的。当时萌慧怪我只顾工作疏忽她,跟我说是自愿跟他在

一起的,还向我提出了离婚,跟郑三木回了台湾。萌慧是利用郑三木刺激我,到了台湾她想摆脱郑三木,不料激怒了他,被他软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萌慧假

意讨好,郑三木才放她出来。几个月前她收集到郑三木从事非法勾当的证据,去警局举报了郑三木,趁他被抓逃回了梧城。郑三木入狱后被里面的仇家打瘸一条

腿,放出来后又发现萌慧跑了,所以他要向萌慧报复,萌慧病房外面有人把守,他没法接近就转向你下手,是我大意了!”
安小朵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黎孝安的脸上有无法掩饰的痛苦,他扶住她的肩头:“小朵,对不起。”
安小朵置若罔闻,就这么痴痴傻傻地坐着,直到她听见一声既陌生又熟悉的呼唤,眸光才颤了颤,她慢慢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站在门口的人。
那是个中年女人,面容上有岁月的沉淀,但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丽,安小朵的美貌有大半遗传自她。
“妈妈……”安小朵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钟奕秋在接到褚葵电话后,当即订了最近的一班航班来梧城。她看着苍白病弱的女儿,心里痛得无以复加,目光在女儿脸上停留了良久,缓缓移到黎孝安身上:

“黎先生,我要跟我女儿单独说几句话,请你离开。”
黎孝安让安小朵躺下,又细心地拉起被子盖在她身上并小心掖好被角,轻声说:“我去买你最喜欢的提拉米苏,一会儿就回来。”
安小朵没什么反应,依然怔怔地看着她妈妈。
等黎孝安出去,钟奕秋看了看褚葵,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也回避一下吧。”
“好的。”褚葵关上门后,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房间里很安静,钟奕秋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抚了抚女儿的脸,安小朵颤了一下,立刻抓住妈妈的手。
“妈妈,你怎么来了?”
“褚葵打电话给我,说你出事了。”钟奕秋的指腹停在她的下唇上,上面被刀划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乍一看还是触目惊心。
“妈妈,对不起……”安小朵低下头。
“傻孩子,你没有对不起妈妈,来梧城的飞机上,妈妈反省了一下,以前妈妈一直逼你读书,因为妈妈高考没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所以就把这个愿望强加在了

你身上。你被学校开除,妈妈没有安慰你,还责怪你,是妈妈不对,后来你跟你爸爸相认,我也没有好好跟你说,只会发脾气,叫你不许回家。因为这样,这几

年你在外头吃这么多苦,也不敢回来,是不是?”
“我怕你失望。”
钟奕秋的眼里流露出沉痛:“好孩子,妈妈没有对你失望,你从小到大都让妈妈很省心,是妈妈错了。”
昨天跟褚葵通完电话,钟奕秋叫丈夫订票,然后走进房间收拾衣服。向来沉默寡言的丈夫随后跟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银行储蓄本:“要不是孩子出了事,我也

不敢告诉你,自从你骂跑她,她虽然没再回来过,但每个月都给家里汇钱。我记得当时给你说过,你看都不看就让我退回去,可我没那么做,想着到底是孩子的

一点心意。没想到从那个月开始,她每月月底都准时汇到我账户里来,两年多了。”
安小朵的眼泪扑簌簌地落在白色被子上,她拼命地摇头,可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奕秋靠近她,将她拥进怀里,抚摩着她的头,柔声说:“好了好了,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妈妈会在这里陪着你、照顾你,看着你好起来

。”
“妈妈,我心里堵得难受……”安小朵的鼻子酸得厉害,她两只手搂住妈妈的腰,大声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两年多来所受的苦和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钟奕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着,时光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女儿还小的时候,她也这么抱着她,哄着疼着,不许别人伤害她。钟奕秋看着女儿这个样子,

内心不禁深深地自责起来——女儿被学校开除,自己不理她不跟她说话。女儿跟前夫相认,自己骂她逼她不许再见那个男人。如果当初她肯耐心告诉女儿自己为

什么那样厌恶那个男人,或许跟女儿的关系不用搞得这么僵,女儿受委屈的时候会想到回家去,而不用困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孤苦无依。
黎孝安买了各种各样安小朵喜欢的甜品和食物回到医院,在病房门口碰见刚出来的钟奕秋,钟奕秋扫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关上门,低声说:“黎先生,我女儿

睡下了,请你别打扰她。”
黎孝安看着擦肩而过的钟奕秋,跟上去说:“伯母,我们能谈一谈吗?”
钟奕秋冷眼看他,笑了一笑:“我正有此意,本来我是想等我女儿身体好些的时候再说,既然你开了口,那找个地方,我们谈一谈。”
两人来到医院对面的小茶馆,茶馆门庭冷清,进去看不见其他客人,他们坐下来,点了一壶普洱。
“黎先生,等我女儿身体恢复,我要带她离开。”钟奕秋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直说。
“伯母,小朵的去留不该由你来决定。”
“我了解我女儿,如果你真的爱过她,应该也知道她会做出什么选择,我一定要带她走。黎先生,我给过你很多机会,如果你真的如你当初在电话里跟我说的,

会对她好对她负责的话,她今天就不用受这种苦。”
“是,我承认,我没有好好照顾她、保护她,”黎孝安的脸上有难以掩饰的痛楚,“但是伯母,请您再相信我一次,我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加倍地对她好。”
钟奕秋摇摇头:“太迟了。”
“伯母……”
“黎先生,我听褚葵说,杜心蓝的女儿是你的前妻?”
“是的,但我们七年前就离婚了。”
“可是她现在这个情况,你不会束手旁观,是不是?”
“即使她不曾是我的妻子,只是一个朋友,能帮我还是会帮的。”
“但我的女儿因为她跟杜心蓝受到了伤害,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黎先生,恕我直言,你前妻的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她必然还有需要你

的地方,就算我女儿肯留在你身边,你觉得这对我女儿公平吗?”
黎孝安声音艰涩:“您的顾虑我明白,但要我放弃小朵,那是绝无可能的。”
钟奕秋该说的已经说完,不愿再在这件事上与他纠缠,端起紫砂茶杯,垂眼饮了一口茶:“引产手术,尽快安排吧。”
黎孝安倏地抬眼,眼底有猝不及防的怆痛:“我知道了。”
安小朵的引产手术在两天后进行,也不知道钟奕秋怎么跟安小朵说的,安小朵进手术室前情绪没有太大波动,只是她对黎孝安的态度越发冷漠。
吴立轩和杜心蓝出现时,钟奕秋的脸冷若寒霜。黎孝安盯着吴立轩,吴立轩为难地解释:“蓝姨说她一定要过来,她想见见小朵的妈妈,跟她道个歉。”
杜心蓝走到钟奕秋的面前,说:“奕秋,好久不见了。”
钟奕秋冷冷地看着她:“我真希望这辈子我们永不相见,二十年前你带你女儿来投靠安诤然,你明知道他没有能力保护你们母女俩,相反还会连累我们,可你仍

然缠着他,利用他对你的愧疚为你做那么多事。你丈夫带着一大帮人闯进我家里,到处砸东西,还把小朵抓起来,那时候她还那么小,吓得大哭,安诤然迫于无

奈说出你们的下落,我不觉得他做错什么。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谈道义?可笑的是自从你们被带回去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成天

沉浸在无边无际的自责中,其实我早该知道,他是一个毫无原则的烂好人,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脆弱到不堪一击。我带着小朵离开他,铁了心跟他一刀两断。二十

年后你又找上他,这本来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我女儿却又因此受尽苦难。还有这次,她也是被你女儿连累的,她现在躺在里面受苦,我仿佛都能听见她在哭

。杜心蓝,你也是个母亲,你看着你女儿受苦受难的时候,你是怎样的心情?如果你是来跟我说对不起的,那你免开尊口,我不接受。”
杜心蓝面色惨白如纸,无言以对。
钟奕秋撂下她,径自走到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下,不再搭理在场的任何人。
安小朵被推出来时,人已经精疲力尽,但意识是清醒的,她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脸色异常苍白。黎孝安和褚葵围上去,她只看了看褚葵,然后目光就转向这时赶

到她身边的钟奕秋。
钟奕秋将粘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捋到耳后,轻声说:“没事了,好好睡一觉吧。”
安小朵轻微地点了点头,乖乖闭上了眼睛,医院的工作人员随后将她送去了病房。
四天后,安小朵出院,和钟奕秋暂住在褚葵家,钟奕秋托褚葵订了两张后天的机票,褚葵多番挽留,但钟奕秋说与其留在这里,不如带安小朵回家让她安心养身

体。褚葵只得作罢。
这晚,钟奕秋早早就回房歇息,褚葵热了杯牛奶,拿去给安小朵,一进去,见她靠坐在床头看书。
自从那天做完手术出来,安小朵除了吃饭睡觉,剩余时间都用来看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忘记失去胎儿的悲伤。从做完手术到现在,她几乎没怎么开口说

过话,黎孝安每天都去看她,跟她说话,但是她一句都没回应他。
褚葵走过去,将牛奶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
“这书就这么好看啊?”她问。
安小朵抬头看她,微微一笑:“好看啊。”
褚葵伸手将那本书拿到一边,将牛奶递到她手里。
安小朵皱眉,但还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
“褚葵,你充电器借我一下。”
“干吗?”
“我手机没电啊,都关机好多天了。”
“我帮你拿去充。”
“嗯。”
“小朵……”褚葵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真的要跟你妈回去啊?”
安小朵垂下眼睫:“我好久没回家了,是该回去了。”
“那,你还回梧城吗?”
安小朵没吱声,将空杯子放回桌子上,重新捧了那本书在手上,看了几行才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其实……”褚葵犹豫了一下,“我不是替黎孝安说话,不过这次你出事,他真的快急疯了,后来他去救你,还被郑三木捅了一刀。”
安小朵眼睫一颤,猛地抬头看她。
“他不让我们告诉你,伤在肩膀上,你醒来的时候他也是刚从手术台上下去,当晚他还发高烧,我们都劝他休息,他不听,在你面前硬撑了几天,昨天从病房出

去就晕倒了。”
“郑三木……是怎么被抓起来的?”安小朵对于自己如何得救没有半点记忆,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
褚葵也是事后听吴立轩转述,要是安小朵不问她也没打算说。那天,黎孝安带着假扮成李萌慧的秦筝去赴约,他一面跟郑三木周旋,一面拖延时间,直到台湾那

边传来消息说找到了郑三木的奶奶并控制了她。郑三木是个亡命之徒,对谁都凶残冷血,唯独对这个奶奶孝顺有加,郑三木忌惮他奶奶的安危,只能说出安小朵

的下落。吴立轩事先报了警,当他们找到安小朵的那一刻,紧随而来的警察现身,欲逮捕郑三木。郑三木狗急跳墙,拿出匕首刺向昏迷的安小朵,黎孝安用身体

挡了一下才挂了彩。
“本来我也气他护着李萌慧连累你,可我看得出他跟李萌慧是真没感情了,你就这样放弃你们这段经历了这么多波折的感情走了不是很可惜吗?”褚葵看着她说


“褚葵,我累了。”
褚葵会错意,忙说:“那你别看书了,快躺下休息。”
安小朵也不多说,顺从地将书本放到一边,缓缓躺下。
褚葵拿了她的手机出去,充上电,想了想按下开机键,然后拿了茶盘去厨房清洗,几个杯子还没洗完,她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铃声,她跑出来,看见是安小朵的

手机响。
她拿起手机一看,显示屏显示着李慧这个名字。迟疑了几秒钟,她按下接听键:“你好,小朵在休息,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这个叫李慧的人声音有些气弱,听完褚葵的话,只说:“那我明天再打。”
安小朵翌日看到这个来电,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褚葵在一旁随口问道:“是什么人啊?没听你提过。”
安小朵没说什么,吃完饭她跟钟奕秋说:“妈妈,我跟褚葵出去一下。”
钟奕秋本来在看电视,听到这话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
“明天就走了,我想去超市买点东西给爸爸。”
她说的“爸爸”是继父,其实安小朵很少这么叫他,特别是当着继父的面,这个爸爸她更是难以叫出口。
钟奕秋看了看褚葵,说:“好,路上小心点。”
褚葵心里纳闷,但没说什么,等安小朵上了车,偷偷问她:“你真是去超市买东西?”
“送我去瑞慈医院。”
褚葵吃惊:“去那儿干吗?”
安小朵不语,她掏出手机,调出昨晚李萌慧的来电,然后按下,响了几声后,对方接起来:“小朵?”
安小朵静默了一瞬,说:“李小姐,我现在过去看看你,方便吗?”
李萌慧大概没料到她要来,怔忡了片刻才说:“当然方便,你来吧。”
挂了线,安小朵扭头看褚葵,解释道:“李慧就是李萌慧,黎孝安的前妻。”
褚葵愕然。
纵然安小朵已有心理准备,但看见李萌慧的时候她心里仍是吃了一惊。当初自己在郦洲和李萌慧的几次交谈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她那时候依然美丽得不可方物,

可今时今日她却犹如一朵以分钟为单位渐渐残败的花朵,让安小朵不忍直视。
反倒是李萌慧坦然些,半靠在枕头上,招呼她坐下。
“小朵,你的事我听说了,对不起,我没想到郑三木会对你下手。”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个事。”安小朵在病床旁边的折叠椅上坐下,“之前在郦洲,你说你叫李慧,其实那时候你知道我是谁,是故意接近我的,对吗?”
李萌慧点了点头:“那天吴立轩接到有关你下落的电话时,我正好跟他在一起,不久我妈不告而别去郦洲看望老朋友,我没想到会这么巧,于是我立即去了一趟

郦洲。我跟自己说是为了找我妈,但其实我真正的目的是想看看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安小朵在进门前遇见吴立轩,他好像是特意在外面拦她。他将她带到隔壁的房间,恳求她不要让李萌慧知道杜心蓝跟她父亲的关系,更加不要让她知道元元的真

正死因。安小朵这时才知道,原来李萌慧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因为被自己的母亲强行带走才意外致死。
想到这里,安小朵心里对李萌慧本来就没多少的恨意已经一点不剩了,仅存的只是同情。
“你还爱他吗?”安小朵问她。
李萌慧苦笑:“我要是说还爱他,你会介意吗?”
见安小朵沉默不语,她又说:“其实你真的不用介意我的存在,他就算爱过我,那一点点的爱也早在七年前被我自己挥霍干净了。现在他对我好不过是可怜我,

毕竟我们夫妻一场,他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但我现在已经这样了,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说不准,我爱跟不爱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为什么离婚?”
“他没告诉你?”
“我想听听你的版本。”
李萌慧一笑:“当初是我追求他的,有阵子他心情不好,我每天都去陪他,有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我们发生了关系,我怀孕了,我跟他说我想生下来,然后他

就跟我求婚了,很简单吧?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那么爱我,只是当时他身边只有我,没有别人了,一个人如果没有挚爱,那和谁在一起都没太大区别,他

娶我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至少他不讨厌我,还算喜欢我。”
“后来呢?”
“我们结婚后,他对我很好,但是那种好不是我要的,他不爱我,又怎么可能给我那种感觉呢?可惜这个道理我是后来才明白的,当时我经常跟他闹,让他难堪

,有次还拿水果刀划伤他的手。他因为我有孩子一直迁就我,可是他越迁就我,我就越觉得自己可悲,我爱他,只能用孩子来拴住他。”
“这些你在嫁给他之前不是都清楚的吗?”
“人的心是不会满足的,我追求他的时候,心想只要他不拒绝我就好了,当他接受了我,我又想嫁给他,等到终于嫁给了他,我又想要他的心、他毫无保留的爱

。”
“那后来你为什么想通离开他,连孩子都不要了?”
这次李萌慧没有立即回答,缄默了很久才说:“我跟郑三木发生了关系,跟那样一个男人……我觉得羞耻,觉得自己很脏,他对我越好,我越受不了。”
安小朵盯了她半晌,说:“你真是一个矛盾体。”
李萌慧没有反驳她,继续说:“我舍不得孩子,可是我知道我没有能力抚养好他,而且孝安不会同意孩子归我。他知道我跟郑三木的事后,非常生气,跟我说这

辈子都别想见到孩子。他的话果然应验了,元元五岁病死了,我这个当妈的,连他最后一眼都没见到,直到他走了半年,吴立轩才告诉我他不在了。”
李萌慧的眼泪这时候终于姗姗落下,安小朵起身,从床头柜上拿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听说你下周要动手术?”
李萌慧点头。
安小朵注视着她的病容,轻轻地说:“李萌慧,人生不会永远如你心意,很多事我们都掌控不了,但是你既然选择了走这条路,你就要努力走下去,如果你停下

来或者中途放弃了,人生就会永远停在黑暗里,没有希望了。”
李萌慧泪眼模糊,她因为得了这个病视力变得极差,这时候更是看不清站在面前的人,但是她的声音、她说的话却句句直指内心深处。
“想想你周围的人吧,那些默默关心你、护着你的人,在你为了一个人黯然神伤的时候,你身后还有一个人同样在为你痛苦,为了他、为了你妈妈,再辛苦都请

坚持下去吧。”
说完,安小朵转身,离开了病房。在外面的长廊里,她看见杜心蓝捂着嘴哭得不能自已,看见吴立轩向自己投来感激的目光,她没什么表情,就如她此刻的心情


走出医院大门,她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快步走向在路边等候她的褚葵。


第十四章 当爱再靠近
光阴如梭,转眼又到初冬。
安小朵照例早早吃过晚饭,回房里换上外出的衣服。妈妈在客厅喊她要多穿点,外面冷。安小朵应了一声,从衣柜里拿出棉围巾裹在脖子上。
她出来,看见继父徐明纪夹着公文包进家门,右手还拿着一个包裹。
他家的快件都寄放在楼下相熟的小卖部老板那里,徐明纪下班路过才会顺便拿上来。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钟奕秋侧头扫了一眼,不作声。
安小朵默默地接过来,拿去储物间放好。
钟奕秋看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都快堆满了吧?”
安小朵在玄关一边换鞋,一边说:“嗯,改天清一清。”
说完她推开门走出去。徐明纪和钟奕秋对视了一眼,徐明纪说:“每月寄份礼物过来,这都寄了快一年了,怎么就是不见人过来?”
“你懂什么?”钟奕秋不客气地堵了他一句。
徐明纪好脾气地呵呵笑了两声:“行行,我不懂。老婆,女儿这么漂亮,到哪儿都有人追,我可听说了,老年大学那边有几个年轻的男老师每晚都抢着要送女儿

回来呢。”
“没戏。”钟奕秋的视线没离开过报纸。
“我看也是,咱们女儿就是死心眼。”
钟奕秋这才抬眼看他:“老徐,你说小朵这一年来在家待得快活不啦?”
“挺好的啊,她每天都笑眯眯的。”
“她不笑眯眯的,难道还在我们面前抽抽搭搭的呀?”
“也是。”
钟奕秋叹了口气:“这就是命,命中注定的。”
徐明纪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走去厨房。
安小朵去楼下的停车场取车,入冬的时候她去买了辆自行车,作为上下班的交通工具,虽然缩短了花在路上的时间,但要不是天气冷,她还是更喜欢走路去,老

家这边车辆不多,尤其是晚上到了九点之后,路上就没什么车辆了。这条路绿化做得好,间隔几步路就有一棵树矗立着,树叶被凉风一吹哗啦啦地往下落,她沿

着马路一侧走,踩在落叶上面,听着沙沙的响声,心里一片安宁。
半年前她入职老年大学当教员,在校长的提议下开了英语兴趣班。与培训学校的英语补习班不同,这个兴趣班的内容以休闲娱乐居多,上课对象大多是事业单位

和国企的退休老人。她一般先放映国外原声电影片段,然后教老人们说一些简单的英文对白,或者教他们唱英文歌,每晚一堂课。这对安小朵来说既轻松又愉快

,妈妈也是看中这一点才同意她来这里工作的。记得回来的头几个月,她每天都被关在家里调养,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睡,她在QQ上跟褚葵说自己都过上猪一般的

生活了,把忙得团团转的褚葵羡慕得直骂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回家的这一年算是在平淡岁月里度过的,如果说有什么比较难忘的,仔细想想也能挑出几件,虽然都跟她自己没有太大关系——六月末,何碧玺正式退出了娱

乐圈,她召开记者会郑重其事地宣布了这个消息。安小朵特意从网上下载了完整的视频来看,她脸上的妆很淡,笑容明丽,头发挽起来,穿着一袭修身的浅色连

衣裙,款式简洁大方,整个人显得优雅从容。她说自己的事业已经达到一个巅峰,现在她已经做好准备去攀另一个高峰。
另一件事是关于乔柯的,他从南非回国,不久就升了职,跟褚葵要了她家的地址,大老远跑来看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是他在南非认识的,已

经带去见过家长。乔柯临走前偷偷问她会不会觉得他不够长情,安小朵大笑,说:“乔柯,咱们是老友,你找到自己的幸福我替你高兴,你好好珍惜人家,别再

吃着碗里的还瞧着锅里的!”
她说得直白,乔柯难免有些尴尬,讪讪地笑起来,心里有几分惆怅,有几分失落,还有几分不舍,然而他转头看见不远处女友温柔甜美的笑容,他的心就坚定下

来了,快步走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
再有就是褚葵怀孕了,已经过了头三个月,本来说好这个月要来看她的,但余章文打电话来说褚葵直到现在还每天都吐得一塌糊涂,恐怕来访计划是不能成行了


安小朵偶尔也会想那个失去了快一年的孩子,她知道那是个男孩子,下来的时候护士用白布包了起来,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才给她看了一眼,隐约看得见五官。如

果当初他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不知道是会像黎孝安多一点,还是像自己多一点?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晃而过,她不敢多想,怕自己想多了会钻牛角尖。现在的生活她很知足,继父对她很好,关爱有加,当她是亲闺女一样地疼爱,妈妈更年期之

后性情大变,对她温柔得不行,每天嘘寒问暖,不再像以前那样即使心里爱她也不好好表现出来。但是继父说妈妈对他没什么差别,这个安小朵就不懂了,或许

——这就是差别对待!
下了课,她回办公室收拾东西要走,发现包里的手机有一个未接电话,点开来看,是褚葵打来的。
她边走边回拨,走到楼梯口时褚葵接起来,第一句话就说:“小朵,你知道了吗?李萌慧昨夜走了。”
她顿住脚步,有点不确定地问:“走了?”
“嗯,她那个病拖了这么长时间,也算医学上的奇迹了。”
安小朵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实回来后她跟吴立轩联络过一次,得知李萌慧的切除手术还算顺利,术后她也挺积极配合放射治疗,坚强地与病魔作斗争


安小朵心里当她会好起来,所以这时骤然听到她过世的消息,不由得感慨生命无常。
挂了线,她将手机塞进包里,走下楼梯。从停车棚里推出自行车,她没立即跳上车,而是两手扶着车头从树下慢慢走过,平底靴踩在厚厚的树叶上,她此时没有

往日的愉悦心情,步伐显出了几分沉重。
这一夜,安小朵睡眠质量不佳,到快三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还做了个梦,梦里李萌慧冲自己笑,还是当初两人在郦洲相遇时的模样,亭亭玉立的,笑容恬淡脱

俗,她跟自己说:“小朵,我走了,你一定要幸福。”
早上安小朵被闹钟叫醒,发现枕头套上湿了一块,她摸了摸脸,心说应该不是自己流口水吧。
翻了个身,她赌气将闹钟丢进被窝里,想继续睡。她从夏天开始培养出晨跑这个习惯,可是现在天气渐渐冷了,她有点想放弃。
大概是看出这个苗头,上周钟奕秋交给女儿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是以后每天的早餐由她买回来,而离他们家最近的一个早餐店慢跑至少要十五分钟才能到


每当安小朵想赖床时,一想到这个任务,困意就会驱散一些。她磨磨蹭蹭地掀开身上的被子,在寒气逼人的晨光里,哆哆嗦嗦地穿上运动服,然后刷牙洗脸出门


时间还早,马路上没什么行人,空气冷冽而清新,附近公园里隐约传来小鸟欢快的叫声,她蹦蹦跳跳地下楼来,突然看见不远路边处泊着一辆黑色私家车。
她的心怦怦怦地乱跳,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走近些,当她看清车牌号的那一刹那,车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从车内走下来,两人的视线在空

气中相接。
男人走到她面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绒面小盒子,打开来,上面静静躺着一枚铂金戒指。
“现在,不知道你还肯不肯戴上它?”
安小朵咬着下唇,半晌才说:“你干吗来?”
“我答应过你妈妈,我会等到所有羁绊都不存在的时候才来找你,不再让你因为这世上的任何人受半点委屈,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你。我会以你的喜怒哀乐

为中心,你高兴我就陪你高兴,你难过我就想办法让你不难过,你要我做什么我绝不会对你说不。”
他说完,单膝跪在她面前,深情地凝视她:“小朵,请你嫁给我。”
安小朵看着他,半天没有回应。
薄薄的晨曦笼罩着这两人,时光静谧,晨风轻拂,宛若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他们在最美的时光里相遇,又在最美的时光里相聚,时光是无法倒流的,人生也不

可能重来一次,但所有的伤痛都会过去,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们不会白白受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