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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讲究了,哪个有宋朝人那么精细?我爱人是家传的掌勺手艺,年轻时在公家商店卖东西,怕忘了手艺,就把这道菜教给我。你们不要看我店铺小呀,我做的西
湖醋鱼,你说好不好吃?”
王邈回忆着刚才动筷的一瞬,忘记得都差不多了。他只记得一个字:“甜。”
“这是酸甜。”老阿姨听得笑了,“怕甜?那
苏州去不得了。”
王邈“嗯”了一声:“我女朋友爱吃这个,没法子。”
提起宋爱儿,这厨房里的燥热似乎又显得不那么热了。他沉下心,一门心思地
想把这道菜给学会了,耳边只听老阿姨感慨:“小姑娘倒是蛮有福气的。我看你们进来,坐那老半天,两个人面对面一句话也不讲,是不是在闹别扭?”
王
邈想起昨天的事,心下烦躁,又是淡淡“嗯”了一声。
老阿姨拍拍他的肩膀:“不着急,你这么讨好她,阿姨同你讲,小姑娘心里会知道的。”对方宽大温
柔的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似乎从后背缓缓地注入了一股宁静的力量,使他的心也不那么焦躁了。
王邈听着,猛然回过神,有点蒙了。这老阿姨说什么……
她说自己正讨好宋爱儿?
王邈心里有些想发笑,从来都是她拿自己当祖宗,什么时候风水轮流转,在外人眼里自己跟只小哈巴狗似的讨好起了宋爱儿。这话
回头得跟宋爱儿说说,非把两人都乐死不可。
虽然这么想着,王邈心中却无半点笑意。他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宋爱儿那浮肿着的半边脸,还有她蹲在床边时
背对着自己的孤零零的背影。
不对劲,一切都有点不对劲了,他想。
他转头有些不确定地问出一句话:“阿姨,您说真的?”
“那要看你犯了什么
错,是不是伤了她的心?”
这个问题像是把王邈问住了。沉默良久,他小声地问:“打人算不算?”
“哦哟你这个小伙子,看着蛮文气的,还上手打人
?”对方吓了一跳。
王邈给自己小声地艰难地辩解着:“我不是故意的。”
“谁都是肉长的,打下去那不疼啊。”阿姨白他一眼,“你这个小伙子,要
是叫她父母瞧见,要心疼的。”
王邈听着陌生人的数落,一言不发。低着头,他看着锅里的东西,似乎有点出神,连给鱼翻个边儿也忘了。那一点惶恐,从
心中缓缓地生出,膨胀,翻涌,最终变作了后悔。
宋爱儿的反应似乎超出了他的意料。没过两天,她就主动忽略了那件事,闭口不提,只和从前一样地同他
说说笑笑。
王家在杭城也置有房产,是一栋就在西湖附近的老房子。王邈没有那的钥匙,因此只在两人散步路过时,远远地指着某栋隐藏在绿荫里的小楼给
她看:“那楼是我们家的。”
宋爱儿好奇:“这房子不住人,就让它这么空着?”
“我们家不兴收租。”他顿了顿,说,“从前我姐姐在大学工作,坐
在露台上整理数据稿,一抬头就能望见西湖。你看,老头对她好吧?”
又是那个被他叫作姐姐的女人。
宋爱儿忽然生出了想要上楼去看看的兴趣:“王
邈,这儿的钥匙能弄来么?”
王邈最近是十分讨好她:“怎么,想上去?”
宋爱儿还没说什么呢,他已经拨了号码:“我找人要一要。”
他对着外
人的态度仍旧傲慢,只要是与利益不相关的事,宋爱儿很少见他露出过虚伪的客套。两人在黄昏的柳荫里坐了一小会儿,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一个中年男人,似
乎是开着车着急赶来的,把钥匙交到王邈手里时还叮嘱了一句:“小王先生,这件事不能让王总知道呀。”
王邈不耐烦地扬扬手:“开你的会去吧。”
一把握住她的手,他带着她,两人手牵手往小楼里走。这栋小楼只有两层半,最上头是一个露天的养花台,底层有一道窄窄的花栏。很多年不种花了,木栏杆上
的白漆也掉落了大半。
王邈走过它时脚步顿了一顿,对宋爱儿说:“这里原来种着风信子。”
小楼中一切摆设如旧,仿佛那个年轻女人从未离开,她仍
住在这里,早晨细心地给风信子浇完水,才骑着脚踏车去大学给学生上课。
出乎宋爱儿的意料,厅里的布置随意而舒适,一切都干净极了,在沙发的一角静
静地搁着一架老旧的手风琴。
宋爱儿走上前,手指似乎想要摸一摸,终于怯于玷污了它。
王邈倒是十分无所谓地坐在了沙发扶手上,一手抱起手风琴,
尝试着拉了几下。手风琴许久未经人弹,音色却准得出奇。
宋爱儿听了一会儿,皱着眉头嘟哝:“难听死了。”顺手从他手里抱过手风琴,坐在一旁的高脚
凳上,借着一地的黄昏余光,安安静静地拉起了一曲在他们的父母生活的年代非常著名的苏联歌谣。
王邈听出来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跟谁学的
?”
“我上过教手风琴的音乐课。”宋爱儿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手风琴,“那会儿我弹得可好了,就是没有一架自己的手风琴。”
她的大半个身子侧对着
他,只露出瘦瘦的肩膀,长发像是瀑布一般地流泻着。
王邈沉默着,心跳很快。等她回过神,他早已不露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她把手风琴小心地放好,
才仰头朝上面望了望:“我能到二楼看看吗?”
王邈没有说话,向她递出一只手。宋爱儿伸出一个小指头,钩住他。
二楼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王
邈推开一间主卧的门,带着她往里参观。这是一间非常朴素的卧室,布置典雅。大套间里连着小套间,与旁边的书房相通,书房外就是一个半圆形的露台。站在
露台上一眼望过去,果然是秀美无边的西湖。远山和塔影,都静静地倒映在了湖水中。堤坝是细细的一条线,随着江阔天清,不断地延伸开。
他的手往门把
手上一转,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扇小天格。顺着梯子往上爬几步,就是顶楼的花台了。
王邈正要招呼她看这里的机关,一转头,却发现这个人不知什么
时候跑到了书桌边。
书桌还是那种老式的紫檀木桌,上面压着层明净的玻璃,玻璃底下有照片。宋爱儿挪开那本厚厚的东南亚海洋资料史,看见了压在玻璃
底下的那张旧照片。
他走近了,看见她正发着呆。
王邈说:“这是我姐。”
宋爱儿背对着他,还是那样呆呆地站着,一点声响都没有。
王邈摩
挲着照片:“看,长得漂亮吧?”
她终于出声说了一个字:“嗯。”
“你说什么?”王邈没听清。
“我说,”宋爱儿背对着他,“这张照片真好看
,真人一定比这还好看吧。”
王邈点点头:“我们姐弟俩长得都不错。”
是很早的照片了,年轻的女科学家坐在一截断木边上,身后是浓密繁茂的亚马
孙森林。她背一只大包,穿的是宽大粗糙的实验服,戴着一顶遮阳帽,那双微笑的明亮的眼,隔着时光将人印到了心底。
宋爱儿没做声,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她用力地攥紧手,好像要把什么东西都给攥紧似的。
在王邈看不见的角落,她轻轻地轻轻地喊出那个名字。“王瑾姐。”
宋爱儿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里,一双乌黑温润的眸子正安静地看着她。透过那个小木孔,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被冰冷地隔绝了起来。
她轻轻地轻轻地喊着她:“王瑾姐。”
那个声音也悄悄地悄悄地响了起来:“是你吗,爱儿?”
她们说着话,说了好多的话,仿佛有一辈子也说不完的话。可到底说了些什么呢,梦里的声音是模
模糊糊的,时而大,时而小。她们的关系一度非常亲密,像两个天真的小孩子。从来没有和别人深谈过的宋爱儿,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都说尽了。对方安安静静
地听着,听得愤怒又同情,她诚恳地对她说:“等我回了国,你就来找我。来我在北京的家。我认识许多律师,让我来帮你。”
她听见了自己小小的声音:
“我不想麻烦你,王瑾姐。”
对方却说:“不会麻烦的。”
渐渐地,那个声音又响了一点。那是她们更亲密的时候。她低头写着字,那个温柔的声音响
在耳边:“其实我有个弟弟,脾气坏了点,不过是个好孩子。”
宋爱儿问着她:“你还有个弟弟?”
“比你还大几岁。”
“真想见到他。”
“
我也想见他。”
那琐碎的字句,渐渐地沉没在了一片声海中。
宋爱儿猛地攥住一样东西,只听陌生的呼吸近在咫尺。她睁开眼,看了看手上,拽的竟然
是王邈的衣领。原本想凑过身看她一眼的王邈,被迫和她鼻对鼻,险些就亲上了。正要开口说句话,只见对方就跟见了鬼似的飞快地松开他的衣领。
“你做
噩梦了?”他端详着她的神情。
宋爱儿喘了口气,摇摇头。
王邈又说:“你怎么动不动就睡着啊,跟只猪似的。这里是能睡觉的地方吗?”
顶楼的
花台上也已经多年不再种花,只围着小小的栅栏。王邈踢开枯枝残叶,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宋爱儿背对着他,还在平复着气息。
她甚至不敢再注视王邈
的眼睛。王邈这个人,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如发。宋爱儿这一动一站,分毫没能瞒过他的眼。王少爷忍不住靠着她坐得近了点,宋爱儿却跟触电似的一下子
跳了起来。
这下王邈是真不耐烦了:“你这矫情过头了吧?”
宋爱儿慌不择口:“你……你能不能先别碰我?”
“老子凭什……”
“我……我
做噩梦了。”她定了定神,小声说,“我梦见你又打我了。”
王邈的气焰果然一下子全消了下去。他站在那,一动不动,整个人都是僵的。
宋爱儿对他
说:“你别过来,让我缓一缓。”
不知过了多久,那头传来黯然的一声,“哦。”
就这样不知僵持了多久,空气里只能听见他们喘息的声音。一个电话
忽然在这时候响起。原本想说什么的王邈,低头看了一眼号码,神色猛地一变。宋爱儿识相地走到一旁,知道这一定是要紧的事。十几分钟后,打完电话的王邈
转回了身。他什么也没对她说,甚至连行李也没拿,只取了自己的护照。
“我去美国一趟。”
宋爱儿点点头,还沉浸在情绪中。“好。”
他转身走
时,她忽然喊住他:“王邈。”
王邈回过头,黄昏的凉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宋爱儿问出一个突兀的问题。
她问:“王邈,你姐姐是不是还有另外一
个名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哦,我在桌上看到她从前的旧书,上面写的名字和你说的不一样。”
“是有一个小名,叫小瑾。”王邈看她
一眼:“王懿如是艾老师给她取的名字,在那之前她一直都叫王瑾。”
王邈匆忙去往美国,宋爱儿也没有在杭城再逗留,她打的去了附近的安山。安山自古
多山,风物秀美,精神病疗养院就建在市郊附近的山中。
宋爱儿在抵达之前先给许南屏的主治医师打了一个电话。主治医师姓徐,是安山本地人。他用一口
家乡话和宋爱儿交谈:“宋小姐,你母亲近半年的情况不错。”
“有没有再把纸撕碎了吞下去?”她问。
徐医生摇摇头:“我们给她做了一定的心理辅
导,近期没有再出现这种情况。”
这种疗养院的性质半近医院,宋爱儿并没有对许南屏的病愈抱太大的期望,点头后便不再说话。
穿过长长的走廊,尽
头处是千重绿荫的大山,潺潺的溪水声从远处传来。太阳照在每间病房的窗户上,宋爱儿从玻璃外望进去,只见枕巾干净被褥亦叠得整齐,不由心中安慰。
徐医生感慨地问:“宋小姐,你有小半年没来了吧?”
宋爱儿点点头,又笑:“事情多,实在抽不出身。”
谁知对方却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你是
你母亲唯一的女儿,母亲病成这样,做女儿的总该多陪陪。”
宋爱儿回过神,只是微笑。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一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最尽
头的那间房就是许南屏这几年的家。宋爱儿知道,房间的南面有一个很大的窗子,为了防止患者跳下去,常年只能开三分之一的缝隙。不过就算那三分之一的缝
隙,也足以望见外头很好的风景。
停住脚步,宋爱儿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徐医生拍了拍宋爱儿的肩,微微点头鼓励。
宋爱儿一笑回应,伸出的手指
却犹豫地停在半空。下一秒,徐医生已擅作主张地替她推开了那扇门。
“妈……”她努力地扯出一个甜甜的微笑,然而那微微张开的嘴僵住,宋爱儿脸色蓦
地一变:“我妈妈呢?”
“许南屏?”徐医生的脸色也变了,猛地推开门,在四周环顾了一遍,“许南屏?”
一个端着医用盘的护士被跌跌撞撞的宋爱
儿半途拦住:“你……你有没有看见我妈妈?”
护士茫然地抬头,徐医生指了指最末尾的那个房间,口气严厉:“39号呢?没有我的允许,谁把她带出去的
?”
“你们是说39号呀。”护士的口气一松,“您今天不是说39号会有家属过来吗,还让我们登记后就放行。她家属来了后做了个登记,就把她带出去了,
说要在这附近转转。”
“哪个家属?”宋爱儿急急地打断她,“是男人还是女人?”
“是个打扮得很正派的先生,看上去比39号大不了几岁。”护士笑
眯眯地歪头打量她,“你是39号的女儿?”
宋爱儿没有再露出笑脸,努力保持着镇定的神态,一字一顿:“对,我是她的女儿,不过那个人不是我们的家属
。我现在很担心我妈妈的人身安全,希望贵院能在十分钟内找到我妈妈。”顿了顿,她转头看向同样面无表情的徐医生,“否则,我不排除会启动法律程序,追
究医务人员照看病患的失误。”
安山的山中疗养院规模并不大,办公楼再加上住院楼,总共不过三楼两岗。只是后门连着一座大山,整座山都成了这里人的
后花园。
宋爱儿没等徐医生便转身向后山跑去。茂盛的树荫里栖息着无数的夏蝉,蝉鸣声声,蝉粪犹如细雨,劈头盖脸地洒满人的衣裳。山道未经人工开发
,坎坷崎岖,宋爱儿走几步跌几步地一路爬到了半山。她走路不看脚底,一双细高跟十分碍事,宋爱儿脱下高跟鞋拎在手上,赤脚踩在了山泥里。
这年整个
安山的夏季温度都奇高。太阳晒在地上,烘烤得地面如同一个大火炉。宋爱儿每踩出一脚,便觉得如同被烟头烫了一下脚心。那么痛,不过十几分钟,便已走得
满脚水泡。
她跑得快,一口气跑到了山顶,从上往下看被阳光照得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有种四顾茫然的无措。
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个不停。接起来,
那边徐医生的声音响起:“宋小姐,你母亲找到了。那位先生没有带她走很远,他一直推着轮椅带她在花坛边散步。”
宋爱儿几乎有些劫后余生的哽咽:“
好,我知道了,徐医生。”
许南屏没事,许南屏竟然没事——宋爱儿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地蹲在了地上,双手紧紧地捂住脸,好一会儿她才想起
手上满是汗珠,只怕下山时妆都化了。
下了山后,宋爱儿先在洗手间补了个妆,收拾好自己,才缓缓踱步到了疗养院的前厅。
午后的阳光照得九几年的
地砖一片花白,徐医生正在和宋保宁说话。
宋保宁像是有所察觉,忽然就抬头朝着她直直地望来。
得体的妆容,手工缝制的裙衫,价值不菲的手包……
这个一直像烧火丫头似的存在着的他和许南屏的女儿,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宋保宁微微失神。
宋爱儿倒是很从容地转头开始和徐医生交谈:“
我妈妈怎么样?”
“情况很好,没有太大的问题。”
“哦,那么我就去先看我妈妈了。”
徐医生正想点头说个好,宋保宁忽然喊住她:“等等,爱
儿。”
宋爱儿置若罔闻地绕过前厅,径直向三楼那间走廊尽头的病房走去。宋保宁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他忍住怒气,不慌不忙地跟着上了三楼。
出乎他的意料,宋爱儿并没有摔门进病房。她像是有意等着他似的,站在窗前停住了脚。转回头,宋爱儿讽刺地叫了一声:“宋先生?”
宋保宁鹰隼一般
的眸子阴冷地盯着她。良久,他开了口:“你应当叫我爸爸,Alice.”
宋爱儿笑了:“我爸爸早死了,宋先生怎么养出了随地认女儿的坏毛病?”
她的
伶牙俐齿在宋保宁面前根本不管用。很快,宋保宁便调整了状态。
“Alice。”他亲昵地叫着她的英文名,如同一位天底下最慈祥的父亲,“咱们有多久不见
了?”
宋爱儿看着他:“记不得了。”
宋保宁听得一笑:“这么一算,你当初离家出走到如今,也有近十年了吧。”
宋爱儿不愿与他多寒暄:“宋
先生,您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宋保宁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当初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知不知道爸爸找你找了很久?还和Freda生气?她毕竟是你的妹妹……
”
“宋先生。”她打断他,“有什么事吗?”
“要找你说的事情当然很多,不过还是先一起看看你妈妈吧。”宋保宁微笑着替她推开门,许南屏看上去
似乎有些累了,很安静地躺在床上睡着了。宋保宁坐到了她的床头,无声地替她掖好薄薄的被角。这一年,许南屏已经四十七岁了。四十七岁的许南屏看上去要
比同龄人苍老许多,眼角泛开细细的鱼尾纹,头发几乎全白了,在一片干枯的白发里偶尔夹着一两根新生的乌发,竟有那么一丝叫人觉得心酸的感觉。
宋保
宁掖完被角,又轻轻地替她拂去额上碎发。睡得很死的许南屏对这一切全然不知,然而在梦里,她似乎终于得到了自己等候多年的爱人,唇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
的微笑。
宋保宁握住了许南屏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温馨动人。
宋爱儿转过身,似乎不愿打扰这个梦一般的场景,她起身走到了窗前。新绷的窗纱是
雨过天晴后的蓝绿色,夏季的潮绿重重地涌来,天地一片安宁静谧。
“爱儿,那年你离开美国的家,后来又到了哪里?”宋保宁问。
宋爱儿久久地凝视
许南屏熟睡的容颜:“去找了舅舅。”
“你去找了你舅舅?”宋保宁略显讶异地出声。
当年许南屏带着她,母女两个在南京讨生活,生活再艰辛,也没
有提过回杭城。许南屏生性要强,她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婚姻失败,看人看走了眼,更不愿用这样狼狈的生活去刺痛始终关心自己的亲人的心。
直到宋爱
儿八岁那年,许南屏终于忍不住偷偷跑回杭城,在家门外的巷子口打听着家里的消息。宋爱儿至今不知道她听到的是什么消息,只记得许南屏回到南京后失魂落
魄,好几天不能工作。
那一阵子,总是会听见许南屏辗转反侧之中的不住叹息。宋爱儿后来进了宋家后,曾隐约听用人提起自己的母亲,她们说她是个贪心
的女人,狮子大张口地问宋家要钱,还企图威胁一家之主宋保宁。
现在想来,许南屏当时应该是去找宋保宁要钱了。也是那阵子,许南屏鲜少地与杭城的亲
人有了一点来往,那个被她叫作舅舅的男人就是那时出现在她们面前的。他只出现了一次,说的那句话却让宋爱儿记了小半辈子。他对小小的宋爱儿说,以后出
了事,记得来找舅舅。
所以当她跑回国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舅舅。杭城的邻居告诉她,许家老头得了骨癌,治病欠了一大笔债,夫妇两人去了香港打工挣
钱。那次的杭城之行,宋爱儿已不太记得其他,只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近乎绝望。
这样的心情,这个人是否能体会呢?
“宋先生,我是真的猜不透您今
天来这里的目的。”宋爱儿微笑着,伸手去握住侧身而睡的许南屏的另一只手,“妈妈一直到发疯前,都还做过这样的美梦。一只手牵着丈夫,一只手牵着女儿
,三人手牵手走在马路上。”
她漫不经心的话蛰痛了宋保宁少有的良心,对方一下子松开了许南屏的手。
宋爱儿却不肯放过他,她以一种几近天真的微
笑注视着这个身家富贵的男人:“你看,这个女人已经被你折磨到了这个地步。不过十多年的时间,她的头发全都白了,皮肤也松弛了,连那张脸也不太好看了
。她已经不是那个能把你从山西矿上带到杭城美专的许南屏了。现在的她,老了,也没有人会再喜欢。你还有什么可以从她身上算计的呢?”
她问着宋保宁
,又像是问自己。
“她今天的一切,你敢说,和自己半分关系也没有?”
难得有时间,宋爱儿按照医生的叮嘱,放下一切陪伴许南屏。她没有睡在家属
房,而是抱着一张小毯子和许南屏挤在了那张小床上。
夜深了,山里没有其他娱乐,安静得出奇。
睡熟了的许南屏蜷缩着,像个头发花白的老小孩。她
的背有点佝偻,皮肤松弛,因为宋爱儿才给她洗了澡的缘故,全身散出一种熟悉的桑花香气。宋爱儿抚摸着母亲乱蓬蓬的头发,费了很大的劲,才挑出那几根新
长的黑发,捻在手中借着月光仔细地看。
一切又像回到了多年前,在南京弄堂的那个小裁缝间里,母女两人挤在一张小板床上睡觉。那时许南屏还很年轻,
她喜欢埋首在她的胸前,嗅着母亲温柔的气息,在老式盘蚊香的悠然香气中渐渐入睡。黄梅雨的季节,南京时常一场雨接着一场雨地下,雨滴打落在石板上的声
音终夜不绝。
那样的日子,几乎没有人上门改衣服。许南屏便会一夜辗转,隐约地叹起气。
宋爱儿睡着了,梦里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样贫穷而清苦的童
年,因为有温柔的许南屏,便成了一生最甘甜的蜜糖。
时光在长梦里飞速地流逝着,宋爱儿清楚地看到了它留在彼此身上明显的印迹。她渐渐地渐渐地就长
高了,漂亮的小伞裙再也装不进发育中的身体,那张充满稚气的脸颊开始褪去了婴儿肥。许南屏的眼角渐渐地渐渐地就泛开了细纹,结实的身体开始抵挡不住一
场发烧或者一次感冒。
啪一声——
面目狰狞的许南屏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宋爱儿看到了十多岁的自己猛地向后跌去,充满震惊地捂脸抬头,
而后一步也不回头地往楼梯跌撞跑去。
梅子雨时节,整条旧长廊都是潮湿的。这样的潮湿,这样的吵。走到转角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许南屏那张
歇斯底里的脸上却正流满了泪水。
睡梦中的宋爱儿忽然感到胳膊上狠狠一紧,睁开眼,她险些吓了一跳。许南屏的一只手正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宋爱儿茫然
地睁大眼看向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随后她听到了那阵刺耳的铃声在黑夜响起。
手机就搁在床头,宋爱儿披衣坐起身,看了一眼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
码。
“没回北京?”
有那么两三秒,宋爱儿觉得自己的大脑处于一片空白的状态。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回应些什么。那头于是又问了一声,王邈的声
音嘶哑低迷,带着微微的咳嗽,看上去像是累极了的样子。
他难得这样耐心,她于是起身,一边下床换上拖鞋,一边开门走出了房间。病房就在走廊的尽头
,站在廊上就能看到月色里的大山。
她很敏感地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不对劲:“发烧了?”
王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像个孩子似的喃喃呓语:“宋爱儿。
”
“嗯?”
“我想喝粥。”
宋爱儿听得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才看了看号码所在地,显示为海外。她想起他那天匆匆出门的情景,难得多问了一句:
“你在美国?”
“西雅图。”
“西雅图没有华人开的粥馆?”
“做不出那个味道。”
“那个味道是哪个味道?”
“有这么和病人抬杠的么
?”王邈的大爷脾气又发作了。宋爱儿如今已经习惯了他这副德行,反身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杠上他:“大半夜的把人吵醒你还有理了。”话未落音,只听王
邈那头砰一声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这个来自美国西雅图的号码再次出现在了宋爱儿的手机上。她接起,不声不响地等着他说话。王
邈却只是毫无起伏地喘息着。
宋爱儿听出不对劲:“王邈?”
王邈继续沉默着,她的一颗心悬到了半空中,逗他:“王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