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时裴利安的面色有些不正常地潮红起来。
他轻轻呼吸着,带着同他语调一样急促的速度,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看着我。
随后在我试图朝后推开时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手指有力得令我不由自主尖叫了一声:“裴利安!”
他瞳孔缩了缩。
定定对着我脸上的氧气罩看了片刻,然后松开了我。
“你这女表口子。”然后他冷冷说了一句。
我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在他脸上和那张剥削的嘴唇上狠狠扇了两巴掌。
他嘴角被我扇出了一丝血,却笑了起来,微笑着抓着我的手,微笑着一把将我拖到他怀里,低头几乎像野兽一样狠狠地在我脖子上吸了一口。
“我真该在那时就杀了你的,艾伊塔,谁听信你这女表口子的话谁就是在自掘坟墓,我如此,斐特拉曼亦是如此。你到底想得到什么,又到底在守护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或者事是能令你这样一个唯己主义所倾心,乃至不惜一切代价去关切的?!你告诉我,告诉我啊艾伊塔!”

 


111第一百十章

我自然是没办法回答他些什么。
他的质问和他近在咫尺的压迫感令我窒息,我不得不使劲推开他,尽最大的可能离得他远一点。
他目光一瞬变得哀伤起来,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我,直到我混乱的呼吸慢慢恢复稳定,他朝我露出一丝有些僵硬的笑:“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艾伊,你就像躲着只怪物一样地躲着我。还记得你曾说过什么?斐特拉曼才是那只怪物。时间改变了一切,是的,时间该死的改变了一切…”
“时间没有改变一切。”我冷冷打断他的话,“如果你还是‘榆树街’里那个裴利安,我几乎以为选择嫁给你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现在的你到底是谁,裴利安?我不认识现在的你,在你把整个世界颠覆给我看,说着一些发生在几千年前的故事,口口声声把我当做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是你自己改变了一切。”
他听完再度沉默下来。
似乎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那么点暗藏在他眼底的哀伤于是转瞬消失,他静静看着我的眼睛,静静看着我在一口气说完那些话后张开嘴用力地喘气,静静地看着我在一阵头晕目眩里几乎休克。随后在这个洞穴突如其来一阵滚雷一样的轰鸣声中,他站了起来,抬头朝中间的阿尔塔玛之心看了一眼:“快了。”
“什么快了…”
“当阿尔塔玛之心即将带着这座坟墓重新走动起来的时候,它将打开通往生和死的大门。”
“然后?”
“然后,”他低头望向我:“然后它将为你打开一个能让你想起一切的世界。”
“三千年前的世界…”
“是的。我从那个世界而来,为的就是寻找这一天,以及你。现在我把你们两个都找到了,甚至包括那个男人。”
“你要把我带到那个世界去么…”
“是的。”
“我是否有选择同意与否的权利?”
“这不存在同意不同意的问题,A。这么多年来,我所等待着的就是这一天,等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让你亲口告诉我,那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你所做的一切、以及最后的背叛,到底是为了什么。这答案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是个上了锁的密码箱,而我现在正试图把解开它的那把钥匙交给你,只要你跟着我一起进入那道门。”
“太可笑了!”
“可笑么?”
“我不是你、或者斐特拉曼、或者任何人记忆里的一件物品。我不会为你记忆里的那些死了几千年的事物负责。更不会为它们付出我整个人和记忆作为代价。”
“是么。那么难道你不好奇么,A。”
“好奇什么。”
“对于你的过去,对于原本属于你我的那个时间和世界。”
“我为什么要对它们感到好奇?从这一切开始时起,它所带给我的只有灾难。”
“而那道门叫做重生之门。”他话锋一转。
名字听着有些耳熟:“重生之门?”
“记得我说过么,只要你进入那道门,你身上所受的诅咒之伤就会因此而停止。所以,若问有没有选择同意与否的权利,也许我应该说有,而那个选择权就在你的手里。”
这句话一出口,我蓦地沉默下来。
一时情绪变得有些混乱,以致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应答,只愣愣看着他在丢下那句话后便转身朝洞外走去,脑子里昏昏沉沉,因而不得不有些迟钝地将那话反复咀嚼了好多遍。
‘只要你进入那道门,你身上所受的诅咒之伤就会因此而停止。’
我进入他所说的那道门后身上所中的诅咒真的就能从此消失么?
真的能从此彻底摆脱那些如影随形般的怪物么…?
这念头让我心跳不自觉地变得很快,近乎慌乱地快。
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呼吸已经开始紊乱起来,我自知不妙,忙试图稳住呼吸,可是发觉根本做不到。或许是情绪的关系,或者是周遭变得越来越炎热和糟糕的空气,我一下子觉得自己没办法吸进氧气了,即便氧气罩的供应相当正常,即便自己仍在呼吸着,可怎么都感觉不到空气朝自己胸腔里灌入。
仿佛胸口里一下子被卡进一块巨大的石头,我忙用力扯开自己衣领站起来,想去叫裴利安,可是他已经朝走远了,而我紧绷着的胸腔和喉咙让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强迫自己踉踉跄跄朝他追过去,但没走两步突然肩膀上一沉,一只手将我肩膀按住了,随后猛地把我往后一扯,令我被迫连着倒退数步,直到眼前突然一下子暗了下来。
我意识到自己被拖进了一扇门里。
周围很窄也很暗,带着股尘封多年的腐臭味,而当那道我之前从未见过的门一下子在我面前无声合上后,就变得越发昏暗无比,并且原本隆隆在耳边不停运转着的那种机械声,也骤然变得细微而沉闷,令我急促的呼吸声在这狭窄的地方变得无比清晰,也迫使我胸口更加闷到发慌。
情急下我猛一回头朝身后那人用力捶打过去。
拳头刚落到那人面前,却被他一把轻易扣住,随后连着倒退两步,我被他推到身后那扇门背上,氧气罩亦被他扯了下来。
这举动急得我不由尖叫了声。
第二声尖叫还没出口,那人一低头用嘴将它给堵住了,随后一股气流顺着他嘴朝我喉咙里直冲了进去,再沿着喉咙,慢慢渗透进了我憋闷到胀痛的肺。
那一刻我终于找回了呼吸的节奏。
因此在他将我一把推开,然后后退着,将他身影慢慢隐入背后的黑暗时,我迅速直起身一把拉住了他,然后用着全身所有的力气一把将他紧紧抱住:“斐特拉曼!”
他似乎吃了一惊。
因为在昏暗里我看到他那双蔚蓝色的眸子微微闪了闪。
随后他再次将我推了开来,直到被我再次抱住,他才迟疑而僵硬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不是斐特拉曼。”
“我也不是艾伊塔。”
我的回答令他目光再次闪了闪。
而我却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对着他笑了起来。
笑得有点傻,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笑眼下这状况?还是在笑我自己?笑自己在经历了那么多糟糕透顶的事,在经历了随着他的复苏之后所带来的一切噩梦般的遭遇、甚至还几乎被他弄死在沙漠里之后,乍然在这地方见到他,我第一、也是唯一的反应,竟是这样紧紧地抱住他。
我他妈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果真是失血过度所以整个人都疯了么…
这么想着,抬头将他那张在昏暗中沉默望着我的脸仔细看了一遍,我松开了紧抓着他身体的手,朝后慢慢退了一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你被那片沙漠给吞下去了,阿努比斯。”

 


112第一百十一章

“穆把我送到了这里。”他沉默片刻后回答,随后转身朝后面被黑暗笼罩着的地方走了进去。
这时我才有足够的精力去打量周遭的环境。
它应是个通道,之前没有在进入的地方看到有门的存在,所以想必是个隐形通道。同外间的地面上一样,它四壁画满了灰色篆体文字,文字是以一种类似荧光体的物质写成,在完全没有光源的情形下散发着微弱的荧光,以此令这与世隔绝的空间不至于完全伸手不见五指。它们一路在这通道内延伸着,不知道究竟通向哪里,所以重新戴上氧气罩,我拖着氧气瓶紧走几步跟了过去,追到前面大步而行的男人身后,问他,“你怎么知道这地方的,你要去哪里?”
“艾伊塔建造它时我曾进来看过,这是条密道,通往墓室的核心。”
“停放斐特拉曼棺椁的地方?”
“是的。”
“你要去打开那里头的门?”
这问题他没有回答我,因为眼前一道从黑暗里显现的墙壁挡住了他的去路。

似乎是走到尽头了,那道墙和周围的通道一样狭窄,墙上有个人。
一度我以为那是幅壁画。
直到走至近前,闻到了一股淡淡松脂和沥青交杂而成的味道,我才发现它竟然真的是个人,一个死了几千年,但被松脂和沥青保存得还算完好的人。
看不清是男还是女,因为它从头到脚都被用麻布包裹着,呈祈祷的姿势被用石膏固定在身后的墙壁上。依稀可辨手和脚上都带着镣铐,镣铐下长长的锁链一头拖在地上,一头穿透在墙壁内。
“罪人。”在同我一样抬头朝那尸体一张漆黑的脸看了一阵后,我身旁的男人轻轻说了句。
“犯了什么罪?”我下意识问。
“不知道。”他瞥了我一眼,“你忘了么,我‘活着’进来时这地方还没完全建成,等到建成时再进来,那会儿我已经‘死了’。”
“…的确忘了。”
他没再言语。抬起手在那具尸体上轻轻一阵摸索,过了片刻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我听见墙上咔啷一声轻响,伴着脚下轰的声震动,那几根原本垂在地上的锁链突然朝墙里收了进去。
与此同时一团灰尘似的东西从墙里喷了出来,没等我回过神,他迅速背过身一把将我拉到了他怀里:“过来。”
透过他胳膊的缝隙我看到那堵墙哗啦一下在他身后倾塌了下来,酥软得仿佛不是岩石,而是用巧克力饼干制成的。自然上面那具尸体更是无法幸免,当我好容易找到它时它几乎已化成了一滩脓水,黑糊糊浓稠地沿着散乱的石块滑落到地上,并散发出一股浓重的焦臭味。

“怎么回事…”一切平静下来后,我看着那堵碎裂的墙壁后显现出来的另一堵墙,脱口问。
阿努比斯没有回答。
在松开我后,他再次转身走到那堵墙壁前,伸手在那堵因常年密闭而显得相当簇新的墙壁上慢慢抹了一把。
“死去的亡魂守护着地底亡灵的宝藏,”随后自言自语般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背对着我,抬手在墙上敲了敲:“她对鬼魂的信赖远胜过神。”
“谁?”我问。
他仍旧没有回答。只继续朝那墙壁敲着,过了片刻,朝后退开一步:
“我记得艾伊塔在第一次说到这座坟墓的制作方式时,曾对我说过,这坟墓的设计让她想起在她的家乡时,她曾见过的他们那里最伟大的祭司所建造出的一种古墓。那座坟迄今没有被人找到过,也因此,迄今为止它里头所埋藏着的无数珍宝至今都未曾现世。而我的这座墓也是如此,”说到这儿,他再度伸手沿着墙壁一阵摸索,过了片刻,随着一阵细微的轻响,那墙静移动了起来,慢慢往右方推移,由此一股阴冷的风从墙壁方向扑了出来。
风过后一团光突然而至。
非常巨大的一团光,突兀从墙后显现而出的那道巨大黑洞内直冲而出,刺眼之极,逼得我不得不在那瞬间立刻伸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等好不容易适应了那片光,我看到阿努比斯已径直朝洞里走了进去。
我却没有立即跟入。
因为在一眼看清洞里的状况时,我觉得自己两条腿就好像胶着了似的钉在了原地,一步也挪动不了了。
之前的窒息感再度席卷到了我身上,以至我好一阵都无法呼吸,也没有任何知觉,似乎一切感官在面对眼前那一片金光四射的洞窟时,瞬间全都被抽出了我的身体,因为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金子,这辈子上辈子乃至下辈子加在一起都不可能见到的数量如此之庞大的金子…

它们如此奢靡地铺成在那堵隐藏了几千年的墙壁后面。
一大片一大片的金块,砖头一样满地满墙壁乃至满天花板贴得到处都是,在四周骤然亮起的火把照耀下,在那至少有四五个足球场大的空间内,带着咄咄逼人的光芒,如此毫无防备地撞进我眼里,生生把我逼得如同石化了一般僵硬得无法自已。
更为奢靡的是那一堆堆如同小山般堆砌在金洞内的珠宝。
早知道古埃及法老王随葬品多到奢侈,虽然现今从他们被盗窃得几乎什么也不剩的坟墓里再看不到当年的景观,但一度觉得从图坦卡蒙侥幸保留的那座完好墓穴中应是能窥得一斑。
但时至今日,在斐特拉曼这座奇特的坟墓里,在如此突兀的状况下,我才知道,原来图坦卡蒙那可怜小国王的墓葬在这名帝王面前,竟然渺小到连冰山一角都称不上。
那些珍珠翡翠和宝石,形形j□j,闪闪烁烁,极尽妖娆。
却如同粮仓里的大米一样随意而张扬地堆放在这座墓穴里。围在它们中间的是一匹匹玉石雕琢的骏马和奴隶,还有一台台镶满了珠宝的战车,它们通体散发出来的宝光将整个洞窟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光泽,以至有那么一瞬间,站在它们面前,站在这逼人的光芒面前,我不禁想着,所罗门王的宝藏算得上什么…
难怪几千年来世人一直没有将它当成一个传说而彻底遗忘,并一直不停寻寻觅觅着它们的踪迹,试图在这片辽阔的沙漠里寻得它的蛛丝马迹。
哪怕希望再渺茫,为之所付出的代价再巨大,也前仆后继。
但它们被藏匿得如此之好,若没有墓主亲手将它打开呈现于世,它们便只是世上一抹神奇的传说而已…想到这里时,忽然感到一双眼始终一动不动注视在我身上,我这才收回了游走的神智,抬头朝那目光投来的方向看了眼。

那是墓主人那双蔚蓝剔透得比这洞窟内任何一块蓝宝石都晶莹纯粹的眼睛。
他站在那堆宝藏中间不动声色望着我,似乎在观望着我此刻显露在脸上的表情,每一丝每一毫,并由此嘴角显出淡淡一丝笑。
笑中所透露出的东西令我垂下头慢慢朝里走了进去。
一步步小心翼翼踩在那片黄金铺设的路面上,这一刻的心情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去形容。
若不是身上受着那样顽固致命的伤,我想我可能会因此而兴奋到发疯。
但现实的无奈就在于,当生命只剩下屈指可数那一点点时间时,即便脚下整片大地都变成了钻石,却又能怎样。
所以在短暂的激动过后,我脑子终于不再那么混乱,脚步也不再迟疑和颤抖。
只是在经过那一堆堆珠宝时仍忍不住伸手在它们中间挖了一把,挖出满手璀璨夺目的宝石,送到眼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阵。在视线因此而被染得有些发炫时,听见阿努比斯的脚步声慢慢朝我走了过来,用着一种若有所思的话音,问我:“很美是么。”
我点点头。
“但当你变成一具尸体后,这些再美,对你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再次点头。
正要将那把珠宝丢回去,他搭住了我的手腕,从我手心中拈起一串红宝石项链,将它戴到了我的脖子上。“很适合你。”
“谢谢…”
“它们本就属于你。”
“你是说艾伊塔。”
“呵…是的,艾伊塔。”
“她爱你么,斐特拉曼?”
突兀一句问话,如我所预料,令他目光在我脸上凝了凝。
随即脖子上一阵刺痛,因为他突然间将手指收紧了,扯着那根项链将我拽到他面前:“你叫我什么,A?”
“…斐特拉曼。”
“我说过我不是斐特拉曼。”
“你也不是阿努比斯。”
“为什么这样确定。”
“因为他对我不会像你这样客气。他也不会在我将他误认成是你的时候,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此时在我面前的人究竟是谁。他会不动声色地继续看我误会下去,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机会里,再将真相揭露开来,以此观察我脸上身上哪怕最细微的一丝表情,并从中满足他某种变态的欲望。”
闻言他手指松了开来,淡淡一笑:“看来这点时间的相处让你对他了解不少。”
我顺势跌坐到地上。
这一番钳制和挣扎再度消耗光了我的力气,我不得不用力对着氧气面罩吸上一阵气,随后缓过劲,抬头看了看他:“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
“是什么,A”
“是穆。”
“是么。”
“在我被裴利安带到这里前,我看到穆袭击了阿努比斯。我知道那个男人跟希琉斯一样是只效忠于你的,而并非那个死神。所以在你刚才说到,是穆将你送到这里的时候,我基本上已经肯定,我最开始并没有将你认错,你就是斐特拉曼。”
“呵…”
“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装成是他。”
这句话令他牵了牵嘴角。
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不屑回答这问题。
我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扯下脖子上的项链扔还给了他:“那么至少可以回答上个问题吧。艾伊塔爱你么,斐特拉曼?或者也许应该这么问,她到底有爱过你们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谁么?”

他仍旧没有回答。
如我所料。

这些日子以来,无论他也好,阿努比斯也好,裴利安也好,希琉斯也好…他们一直在跟我说着那个女人,说他们有多么恨她。有多恨、就曾经有多么的爱她。
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说过一点。
很重要的一点。
她到底爱不爱他们。
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个,都从没说起过这一点。
呵…艾伊塔艾伊塔,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让这些男人在完全不去探知她究竟有没有爱着自己的情形下,疯狂地爱着她,又最终疯狂地恨着她。
即使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个有着如此动人眼睛,仿佛海一样深邃又莫测的男人,也逃不开被她戏弄的命运。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到这里时,我突然发觉此时我心里也正燃烧着一种恨。
熊熊燃烧着。
我不懂为什么我要替她承担这么多的恨,承担这样一种恨意所带来的命运。即便到头来我因为她而死,在这些人的心目中,也不过是——‘艾伊塔死了,她罪有应得’。
而我是谁?想来,他们根本无所谓知道与否,正如他们当年无所谓知道她心里究竟对他们爱或者不爱,或者怀有怎样一种情感。
所以我想,她何尝不会因此而恨他们…

“你在想什么?”
兀自沉思间,我听见斐特拉曼问我。
我摇摇头。
他蹲□伸手抬起我的脸,用他那双湛蓝的眼睛看着我:“你在想,我为什么要回避你刚才那个问题,是么。”
我不置可否。
他笑笑,手指划过我嘴角:“你沉默的样子跟她一模一样,A。”
“妈的…”我别过头低低骂了一句。
但他再次将我头抬了起来,看了看我:“我不知道。A,我不知道她爱不爱我。”
“妈的。”这回答令我不得不再骂了一声。“你蠢得叫我无法相信。”
“是么。”
我点点头,“我看到你当着她的面杀死了一个人,”
“是么。”
“如果你还记得那段过往的话。”我再度点点头,感觉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变得有点硬冷,于是笑了笑,问他:“那个蒙着脸,被你当着她面砍掉了脑袋的人是谁,斐特拉曼?是她的情人?”
这问题令他再度沉默下来。
我望着他那双由此而变得同他手指一样冰冷的眼睛,突然感到刚才烧灼在心里的恨消失了,转而变成一种我无法言明的情绪,那情绪搅得我心脏有点儿发疼,以至令我一度无法说出话来。
片刻后吸了口气,我苦笑:“看来是的。”
他松开手,用手背将我的脸推到一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杀了他,所以艾伊塔用活埋的方式折磨了你整整三千年。可怜的斐特拉曼,你说你爱她,可是明明就知道她心根本不在你身上。裴利安也是,希琉斯也是,你们都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傻瓜!”
话音未落,突然我感到身下好像波浪起伏般狠狠一下震荡。

这奇怪的感觉叫我吃了一惊。
正要站起身,第二波震荡紧跟着又起,这一次更为直接和明显,让我一个不稳一下子倒地直往身后一堆珠宝处滚了过去,幸被斐特拉曼一把扯住,在我头险些撞在玉马上的时候将我一把拖了回去。
“怎么回事??”感觉到第三波震荡涌来时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一手抓着我一手按在了地面上:“是阿尔塔玛之心。”
“那东西怎么了??”
“它在动,它就要带着这个墓穴离开这里了。”
“离开?那…”
“那意味着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
他低头望向我:“打开墓室的时间,打开永恒之门的时间。”
说着打横将我一把抱起,往后倒退了一步,与此同时他刚才所站的位置突然地面上豁开一道口子,自里头冲天而出一根石柱,如锥子状,带着阵风扇一样的巨响呈螺旋形转动着,一路攀升至石洞顶端。
刚刚同顶部契合到一起,周围火光倏然而灭,黑暗骤降,带着股巨大沉闷的寂静铺天盖地压了下来,迫使我不由自主一把抓紧了斐特拉曼的身体。
“它来了。”随后我听见他道。
什么来了?
我迅速朝周围扫视了一圈,但除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什么都没有看见。
当即抬头想问他,他却仿佛感觉到了般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就在这时,那阵风扇轰鸣般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在这巨大的洞窟里隆隆盘旋,带出一波波充满了土腥味的冷风。
风吹得一度令我睁不开眼,只能下意识将头埋进他怀里,随后隐隐感觉周围温度似乎缓缓升高了起来,风势也在逐渐减弱。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似乎还听见有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至近。
说的话是英语,焦躁又带着点儿兴奋。
随后我紧闭着的眼帘外突然骤的一道光闪过,我吃惊立即睁开眼,发觉周围竟又充斥满了火把的光芒。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人。
欧洲人和非洲人。
他们穿着二三十年代时期欧洲非常流行的那种西装,举着手里的火把和极其老式的照相机,围成一圈在我身周惊诧地观望着。
并非是观望我和抱着我的斐特拉曼。
事实上他们对我俩根本就视而不见。
只是一味环顾着四周。
而诡异的是,就在刚刚还堆满了珠宝的这个巨大的洞窟,此时却变成了一间石室。
四四方方,非常陈旧且伤痕累累的石室。
四处可见经历过一场巨大地震后所留下的创伤,无论墙壁也好承重柱也好,坚硬的岩石表面爬满了深深的裂痕。
咔擦!
又是一道闪光掠过,是其中一名欧洲人手中的相机。
他离我最近。
在朝我正前方一样东西拍摄完后,立即回头指着它朝身后那些人喊了声:“看!多可怕的图腾!”
话音很模糊,表情也很模糊。
甚至身影也是模糊的,而就在他刚刚将那句话喊出口的瞬间,他同周围那些人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只留我同斐特拉曼两人站在那间一瞬间空荡下来的石室中,面对着正前方那根异样粗大,且色泽妖冶的柱子。
柱子通体被用颜料涂成了大红色,上面盘着条漆黑色龙。
造型同三星他拉玉龙极为相似的龙。
龙头朝下,龙尾在上,它盘踞在柱子上,仿佛正在吸水。而就在它下面,四周围绕一圈坑,按照八卦的样式有序排列着,每个坑里九颗人头,从上到下依照大小嵌在里面,令整间石室充斥着一股历经数千年都无法散尽的淡淡尸臭。

见状我不由呆住了。
就好像第一次在老默罕默德给我的那些照片里见到它时的样子。
但震撼感却远比那一次剧烈得多。
如此近距离又直观的视觉冲击,它真实且诡异得让我气也透不过来。
苍龙压宝鼎…
这就是镇在斐特拉曼主墓外的苍龙压宝鼎…
几乎出自一种本能,那一瞬我浑然忘了一切从斐特拉曼身上挣扎而下,抱着氧气瓶朝它直冲了过去。
想亲手触碰一下这历史所遗留下来的残骸,尽管它如此令人颤栗。
但手刚刚触碰到那根巨大龙柱的同时,我听见空气中传来咔擦一声轻响。
极其熟悉的声音,几乎不用判断便立即让我惊觉到那是什么。
当即惊跳着朝后倒退,试图在一切还来得及前立即退到斐特拉曼身旁。
却根本就来不及了。
耳畔随即传来一阵枪响,巨大声音震耳欲聋地充斥了整间石室,亦惊得我脱手甩落了氧气瓶,与此同时一颗子弹在它从我手中脱手飞出的一瞬穿透了它,又在它被引爆的一瞬间,不偏不倚穿透了我的身体。

 

 

113第一百十二章

一切是在眨眼间发生的,
子弹打碎了我的肩胛骨,氧气罐爆炸的声音和震荡让我两只耳朵霎时失去了全部听觉。
快到让人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但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剧烈的痛楚像只犀利又迅猛的兽,在我失聪后短短不到半秒时间,同一片骤然而来的寂静疯狂地撕碎吞没了我。
我疼得全身发抖。
紧跟着两眼一黑不由自主跪倒在地,那当口,就见斐特拉曼纵身一跃,在一片交织纵横的流弹中挡到了我面前,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低头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可是我一个字也听不清。
随后他转过身。

转身刹那,我看到他眼里闪出道耀眼的蓝光。
而原本苍白的皮肤隐隐透出一层漆黑色,那颜色迅速遍布他全身,并在一片层层叠叠的人影从石室幽暗处显现而出时,令他嘴里发出低低一声咆哮。
那些人穿着同阴影一样色泽的黑色军装,军装上印着美国国旗。
一眼见到斐特拉曼,为首那名军官原本指着我的枪蓦地垂落了下来。
于是我看到了希琉斯那张吃惊的脸。
也看到了他身后倚靠在一道狭窄石门前一动不动注视着我的裴利安。
那男人暗红如血的眸子里藏着一种令人费解的神情。
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随后伸手朝我身后方向指了指。
手指往上,又慢慢往下。

我不知道那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立即忍着剧痛用力扭头朝那方向看去时,两眼再次发黑,视线也变得极其模糊起来。隐隐约约见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我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想来斐特拉曼已是看清了,因为他抱着我的那两只手突然间用了用力。
就在这时那蠕动的东西猛朝这方向冲了过来!
亦在同时,我发觉那东西竟是‘苍龙压宝鼎’的柱子上那条漆黑的龙…它竟活了过来。
一件木头雕凿的东西怎么可能突然活过来?
幻觉么?还是…
没等我来得及辨明这一切究竟是真还是假,那条龙已骤然间带着一股巨大的压力咆哮着轰然冲到我和斐特拉曼的面前,在斐特拉曼正要试图避开那瞬,一头朝着我俩撞了过来。
巨大到可怕的力量。
随后我感到自己就像被一辆飞驰中的十吨卡车猛地刮了一下。
刮得生生从斐特拉曼紧抱着我的怀里直飞了出去,飞到了裴利安和他身后的那道窄门前。
之后,什么感觉也没了。
无论是听觉还是视觉。

等到重新恢复这一切时,是因了眼前突然而来一团光亮。
一度我以为那是来自天堂的光。
但后来,随着视线的逐渐清晰,我很快意识到我是躺在一家医院的病床上。
全身绑得像具木乃伊,床边静静坐着小默罕默德。
见到我苏醒,他看起来很高兴,高兴得仿佛他从没有背叛过我,而我俩的友情也从未因此而终止过。
他告诉我说这里是开罗市立医院,目前开罗市最安全的一个地方。外面那些埃及人正在游行,反穆巴拉克的游行,可能会引起动乱,但只要是在这家医院里,应该不用太担心。
他还说,他是前几天在开罗城外一辆被示威者所遗弃的卡车里发现我的,那时以为我已经死了,所幸还有口气在,于是立即把我带到了这里。
但从头至尾他没有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全身会受那么严重的伤。
也从没提起过那些在我失去意识时同我在一起的人。
斐特拉曼,裴利安,希琉斯…他一个都没有提起。
我也没有问他。
因为无论能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来,我不确定自己真的就能因此而相信些什么。
而那之后,很多天就那么眨眼间过去了。
但直至我身上的伤完全康复,我也始终没见到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人再度出现在我面前。
正如他们曾经如此突然地出现在我生命中,然后他们突然间消失了。
我去过‘榆树街’,去过那片埋藏着斐特拉曼坟墓的那片沙漠,也去过一次美国。
但始终没有再得到过关于他们的任何一点消息。
他们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而在斐特拉曼那座会在沙漠里游走的坟墓里所经历的一切,更如同一场梦。
当我站在当日裴利安挖掘出七莲花柱的地方,回忆着那浩大的工程场面和巨大如深渊般的挖掘现场,眼前却只有茫茫一片沙海。
干净得真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仿佛那一切都被浩瀚的沙漠在一夕间吞没了。
或者,被重新启动运行起来的阿尔塔玛之心给带走了。
真可惜,即便差点因此而没命,我最终仍没见到那间传说中的四门之室,以及室内那两道代表着过去和未来的大门。
永恒之门。
重生之门。
管它们叫做什么门。
那天我几乎只差一点就能见到它们了,也许还能亲眼见到它们所隐藏的奇迹。
但它们就那样轻易地将我抛弃了出去。
连同我背后的那片可怕的诅咒之伤。

有意思,那伤同那三个男人一样,也在那一天突然消失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它们的消失,但我知道从此以后我不用再为我生命如同沙漏般的流逝而担心。
这大约是我从那坟墓中得到的唯一收获。
每次想到这一点时,我总会不由自主想起在那座坟墓里所见到的那片从未被世人见到过的宝藏。
那铺天盖地的黄金,那如山一般堆砌着的珠宝。
曾经它们就在我眼前,就在离我一手臂远的距离,我随手一抓就能抓起几百万美金的财富。
可惜烟消云散了。
仿佛是一场无比绚烂,且令人垂涎的美梦。
而那有着双蔚蓝色眸子的男人,何尝又不是一场美梦。

他在我的梦里出现,又在我梦里消失。
带给我一场无比可怕的噩梦的同时,又让我在今后无数的夜晚的梦里总是会梦见他。
每一次,每一次。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而每一次梦见他,我几乎都会对他说上同一句话,那句当日在他坟墓中,同他站在一起,听着他念着艾伊塔的名字,透过我的脸谈着那个女人时的神情,于是被我始终隐忍在口中,始终没有对他说出口的一句话。
我想对他说,别去打开那道门,别再想着过去。我不是艾伊塔,我也不想成为她。

真可惜,只有在真正做梦的时候,我才有勇气将这句话对他说出来。
我想取代艾伊塔,我不想成为她,我不想要他在看着我的时候心里和口里只有她。
所以,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那个有着一双海一样颜色眼睛的男人。
可惜他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一点。
况且,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这一生,如此漫长的一生,所有的爱和恨全都只给了艾伊塔。
所以,我应该选择忘记。
就像他和那些突兀闯入我生命的可怕的人、可怕的事那样。
干脆地消失。
消失在我眼前,消失在我生命里。
而我则要干脆地学会忘记。
忘记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人,曾经出现过那样一些事,虽然对我来说何其艰难,但只要拥有时间,总可以忘记。

但我说不好为什么之后我仍是选择让自己留在了埃及。
尽管那地方的局势变得越来越糟糕,谋生也越来越艰难。
我仍是没有离开它。

有人说,要是对历史没有‘饥饿的人对面包’般的爱,那么没有人会喜欢埃及。
我想那些人说得没错。这地方的保守,炎热,干燥,脏乱和落后,如果不是对它怀有某种地方的热忱,的确是无法叫人对它爱得起来的。
我在这让人爱不起来的地方待了将近十年。
最初是不得不待在这里,后来是无法再从这里离开。
现在我在一处地方级博物馆担任他们的古物分析师,主要负责木乃伊的分析和归类,工作很单调,月薪三千埃镑。
一晃眼这份无聊的工作就做了两年。
两年里埃及发生了很多事。
开罗发生j□j;总统穆巴拉克辞职并被法庭判处终生j□j;穆尔西当选了新总统;开罗再度发生j□j,穆尔西下台;军方和示威者发生冲突并造成八百多人死亡…
期间小默罕默德回来找过我数次。
他邀请我跟他一起去美国,说他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给我找了份很不错的工作。
每次都被我拒绝了,但最后一次来找我时,我不得不考虑他这一条橄榄枝。
因为几天埃及刚刚发生的暴动导致暴民到处趁火打劫,并直接影响到了博物馆。
博物馆被洗劫一空。
当我在家看到这条新闻时心里有种刺痛的感觉。
那一具具被弃之在地上的棺木,那些被损坏的雕像,那一片狼藉的展厅…
我想,这国家终于还是让人完全无法再继续逗留下去了。
即便对它存有如此一份我甚至无法言明的留恋。

决定离开的当天夜里,我再次去了“榆树街”。
它早在两年前就被转手,接任者是个意大利人,将它改成了一间充满了意大利风格的不伦不类的夜总会。
很长一段时间我完全没有勇气走近这个彻底改头换面的地方。
因为那会让我想起除了斐特拉曼以外的另一个人,一个我几乎想要嫁给他,却发觉他在我身边纯粹是个巨大阴谋的男人。
呵,有意思的是,对他来说我何尝不也是个阴谋。
拜那位伟大的艾伊塔所赐。
艾伊塔艾伊塔…
如有机会遇见她,我真想替那些男人,替我自己,一刀捅死她。
但在那之前,必然还要同她问个清楚,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会引来那么多恨,为什么要伤害那么多人,为什么以活埋的方式折磨一个如此爱她的男人还嫌不够,要以苍龙压宝鼎镇他。
当年在她同那些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此外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
比如那块战国锦帛,为什么会绣有古埃及法老王坟墓所在地的地图。
为什么在我爸爸用太岁肉将我复活后,我妈妈会认为我已不再是原来的我。
如果不是原来的我,那现在的我又到底是谁…
无解。
一切的一切,都无解。
除非我能借助时光机回到当时当地,亲眼目睹那一切的发生,亲眼看看究竟是什么导致我后来遭遇到了那无比诡异的一切事情。
时光机…
想到这个,不由想起那个叫做伊甸园的男人。
他奇怪的身世似乎一点也不亚于我那些诡异的遭遇。
如他所说,那应该活了很久,也失去记忆了很久。
而他那些失去的记忆很显然同我、同斐特拉曼的坟墓,有着不可忽视的联系。
但自那天之后他也失去了踪迹。
再没有出现过,不知是同那三个人一起在那座神奇的、会自己走动的坟墓里失踪了,还是独自一人离去,继续寻找他失去的那些记忆去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一个男人在酒吧幽暗的光线里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最初我并没有注意到他。
后来我感觉总有双视线从他这里似有若无地投向我,尽管他带着墨镜,我甚至无法在昏暗的光线里看清楚他的脸。
于是带着种隐隐的不安,我站起身想离开这地方。
谁知就在这时他让酒保给我递来杯酒。
‘沙漠红’。
见到它的一瞬我不由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两年来我一直没有再喝过这种酒,也没在其它酒吧里见过它。
现在它就摆在我面前,令我无法抵挡诱惑地一口喝干了它。
直至它辛辣火热的滋味沿着我喉咙一路而下,进入我的胃,我才放下杯子重新打量那个男人。
依旧无法看清他的长相。
也不知是因为酒吧光线的关系,还是我喝得有点多的关系,他那张隐在宽大墨镜下的脸看起来如此模糊,模糊得令我有种伸出手去将那层挡在我眼前的模糊抹去的冲动。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这困扰。
于是朝我笑了笑。
笑的样子似乎有点眼熟,但我实在想不起他是谁。
正愣愣朝他看着,他抬起他的右手,将右手的食指放到唇边朝我再次微微一笑。
那一瞬我呆住了。
呆呆看着他的手指。手指上套着一枚环。
白色的玉环。
确切的说,是白色的玉玦。
闪烁的黄金包裹着玦的断面,我清清楚楚记得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斐特拉曼的身上。
那块汉武帝赐予霍去病的玉玦。

意识到这点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急得一度令我有点窒息。
回过神时却见那男人已站起身朝酒吧外走去,我忙起身跟上,谁知到了门外,却怎样也找不见他的踪影。
我有些着急,一边在门前的路上团团转,一边四下寻找着任何一个相似的身影,但怎样也找不见。
他又消失了…又消失了…
嘴里这样反复自言自语的时候,面前突然一片光亮刺到了我的眼。
我下意识用手挡了挡,随即看到前方很多人影朝我围拢过来。
手里举着刺眼的探照灯,雪白耀眼的光照着我的脸。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是无意中撞到了示威游行的队伍?这么想着,我后退了两步,试图避开这些疯狂的人,但那探照灯依旧打在我脸上,巨大的热量照得我皮肤微微发疼。
随后为首的人一边大声喊着什么一边朝我指手画脚地走了过来,我看着他们发着愣,一时完全没听明白他们飞快的语速到底在对我说着什么,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就这么呆呆站着时,突然身后一只手猛地朝我抓了过来,一把抓在我手腕上,随后拖着我就往后飞跑起来。

“喂?!”刹那间回过神,我不由惊叫。
但那人力气极大,跑得也极快。
快得让我不由自主使劲跟着他,唯恐一慢就要跌倒在地被他拖着跑。
身后随即想起一阵脚步声,那些人在朝我俩追过来。
我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会被这些人盯上。
这令我不得不全神贯注跟随在那人身后继续加快脚步,一路飞奔,完全忘了留意周围的路况,也完全不知他究竟是要带我跑到哪里去。
直到后来累得我连气都透不过来,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为什么这人一路跑着,却连声气都不喘。
即便是长跑运动员也不至于这么耐跑。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这么想着,我立刻用力挣扎起来。
说来也怪,之前他抓着我手腕的力道还大得惊人,如同铁钳似的。此刻被我用力一挣,竟轻易挣脱了,以至毫无防备间朝后一个趔趄,被巨大的惯性推得直接跌倒在地。
肩膀上的旧伤因此而生出一股剧痛。
我来不及顾忌,一个翻滚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随即回头朝身后望去,想看看那将我一路拖来的人究竟是谁。
但一眼见到身后的景象,不由立即叫我惊呆在当场。

我看到身后那条原本堆满了垃圾和听着几辆破车的小马路,此时竟变成了一条崎岖冗长的碎石小道。
道路两旁暗着灯的商铺和楼房都不见了,取而代之一间间土屋,亮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仿佛时空一下子倒退了数百年乃至数千年,在刹那间将我一把推进一个扭曲而古老的空间。
空间里站着很多同样古老的人,穿着古老的粗麻布衣裳,或者发着呆,或者吧嗒吧嗒抽着烟,在那些古老又简陋的土屋门前坐着,带着漠然的神情望着我,时不时朝我露出一丝有些怪异的笑。
随后我听见身旁有人在重重地喘息,好像刚刚疾跑了几千米。
我不由抬头朝他望去,随后再次一愣,因为我发觉我竟再次见到了伊甸园。
只是时隔两年,在这奇怪的、不知道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地方,他看起来跟以前几乎判若两人,所以我不得不再次仔仔细细朝他打量了一阵。
没错,这真的是伊甸园,他金色的头发,烟灰色的眼睛…无一不属于伊甸园。
但他为什么看起来比两年前年轻了至少二十岁。
看上去至多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两手撑着膝盖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用他那双烟灰色眼睛望着我,然后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用一种费解的神情望着我道:“你疯了么,在法老王的军队前站着发呆??你从哪里来的外乡人??脑子有病么??”

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就在他这样训斥着我的时候,自他身后的黑暗深处,一队人马远远朝这方向走了过来。
肃穆,又极为奢华的一支队伍。
将近百人,那些军人骑着整齐的黑色骏马,身上穿着的铠甲一如黄金般耀眼,在这古老简陋而肮脏的地方,被四周的火把照得熠熠生辉。
为首那人分外耀眼。
那个头戴金冠,身披金色披风的男人。
身下座骑毛色纯白,长长的鬃毛同他一席白衣交缠在一起,一路走,一路如雾气般飘摇不定。

“王…”
“吾王…”
路经之处那些原本或者呆坐或者站立的人群纷纷跪下,头贴着地,亲吻着他和他军队一路而过的足迹。
这情景令我全身鸡皮疙瘩一路而起。
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以至当那匹白马近在眼前时,我依旧如一根木头般呆站着,呆呆看着马背上那如神祗般庄严又俊美的身影,以及他头顶金冠灿烂夺目的光华下,那双静静将目光投注到我脸上的蔚蓝色眼睛。
直至眼睁睁看着他和他的军队从我身侧一路而过,越行越远。
这才如梦初醒。
随后疯狂地跑了起来。
追着那支队伍的背影,追着那匹白马上宛如神祗般的背影,一路飞奔一路大叫:
“斐特拉曼!”
“斐特拉曼!!”

第二声叫出时,我的嘴被人用力捂住了。
“你果然是傻的!”然后被他用力往后拖,一边哭笑不得地在我身后咒骂:“活腻了么!傻子!真他妈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