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闻声亦朝她望了过去,随后微微一笑:“少夫人,怎么了?”
她依旧呆滞着一双眼。
目光直直对着碧落,也不知是在看他,还是看他身后那张静躺着斯祁复的床。
过了片刻双眼一眨,大梦初醒般深吸了口气,朝着碧落惨然一笑:“先生神医,救了夫君一条性命,妾身终此一生,感激不尽。”
话音落,忽地跪倒在地上对着斯祁鸿祥嘭嘭嘭连磕了三个头,随后站起身一声不吭便朝屋外走去。
此举更是突兀得令周遭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直至她身影消失在门外,方才有个婆子如梦初醒般喃喃说了句:“老爷啊…少奶奶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婆子看错啊…婆子刚刚看见少奶奶她手心里似乎有块…碧先生之前所说的,那种姜黄色的灼烧…”
“什么?!”一听这话斯祁鸿祥面上勃然变色。
当即便要命人追出,被门口处的朱珠一把挡在了门前,急道:“阿玛等等,还不知是不是婆子看错,等女儿过去看看再说!”
说罢,也不管斯祁鸿祥答不答应,先一步朝外追了出去。
斯祁鸿祥望着她背影一脸阴鹜,仍要遣了手下人追过去查看,被一旁碧落起手轻轻一挡,道:“大人,公子的性命已是无忧,何必急这一时。”
“千查万防,谁知这凶手竟会就在身边。我竟从未想过她额娘本是蒙古王族出身!想来,得那蛊毒自是轻而易举的了!”
“大人还是勿要匆匆下定论为好。”
“什么匆匆下定论!早知她行为有异,想复儿当日刚被先生妙手救回,所有人都喜不自胜,唯有她终日愁苦着一张脸,那时便觉不对,只是看她向来对我儿一片痴心,便从未往此上想过!呵!当归未,好个当归未,不就是因为我家复儿…”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突然意识到此事无法继续同外人言明。只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终是气难平,便将手一招,欲待叫人出门去追查,却就在这时外屋门突然被打开,朱珠铁青着一张脸从外头慢慢走了进来。
见状斯祁鸿祥立即问道:“怎么了,可是查出属实了??”
朱珠抬头朝他望了一眼,再望向他身旁的碧落,惨然一笑:“阿玛,嫂嫂撞墙自尽了。”
第268章 番外 画情二十
二更时分,小莲被隔壁屋一阵呜咽声惊醒。
知是自家小姐又被噩梦给魇着了,忙披了衣裳起身奔到她房里,果然见她整个上半身连带头都给被子紧紧缠裹着,因而透不过气来,在里头一边挣扎一边发出点模糊不清的声音,好像哭又好像在跟谁说着话,暗沉的夜色里直听得小莲手臂上一层鸡皮疙瘩悄然浮起。
忙伸过手去帮着将被子从她头顶上掀开了,露出她半张被汗水浸得湿透的脸,然后朝着她肩膀用力推了两下,轻轻道:“小姐…醒醒啊小姐…小姐…”
叫到第三声时,朱珠倒抽了口冷气一下子睁开了眼。
惊恐的眼神让小莲不由自主朝后倒退了步,朱珠也仿佛活见到鬼似的,忽地直起身对着小莲搭在她肩上那只手好一阵拍打,及至望清原来是自己丫鬟,方才猛松了口气,随后呆呆靠坐在床上好一阵没有任何动静,只一个劲对着床边那道窗看。
见状,小莲小心问她:“小姐,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朱珠点点头。
“…仍是梦见了少奶奶?”
朱珠再次点了点头。
小莲便叹着气走到一旁,从抽屉里找出三支香点上,推开窗对着外头拜了拜,然后喃喃说了几句什么,再将香插到窗边的香炉里,一边喂朱珠喝下一杯安神茶,一边合衣在一旁的榻上躺下了,知她今晚必再不敢一个人睡,便陪着她一块儿到天亮。
自曾韶卿自尽后,这是朱珠连着第三个晚上梦见她了。
每次必然是二更天。
当她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会看到床边那道窗自个儿慢慢朝里推了开来,随后,有一张脸从窗外朦胧的月光里探了进来。
那是曾韶卿死时那张苍白又挂满了暗红色血迹的脸。
她把自己撞得好狠,狠得半边额头都朝里凹陷了进去,上面手指大小一个窟窿,是墙上一块突出的鹅卵石所造成。
朱珠清晰地记得那天当自己匆匆朝曾韶卿奔去时,她躺在地上还留着一口气。
直至见到朱珠蹲在身边,才彻底断了气,断气前一双眼直愣愣盯着朱珠瞧,似笑非笑,仿佛在说,瞧,我终于还是自己了断了自己。
许是对这一幕印象实在过于深刻,以至从那天开始,连着三晚,朱珠每晚都会梦见曾韶卿带着她那张血淋淋的脸出现在她房间的窗外。
每次都那样直挺挺在窗外站着,用她死时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静静望着朱珠。
直到朱珠被她望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才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朝自己胸前轻轻一指,定定看着朱珠道:“这颗心不在了,任是怎样都无济于事的,你懂么?”
朱珠仍是不太懂。
心不在了,人不是还在么?无论怎样她兄长仍是她的丈夫不是么?天长日久,岂会等不回一颗心?何至于要下此狠手,最终害得兄长险些丧命,也逼得她饮恨自尽。
何至于此…
于是第三夜里,当再次见到曾韶卿出现时,朱珠终于状起胆子反问她:“嫂嫂既然对我兄长用情如此之深,为何还要下此毒手?纵然此时心不在,那么下一时呢?再下一时呢?总是你的丈夫…莫非再多等一阵子都等不及么??”
话音刚落,原本始终在外头站着的曾韶卿突然双眉狠狠一竖,伸直了双手就朝窗里扑了进来!
直扑到朱珠身上,用她僵硬的身体压着朱珠,用她冰冷的手指紧紧扣着朱珠的喉咙。巨大力气扣得朱珠只有出气的份,完全没法吸进一口气,只能奋力挣扎,却哪里使得出一点力气?在碰到曾韶卿身体的那刻,她整个人就好似被酒精泡过般绵软,除了徒劳地扭动身体,朱珠穷尽一切方式也无法从她十指如铁箍般的钳制下移开分毫。
直到耳边隐隐传来小莲的呼叫声,那曾韶卿将头一低,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斯祁朱珠!你怎知我痛?怎知我恨?否则,又怎会在知晓一切经过后还来徒劳地质问我诸多为什么!”
说罢,话音消失,人亦消失。
朱珠终于得以从中缓过一口气。
醒来后喉咙处竟仍隐隐发痛,仿佛之前那一切不是梦,而是真的。不由再次将梦里那些情形,那些话,在脑子里细细回味了一遍,一时双手抖个不停,即便喝下安神茶也无济于事,只能在小莲随后响起的鼾声里睁大了双眼继续看着窗外,唯恐一不小心合上眼,那满脸是血的女人会又再次出现在外头那片朦胧的月色下,带着一腔冰冷的恨意,朝自己扑过来…
曾韶卿是如此的恨着朱珠。
从三年前她嫁入斯祁家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恨着她了。
这一点若不是后来从曾韶卿的贴身丫鬟兰儿口中供出,朱珠无论怎样也不会料到这一点。
那丫鬟在斯祁鸿翔一顿私刑后,便将她主子自嫁入斯祁家后所经历的一切,所做过的一切,全都招了。她说她家主子自嫁入斯祁家后就几乎没有同少爷圆过房。
她说她记得清清楚楚,大婚那夜少爷喝醉了酒,喝得人事不省,进到屋里叫着朱珠小姐的名字,一边夺走了她家主子的身子。于是她主子自那时起便知道,斯祁少爷那一颗心根本就不在她身上,而是在他自家妹妹身上。
那会儿她家主子很是害怕。
亲生兄妹互生情愫,那岂非乱伦么?后来才知道,原来妹妹并非亲妹妹,只是收养的。之所以不能婚配,仅仅是因为算命先生说过,八字不配。
真可笑。一个‘八字不配’,便拆了从小就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人。
也仅仅因了这个‘八字不配’,让她家主子这堂堂一位大理院正卿的千金,嫁给了一个徒有躯壳,完全没了心肝的男人。
但她家主子却又是真真爱着斯祁少爷的。
打从她第一眼见到媒人带去的画像,和斯祁少爷的墨宝时,便已倾心于他。因而她想,无论过去如何,无论斯祁少爷曾经再怎样眷恋过他的妹妹,既然他俩现已成为夫妻,那么天长日久,总有一天他会留意到她,一颗心会慢慢回归向她。
但她却想错了。
整整三年,三年时间斯祁少爷非但没有对自己妹妹的眷恋之情减上半分,反是越发浓烈了起来,甚至同她家主子在一个屋,一张床上,整个人都是冰冷的,不碰她,不看她,即便说着话,也总是温和得体,却有口无心,淡得叫兰儿这一个做丫鬟的旁观着都觉得无法忍受,何况她主子那一腔炽热爱着他的心肠?
于是她家主子开始恨了起来,恨这个家,恨少爷,自然更恨少爷那日夜惦念着的妹子朱珠小姐。
那恨意直到朱珠小姐十八岁生辰那天终于彻底爆发了出来。
去年十二月二十,朱珠小姐十八岁生辰的早晨。
那天兰儿见到自家主子格外高兴,对着镜子在佩戴一副孔雀石的耳环。于是兰儿好奇问她,奶奶怎的这样高兴?有喜事么?
她主子笑吟吟指着耳垂上那对环道:这是相公放在梳妆台上的。
兰儿当即领会。
想那斯祁少爷自娶了她家主子,从未想到赠过一件半件东西给她,倒不是小气,只是从不会有这份心而已,因而,常会见她主子独自一人对着戏里书里那些情人间相互私赠物件的段子暗自叹息。谁想这次少爷竟会突然开了窍,赠了她主子一副耳环,虽区区一点不值几个钱的东西,但显见,这些年主子一颗心苦苦的等待总算有了些起色。
当即为她高兴不已,谁想到了这天夜里,那一对一向相敬如宾的夫妻,竟破天荒头一遭在房里争吵了起来。
争吵原因是为了那副耳环。
那副并不值钱、却令她家主子从未有过地高兴的孔雀石耳环,原来并非斯祁少爷赠送给她家主子的东西。
那东西原是斯祁少爷学着洋人的样子,预备着赠与朱珠小姐的生日礼物。
一听少爷这样说,她家主子立时将耳环摘了下来交还给少爷,岂料少爷却并不接过,只是朝那耳环看了一眼,随后淡淡对她家主子道:既已戴过,再送朱珠便不合适,你若喜欢,自管留着就好。
就是这么一句话,将忍在她家主子心头那一腔恨,一腔压制了近三年的恨,完完全全逼迫得迸发了出来。
那恨,究竟是恨到什么样地步?
恨到她当即便回了娘家,去寻了一味药来,想让朱珠将之误服下去之后,从此彻底除去这眼中钉,心头刺。
兰儿说,她不晓得那究竟是什么药。
只知她家主子说起那味药时,眼神冷冷的,冷得仿佛冬日里的坚冰似的。她不知为什么主子在忍了那么久之后,偏偏会为了这么一句话便彻底发作起来,也不知怎样才能打消主子这个可怕的念头,因而急得团团转,却求告无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主子每日调配着那些药,即便双手因此而灼伤,都坚持着由自己亲自去做。
但有一天,当她再次隔着门缝偷看自家主子调配那些药时,却见主子忽地停了手,随后对着那些药发起呆来。
一动不动呆了好一阵,好似痴了一般。就在兰儿为此惴惴不安之际,又见她突然失声痛哭。慌得兰儿立刻不顾一切闯进屋内,询问主子究竟出了什么事,她主子却怎样都不回答,只一味低头擦着眼泪,直到再没有泪水可以哭出来,她抬起头,望着兰儿,一字一句道: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兰儿,即便朱珠死了也全无用处。因为一颗心若是不在了,任是怎样都无济于事的,你说,可不就是这么一个理么,兰儿…
那之后,兰儿亲眼看着自家主子将那些原本预备给朱珠小姐吃下去的药,一点点撒进了炖给斯祁少爷的汤里。
再之后不多久,斯祁少爷便突然染上了“奇症”。
怎样看都无济于事,怎样治都治不过来,眼看着人一天天衰败下去,腐烂下去,兰儿不由害怕地问她主子:再这样下去少爷怕是真的要不成了,主子,您真的要他死么?
她主子没回答,只淡淡道:情远当归未?若情归,便可生,否则,他即便活着又有何用。
可是斯祁少爷的情始终没能回来。
即便他病着时,她家主子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不顾累,不嫌脏地伺候着他,陪伴着他,他心心念念的唯有朱珠小姐一人。甚至比往常惦念得更为肆无忌惮。
于是她家主子的心死了。
在见他弥留之际时也只念着朱珠这一个名字的时候,彻彻底底地死了。
因而当碧落先生到来,将斯祁少爷救治回来之后,她当机立断自娘家再度取来一味药,一等府中查得不再如前阵那般严谨,立即冒险亲手将它投入少爷所服的药中,而少爷一喝那药的第二日便立刻猛烈发作起来,即便碧落先生的药也无法挽回。
本以为这下少爷必死无疑,岂料碧落先生再度来临,竟再次将少爷硬生生从黄泉路上拖了回来。
当知晓这一消息时,兰儿已在为她家主子的命运惴惴不安,岂料仅仅当日便传来她主子撞墙自尽的消息,登时人已陷入绝望,只求斯祁大人格外开恩,不要再动用私刑,让她痛痛快快随着主子一块儿去了便是。
那之后不多久,朱珠便得知了兰儿在曾韶卿房中上吊自尽的消息。
上吊的白绫是她额娘安佳氏亲赐的,算是格外赏她一个痛快。
于是同一天里,救活一人,自尽二人。这实在不知该算是喜事还是丧事。只是那天阖府上下格外安静,无喜无悲,便如斯祁复清醒后那双一动不动注视着天花板的眼神。
想到这儿时,窗外的夜色已被黎明暮色慢慢扯开,朦胧白光透过窗格上的玻璃罩进屋里,给屋子浑浊的光线带来一点儿清晰的东西。见状朱珠方才合下肿胀的眼帘,放任自己小睡片刻,岂料也不知是不是安神茶终于开始起了效用,这一睡,竟是睡到日上三竿方始醒转。
睁开眼便听见院墙外脚步声忙忙碌碌的,管家婆子尖着声匆匆忙忙,似有什么重要客人到访,在筹备着招待。
也不知究竟是谁劳得府里上下这般兴师动众?朱珠虽有疑惑,却也无心去过问,只慢慢坐起了身子披上衣裳,正待要梳洗,见小莲低垂着头从外头走进来,似有些心不在焉地一路东张西望着。
便道:“怎的了,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小莲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自家主子竟已起身,忙匆匆去打水,一边堆着笑道:“没呢,主子,小莲只是吃撑了,胃里有些不太舒服。”
朱珠将信将疑,却也懒得仔细盘问,只静静坐着,由她端了清水来伺候她洗了面梳了发,正低头翻开一本书等着将自己头发绾好,忽听小莲轻轻叹了口气,便立即透过镜子朝她瞥了一眼,蹙眉问:“究竟是怎的了,还不实话同我说。”
“小姐…”小莲迟疑了下,慢慢将她发髻盘好了,又咬了咬唇,方才低声道:“我听前院的人说,静王爷来府上了。”
静王爷三字刚出口,朱珠手中那本书啪的声落地。
小莲慌忙要去拾,就见朱珠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直愣愣望着她道:“静王爷来了?来了几时…”
“…约莫…约莫有半个多时辰了吧…”
“可知他来这里所为何事?”
“来…来拜访老爷…”
“为何拜访我阿玛??”
“小姐…”眼见自己的手腕被自家主子抓得越来越紧,小莲心里喊痛,却只能苦笑着继续讷讷答道:“听说…听说是来跟老爷提亲的…”
话音未落,朱珠立刻风一般朝外头奔了出去。
一路跑,一路腿抖得连连踉跄,几度险些跌倒,却由不得别人上前搀扶,只一味将跟来的婆子丫鬟用力推开,直到径直穿过栖霞堂外的花苑,跌跌撞撞进了内门,方始喘着粗气站定脚步。
因她一眼望见载静正在她阿玛的陪同下从栖霞堂内走出来。
目光如水,淡然不见一丝神情。而她阿玛始终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一脸尴尬,一脸歉意。
见状朱珠心下已是一片了然。
眼见两人身影便要朝自己方向过来,慌忙侧身避入一旁的假山后,亦不敢大声呼吸,便用手将自己的嘴紧紧捂牢着,近乎屏息止气地听着山石那一头两人脚步声由远至近,再由近渐远。
直至快到内门处,方始匆匆探头朝那方向望了一眼。
却只来得及望见载静着暗黄色团龙补服的身影在门洞转角一闪而过,便消失不见。
当即心口处刀割般一阵剧痛。
也不知怎的,这人若是不见着,便也罢了,此时一见到,突地心痛得仿佛要裂开一般。直令朱珠两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到地上,随后再也控制不住泪水猛地从胀痛许久的眼眶内滚了出来。却又不敢放出声,就那样一边用力捂着自己的嘴,一边用力抽泣着,直待那猛烈的剧痛随着泪水慢慢冲出体内,方始一口气缓了过来。
随后感到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不由吃了一惊。
立即抬头寻着方向望去,便见就在自己对面那棵树荫下,斜靠着一身黑衣的碧落。
他在那儿不知已瞧了她多久。
却始终安静得仿佛一道影子似的。只一双眸子闪闪烁烁,如块晶莹剔透的琉璃,带着同载静一样水般沉静的神情望着她。
一动不动注视着她。
见状朱珠不知怎的突然再次哭了出来。
仰头紧盯着他那双绿幽幽的眸子,失声痛哭。
第269章 番外 画情二十一
“晓得不?前些日静王爷亲自到咱府上,是为了跟咱老爷提亲。”
“真的?可真是给足了老爷面子了。但…小姐不是许给碧落先生了么…”
“是啊,所以才可惜了呢,老爷夫人不得不推了王府的提亲。”
“怪不到都说,小姐这阵闷闷不乐,便是因了亲事在烦心呢…”
“是啊,她同王爷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长大,都道她总有一天是要嫁给静王爷的,谁知…”
一路嘀嘀咕咕,一路那些丫鬟的脚步声同她们细碎的说话声一道在院墙外渐渐走远,朱珠睁开眼,被阳光蛰得两眼微微发疼,便翻个身坐了起来。
怀中一幅画由此掉落到地上,小莲闻声进屋,见着地上的画,叹口气拾起来摆到桌上,边伺候着朱珠起身,边埋怨道:“小姐整日浑浑噩噩,茶饭不思,您瞧镜子里这脸色,哪还有这画中半分红润,若是叫老爷夫人瞧见,少不得要将小莲一顿责骂…”说着,见朱珠径自望着桌上那幅静王爷赠的画出神,便不再吭声,只默默替她梳洗干净,一转头便见她站起身朝屋外走去,忙追上前问:“小姐是又去给少爷问安么?”
朱珠点点头。
“不如先用了点心再去可好?”
“不饿。”说罢跨出门槛一路朝斯祁复住处走去。
小莲见无法说动她,只能匆匆卷了个馒头在她身后跟着,一路少不得又将她埋怨几句,她却始终充耳未闻。直至进了斯祁复的屋门,那丫头才不得不留在门外候着,见怀中馒头已经变凉,便一边继续自言自语埋怨了几声,一边格吧格吧将那馒头一口口吃进了自个儿的嘴里。
屋内斯祁复一人靠在床上闭着眼,似乎睡熟着。
他自被碧落从死亡边缘救回后就整日这样嗜睡,碧落说那是他伤及太多元神的缘故,只需继续静养一阵,便可逐渐恢复过来。
脸上伤痕倒已恢复得七七八八,全因碧落每日给的药方泡的水给他洗着,效果奇好,令那张脸已几乎完全恢复了原先清俊的模样,只是原本他身旁整日守着曾韶卿替他擦上擦下,现今擦身用的脸盆和毛巾都在,人却已化作一缕香魂。
思及此朱珠不由轻轻一声叹息,正要转身出门,忽见斯祁睁开了眼径直望向她,用他沙哑的嗓音轻轻道:“你在?”
朱珠停下脚步点点头:“过来给哥哥请个安,没想到把哥哥吵醒了。”
“没事,”他牵了牵嘴角勉强撑起身,朝边上椅子指了指:“本就没睡着,既然来了,坐会儿再走吧。”
朱珠依言坐下。只是每日来看他,总见他昏睡着,如今突兀见他醒来,一时倒也不知同他说些什么,便垂着头不声不响,一边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
“你嫂子呢?”这时突兀听斯祁复问了句。
她一口茶水卡在喉中几乎呛住。
闷了半响方才慢慢将那口水咽进喉咙,她转头朝斯祁复望了望,道:“哥哥忘了么,嫂嫂已经…”
后面那些话没能说下去,因为在欲待出口的时候,斯祁复面色一变,朝她微微摇了摇头。
于是她知道兄长已是记起来了,便再次沉默下来,正想着该怎样将这话题引开,忽听他低低一声苦笑,道:“…这些天每次醒来,我似乎总忘了她已经没了这件事。”
“嫂子在时哥哥总忘了她就在身边,现在不在了,哥哥却又忘了她已离开的事实么?”闻言朱珠不由淡淡责了声道。
斯祁复听后一阵沉默。
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窗外,怔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手从被子中慢慢移出,移到朱珠近前,紧握着的拳翻转过来,露出里头被捏得皱巴巴的一方帕子:“这是你嫂子遗落在这儿的,他们整理床时没瞧见,被我收在了这里。”
人已走了,还留着这个做什么?见状朱珠想问,但望着斯祁复那双无神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默默坐着,将头别到一边。
“你说人怪不怪,朱珠…”似乎觉察到她心中所想,斯祁复望着她,慢慢道,“那些日子,你嫂子在时,我好像总也无法看见她…有时甚至几乎忘了她的存在似的,还总想着,若真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该多好,该多好…忽然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就在前一日她还在给我擦着脸,擦着身体…忽然间她就不声不响再也不会出现了,但我突然间,却好似满世界都能瞧见她似的…”说到这儿,斯祁复挣扎着坐直身子,朝他床尾处指了指:“有时看到她在床那头坐着,有时看到她呆呆看着我,有时候又像你这样呆呆看着窗外…我想叫她过来,挨着我坐近些,好让我仔细看看她,但她就是听不见。我也看不清楚她的脸,有时候好像能感到她在对我笑,真奇怪,朱珠,你见过她笑么,她笑起来真是很好看…”
说到这儿,他忽然沉默下来,紧紧抓着手里的帕子朝它看着,过了半晌,呵呵笑了一声,将那帕子揉到自己脸上,一字一句道:“人好贱。”
不知为什么,一听这三字朱珠两眼不由自主烫了起来。
于是轻吸了口气,她试图打断这番谈话,一抬头却见他直愣愣朝着手中的帕子望着,便没能说出话来。所幸他也没再继续说些什么,那样彼此沉默了好一阵,正打算起身告辞,便见他回过头,轻声问了句:“丧事办得怎样…”
“阿玛说了,仪式是必须按着祖宗规矩来,隆重置办的。也已差了人去了曾家报信,这些天那边该有人过来了…”
“…如此,甚好…”边喃喃说着,边朝床上躺了下来,似乎乏得有些说不动话了,但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在朱珠站起身时抬眼望向她,道:“额娘说,这一回我身上蛊毒发作,全是因了你应允了碧先生的求亲,方请得他出手。是这样么,朱珠?”
朱珠微微一怔。
随即咬了咬唇低头不语,见状他一声苦笑,摇头道:“我连累了你嫂子尚不够,还要连累你一辈子么。”
“…哥哥何出此言…”
“你不要以为旁人什么也不知道。我知晓前些日静王爷来府上跟阿玛提亲了,也知小时候,无论是他来咱府上,还是你去紫禁城,虽你总口口声声地说怕他,却总爱前前后后跟着他…”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