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番还笑吟吟夸赞,之后骤然就翻脸指责,只慌得她脸上一阵阵发烫,心下则乱作一团,当即朝地上伏倒连连叩头,虽原先在心里预备过了怎样答复此类责问,此刻朱珠却是怎的也想不起来了。
见状,一旁李莲英凑到慈禧耳边,轻声道:“老佛爷息怒,当年斯祁大人因奉先帝爷圣谕制裁白莲教,被中了白莲教的邪术,因此生了这孩子,打小面具不能离身,否则会冲犯孤煞星,克死家中一众老小…”
“哦?还有这等事?怎的从未听斯祁鸿祥提起过。”
“斯祁大人知道老佛爷是菩萨心肠,怕老佛爷知晓真情后感到难受,所以刻意隐瞒。”
“倒也确实是有些难受的,”慈禧闻言缓和了神色,将目光转向低头伏在地上的朱珠:“起吧。天可怜见的,哪个女人不爱美,这孩子自小带着这样一副面具,真真是有再美的容貌也无法示人,多么可悲。小李子,一旁取了昨儿他们送来的那对翡翠镯子,赏了她吧…”
“嗻!”
片刻,取了对碧绿剔透的镯子到朱珠边上,李莲英朝她挤挤眼。
朱珠自是匆忙谢过,再用力朝慈禧磕了头。
心说,还好都照着额娘的吩咐去做,眼瞅着本是快要弄砸了的一次觐见,被李莲英轻描淡写几句话,突地就化解了,且还得了赏赐。只是心里仍是有些余悸的,寻思这高高在上的女人,莫怪那么多人恨她又怕她,但一到她身边又不得不服服帖帖的。因着实无人能猜透她的心思、她的情绪…完全地看不明白,这样一个美丽却又可怕之极的女人。
思忖间,一名小太监匆匆而入,到李莲英身旁耳语了几句。
李莲英闻言微一蹙眉,随后转身来到慈禧身后,轻轻对她道:“禀老佛爷,皇后娘娘在外头求见。”
慈禧眉梢微挑。
之前的和善一瞬间从眼里尽褪了去,转过头,淡淡对那小太监道:“去跟她说,今儿我身体不适,过些天再来吧。”
“嗻。”
小太监领旨立即出门,待脚步声走远,慈禧重新将目光转向朱珠,朝她慈爱地笑了笑:“对了,来便来,还带了东西,那份心我收了,改日从太医院取些鹿茸灵芝过去,也孝顺孝顺你额娘。”
“老佛爷费心,奴婢叩谢老佛爷金恩…”
“瞧,咱娘儿俩那么些日子没见,本该好好聚聚,但想你刚进宫应还不适应,不如先让你放假一天,让他们领你各处逛逛,等安顿好了,再让小李子带你过来陪我,可好。”
“奴婢谢过太后老佛爷。”
“李莲英。”
“嗻。”
“吩咐下去,让外头那几个别守着了,先去西苑歇着,把前些时候载静从法兰西带来的香水给她们把玩把玩,用过点心一会儿咱游园去。”
“嗻!”
直至离开储秀宫已很远,朱珠仍未从之前的紧张中缓过劲来。
手心里已是捏了薄薄一层汗,但身边有小太监引着路,却也不能就此松懈下来,只一味低头跟随着他往前走。小太监倒是个喜庆人,一张脸总也笑嘻嘻的,一团和气,说话也带着笑,一路上不停地对着各处风景指指点点,说这说那,把朱珠当成了头一回来到宫里。
“姑娘,您瞧,那边是慈宁宫,往前是慈宁花园,里头牡丹开得可漂亮。再往西是养心殿,有时皇上会在里头办事,不过近些年不常来。您可别往那边走,跟咱家来,姑娘伺候老佛爷的,跟老佛爷的储秀宫挨得近,住的地方叫西三所,地儿有些偏,不过是新盖的屋,最是舒服宽敞,姑娘尽可宽心地住着便是了…”
一路说,一路到了西六宫后方的荷花池。
时值五月起头,池里并无荷花,但烟波浩淼处一片碧绿,满池的荷叶压得密密层层,仿佛一团团浮动在水上的绿云似的,倒是别有一番风韵。当下不由停了脚步,朱珠顶着当午的阳光在池边站着,一手搭着凉棚,一手扶着汉白玉护栏,探身朝池水悠远处出神细瞧。小太监见状虽急着回去交差,倒也不好催促什么,便垂手在一旁立着,带着一脸傻呵呵的笑,也不知这姑娘究竟看什么看得那样入神,似懂非懂地跟着朱珠一块儿朝那方向张望。
“瞧什么呢,朱珠,又有仙女跳舞么?”此时冷不防一道声音突兀从两人后方传来。
朱珠还没回过神,那小太监先已机灵发现了说话的人,当下掸直了箭袖忽地转身跪下,朝着他正前方向大声道:“奴才周贵儿叩见王爷,王爷金安!”
“起吧。”前方那人淡淡道。
小太监正要起身,猛见边上朱珠在转身后如木头般呆杵着,忙扯扯她衣角,轻声道:“还不赶紧见过王爷,姑娘!”
朱珠这才弯下腰施了个礼。只是目光在刚才转身那一触后,便不再愿往前继续直视,垂下头轻轻说了句:“朱珠见过王爷,静王爷吉祥。”
和硕怡亲王载静,四年前离宫远赴海外,此后音讯全无。
朱珠当是从今再也不用见到此人,却没想这会儿就在离她十来步远一处假山亭上站着,似在画着西洋人的画,身上也是一副西洋人装扮,若不是面目同几年前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几乎让朱珠认不出他来。
“几年不见,你倒还没忘了本王的名字。”在画布上涂抹了几笔,载静抬眼对她笑道。
朱珠将头垂得更低:“奴婢不敢。”
“长高了,若不是带着面具,我几乎认不得你了。”
朱珠不语。
一边悄悄伸手扯了扯周贵儿的衣服,想要他同自己一起离开,却听载静淡淡朝那有些茫然的小太监丢了一句:“周贵儿,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这位姑娘打小就在这园里玩,不需要你再引路,赶紧回去交差便是。”
“…嗻!”
小太监何等察颜辨色,立在那里听两人的谈话本是觉着有些异样,此时听静王爷一说,立即领会,当即打了个千儿转身便走,踏踏几下小跑,遂在层层宫墙间不见了踪影。
直待脚步声也渐远,载静才放下笔,朝朱珠招了招手:“过来。”
朱珠心下虽有万般不情愿,还是慢慢朝他走近了过去。
“怎的又入宫了。”
“蒙太后老佛爷召见,给她做个伴儿。”
“哦,我还以为是替载淳选秀的事。”
“皇上又要选秀么?”
他没回答,只是话锋一转,瞥了她一眼道:“这身衣服好看,果真还是汉人的衣服最适合你的装扮。”
朱珠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又想从他面前离开,无奈却无法付诸行动。便也学着他的样儿转了话头,道:“王爷几时从法兰丝回来的?”
“是法兰西。”
“哦…”朱珠脸红了红。
“一月有余。”
“王爷这会子是要在宫里长住了么?”
“那要看宫里是否有什么能留得住本王的东西。”
“法兰西没有能留住王爷的东西了么?”
“四年,有的也该成没的了。”
“王爷说得是,四年,有的也该成没的了。如此,奴婢要先…”正想顺势提出告辞,冷不防见一支笔从亭子内滚落了下来,径直落到朱珠脚边,令她下意识后退了步。
随即便见载静笑了笑,低头望向她道:“朱珠,麻烦替本王拾上来可好?”
第251章 番外 画情三
朱珠自是无法拒绝载静的要求。
当下伸手将画笔拾起,一路登上假山进了凉亭,将它轻轻摆到载静身边的案几上。见他正专心涂抹着面前的画,趁机便转身要走,但没走两步就听他道:“朱珠,这几年你过得可好。”
朱珠不得不站定脚步:“托王爷福,朱珠过得还好。”
“我不要听这些有的没的。他们仍是让你天天戴着这个劳什子,我看你就过得不好。”
一句话说得朱珠沉默下来,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瞅见他画布上的画,便轻声道:“王爷画的是西洋画么?”
“没错。”
“西洋画总叫人有些眼花缭乱。”
“色艳么?”
“倒也不是,只是这么一块又一块的彩色泥浆,抹得到处都是,看着满目色彩纷呈的,却又不知究竟是画的什么…”话未说完,忽意识到自己失了言,慌忙一掩口,正待找话遮掩过去,便见载静回头朝她笑了笑:“朱珠,”
“是,王爷…”
“你往后站站。”
朱珠怔了怔,不知他为何这样吩咐,却也只能依言朝后退了一步。
“再往后。”他又道。
朱珠又退后一步。
“站亭子边儿去。”他摆摆手。
朱珠忙紧退两步,到亭子边站稳了,不安地朝载静望了望。不知他接着还会有些怎样奇奇怪怪的吩咐,却见他侧身朝边上让了让,腾出片空地儿露出他身前那块完整的画布,指着上头对她道:“你再看看,可看出什么来?”
朱珠闻言更为不安。
心下担心是否刚才说错话得罪了他,但当目光转到那块画布上,不由一愣:“王爷画的原是这片荷花池么…”
“总算看出来了。”他笑。“还看出些什么?”
她再仔细往画布上瞧,半晌,有些意外又有些犹疑地问:“上面是有宫女在跳舞么…”
他瞥了她一眼,好似这回答并不令他满意:“你不记得了是么。”
“记得什么?”
他重新站到画布前,朝前方那片荷花池看了眼:“当年你常说,那片池子上有仙女在跳舞,站在荷花叶上跳舞。”
朱珠垂下头:“小时候胡言乱语,王爷倒还记得。”
“画上这些跟你当年见到的那些可像?”
“都说是小时候的胡言乱语了,王爷怎的还要问朱珠。”
“即使胡言乱语,总也有个大抵的样儿,即便只是想象出来,总还记得当时所想那些仙女的模样。”
“不记得了,王爷。”
低头答着,感觉载静的目光在她脸上慢慢游移,朱珠轻轻吸了口气,细若蚊蝇般道:“不过,即便不记得,也知晓仙女们是该穿着衣裳的,不像王爷画的那样…”
“那样怎样?”
“好像什么都没穿…”这几个字说得几乎连朱珠自己都听不清,脸也因此涨得通红,幸而带着面具,不然真不知当下能寻到什么好让她藏进去。
“朱珠,”见状载静笑了笑,提笔又在画上那些赤裸的仙女身上涂抹了几下:“你不觉得这很美么?”
“朱珠看不出不穿衣能有什么美的。”她想起小莲偷藏在她箱底下那些她想看却一直没敢仔细看清过的春宫图,不由再次将手心捏紧了。“常言说,佛要金装,人靠衣装…”
话音未落,突兀见载静不动声色端起一杯茶。
以为他是要喝,却不料他手轻轻一甩,将那杯满满的茶水径直往她身上泼了过来,当即将她胸前衣服泼湿一大片,那原本都是丝绸质的料,一沾水立刻将它们尽数吸了进去,顷刻间连她贴身亵衣也给透印了出来,包裹着两道浑圆如软玉的线条,突地在她僵硬了的身体上勾勒而出,暴露无遗。
“常言道,人靠衣装,”随后将杯中所剩最后一点茶汁呷入口中,载静望着她身体笑了笑:“常言也道,珠圆玉润。朱珠,四年不见,你这两点珍珠倒是出落得越发珠圆玉润的了。”
“啊——!!”脱口一声尖叫,朱珠终于从惊骇中回过了神。
随即伸手用力朝自己胸前遮去,却怎的也无法掩盖胸前那一片若隐若现的线条清晰地袒露在那男人微笑着的面前,当即几乎急得要一头朝亭下跳去,恰在此时,一袭明黄色披风忽地罩在了她身上,将她抖得剧烈的身体牢牢包裹住,随后一道人影闪过,挡在她身前,朝着载静低喝了声:“胡闹!”
一见来人,载静立时神色一敛,单膝跪倒在地。
而朱珠惶乱的脑子也为之一醒,因为用那张扬色彩的披风包住了她,将她挡在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同治皇帝载淳。
“臣载静叩见皇上,皇上金安。”
载静的跪拜并未让那黄袍男子面色有所缓和,将目光从同样跪倒的朱珠身上移开,他低头朝载静看了眼,冷声道:“都不是小孩子了,还在这里一味胡闹,成何体统!”
“是,微臣知错。”
“知错?若是被两位太后瞧见,还容得你说知错两字?”
载静笑了笑,垂首不语。
见状同治将目光再次移向朱珠,及至望见她脸上那张面具,蹙了蹙眉:“你哪个宫里的?”
“回皇上,奴婢是储秀宫服侍西太后老佛爷的伴客,斯祁朱珠。”
“斯祁…是斯祁鸿祥的女儿么?”
“是。”
“想起来了,那个整日带着面具的女娃儿。起吧。”
“是。”边应边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朱珠抓着身上那件披风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不知是该将这烫手之物交还给皇帝,还是继续留在自己身上替自己遮羞。
“你且回吧,”见状同治朝她摆了摆手道。“明儿浆洗干净了交与嬷嬷送来。”
“谢皇上…”
“还有,今日之事切勿跟两宫皇太后说起,否则,于你于他都没什么好处。”
“是,奴婢明白。”
“下去吧。”
短短三个字,如获赦令,朱珠立刻紧抓着身上的披风匆匆跑出亭子,也不再看那依旧跪在地上的载静,径自低头跑下假山,绕过山下那些林立的侍卫,一阵风般朝着西三处飞奔而去。
直到她身影跑远,同治方在亭中坐下,看了载静一眼,抬抬手:“起吧。”
载静站起身,立到一旁,朝这年轻皇帝消瘦的面庞看了眼。知他此番突兀至此,必不是特意为了替那姑娘遮羞而来,连随从太监也没让跟在边上,当是有不可明言之事。因而沉默不语,只看着他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案几上的纸笔,过了片刻,听他开口道:“听说你额娘也入了宫,是被西太后老佛爷召来的么。”
“是。老佛爷说惦念着她们了,所以特意找来了几位说得上话儿的福晋,还有几家格格小姐,到她身边做个伴儿。”
“有崇绮家的么?”
崇琦是皇后阿鲁特氏的父亲。听同治问起,载静看了他一眼,心下已是了然,便想了想,道:“听说原是要召的,但自瓜尔佳氏逝后一直也都没个合适的人选,所以,应是没有。”
“便是随意找个未出阁的姑娘,封个七八品的带进宫,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指的自然是慈禧。载静笑了笑,道:“不如皇上回头跟太后老佛爷说说,兴许便应允了。到时有个自家人在宫中,也方便随时照应着东宫的娘娘。”
听见此话,同治不由轻叹了口气:“载静,你在宫里一向自在惯了的,可有见到过皇后?”
载静沉默。
同治便也没再继续追问,只淡淡道:“自那日闯进我宫里寻了些有的没的闹了下,那女人就没再允许皇后上朕的宫里去过,也不准朕去找她,说是为了朕的圣体着想。呵,朕的圣体她又几时真的费心着想过。”
载静笑笑。依旧是个无法掺和进去的话题,于是顺势寻了个话头,道:“说到皇上圣体,上回听说一直有些不适,近来怎样了?”
“你觉得呢?”
“似乎看来比微臣刚回来那阵精神了许多。”说是这样说,但载静望着同治的脸色,知是不太妥。他已是比上回见到时更瘦了些,本就蜡黄的脸颊深深朝里凹着,显出清晰的骨头。且听说整日福寿膏不离身,所以如此年轻已是眼袋垂落,两眼看来一丝神采都没有。
“你撒谎呢,载静。”觉察到了载静心里所想,同治朝他笑了笑:“这会儿周围没人,也不敢同我说会子真话了么?出去四年,你倒真是有些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边说边将搁在一旁的袍子往同治瘦削的肩膀上轻轻披了,又道:“臣从洋人那里买的西药,治疗头痛风寒最是有效,皇上若不嫌弃,不如用来试试。”
“不用了,洋人那些劳什子的玩意,谁知道是些什么东西,怎能跟咱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药方比。”
“皇上说得是。”
“不过最近随着载沣他们几个在宫外头走走,寻了几处好地方找了阵乐子,这头痛体乏的毛病似乎好了许多。”
“宫外虽好,但总不比宫里的干净。”
“呵…”同治再笑,朝着载静指了指:“朕晓得你指什么。不过你不也贪爱那些新鲜的东西么,何须说朕。”
“微臣只是担心圣上的龙体…”
话音未落,底下有小太监扬声通禀道:“启奏皇上,圣母皇太后传膳了,请皇上移驾体和殿。”
同治起身,朝他肩膀上拍了拍:“一块儿去吧,载沣说今儿老佛爷召了京城里最有名的伶人楼小怜,还说有个人要咱一定去见见。”
“哦?什么人?”
“不知,但看他说得神秘,倒也真有些好奇,听说是特意为老佛爷请来的。”
“呵,如此,倒真是要去见见了。”
第252章 番外 画情四
楼小怜是京里有名的生角儿。
以往朱珠只听过他名头,家里管教严,从未请过戏班子进府,所以只闻其名而从没见过其容。今一见到,方知他年方十八就能担得京城头一块牌子,自是有道理的。他是龙德云的弟子,素颜时如女人一般纤细秀美,一上妆上了台一开腔,立时一股透着妖娆的英气扑面而来,直瞅得周围几个年轻姑娘们面红耳赤,心神不定,究竟唱了些啥已是无所谓,只一心盯着台上的身影看痴了神。
甚至几位福晋也在边上看得仔细,唯有一名衣着素净的女子眼观鼻鼻观心地在慈禧身边安静伺候着,仿佛台上再好听的唱腔,再美貌的伶人,与她都是无关的,只一心伺候着慈禧饮茶用点心,随后瞅了个空,蹙眉对她道:“额娘自是这边图个热闹,东宫那边清清冷冷的,女儿每回去都觉得瘆的慌。”
一句话说得周围静了静,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慈禧,怕她因此而恼怒。但兴许是台上曲声热闹,没让她听见身旁这句话,只笑吟吟望着台上那一身戎装的楼小怜打着一套虎鹤双形,一边用小指上长长的指套在白玉杯上扣着,敲出跟曲声一样的清脆节奏。
那女人见状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静静退到一边,朝朱珠看了一眼。
朱珠打小知道这个女人,她是西太后养女固伦荣寿公主。说是养女,实则比同治皇帝这个亲生儿子要亲近得多,十七岁守寡后便被接进宫里陪着同样年轻守寡的慈禧至今,一贯深得慈禧的宠爱。因而在慈禧身边时也比旁人敢说一些话,即便有时话说得直了,慈禧也鲜少会去怪责她。
现如今见她一双目光紧锁在自己身上,朱珠疑心是自己脸上的面具碍着了她,当即头往下沉了沉,听她开口对慈禧道:“额娘,这面具不离身的姑娘可就是九门提督斯祁大人的女儿斯祁朱珠么?”
“便就是那孩子了。”
“好好一个姑娘家,为何整日戴着张面具,是丑得无法见人么?”
一句话说得慈禧噗的声轻笑,瞥了她一眼道:“再丑丑不过咱娘俩这样上了岁数的,别人无非是有难言之隐,你也就莫要盯着她那张脸不放了。”
“额娘又说笑了,谁能比我额娘更好看的。”
这话说得慈禧又笑了起来。而她目光一转再次望向朱珠,道:“斯祁朱珠,你还记得我么?”
“回大公主,奴婢自然是记得大公主的。”
“我也记得你。还记得你十岁时入宫,到我屋里怎么也不肯坐,说是有个长脖子的女人靠在我榻上,你还记得么?”
“年少时的胡话,公主倒还记得…”
“瞧,我这大公主,平日你们都道她行事大胆,知不知道当年她为这丫头一句话好些年都不愿再回那屋。”慈禧笑道。旁人也跟着笑起来,当个笑话听着,唯有朱珠一张脸隐在面具下笑不出来,只悄悄又拽了一手心的汗,随即听见大公主又道:“说起来,也应有十八岁了吧,还被你额娘藏在家里头,不舍得嫁人么?”
“我要有个贴心的闺女,自然也不舍得早早去嫁了人。”慈禧道,一边想起了什么,转身问站在身旁的一位福晋:“说起来,那些阿哥里头还有至今尚未婚配么?”
“回老佛爷,多数都是已经成亲了,倒记得多尔济吉氏家中长子,至今似乎还未婚配。”
“你说载静么。”
“是的,老佛爷。那会儿聊起时听多尔济吉氏说,家中几个儿子,就数他最不安分,总在外头来来去去,无法定下心,所以至今都没有婚配来着。”
“给他配个媳妇儿,不就把心定下来了么。”
“太后说得是。”
正你一言我一言攀谈着,一名太监进屋禀报道:“启奏太后,皇上圣驾已到,静王爷也已到。”
闻言慈禧笑得更为开心:“说曹操曹操到。载静也来了么,都让进来吧。小李子,吩咐下去,可传膳了。”
“嗻。”一旁李莲英立即应声往外走去。
与此同时一双人影自外间进入,到垂帘处停了停步子,一人拍直了箭袖单膝跪下道了声太后吉祥,另一人在旁站着,朝里屋恭敬道了声:“额娘,儿子载淳给皇额娘请安了。”
“都免礼了。屋里全是自家人,没啥好避讳的,都进来吧。”
话音落,两旁宫女将帘子掀开了,同治与载静先后朝里走了进来。
一见到载静的面,朱珠不由朝边上退了退,本是不想引他注意,岂料反让他瞧见了自己。他目光一转朝朱珠扫了眼,随后似乎视若无睹般径自从她边上走了过去,跟随同治在慈禧身旁立定了,不再朝她多看一眼。
此时他已换了一身深色旗装,在同治身旁站着,如临风的玉树般挺拔俊朗。衬得同治那张枯黄的脸看来更为憔悴,慈禧似乎因此而若有所思般朝自己儿子脸上看了看,随后又恢复了常色,将手中茶杯交予大公主手上,对同治道:“这些天身子骨可好些了?”
“托额娘的福,儿子这些天好很多了。”
“我瞅着也像是精神了些。你看,为娘的关照是否有些道理,不要总贪恋着一时的年少欢愉,你这身子便跟先帝爷一样,需要好好地调养。”
话音落,瞅着同治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站在一旁静默不语,便转头对边上的载静道:“刚说起你,你便来了,入宫那么久也不想着多来看看我们这些娘儿几个,是嫌我这地儿无趣么?”
“老佛爷要折煞微臣了。载静始终惦念着老佛爷,几次想来求见,只是不敢扰了老佛爷的清净。”
慈禧笑笑:“瞧这嘴说的,多像回事。昨儿你额娘说身子不适,今天可好些了?”
“回老佛爷,昨夜御医看过后,今日已好很多了。”
“那就好。她打小身子骨弱,且要仔细看护着,回头让御医再去她那边看看。”
“谢老佛爷,老佛爷费心了。”
说话间,太监们已悄无声息将席面在众人间摆了开来。
西太后的膳宴通常都由西膳房特别烹制,极度奢靡,但尽管如此,陪伴西太后用膳实在是件很累的事,因为照规矩必须在旁站着。唯有皇帝跟怡亲王载静两人分别在她下首里坐着,但自入席后,因同治始终低头面无表情地用着膳,别人也就无法活络起来,连慈禧似乎也暂时失了说笑的兴致,只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菜,一边看着外头热闹的戏台。
见状载静朝外头望了一眼,打破僵局道:“太后是把楼小怜楼老板给请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