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族法力薄弱,面对我一界之威压,冥尊能庇护他们多久?”

她的意图似乎很明显,就是故意干扰柳梢的情绪,偏偏句句都能说到人心里,柳梢实在很想一巴掌拍死她,好几次魔焰都在掌心燃烧,奈何她全当视而不见,依旧自说自话,柳梢差点要怀疑她是想找死。
威胁无效,柳梢终于爆发了,决定给她点教训。
“好了鹰如,别再捉弄她,我在。”柔和悦耳的声音传来。
“诃那!”柳梢紧张,爆发的杀气瞬间锁定鹰如。
“诃那。”鹰如在笑。
她也知道诃那这个名字?柳梢一愣,随即就看到那双英气的鹰眸迸出热切光芒,犹如熊熊火焰,仿佛要燃尽一切。
眨眼,诃那站到柳梢身旁,抬手按住她的脑袋,悄声骂了声“笨”,然后含笑看着鹰如,蓝眸倒是宁静如水:“许久不见,鹰如。”

第67章月华妖木

眸中火焰淡去,化作阴魅的笑意。鹰如很快就平复了情绪,抬手整理白发:“战场上总没见你,还以为你已经忘记我了。”不待诃那说话,她又叹道:“我知晓,你是不忍心与我为敌,倘若咱们当年没有…那样多好。”
诃那“嗯”了声。
“好容易见面,你就没什么说的?”鹰如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害你吧?”
诃那莞尔:“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当然,”鹰如摸摸脸,沙哑的叹息声竟也十分动听,透着浓浓的惆怅,“才转身就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那天,你说要抛弃以往的生活,去追寻强者之路…你成功了。”
诃那道:“你也很好。”
“你修成天妖,我总不能还停留在原地,”鹰如放下手,所有惆怅之色眨眼即消失,“没有你,就没有如今的百妖陵午王。”
他们两人叙旧,柳梢在旁边生闷气。这女的果然与诃那相识,敢情她激怒自己就是想引诃那现身呢,可恶!这样的心眼实在不比阿浮君好多少,难怪未旭说要小心她,好在看情形她应该不会与诃那为敌。柳梢想到这,又觉得放心了点。
鹰如加入,三人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
柳梢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从中了解到两人的往事,昔年寄水族还是经常被欺凌猎杀的弱者,恰好那时鹰如是睛鹰一族中资质最差的一个,经常受兄姐嘲弄,两人偶然相识,同病相怜,只是后来诃那被族长选中,成为寄水族的希望,两人自此再未见面。
对柳梢来说,现在最亲近的人就是诃那,如今横空插个鹰如进来,柳梢怎么瞧怎么碍眼,其实就是犯了老毛病,她也知道这种感觉不对,没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
好容易等到二人说话的空隙,柳梢早已想好话题,插嘴:“诃那,我们该…”
“先往西走吧,”鹰如轻易就打断了她,眼睛看着诃那,“我王兄他们应该是去了东北方向。”
诃那点头:“多谢你。”
“你我之间还用说谢,倘若我有事,你不也会帮我么?”鹰如笑着,转向柳梢,“对了,你方才要说什么?”
柳梢一时被噎住。
诃那看看她,道:“连日赶路也乏了,天色已晚,不如暂且歇息,养足精神再走。”
“就在这里吧,”鹰如看看四周,“此地地势好,适合扎营,有什么动静也能及时发现,我法力低微,你如今最好别动用妖力,还是让柳梢儿设结界吧。”
柳梢听得满肚子不乐意,腹诽——才认识多久就使唤上了,柳梢儿柳梢儿,谁跟你很熟吗!
不过她的话还有几分道理,柳梢正打算动手,被诃那制止:“魔族气息更容易引来仙门注意,我看我们都不怕什么凶兽,就不用结界了。”
鹰如看看两人,笑着点头称是。
这样一来,柳梢也不用耗费魔力,三个随便找了颗枝叶茂密的老树,就地歇息。山中干柴多,鹰如生起了一堆火。人乃万灵之长,天地钟爱者,妖族最重要的进阶便是化形为人,因此他们大都酷爱模仿人类习惯,以求得天运眷顾,并不将自己当异类,生火这种事毫不稀奇。
白绢落地,自动叠成绢花,诃那落到花上,鹰如很自然地走过去坐到旁边,柳梢本来路上就憋着一肚子气,见状更不舒服,也大步过去坐到另一边。
诃那微微沉了下巴,不着痕迹地朝她摇头,含着嗔意。
还嫌自己打扰他们了啊!柳梢有点负气地想,她到底不再是以前那个少女,心里明白自己又在无理取闹,人家与他本来就是旧相识,什么关系都不清楚,冒这种酸味实在没道理。
未曾拥有过,难免就在意。
如果自己与诃那才是最早认识的,那该多好!
意识到这一刻的想法太可笑,柳梢有些失意地别过脸,想要站起来走开。
诃那叹气,伸手拉住她。
柳梢挣了两下没挣开,这才不再动了。
旁边鹰如全无反应,似乎并没有发现两人的小动作。
山中夜色浓,火焰跳跃,温暖的光芒穿不透密密层层的枝叶,仰头望去仍是一片黑。气氛有点诡异,谁都没有打坐歇息,也没有先开口说话。鹰如偶尔抬手,一根枯枝自行添加到火堆上,火色染上她卷翘的睫毛,双睫丝毫无颤动,静得出奇,犹如头顶黑羽般的魅。
“诃那…”柳梢悄声。
“对了,我王兄到处捉拿你,你怎么还出来走动?”鹰如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擒拿石兰的计划不能告诉外人,柳梢立即扯诃那的袖子,抢先嘟哝道:“说了我们是出来找药。”
“听说你在大荒被围杀时,石兰救过你一命,”鹰如丝毫不受影响,“如今仙门要对付她,看样子你是来救她的?”
对上诃那带笑的眼神,柳梢没好意思再隐瞒。
鹰如皱眉道:“食心魔的事真不是你编的?他真的存在?”
柳梢很不高兴,她几次打断自己和诃那对话,明显是故意的。柳梢也存心吓她,故意慢吞吞地道:“我说有没有不重要,关键是你信不信,说不定他这次也跟来了,你可要当心喽。”
“嗯,多谢你提醒,”鹰如看诃那,“眼下数我法力最为低微,诃那你多照看着我些。”
真好意思!柳梢这个自诩刁蛮的人也听得目瞪口呆,简直要膜拜她的厚脸皮。
诃那道:“只要我们三人不分开,谅他也不会轻易现身,不过仙门与你们百妖陵都汇聚于此,倘若被他利用来对付我们,事情就有些麻烦。”
柳梢早就吃过这样的亏,苦恼:“他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
“这倒未必,”诃那安慰她,“我们此行是秘密的,魔宫那边未曾泄露消息,他便不会得知我们的行踪,我们也算身在暗处,只要我们赶在仙门之前找到石兰,将她带走就是了。”
鹰如立即道:“这个无妨,我的身份并无顾忌,待我与王兄联系,打听仙门的消息也容易。”
她主动相助,柳梢有点别扭:“不用了,我们自有…”
“我不是在帮你,是为了诃那,”鹰如再次打断她,抬手又往火堆上添了枝柴,“我也只能帮到这些,来日再见,还不知道是敌是友呢。”
她这么坦然,柳梢倒不好说什么了。
诃那叹息:“鹰如,但愿你我还能像当年一样。”
“我们现在不就是么?”鹰如答道。
然后就没人再说话了,三人闭目,各自想着心事。
这蒲芒山乃灵气所钟之地,蕴生许多山精木魅,夜里是他们出没最频繁的时候,他们妖力低微,且多数是修正宗妖道,鲜有害人的,偶尔会干点恶作剧,仙门慈悲为怀,并不轻易惩治他们。眼见几只山精从旁边跑过,三人同时隐去身形气息,也是避免泄露行踪。
沉寂的夜,头顶露滴垂落的声音也如此清晰。几只山精围在火堆旁,彼此拱手作礼问候,言行与人类无异。
“白兄怎么没来?”
“他啊,今年白头峰地气流失,他忙着迁移他的那些子孙,哪有心情过来。”
“地气流失是大事啊,究竟怎么了?”
“其中内情我也不清楚,那边的人都缄口不言,谁知道呢!”
“何不报与仙门?”
“仙门那些货管得宽,这种为六界操心的事就该报给他们,不过嘛…关我屁事!我又用不到地气,他们自己都不吭声,我何必找麻烦?喝酒喝酒,这次小弟我带来的可是上品人参浆…”

无意中听得这番对话,柳梢睁开眼,恰好与诃那的目光对上,彼此心中都已有数。
几个山精饮酒作乐,居然还赋诗作对,彼此应和,好不热闹。柳梢得知白头峰地气异常,哪里还能静心,好容易等到天亮,山精们兴尽散去,柳梢立刻拉着诃那要启程。
鹰如道:“白头峰在东北方向,我王兄恰好也去了那边。”
“鹰非也在?”柳梢迟疑起来。
诃那道:“无妨,我们谨慎些,暗中行事就对了。”
鹰如道:“你的行踪泄露,后果严重。”
诃那道:“食心魔或许也来了,我们不能单独行动,何况还有仙门在。”
鹰如瞧瞧柳梢,突然一笑:“你就这么不放心她,罢了,蒲芒山这么大,未必就会遇到王兄他们,我陪你们走一趟,有我在,你们行事也方便。”
柳梢闻言反而不好意思了。
诃那含笑道:“多谢你了,鹰如。”
鹰如凝神看了他半晌,道:“终究不是当年,你跟我也变得客气了。”
诃那没有接话。
食心魔、仙门、妖界都汇聚蒲芒山,事情再怎么紧急,三人也不敢大张旗鼓地行动,唯有采用速度相对缓慢的地遁术,大约行了五六日才抵达白头峰。这白头峰在整个蒲芒山脉里显得很是特别,半山腰以上生着一种特殊的白色树木,枝干叶皆呈现白色,数量不多,远远望去却也白皑皑的一片,白头峰因此而得名。
诃那看到那些树先是惊疑,掠至树上查看半晌,似难置信:“月华妖木?真是月华妖木!”
“什么!”鹰如立即跃到他身旁。
柳梢见状也凑过去,只见那些白色的叶子极为美丽,每片约有鸡蛋大小,呈圆形,叶脉更是线条流畅,泛着丝丝银光,枝叶摇曳碰撞之间,“沙沙”的声音十分清美。
诃那小心地拉过一片叶,那叶子登时微微地颤抖起来,察觉到这个细小变化,诃那大喜:“往常我以为此族只存在于传说中,想不到竟然真有,还被遗落在人间,这些妖木已有灵性,再过百年定能化形,妖阙当接引…”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
柳梢和鹰如都看着他。
“倒忘了,我早已不是什么妖君。”诃那摇头笑了笑,松开手。
柳梢大声道:“什么不是!总有一天我们会…”她本想说夺回妖阙,突然想起百妖陵午王鹰如就在旁边,连忙打住。
鹰如凑近叶片嗅了嗅,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这月华妖木之名我也曾听闻,却从未见过,若非你提起,我还认不出来。”
柳梢忙道:“能认出这个,诃那你真厉害!”
诃那摇头:“我原本也不认识,是听见素真君提过才知道的。”
见素真君洛宜素有聪慧之名,且博学多识。柳梢问:“月华妖木很有名?”
“说起来,它与你们魔界也有些关系呢,”诃那笑道,“据说此树种是一位月神借月华之力培植而成,可转化浊气,得名月华木,实为妖物,后来流出神界,不知怎的被魔宫引入,然而几任魔尊陨落,魔宫失去结界支撑,在虚天浊流冲击之下毁于一旦,我们便以为此树已经绝灭了,想不到如今居然在人间出现,人间气候并不适合此树生长,大约这蒲芒山的环境特别吧。”
鹰如忍不住抚摸叶片,目光闪亮:“此木由神培植而成,修炼定能得天庇佑,将来必成我妖界一大助力!”她很快平复激动,冲诃那一笑:“回头我就禀明王兄,接引它们入妖界,这事我们百妖陵来做,你该不会介意吧?”
诃那微微皱眉:“既属妖族,妖阙与百妖陵皆有维护接引之责,不过你我对这月华妖木都了解不多,需谨慎行事,切莫躁进,伤了他们的道途。”
鹰如忙答应。
诃那回头见柳梢发呆,唤她:“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事,”柳梢回过神,突然警惕起来,“咦,这气息…”
风中隐约飘来阴寒之气,那是一种独特的阴气,刺得人全身毛孔都随之战栗。
诃那与她对视一眼,点头。
鹰如修为不足,并未察觉到异常,见两人神色古怪,便询问:“是什么?”
诃那打手势制止她,沉声道:“有人来了!”
三人刚刚隐匿身形气息,就见一名男子御剑而下,长发随意披散,白色发带沿着鬓边垂下,此外别无装饰,身上穿着简单的海蓝色长袍,白色腰带上别着柄折扇,右手里提着个药囊,看样子是来采药的。
“是个女仙?”鹰如眼力好,认出之后惊讶不已。
她往常很少出妖界,自然是不认识。柳梢与诃那忍不住笑了,同时现出身形,柳梢飞快掠下树,打招呼:“卓师姐!”
卓秋弦似是未闻,也没有看她一眼,径自从她身旁走过。
柳梢站在原地,沉默。
“卓仙姑留步。”诃那开口。
卓秋弦停住,难得好脾气地“嗯”了声,看着他:“也来了。”
诃那道:“我们找石兰。”
卓秋弦道:“百妖陵王在据此百里之外的回龙门。”
诃那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仙姑提点。”
卓秋弦便不再说什么。
诃那看看四周:“你是来采药?”
卓秋弦答道:“人间南部有洪灾,滋生瘟疫,我炼丹缺几味药。”
“我这儿有!”柳梢早已知道她之前为放走自己受罚的事,连忙跑过来,取出袋子,将之前顺手采的那些灵草全都倒在地上。
卓秋弦仍不理她。
诃那微笑:“这些药都是我们采的,救人要紧,若有用得上的,也算我们做好事。”
卓秋弦看着他的脸,半晌一点头,挥手将所有药收入药囊中,举步就走。
诃那叫住她:“仙姑且慢,借一步说话。”
卓秋弦“嗯”了声,毫不迟疑地回转,跟在他后面。
柳梢早已猜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并不觉得好奇,目送两人消失才回头,见鹰如还望着那个方向,多半是误会了,柳梢虽然不喜欢她,但对她这一路表现的善意也有几分感激,于是好心解释道:“不是那样的,她只是…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
“她姓卓,是卓秋弦吧,”鹰如收回视线,全无半点醋意,“妖族与你们不同,通常都不与外界婚配的。”
她说的没错,妖族本体体质所限,若与外界婚配,所生后代血脉不纯不说,更面临无修炼之道的难题,这种事不是没有先例,半人半妖,到底该修仙道还是修妖道?答案是两个道都会受限制。除非真的修成神,彻底抹去本族根脉,可神界覆灭数万年以来,六界又有几个得证大道成神了呢?
不过…
还婚配呢,想得还挺远!胸不大屁股不大,脸还没诃那漂亮,就算诃那不娶外族,也不一定要你呀!
柳梢兀自低头腹诽,忽有一片黑色映入眼帘。
斗篷下摆拖垂在草地上,犹在轻轻晃动,门襟微微敞开,依稀露出轻靴上的月纹。
柳梢猛地抬脸。
“嗳,真是不争气的魔尊,看这模样又在骂谁了?”弯弯的嘴角,发出沉沉的笑声。
柳梢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鹰如吃惊不已,暗暗皱眉。此人到来,自己竟全无感知,可见其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没料到魔宫还有这号人物,百妖陵须得警惕才是。
想了想,鹰如上前试探:“阁下是…”
月朝她侧过身来:“说我吗?”
鹰如嫣然道:“小王百妖陵鹰如。”
月回忆半晌,奇怪地道:“我不认识你吧?”
鹰如怔了下,很快便镇定自若了,抱拳笑道:“小王素日不出妖界,阁下不知,亦不足为奇,方才观阁下修为不凡,小王甚是佩服。”
“嗯,应该的。”他很客气地点头。
鹰如表情有点僵,语气略淡:“小王也只知魔宫有未护法,不曾听闻阁下这号人物。”
月不在意:“这个么——”
柳梢回过神,“哈哈”笑了声:“区区魔宫小卒而已,你不知,不足为奇。”
鹰如“哦”了声:“敢擅自跑来这种地方,莫非魔宫小卒都这么大胆?”
月笑道:“有个不争气的妖君,你也会习惯的。”
“看来是小王小题大作了。”鹰如目光一沉,随即莞尔,若无其事地走开。

第68章亦真亦假

身后,月华妖木的白色圆叶摇曳,犹如漫天晴光,黑色斗篷便是那一片突兀的阴影。
半只苍白的手露在外面,轻轻地拉着斗篷右襟,暗紫色的水精戒指犹如幽幽的眼睛,光泽流转,在深处沉淀出一片瑰丽。
“你是…”
“我出来走走。”
柳梢盯着他道:“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我也是魔,理当为圣尊分忧。”
“你又不肯动手。”
“至少我可以说话,”月收回手,“堂堂魔尊被妖界小王呛声,魔宫小卒不能忍受。”
柳梢抿嘴,半晌“嘿”了声:“你也不用讨好我,其实我根本就不怕她,只不过她是百妖陵的午王,有点身份,诃那说了,让我不要跟百妖陵交恶。”
刚说到这里,鹰如的声音就响起:“你回来了。”
柳梢扭头,恰好对上诃那的视线,柳梢便随口吩咐道:“既然来了,就老实点,别给我们添乱。”
不等月回答,她就走到诃那身旁,悄声问:“好了吗?”
秀眉皱了下又展开,诃那看看月,没有询问:“好了,方才我察觉到鬼尸遗留的气息,此地必定有石兰的线索。”
鹰如道:“既如此,我们就上去看看,走吧。”
诃那“嗯”了声,带着冰莲掠起。
柳梢张了张嘴,到底是默默地跟在了后面。
三人似乎都不想多说话,继续往山上走,没多久就发现了地气流失的现象,草皮消失,遍地黑沙白石,大片大片的月华妖木枯死。诃那见此景象,脸色越来越差,鹰如也扶着枯木惋惜不已。柳梢每走一步就听见细碎的响声,低头观察,这才发现地上铺了层厚厚的落叶,这些圆形叶片失去生机,变得轻薄透明,毫无光泽,犹如死去的蜻蜓的翅膀,柳梢每走一步都感觉是踏着无数尸体,想到妖木的珍贵,柳梢也无比心疼。
鹰如叹道:“鬼尸果然为害不小,看来尸魔石兰的确来过此地。”
诃那转向她,果断地道:“剩余的月华木,要尽快移入妖界。”
鹰如正色:“我明白,放心吧。”
诃那这才点头,又转身看那些枯树,一一灌注妖力测探,确认彻底无救才放弃。
柳梢在这一带没感应到魔气存在,估计石兰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三人暂时没有办法,决定留在白头峰守株待兔。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大片白色叶子反射阳光,有点耀眼。
诃那与鹰如在不远处查看那些完好的月华木,意图了解它们的特性,以便将来接引移栽。柳梢另有打算,她独自跃到树上,拉过叶子仔细观察半晌,悄悄引来一缕浊气侵入叶脉,没多久,叶片周围果真有清气隐隐散发出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柳梢大喜。
“没用的。”月在身后说道。
他一直跟在三人后面,此时突然开口,柳梢吓了一跳,随即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我只是觉得奇怪,看它是不是传说的那样,不是想帮你。”
月摇头:“这么容易就达到目的,我又何须要人帮忙?”
柳梢再摆弄了一会儿叶片,忍不住问:“你说它没用?”
“这只是一件失败的作品。”
“作品?”
“它的确是月神所培植,”月停了停,提醒道,“我说过,六界修行之道皆以太阳、太阴之气与清气为重。”
柳梢应和:“我知道,浊气是废气。”
“但那位月神并不认为经由自己转化的纯净浊气只能成为用于平衡的废气,他妄想改变这种情况,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游历妖界时发现了一种奇特的妖木,这种妖木居然可以吸纳浊气而无损本体,于是他将此木移植至神界,利用月神的特殊力量,培植出了这种月华妖木。”
问题似乎就这么解决了,后来魔界引入它,就是想利用它制造清气?
柳梢并不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柳梢儿,”月叹息着,伸手拈过一条月华枝,“你留意过它消耗的清气有多少么?它确实可以将浊气转化为清气,只不过,它在转化过程中消耗的清气量,远比最后转化出来的多。”
“啊?”柳梢怔住。
如果消耗的比制造的多,那这个作品说失败也不为过,对魔族更毫无意义。
月想了想道:“要移栽它,需在月圆之夜用月露润其根系。”
柳梢回过神,忍住失望:“也好,它本来就属于妖界,我这就去告诉诃那,他们会好好照料它的。”
“妖道,六界最难修的道,”月松开手指,任枝条弹回去,“回归,也是委屈。”
“魔道又有多好?至少人家妖道还有未来。”柳梢低哼。
弹回去的月华枝犹在颤动,带得日影也颤动不止,在那半张苍白的脸上留下浅淡的阴影。
柳梢朝诃那那边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那个月神,也是第九任月神吗?”
“嗯。”
月华妖木始终出自妖界,留在人间实非长久之计,无奈寻常人皆不知此木的移栽方法,诃那与鹰如正烦恼无头绪,柳梢的转告堪称及时。
鹰如看着诃那笑道:“魔宫区区小卒便如此博学,小王实在惭愧不已。”
诃那对此没什么表示,仅仅点了下头:“此事须尽早行动,先去看看石兰有没有消息。”
柳梢拉住他:“诃那。”
诃那回身看她。
柳梢咬唇。
“走吧。”鹰如在前面唤道。
见柳梢不言,诃那微微一笑,与鹰如往山上去了。
柳梢回头看月。
他抬了抬手,似是好意地提醒:“你的妖君被拐跑了。”
“别跟着我!”柳梢心情有点恶劣,也掠走。
夕阳西沉,半月东升。
随着夜色加深,群峰之间云雾弥漫,凄冷的月光撒在灰白色的云层上,空茫冷沉,无边无际,大大小小的峰头露出云层外,如同海中漂浮的小岛。
柳梢独自坐在云海边沿的月华枝上,望着月亮出神。
身下,云层微微起伏,月华枝在悬崖上摇荡。
白衣妖君落到她身后,雪发在光洁的额前飘动,映着黑色长睫,半掩湛蓝眼眸。
“在担心?”他开口。
“诃那。”柳梢仰脸望着他,杏眼在月光下发亮。
诃那低头:“怎么了?”
柳梢有点扭捏:“你…没生气啊?”
诃那抿了抿唇,挑眉:“我生什么气?”
敢情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呢。柳梢也不好意思了:“你说过,不该信任他。”
诃那“嗯”了声:“他跟来了,大约是关切你的。”
“可是,”柳梢低下头,轻声道,“我怕他再使坏。”
“哦?”诃那示意她继续说。
柳梢沉默半晌,道:“之前他害得我什么都没有,现在好不容易过去了,如果他…我也不能再原谅,不能原谅。”她突然抬头盯着他:“诃那,你觉得鹰非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们应该不会知道你的行踪,真的只是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