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有笑道,“爹爹说得没错,宋夫子曾经教过我一段时日。”
那宋修敏出生书香,父亲是个清名在外的大儒,但去得早,她由寡母抚养长大,母女俩便靠替大户人家教书为生。
等妙有年岁渐长,卫杨氏便请了宋修敏到府上设帐,平日里,妙有照样去学堂同喜儿一起上学,但琴棋书画一类的,都由宋修敏来教导。
妙有与宋修敏满打满算也不过只相处了一年有余,宋修敏所教的内容,妙有其实不太喜欢,她更喜欢娘亲口中的银河、大海、长鲸和极北之地的风雪。
但她与宋修敏师生之间关系却极为亲密,就连卫檀生和宋修敏,因为妙有和卫杨氏的缘故也有些交情。
卫檀生看了一眼女儿,继续道,“宋娘子前些日子南下访亲去了,没想到近日正好到了杭州。”
这拜帖是昨天投来的,按帖中所说的,正好是今日就要来拜访。
惜翠也想到了这一茬,“既然你有客,那我便先回客栈了。”
卫檀生转头看向她,不知为什么,听了她这话后,眉眼冷冽了一点,嗓音淡淡地问,“翠翠,你在躲避什么?”
“宋娘子是妙有的夫子,你难道不想见她一面?更何况你来都来了,哪里有叫你避让的道理。”
小姑娘站直了,挠挠头,“这都是我的错,娘子还是留下来吧,夫子她人很好的。”
她想见到夫子,但也不想让这孔娘子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她可喜欢这孔娘子啦,就想和这孔娘子多待上一会儿。
正说着话,却忽然有个小厮来报,说是有位姓宋的娘子前来拜访主人家。
这下,就算惜翠想走也走不掉了。
妙有听闻,牵着裙子,啪啪啪地踩着小步子,率先迎了出去。
“宋夫子!”
卫檀生温和地示意:“翠翠。”
惜翠起身跟上。
来到院中,一眼就能看到停在了门外的马车,车身看起来算不上富贵,但车帘、车厢上纹了枝浅淡的白梅,微小之处,足能彰显雅致用心。
而在车外,默默地守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正躬身为那宋夫子打起车帘。
惜翠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车上的人掀开车帘下车。
先探出的,是一双细腻如雪的手,在阳光的映照下如同美玉。
车帘一扬,总算露出了车中人的真面目。
这位宋夫子,穿着件藕荷色的上襦,雪缎百褶裙,压着红色的花结带子,鹅蛋脸,眉眼细而长,容色殊丽,纤腰似不堪握一般,窄窄的一捧,身姿袅娜。
看得惜翠一时间微有些晃神。
她曾经见过不少大梁的美人,吴怀翡美得温婉而不张扬,高莹美得娇艳,曾经的大嫂李氏,也是个雅致的美人。但还没有人像宋修敏一般,一举一动好像用标尺精心丈量过,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每一根发丝,每一缕衣角,都贴合了人们对古代丽人的想象。
只是面前的女人,脸上却没什么笑意,神情微冷,偏偏样貌生得又俊俏,冷中含着些艳色。
妙有早就迎了上去,宋修敏第一眼,却正好落在了站在不远处的卫檀生身上。
对上她的目光,青年走出一步,温和有礼地笑了笑,“宋娘子。”
宋修敏面上这才露出了点矜持的笑意,“郎君,许久不见了。”
将两人相对问好的一幕,收入眼底,惜翠一怔,但下一秒她直觉告诉她,这宋修敏与卫檀生之间,和林巧儿与卫檀生,有些不一样。
女人在车上,青年在车下,都是如玉的一对。
但和与林巧儿在一起的生疏有礼不同,两人之间,缓缓流淌着的,是常年相处中积淀下来的默契,不张扬不激烈,平淡清润。
而这个时候,宋修敏也低下眉眼来向妙有打过了招呼,眼中笑意更多了两分真切。
抬头时,女人目光一转,又落到了惜翠脸上。
但她却不问,只扫了一眼。
感觉到女人的视线,惜翠袖摆一动,却没上前,再看向卫檀生与宋修敏,心头却好像有什么一点点地坠了下去。
林巧儿也好,宋修敏也罢。
六年时间都已经过去,没有人会在留在原地继续等待。
卫檀生他看上去已经走了出来,在这六年时光中,结交些其他优秀的女性,这都是人之常情。
她为了回家,欺骗了他的感情。
当初是她抛弃了他。在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总算能回家之后,她也没有理由强求卫檀生为她苦守。就算看到卫檀生与这位宋夫子之间默契神会,也没有过问的资格。
“这位是兰娘。”卫檀生莞尔。
卫檀生嗓音本就清醇,略过了姓氏,直呼一个兰字,压在舌尖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和亲昵,惹得宋修敏不免多看了一眼。
“兰娘?”宋修敏这才又正眼看向惜翠,笑道,“没想到才这一段时间不曾见,郎君竟鸾胶再续了?这等喜事,怎么没通知我?害得我今日贸贸然就过来了,也没备上一份薄礼。”
宋修敏下颌一压,行了一礼,说不上多么真心实意,却也挑不出来什么错处,“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虽然心神微乱,但惜翠还是抬起脸来,镇定地与她对视,“娘子误会了,我与卫郎君之间并非你所想的那般。”
宋修敏怔了一怔,“是吗?”
说着又打量了她一眼,但那双细眉却微不可见的一蹙,流露出淡淡的自矜之情来。


☆、119、番外:两同心(二)

宋修敏:“原来如此,那便是我错想了。”
“不论怎么说都是我失礼在先。”宋修敏福了福身, “在这儿给娘子陪个不是。”
想错, 恐怕不是她想错了。
宋修敏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
她也知道卫檀生之前有个福薄的亡妻, 早早地去了, 在那之后, 他便没再续娶,也没收用什么旁的丫鬟。
她和他相处一年有余, 也从来没看见过卫檀生他对旁的女人表露出如此亲密的态度。
眼前这个女人,样貌也只能说是有两分姿色罢了。
她离去前, 还没见到卫檀生身边有什么女人,眼下却平白无故地冒出了个孔娘子。
宋修敏双眉夹得更深。
但她一向高傲,自然不可能屈尊纡贵地去问个究竟, 只好将目光又放回到了卫檀生身上。
没想到,青年望着她目光,虽含着些礼节性的笑意, 却只淡淡地看着, 也没有打算上前多作解释的意思。
卫檀生的目光就像根刺一样, 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倒看得宋修敏全身上下都不自在了起来。
宋修敏礼节虽然到了位,但或许是为人太过冷淡, 目光就像一段雪,冷淡漠然,看不出什么歉疚之情来。
惜翠看在眼里, 也没有多往心里去。
惜翠道:“我没有责怪娘子的意思,娘子不必太过在意。”
她现在心绪纷乱,宋修敏这点矜傲倒算不上什么。
妙有年纪小,看不出三人之间的古怪,只为再见到夫子而感到高兴,宋修敏也终于将注意力转回了妙有身上,软化了脸色,笑着问询了两句,这才由妙有领着往内室去。
那守在马车旁的男人,也随着宋修敏的步伐,提步跟上。
他怀里抱着了个木匣,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妙有显然也是认识他的,笑道,“柴叔叔,好久不见啦。”
柴鸿光脸上也露出了点难得的笑意,“妙有,这么久没见,你又长高了。”
众人依次落了座,摆上了茶盏。
柴鸿光却是先一步拿起了宋修敏面前的茶杯,放下怀中的木匣,揭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地却是一叠一叠洁白柔软的手绢。
男人取了其中一条手绢,细细地开始擦拭,从杯沿到杯底,统统擦得干干净净。
他生得高大,做这么细致的活儿,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而且这几只茶杯本来就是干净的,当着主人家的面这么做,未免有点儿太过失礼。
但卫檀生与妙有却好像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卫檀生出声道:“没想到,再一次见面,你这喜洁的性子倒没有变化。”
宋修敏淡笑道:“让郎君见笑了,我这性子你也知道,一时半会是改不过来了。”
“当年我还险些因着怪癖吃了不少苦头,幸亏有郎君在侧,帮忙为我求情。”
惜翠坐在一旁,捧着茶杯却没喝里面的茶。
她错失了妙有和卫檀生六年的时光,卫檀生和宋修敏说着的旧事,也都是插不上话的。
茶水滚烫的温度隔着瓷片传来,但奇怪的是,惜翠压根就没意识到烫,直到卫檀生的目光看了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烫红了。
卫檀生看了过来,宋修敏也看了过来。
惜翠的手,其实算不上难看,五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
但与宋修敏相比,却还是落了下风。
女人的手是真正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每日都用软膏精心养护,白得像一截玉,一段雪,泛着细腻的光泽,就算平常执笔,也要常常停下来,叫丫鬟按摩一会儿,免得生了茧子,显得难看。
但惜翠之前的生活就没这么讲究了,小时候天天在外野,上学的时候,每周值日擦黑板扫地,回家帮着太后做做家务,洗碗择菜,平常写作业写卷子什么的,早就生了一层薄薄的茧。
卫檀生与宋修敏一齐看过来,惜翠平静地迎上他们的目光,袖摆从手腕滑落,悄悄地攥紧了手指,挡在了袖子里。
宋修敏见状移开视线,但瞥见她发髻上的木簪时,却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唇角扯出了点好笑的意味。
柴鸿光就站在宋修敏身侧,也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停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其实,就算他站得再远,他也能立即察觉出宋修敏的神情变化。
他的命是宋修敏救的,被救下来后,就做了个她身旁伺候的长随,在宋修敏还是个少女的时候,他就发誓一定要好好守护她,宋修敏一个眼神,柴鸿光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面前这孔娘子的发簪,确实有些可笑。
因为暗暗恋慕宋修敏,柴鸿光自然对惜翠也没什么好感。
他跟着宋修敏已有些年头了,耳濡目染之下,对女人们的首饰也有了不少见识。
他见过那些家道中落,拿着旧首饰充门面的,也见过那没什么底蕴的暴发户,整日戴着新打的头面。但像惜翠这样别了根木簪的,却不多见。
或者说,像她这样别了根木簪的,不该出现在这儿。
宋修敏耳上的珍珠坠,头上的白玉簪,看着虽然低调,但都出自那举世闻名的何家。
何家的首饰头面,尤其以何老爷“何自珍”经手的最为珍贵,宋修敏头上那套虽然不是何自珍打的,却也是继承了何自珍衣钵的长子,费了数个月的功夫亲手打磨出来的。
一个粗制劣造,一个莹润生光。
除了那发簪,就连头发也不能相提并论。
宋修敏的头发每日都要抹花膏,而惜翠的头发发梢微微泛黄。
就在这暗暗的比较之中,卫檀生却突然踩着步子,离席走到她面前,眉眼弯弯地温声问,“是不是烫到了?”
惜翠没想到他会突然走下来。
“还好。”
这和当初她被剪子划到了的反应一模一样,卫檀生也没多说什么,而是看向了妙有,“妙有,麻烦你帮娘子把那烫伤药膏拿来,还有……”他顿了顿,笑道,“我屋里柜子里,第二个抽屉下,有个盒子,你也帮忙拿过来吧。”
妙有听了,积极地道,“娘子你等会儿我,我马上来。”
过了片刻,小姑娘跑了回来,一手拿着个瓷瓶,一手拿了个嵌螺钿的漆盒。
一旁,宋修敏看到这漆盒,面色霎时一变。
卫檀生未有所觉地笑道,“抹上这药膏就不痛了。这漆盒里都是些你喜欢的吃食,我昨天便备下了这一份,但你昨日走得太过仓促,我也没机会给你。”
其他人在场,惜翠分得清孰轻孰重,不便没有拒绝。
他嗓音温醇,但这话落到有心人耳朵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宋修敏目光死死地盯着漆盒,不自觉地咬上了唇瓣。
柴鸿光愣了一愣,顺着她目光看去,却也没看出来这漆盒有什么不同。
嵌螺钿的盒,看在她眼里,却刺眼无比。
宋修敏再也没办法忍下去,突然道,““今日是我来得不巧。”
她冷声,“我眼下还有些事,便先不打扰郎君与娘子两人了。”
妙有惊讶地问,“夫子,你这便要回去了吗?”
宋修敏扯出抹笑意,“妙有,我眼下还有些事,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又抬起头看向惜翠,眼中含了两分不可见的鄙薄之情,掠过她,再次看向了她身前的卫檀生。
青年倒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温和有礼地说,“我送你。”
宋修敏袖中的手掐得更紧,却还是冷着脸,点点头道,“多谢郎君。”
宋修敏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她登上马车离去后,卫檀生与惜翠重新步入内室。
惜翠走在他身后,留了点距离。
走到一半,卫檀生忽然停下脚步问,“还疼吗?”
惜翠差点一头撞上去,站稳后摇了摇头,“我没事。”
自己也没意识到,言语中已带上了两分疏离。
就像当初在空山寺的时候一样,客客气气的。
卫檀生眼睫一眨,滤去眼底的冷光,轻声道,“我看看。”
她指尖还泛着些红,青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垂下眼睫,低下了头,拉着她指尖缓缓贴近了唇瓣,笑道,“我帮你呼一呼。”
“呼呼——痛痛都飞走了。”
这话还是他和妙有学来的,如今再由卫檀生一本正经,面色不改地再说出来。
青年眉目低敛,认真地吹了两口气,突然又伸出舌尖,轻轻地将她指尖整个含入了温热的口腔中。
舌尖一下一下地绕着指腹舔舐。
惜翠大脑一空,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妙有。
好在廊下只有她和卫檀生,妙有不在这附近,还没跟上来。
而卫檀生也见好就收,松开了她指尖,舔了舔唇角,笑吟吟地说,“这下还疼吗?”
他绀青的眼像吞噬了日光的深渊,舔着唇角,好像在回味。
看她的目光,和今早在帐中如出一辙。
指尖似乎还停留着柔软酥麻的触感,一路攀上了头顶,惜翠压下眼睫,避免了与他目光相对,才回温的脸,不争气地又开始往上冒着热气。
这让惜翠为窘,慌忙像压下脸上的热气,但生理反应压根就不是她能想控制就控制的,越想压下来,反倒红得越厉害。
看见惜翠的模样,卫檀生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些,这时候,又走到了廊下,俯身折了一朵红艳艳的芍药,提了提衣袖,将那朵芍药别在了她鬓角。
她原本只别了支木簪,未免显得寡淡,但鬓角多了一朵怒放的芍药后,那略显冷淡的眉眼,也多添了两分光彩的艳色。
这和宋修敏的冷中含艳,却又截然不同。不论是冷淡还是艳丽,女人都是不张扬的,是刚落了层小雪的冷,是山野中静默盛开的艳。
“翠翠。”卫檀生莞尔道,“你比花好看。”
就在这个时候,妙有也终于赶了上来,她刚刚一口气跑到了巷口,只为了看着宋夫子离开。
不过,虽然她很想宋夫子,但宋修敏走了,她倒是松了口气。
只因夫子还是太傲慢挑剔了些,面对夫子,她总有些压力。
妙有一来,就瞧见惜翠鬓角的芍药,抿着唇,眼睛亮亮的,笑着说,“娘子这芍药真好看!但娘子更好看哩!”
小姑娘的眼,随了卫檀生透着些绀色,但眸光却像极了惜翠,干干净净的。
惜翠微怔。
她一直不敢面对妙有,之前是因为怕被卫檀生瞧出异样,但到底还是因为愧疚。
不论是对妙有,还是对卫檀生。
小姑娘的眼睛如同星子一样,看上去无忧无虑。
但惜翠心里清楚,她从小没了母亲,绝不可能真的这么无忧无虑。
她想要接近,却不敢接近。
指尖收紧又松开,想来想去,惜翠拔下了鬓角的芍药,重新插在了小姑娘小小的发髻上,蹲下身,笑道,“妙有也好看。”
正当惜翠要起身的时候,鬓角发丝中又轻轻地擦入了花枝。
她回头,卫檀生扶着她脑袋,又往她鬓角别了一朵粉白色的芍药,而他自己也簪上了一朵。
青年温润如玉,鬓角簪花,不显得阴柔,更多了几分风流蕴藉。
卫檀生笑意融融的,弯腰将妙有抱起来。
“如此一来,你我三人便都有这花了。”
两大一小,一家三口,脑门上都别了朵芍药,迎风招展的,远远看上去还有些滑稽。
“翠翠,我们回去罢。”他笑着说。
怀抱着妙有,卫檀生看了眼花丛中的慢吞吞的蜗牛。
他了解她的胆怯。
她与高骞虽不是真兄妹,但却是一样的自罪自罚。
对待感情时,就像这蜗牛一样,不论何时都背上了壳,将自己压抑禁锢得死死的。
当初,是他将她逼到绝境,不愿再动情。
如今,也会是他牵着她的手,引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来。
他不着急,他向来都很有耐性。
最后还是卫檀生将惜翠送回了客栈。
惜翠躺在床上,一闭眼又是卫檀生、妙有和宋修敏。
越想越不得其法,只好将被子裹得紧紧的,将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
现在,没有了系统,她也不用在补全剧情了。
可是,惜翠反倒有些无措。
没有了系统之后,她竟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她鬓角的芍药被她搁在了桌上的镜子前。
又想到那芍药,惜翠鬼使神差地拉着被子,往下扯了扯,只露出额头和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镜中倒映的花。
粉白的花瓣纤弱婀娜。
惜翠拽着被子,闭上眼。
心中却好像不可抑制地下了一场春雨。
雨点就像鼓点在轻轻敲落。
***
一直到宋修敏上了马车,柴鸿光也没想出那嵌螺钿的漆盒究竟有什么古怪,他还想问,但看到宋修敏闭上了眼,明白了她意思,没多加打扰,体贴地留给了她独处的空间。
他既然爱慕宋修敏,何尝看不出来宋修敏对卫檀生的心意。
他在她身边做了那么久的长随,宋修敏是怎么心动的,他都一目了然。
受她爹娘的影响,宋修敏性格清高,从来就没将什么人放在眼里过。就算一开始,对卫檀生也是挑剔冷漠。
但没想到那卫家三郎照样是一副温和从容的模样,并不在意她失礼之处。
宋修敏见他不在乎自己,反倒是又动心了。
她这性子,向来都是别人追求她不得,小心讨好,哪里有她去拉下脸来追求别人的道理。
这一点,就被那孔娘子比了下去。
柴鸿光当然是能看出宋修敏对惜翠的鄙薄之情的。
宋修敏一直恪守礼节而活,惜翠与卫檀生之间没有婚约,却还和他如此亲密,落在宋修敏眼中,无疑是不自尊不自爱的轻浮放浪之女。
乡野蠢妇,宋修敏看不起,当然也不屑于和她去争去抢,和她争抢,她只怕脏了自己的手。
回想女人靠在车壁,面色泛白的模样,柴鸿光勒紧了缰绳,到底还是心疼,不免沉声询问道,“娘子这便算了吗?”
“算?”宋修敏反问道,“算什么?”
柴鸿光沉声道,“卫郎君那儿。”
宋修敏听了,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她能怎么办?
那嵌螺钿漆盒,柴鸿光不认识,她一眼却能看出来,那漆盒一侧,落了个不易察觉的“珍”字,就这一个“珍”字,宋修敏立即就认了出来,那漆盒里装的是何自珍经手的头面。
卫檀生何其敏锐,定是发觉了她方才对那孔兰的打量。
他没直说这盒中是什么,已经是给了她面子。
但在宋修敏看来,卫檀生此举这无疑就是明晃晃地在打她的脸。
他这么一来,让她如何再有脸面继续待下去。
她头上的头面,就算再好,也比不过何自珍亲手所制。
更何况,宋修敏对这漆盒是有印象的,那好像是他之前要送给那吴家女的头面,不过那吴家女命薄,头面还没打完,人就去了,那漆盒一直搁到了现在,不知为何,他一直将那副头面随身带着。
如今,他竟然将这头面送给了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孔娘子。
想到这儿,宋修敏面色更难看了一分。
马车外,柴鸿光接着道,“那杏子巷的院子,当初还是娘子与郎君一同看中的。”
宋修敏抿紧了唇。
柴鸿光叹道,“而且,娘子你与卫郎君之间都已经……”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很多人反映番外太长了,我再重复一遍,我半个月前,在106章的作话交代得已经很清楚了,番外会写得很长,“结局只是节点,番外才是延伸出来的不同故事分支”。其他我想要交代的在118章的评论区里,不放作话,是不想打扰流畅的阅读体验。


☆、120、番外:两同心(三)

听闻柴鸿光此言,女人柳眉倒竖, 当即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噤声!”
“这些话岂是能拿出去胡说的?”
柴鸿光也知晓自己是失言了, 忙低声认罪。
宋修敏虽拦下了他的话头, 但面色总算缓和了不少。
柴鸿光说得并非没有道理。
宋修敏绞得紧紧的手, 稍微松开了些,想到这儿, 面上也不由得泛出了一抹红晕,露出了点儿女儿家的娇态来。
就算那孔兰与卫檀生真有些什么, 到时候,也绝对越不过她这一头。
宋修敏也确实是累了,心神略微安定之后, 靠着车壁又缓缓地闭上了眼。
柴鸿光看着那面绣了白梅的车帘,就好似隔着车帘瞧见了车中的佳人。
“娘子今日离开得仓促,寻来的那卷佛经却还没来得及交给郎君, 这卷佛经, 娘子打算如何处置?”
柴鸿光口中的佛经, 是由智圆法师所抄录的孤本
柴鸿光亲眼见宋修敏是费了无数力气,才辗转寻得,想要送给卫檀生。
奈何她方才使性子跑了,这卷佛经却是没来得及送出去。
以他的意思, 这卷佛经还是要亲手交给卫郎君才好。
宋修敏方才落了脸,胸中憋了一口气,这才赌气告辞。卫檀生处事向来谨慎圆滑, 她本以为他是会挽留她的,却没想到他毫无反应。
此刻,宋修敏也有些后悔。
她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一瞧见卫檀生与惜翠,便有些失了礼数。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那孔娘子样貌才行家世都不如她,她还怕了她不成。
被柴鸿光这么一说,宋修敏当下也有些意动,不过她是绝不肯轻易表现出来的,只淡淡地道,“我累了,这事还是明日再说罢。”
柴鸿光听闻,便也不再打扰她。
和宋修敏相处得日子久了,他知道她只是性子高傲了些。她生父宋文山去得早,由寡母宋郭氏抚养长大,宋郭氏本就是个清高刻薄的性子,她自小就被教导得不服输,什么事都要争一口气,绝不允许旁人压过自己一头。
若说本性,却不坏。
要是真和那孔娘子争起来,未必能争得过她。
他爱慕宋修敏,自知地位轻贱,与她之间,此生绝无可能。
既然早早立誓要好好守着她,自然也有义务为她扫清路上的障碍。
那些腌臜事她不愿做,不屑做,那就由他来做。脏也只脏了他的手,而她这双如雪如玉的手,只该用来煮茶抚琴焚香赏花,沾不得一点尘埃。
可能是已经习惯了古代的生活作息,第二天,惜翠起得很早。
一下楼,惜翠便发现客栈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眼下时辰尚早,客栈也没开门营业,但在大堂中,却坐了一个正在喝茶的年轻男人。
因为只有他一个客人,一眼看去,便格外引人注目了。
男人桌前只摆了一壶清茶,他身着一件宝蓝色的绸袍,料子是上好的料子,五官周正,样貌生得也算清秀。
店里的伙计忙着手上的活儿,也不上前招呼,看样子似乎是已经见怪不怪,而林巧儿则坐在柜台前核算账本,头都没抬。
虽然和林巧儿接触不算多,但惜翠知道,有客人上门,她绝对不会是这么一副冷淡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