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不大,四壁都点着一排排的蜡烛,烛火烧得正旺盛。
而她一踏入佛堂,顿时就对上了一双巨大的眼,正俯看着她。
惜翠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一步,正好撞上了后面坚实的胸膛,卫檀生扶住她肩膀,低声问,“怎么了?”
那双手扶在她肩膀上,冰冷得像鬼魂。
惜翠摇头,将目光又放在了那只巨大的眼睛上。
这个时候,她才看清楚了,这是尊佛像的双眼。
眉弯弯得像柳叶,眼睛细而长,耳垂宽大而厚,脸颊丰润,神情悲悯含笑。
佛像极其庞大,嵌入了墙壁中,几乎占据了整个墙面,莲台靠紧地面,发髻几乎顶到了天花板,他趺坐结印微笑,身姿倾斜,俯看着来客,衣带也如同流云般逼真细腻,层层堆叠垂落。
但在烛光的照耀下,悲天悯人的佛像。却无端地透着些邪气,烛火摇曳,神色晦暗,好像马上就要倾压下来,将人碾作一滩肉泥。
来不及多看这佛像,惜翠的目光往下。
在佛像前,整整齐齐地摆了三口棺材。
漆黑的,笨重的棺材。
细眉细眼的佛像,眼神看着的方向正是这三尊棺椁。
惜翠怔怔地回头看向卫檀生。
俊秀的青年,脸上依旧在笑着的,“怎么了?翠翠?”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那三口棺椁前,莞尔,“翠翠,打开看看,这便是我今日要带你去看的东西。”
“卫檀生。”被他紧握着手,几乎以不容置喙的态度带到棺材前,惜翠好半天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嗓音,浑身冰冷地开口问,“这是什么。”
青年笑道,“你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看惜翠没有动,他拖着她将她带到了其中一口棺材前。
这口棺材,看上去比其他两口棺材更普通一些。
棺木半掩着,露出一条缝隙。
卫檀生低垂着眉眼,推开棺盖,将棺木里面展示给她看。
里面躺着个人,看起来似乎是个男人。
为什么说看起来,是因为里面的人已经腐烂不烂。腐败的血肉堪堪挂在脸上,能清楚地瞧见森白的骨骼,肚腹破开了个洞,脏器也能瞧见得一清二楚,有白色的蛆虫正在他体内缓缓蠕动。
就算在瓢儿山上见识过不少尸体,瞧见这一幕,惜翠还是觉得大脑一空,胃里刚刚吃下的饭菜正不断向上翻涌。
她很想问身旁的青年这是怎么回事,但嗓子眼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眼里剩下的只有这么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卫檀生神色如常,紧跟着又将第二口棺椁打开。
第二口棺木里面装了些焦骨。
而第三口棺纯中,静静地躺着一副女性的白骨,上着竖领藕色素面短袄,下着薄绢白纱裙,裙间别着白玉麒麟玉佩,脑后压着稀疏的乌黑的发。
惜翠眼睛睁大了些。
卫檀生的声音在佛堂中响起,平静而温醇。
“翠翠,那是你。”
卫檀生的声音仿佛惊醒了她,惜翠脑中空白,第一反应就是拔腿往外跑!
但男人提前察觉了她的动作,长臂一伸,将她拉了回来,牢牢地压在棺木前。
那具森白的人骨又撞入她眼中,白骨正瞪着两个漆黑的窟窿,死死地盯着她看。
而在她头顶上,庞大的佛像也正微笑着凝视着她。
惜翠几欲作呕,看着他就好像从来没真正地认识过他一般,“卫……卫檀生?!”
“翠翠,你在害怕吗?”青年轻柔地说,面上似有不解和疑惑,“这没什么可怕的。”
“我今日带你过来,是为了你好。”卫檀生莞尔,看着她的目光就像那尊佛像一样,悲天悯人,“翠翠,和我一起学佛罢,就在这儿。”
“我想过了很久。”在惜翠惊骇的目光中,卫檀生缓缓地说,“翠翠,你太过放浪。”
“你看,那便是那个马奴。我知晓你平日里最爱这俊美的皮囊。”
“你瞧。”他松开她,走到门前,将佛堂的门锁上,这才又回到第一口棺椁前,“我必须要你明白这佛理,容貌本为皮下白骨,无有美丑妍媸之分。”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就结跏趺坐,揣摩着经文,静静地观想。
看着尸体渐渐地胀大,看着它们如何腐烂,看着蛆虫来来回回,看着那些肉、筋、骨、髓、肾,看着那些心、肝、脾、肺。
人死后,都会经历这么一遭。
容貌本为皮下白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诸行无常,是生灭法。可惜她不懂得这个道理。
没关系,他教她便好。
“翠翠,与我一起学习佛理罢,和我一起——”卫檀生顿了顿,缓缓地笑着说,“成佛。”
这人世多痛苦无趣,人人都要受那轮堕之苦。
这几日,他日思夜想,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想到这解决的办法之后,他的心也变得格外的平静,终于不再受那不贪嗔痴三毒的困扰。
她如此放荡,这不该怪她,是她被那色身惑住了眼。
他不忍心她困于五蕴之苦,他要渡她,渡她往彼岸去,便如同那阿难陀和摩邓女一般,他们一起证得解脱。
想到这儿,卫檀生垂眸轻轻念道,“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翠翠,我来教你,你且听我说。”
胃里疯狂翻涌着,惜翠看着面前的青年,看他缓缓向自己走来,忍不住往后退。
他左脚微跛,走得不快,仿佛步步生莲,慢慢逼近。
终于,她被他逼到了门前,重重地撞在了门板上。
“哐当”的声响在佛堂中炸开。
卫檀生朝她伸出了手,腕间人骨佛珠撞出阵阵清音。
“汝从今日。修沙门法。沙门法者。应当静处敷尼师坛。结跏趺坐。齐整衣服。正身端坐……”
作者有话要说: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的意思是,去吧去吧,到彼岸去,大家一起到解脱的彼岸去。
小变态之前觉得啪啪啪脏,是佛教不净观的修行方式,这里是白骨观的修行方式,佛教徒靠观看尸体如何腐烂而修行,我不建议大家百度白骨观,因为会看见一些比较血腥可怕的图片。
之前猜棺材是翠翠的猜对了一部分,其实是有三口棺材,“而在棺材旁……车夫瞪大了眼。”这一句被你们忽略了哈哈哈,还记得66章鲁深说没找到鲁飞的尸骨吗?在小变态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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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
惜翠看着卫檀生, 手都在颤, 不禁手在发抖,心也在疯狂地跳。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意识到, 面前的青年他根本不是她印象中那个温柔男配,更不是那个京中口口称赞的小菩萨,甚至说, 他不是人。
惜翠做梦也没想到, 这小变态会病态到这个地步。
努力压下喉口翻滚着的感觉,惜翠嗓音干涩地问。
“你杀了连朔?”
卫檀生终于停下了脚步,“翠翠, 我答应过你,不会杀他,我没有杀他。”
想到棺材里那个正在腐败的尸体,惜翠闭了闭眼, 尽量不让自己再去想。
“那……他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时候,惜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保持冷静和他说话。
越紧张的时候,她反倒越冷静下来, 整个身体好像都不再由自己掌控,理智思想和身体被一分为二。
卫檀生确实没有骗她, 也不曾背弃自己的诺言。
他的确没有杀连朔。
那马奴被他发现后,跪在他面前, 将罪责全都推到了惜翠身上,恳求卫檀生饶过他这一命。
“少夫人第一次找到奴的时候,奴也不敢, 想着哪里能做出这种事。但少夫人是主子,奴不过是个下人,下人又怎么敢违抗主子的意思。这几日里,奴也日日煎熬,自觉对不起郎君,不知如何是好。”
他才刚刚拿到了自己的卖身契,也有了银钱,正要大展拳脚,一展抱负的时候。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出现在自己面前,转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来想去,唯有对不起少夫人。
成大事者向来是能拿的起放得下,心狠手辣的。他若是承认主动勾引少夫人哪里还有命可活。少夫人可不一样,郎君那么喜欢少夫人。就算将责任都推到她身上,想来少夫人也不会有什么生命之忧,无非是和离罢了。
“他怕我怕得厉害,”卫檀生缓缓地说,“我还未做什么,这马奴便冲到了街心,叫一辆马车撞死了。”
青年说话时,也好像是佛音梵唱,清彻平静。和他嗓音一样清澈的是他的目光,平静地说着些让人不寒而栗的话,“后来,我便买了口棺材,将他放到了这佛堂里。”
“翠翠,这马奴在被我发现之后,背叛了你,你还要替他说话。”卫檀生微笑道,“来责备于我吗?”
就像当年了善禅师发现了他私藏着的焦骨一样。
在他放火烧了山寨后,他又回到了山上,捡起那山匪一两块的焦骨,收入了他平日里放云片糕的匣子里。
他也不知道当初他为何这么做,他是厌恶那山匪的。
后来,他经常对着那两块焦骨修习禅定,直到被了善禅师发现。
他也算恭敬有礼地对着他磕了几个头,以报答多年来的教化之恩,次日便还俗下了山。
卫檀生当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不过是几块焦骨,为何叫人这么忌讳。明明每个人都是这几块骨头,每个人都会死。
惜翠一时无言。
连朔死了她固然愧疚,但她却无法去指责卫檀生什么。她与连朔之间的感情,还不至于好到让她去指责这小变态冷血而无情,毕竟他确实没有杀他。
“翠翠。”卫檀生放柔了嗓音,再一次地伸出了手,“我都是为了你好,过来,翠翠,我教你如何修习佛法,证得解脱。”
卫檀生握住了她的手腕,微露讶异,“翠翠,你的手为何这么冰?”
惜翠:“卫檀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些什么?”
卫檀生:“此话何意?”
对上他的目光,惜翠一瞬间明白了过来,眼前的青年他不懂什么是生什么死,在他眼中,生死没有任何界限。
就算对着一具尸体在腐败,他也不过冷眼看着,就像在看着一朵花在盛开,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没有任何生死观。
本能让惜翠想要转身就跑,但理智告诉她不行,她要留下来。
好在之前在瓢儿山上的时候,她曾经见识过鲁深他们杀人越货,又是如何啖吃人肉,当时吐都已经吐完了,如今再面对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过,她四肢还是发冷,看也不愿多看棺木中的人一眼。
“翠翠,坐下。”青年弯眸。
那尊巨大的,修眉细眼的佛像,正借着昏黄的烛光,凝视着两人,凝视着棺木中白骨和血肉。
卫檀生的嗓音皓月当空中落下的两三声鹤鸣,惜翠不愿去看棺椁里面,便紧闭着眼。
卫檀生的唇轻擦着她耳畔,与她肌肤相贴,慢慢地,吐字清晰地念着经文,“系念著左脚大指上。谛观指半节。作泡起想。谛观极使明了。然后作泡溃想。见指半节极令白净。如有白光。见此事已。”
他缓缓地念着,从左脚的大拇指节,到第二个脚趾,再到五个脚趾、足趺、踝骨、胫骨、膝骨……
指尖也一一掠过他所说的部位。
“翠翠,你想象那小腿上的肉褫落,能瞧见那皎然大白的胫骨。”
卫檀生温柔地抚摸着她发顶,犹如一个再耐心不过的老师,“次观头皮。见头皮已。次观薄皮。观薄皮已。次观膜。观膜已。次观脑……”
惜翠只觉着自己上下牙齿打颤得厉害,一闭上眼,好像又对上了那具女性的白骨。
那是她。
是高遗玉。
死去的她正瞪着两个黑色的窟窿,死死地盯着现在的她。
耳畔,卫檀生的声音仿佛化作了鬼魂的尖啸声,在佛堂中肆无忌惮地狂笑穿行。
那慈悲的庞大的佛像好像也跟着笑起来。
“再看这咽喉、肺腑、心、肺、肝、大肠……”
腐败的尸体中,不断有白色的蛆虫蠕动。
卫檀生亲吻着她脖颈喉口处,“翠翠,等你死后,这些蛆虫也会穿过你的喉咙,像我这般亲吻你。”
“见心肺肝大肠小肠脾肾生藏熟藏四十户虫……虫从诸脉生。孚乳产生。凡有三亿。口含生藏。一一虫有四十九头。其头尾细犹如针锋……”
可能是察觉到了怀中少女的僵硬。
“若你想象不出来。”卫檀生略一思忖,又走到那第一口棺木前,从袖中掣出一把匕首,“我一一剖开于你看,翠翠,你且看好了。”
惜翠终于睁开了眼,瞧见他柳黄色的袍袖轻扬,犹如举觞般举起匕首,要划开棺木中那腐烂了一半的脸,脸上的眼珠。
“别!”惜翠费力挤出一个字,不让自己当场吐出来。
青年听到了她干涩的声音,当真停下了手,“怎么了?”
“别……”惜翠咬着牙关,“别剖……”
“我知晓了,”卫檀生莞尔,“翠翠,你在害怕。”他走到她面前,怀抱起她,一如之前在卫府上那样,将她放在自己膝盖上,撒娇问,“你看我可好看?”
他将匕首强硬地塞到她手中。
“翠翠,划开罢。”
“划开看看,看看我这幅容貌之下的血肉,看看这脂肪、筋脉和白骨。”
他紧握着她的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就要带着她往自己脸上划!
惜翠瞪大了眼,终于没忍住惊叫出声,“你疯了吗?!”
卫檀生的手牢牢地禁锢着她的手,她挣脱不得,眼看刀锋就要深入肌理之中!惜翠拼劲了全身的力气,往一旁扭去!
“呲——”
刀锋斜斜擦过他眉上,割开了一条窄窄的血线,血珠正顺着伤口往下滑落。
血液顺着眉角一直落,青年弯唇露出抹笑,眼睫一颤,血珠滚落在他唇侧,将那唇瓣染得更加红。
血滴顺着唇峰,又落在衣襟前。
惜翠呼吸急促地高高举着匕首,刀锋上也有血珠正往下落,染红了正紧握着的两人的手。
滴滴答答的声响,在寂静的佛堂中格外清晰。
卫檀生绀青的眼幽暗,笑意未变,半边脸上的血不断地流。
“翠翠,”卫檀生攫住她手腕,贴在胸前,沾满了血的手又湿又滑,他循循善诱般地说,“你既爱这马奴,又爱那戏子,你如此放浪,我无法,只能如此对你。你这般聪明,定能很快学会此间的道理。”
似乎想到了什么,卫檀生又松开了她,低头去解自己的衣襟。
上半身散落,露出白玉般紧实的腰腹与胸膛,胸前与脊背上皆是累累的伤痕。
“当啷”
是匕首落地的声响。
惜翠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眼前这一幕,带给自己的震撼。
他背上的伤是当初在瓢儿山上留下的旧伤了,丑陋的铺展着的疤痕,宛如突破脊椎骨与血肉,爆出一蓬血花后,伸展出的蝶翅。
蝴蝶抖落了翅膀上的血沫与碎肉,在昏黄的佛堂中,振翅欲飞。
“凡我身上肌肉骨骼筋脉,你都可以尽数剖开,细细地瞧。”
“我与你,终会像阿难陀与那摩邓女一般,一同证得解脱。”
“卫檀生。”惜翠深吸一口气。
扪心自问,她害怕,怕得手都在止不住地抖。从小到大,这还是惜翠她头一次这么害怕。
但这个时候害怕、挣扎、尖叫、质问和逃跑,除了强化矛盾之外,没有任何用。这小变态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和她脱不了干系,她和他之间的误会必须要说个清楚。
他将她抱得很高,她低下头看着他。
看着衣襟散落的青年,昂着脸微微地笑。
惜翠手还在抖,心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卫檀生,”惜翠垂眸,“你听我说。”
“我与连朔和顾小秋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惜翠定了定心神,伸出双手,凭借着突如其来的勇气,将他压在了棺木上。
他脊背重重撞在棺材上,虚弱的身躯,竟一时没来得及反应。
烛火在佛像含笑丰润的脸上,摇曳不止。
惜翠沾满了鲜血的手,捧起卫檀生同样鲜血淋漓的脸,俯身低头亲了下去。
“我爱你。”
“我爱阿难眼。爱阿难鼻。爱阿难口。爱阿难耳。爱阿难声。爱阿难行步。”
“我爱的只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霸道翠姐,在线棺材咚小变态。
小变态其实就是欠cao(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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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幡然醒悟
她曾经是喜欢过卫檀生的。
当初躺在床上熬夜看小说的时候, 她曾经喜欢过心疼过这个爱女主而不得, 最终选择放手的小菩萨卫三郎。
成为鲁飞之后,她同情过那时候狼狈不堪, 身处逆境中依然坚韧的小男孩。
而当她成为高遗玉时,也曾经对那个年轻的风姿俊秀的僧人,萌生出一些淡淡的好感。
样貌生得好看, 又瞻博多才的异性, 对他产生好感很正常,就算惜翠也不能免俗。
她对卫檀生并非全无感情。
只是这感情却还远远没达到,她能为此放弃父母家人的地步。
她早就过了想穿越到古代, 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年纪。
她家里普普通通,称不上大富大贵,父母数年如一日的做着平淡而乏味的工作。虽然一家人难免有争吵,但日子就在油盐酱醋中过去了, 算得上幸福和睦。
惜翠从小就按部就班,没做出什么大事,也没闯出什么大祸。
如果没这次穿越, 她不出意料也是平庸而无奇地过完这辈子。
她不觉得有什么不满。
考到了一个不错的大学,找到了一份能养活自己和爸妈的工作, 平常空下来还能出去玩一趟,做条幸福的咸鱼她挺满足的。
从一穿越过来, 她就尽量避免在这个世界投入真感情,坚定着一个回家的信念。
卫檀生是她人生中的意外。
身下的青年好似怔住了。
绀青的眼怔怔地望着她,眼中倒映出一个小小的人影, 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反倒是惜翠主动捧起他的脸,亲吻他,像是在安抚。卫檀生任由她带着他一起。
他的呼吸蓦地变得急促了起来,轻喘了一声,唇角那抹笑意散去,眼尾却又泛起了一抹病态的红,回过神来后迎合着她。
惜翠将他压在漆黑的棺椁上。
他两只手臂竟难得有些无措,不知该往哪里放,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她腰身上,虚虚地扶着。
惜翠一边亲吻着他唇角,一边低声重复着,“我爱你,卫檀生。”
“我和连朔、顾小秋之间没发生过任何事。”
烛火在她眼中跳跃,少女黑白分明的眼中好像落了星星的湖面。
他明明恨极了她的浪荡,恨极了她的欺骗。
却在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睛时,忍不住地浑身颤栗,漫天的星辰都好像在头顶上打着转。
她说她爱他。
他伴随着漫天的星子,“噗通噗通”接二连三地坠入湖面,任凭湖水吞没了眼耳口鼻,溺死在了这虚假的温柔中。
此前从未经历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如水草一般疯狂滋长,纠缠着他动弹不得。
越清晰,从而越痛苦,越痛苦,从而越清晰,让他上瘾,偏偏又无法自拔,无可奈何。
执念深重至此,叫他如何成佛。
“翠翠……翠翠……”
唇瓣分开时,卫檀生又主动昂起脸凑上去,轻轻地念着,一声接着一声,那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他犹如一座死墓的人生,好像霎时活了过来,那飘扬在墓前的苍白的灵幡,也好似化为了五颜六色的经幡,有花雨扑簌簌地落下。
那些人世间再寻常不过的欢愉和痛苦,交织成一阵接一阵的酥麻,使得卫檀生难耐地弓起了脊背,轻声压抑着喘息。激荡在内心的无法言说的感受,统统地化作了诚实的泪水,如同婴儿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
她是个骗子,或许她还在骗着他,但他如今却不愿再多想。
这还是惜翠头一次看到有男人,茫然无措地落泪。
面前清俊的男人,眼眶湿润,半边脸上的血却还在滴答地往下落。
一时间,惜翠心头猛地一跳,竟也感到一阵慌乱和茫然。
她突然不敢对上卫檀生的视线,这让她觉得自己为了回家自私不堪。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与他二人之间,确实没发生过任何事。”
到了这个地步,惜翠已经不再想继续欺骗他。只是她没有办法把和系统有关的事向卫檀生交代个清楚,因此只能删繁就简,一一地将她和连朔、顾小秋之间的相处,交代了清清楚楚。
“连朔如此,顾小秋也是如此。卫檀生,我和你说过,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上,还有个表弟,他叫吴盛,样貌和顾小秋一模一样。”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惜翠干巴巴地说,“我当时担心于自荣与陶文龙之间的恩怨会牵扯到他,这才出钱将他安置在了一处别院中。我除了去他那儿听了几出戏,吃了几顿饭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了。”
说着说着,惜翠也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干涩,便干脆腾出另一只手,抬手盖上了青年的眼睛,继续俯下身亲吻他。
卫檀生被她蒙着双眼,微微扬起下颌,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
被泪水濡湿的眼睫,如同羽毛一样,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挠在手心。
因为潮水般汹涌的欢.愉,他喘.息得更厉害,去解怀中少女的裙带。
惜翠将他抵在棺椁上,垂落的裙裳交叠着,也如流云一样悠悠荡荡,起起伏伏,缓缓的交缠中,终于,是他先服了软,嗓音喑哑,“翠翠,不准再骗我了。”
惜翠将额头抵在他额间,轻轻地嗯了一声。
“好。”
“卫檀生,”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让我们俩做一对寻常夫妻吧。”
卫檀生静静地看着她。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众生随业而转,他几乎已经分不清眼前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