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近半个月来的案卷就够他俩看上大半天。
开春闹饥荒,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县中各地大大小小冲突不断。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宗族抱团,两个村子两家宗族为了地头掐起来,闹不好就要出人命。
这事儿简娣不敢懈怠, 要她当年上学工作的时候能有这个认真劲儿,早就走上人生巅峰了。
令简娣吐血的事, 县里的吏员大部分都是走后门靠关系卖, 花钱买来的位子,实际上能干事的人少之又少, 大部分事情全都落在了县里几个通文墨的人头上。
她和卢仲夏刚来这儿, 还必须要时间搞清楚密阳县的情况, 不能睁眼装瞎。
其中辛酸根本没法诉说,害的她和卢仲夏这几天根本没睡好觉, 常常挑灯奋战到半夜。卢仲夏用功起来比她更拼命,县中实际主事的还是他, 他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把责任全都挑在了肩膀上。
害怕他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熬夜熬成了个秃子,简娣只好抱他上床睡觉。抱得多了, 简娣也感觉自己少女心也死得差不多了。
这才刚结婚, 别说度蜜月了,连能坐下来一块儿喝喝茶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借粮的事儿迟迟没个回音,寄回来的信都是在哭穷。这也不能怪同僚们无情, 这地方粮食本就不够吃, 密阳县周围也是多处受, 省里的存粮根本不够大家分。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如今一当家,才知道食堂上贴的那些“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的标语,是多有道理。而这些,她从来都不曾真切地体会到过。
刚启程的时候,她和卢仲夏还嫌弃邸店里的饭菜难吃,现在为起表率作用,带头度过荒年,只能吃更难吃的糙米饭。
人的适应能力果然是强大的,刚开始吃有点儿艰难,吃习惯了,一碗饭也能吃得干干净净。留一粒米简娣她都觉得有罪恶感。
在密阳县,她能吃饱就已经是一种奢侈。绝对没有理由再去嫌弃这儿嫌弃哪儿的。
而她也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为什么但凡历史上的朝代一律都将农事看作国家头等大事。因为没饭吃的时候谈什么都没用。
仓库里的粮食,简娣清点了一番,吩咐冯县丞定量地发下去,也快吃完了。急得简娣团团转,下巴上都冒出来两个痘,又红又大的鼓包,按一下就疼。
“我觉得我真对不起你,”简娣指着下巴上的痘,对卢仲夏说,“这才几天,就毁容了。”
好好的一白面俊秀小青年形象,下巴上长俩痘,总觉得有点儿碍眼。简娣她看着别扭,老是手贱得想去挤,考虑到这是卢仲夏的身体,万一留了痘印不太好,她只好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卢仲夏倒了杯菊花茶放在她手边,语重心长地安慰她,“这些事急也无用,阿娣你思虑太重,肝火旺盛,不如静下心来喝杯茶,清清火。”
简娣掰过他的脑袋,正对着自己,指着他眼睛下俩浓重的黑眼圈,道,“你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
卢仲夏不好意思地别过了眼,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轻轻地扫在简娣手指上,有点儿痒痒的。
简娣呼吸一停。
紧接着,悲愤顿时涌上心头,再这么下去,她以后换回来,说不定会进化成一个爱上自己的自恋狂。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想起几声轻咳。
简娣忙松开卢仲夏,越过“他”头顶,便看到了冯县丞站在不远处,脸上神色一言难尽。
冯县丞对卢仲夏一直颇有微词,连带着对简娣也出些不满,觉得一个不守妇道,另一个糊涂拎不清事。但碍于简娣的面子上,并未在言语行动上表现出来,只是脸色一直不好看,常常冷眼以对。
而冯夫人受自家相公的影响,对卢仲夏也看不上眼。
简娣还不小心听到过冯氏和自家婢女抱怨。
“县尊的夫人又如何?还不是个不识礼数的蠢物,这些政事哪里轮得上女人来插手。我好心好意的去亲近她,本想教教她,你却没看到她那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简娣:“……”
她都不知道原来卢仲夏他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的脾气哪里会“眼高于顶”,也只有可能是碍于礼节,出于尊重,在和异性保持距离,到了冯氏眼中,却成了仗着县尊夫人的身份瞧不起人。
简娣默默地给卢仲夏点了个蜡。
“只可惜县尊他年纪轻轻,样貌生得这般好,却娶了这么一个蠢货回家。”
赞美了卢仲夏他的外貌,他听到了会不会高兴一点啊。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们,冯县丞走到简娣面前,行了一礼,直接无视了卢仲夏,“县尊。”
简娣让他坐下,“你这时候来,是有什么事?”
冯县丞岔开了腿坐着,又看了一眼卢仲夏,不满地抿唇,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几个大字,“不好开口”。
被暗地里挤兑的卢仲夏并不生气,顺从地离开了内衙,退了出去,留给了简娣和冯县丞谈话的空间。
想不到,刚刚走掉的“县令夫人”才是你真正的上司。
每次看到冯县丞对卢仲夏态度不太友善,简娣都忍不住对其报以淡淡的同情。
卢仲夏一走,冯县丞的神色才回暖了不少,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县尊,今早我去仓中查了查余粮,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叹息道,“倘若再无粮可吃……”
虽不太喜欢这位多管闲事的冯县丞,但到该处理正事的时候,还得聚在一块儿商量,他在密阳县做了有许多年了,在很多事上,简娣都要麻烦他,从他那儿打听信息,听取他的意见。
“这我明白。在省内借粮如今看来是借不到了,我想到省外看看。”简娣道,“过两天,你去将县里的商户们都叫来,我有事要同他们商量。”
该不该对商户下手,她跟卢仲夏也考虑了许久。
粮食不够,借粮又没有回音,在借到粮食前,想要渡过这一段艰难的时期,对商贾们下手是无奈之举。每每想到这儿,简娣都有点儿良心不安。密阳县的商贾们不多,加起来也杯水车薪,只能解一时之难。
借粮才是当务之急。
在这一点上,简娣不得不承认卢仲夏比她果决许多。冯县丞知道她在考虑什么,唯唯诺诺,应承了下来。
*
没等到冯县丞找来商户,密阳县里有就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小吏来报的时候,简娣刚给自己倒了杯茶,正和卢仲夏商量寄信到京城的事。
光靠卢仲夏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借到粮还远远不够,还必须要找人帮忙。
她一口茶还没进肚,却见到衙役急匆匆地跑进来,说是有个姓高,伙同了其他人,一块儿闹到了县衙里。
这个姓听起来有点儿耳熟,简娣在脑子里了一圈了无结果。
卢仲夏提醒她道,“十天前,高家村。”
简娣猛然记了起来。
她前两天看的案卷中,确实有一个姓高的村子,和隔壁一个姓赵的村子打了起来。当时官府的人去了,缉拿了不少人,都关在了外监。
这几天她忙得昏头转向,自然也没想到这班人马。

☆、第15章1章 打官腔

刚上手学着做县令没多久, 业务不熟练, 她还是疏忽了。
茶, 是喝不了了, 这伙人要闹起来, 还需要她去坐镇。他们人数太多, 衙役们不好驱赶,只能拦着, 等她过去。
卢仲夏没多说什么,但看向她的眼神温和中隐约透着些勉励。
他将他的身体,他的身份, 他的一切都放心地交给了她。
“有多少人?”简娣问。
衙役道,“约莫有几十人。”
简娣到县衙门口的时候,果然便在县衙门口看到了几十个人, 乌压压的一片, 男女老少皆有。
为首的是一个健壮的青年男性,国子脸, 袒露着上身,神色愤愤不平,很不好招惹。其余人都神情焦灼激动, 大有不给个交代就豁出一条命大闹县衙的意思。
这个时候,人心浮动,稍有不慎, 就会演变成一场暴力的斗殴。衙役都知道这一点, 自然不敢动手。只能由主簿领着, 等简娣过来。
简娣一出来,他们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眼看着主事的县令出来了,原本等得不耐烦的一干人,如同煮沸了的水一样,纷纷嚷嚷了开。
那青年想要冲到简娣面前去,被挡在他面前的衙役眼疾手快的拦下。
他伸着脖子,依然不死心,涨得脸色通红,朝着简娣的方向吼叫道,“大人!大人出来了!”他转头看了眼身后,又是振臂一呼,领着其他人一齐道,“大人作主!”
看着眼前的一幕,简娣突然对这没完没了的事感到一阵心累,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自心底漫出。
前一段时间冒出的念头,再一次涌现。
她真的能做好吗?简娣茫然地想。
这几天每日每夜地处理公务,但还是出现了疏忽和纰漏。她面前的这群人现在情绪激愤,她能在不爆发冲突的基础上,安抚他们吗?
想着,简娣甚至冒出了一股撂担子不干的冲动。
好在,冲动来得快去得也快,简娣蓦地回神,懊恼地敲了敲脑袋。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放弃,既然决心跟着卢仲夏走出来,必须得要乐观地积极面对。
她从来没想过穿越,她的人生却因为这个巧合而改变。
没穿越前就是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穿越后又受困于姚鉴与詹家之家,想想就丢人。
当初一门心思想要离开姚鉴,离开詹家和简家,想要自己一个人好好过日子。现在终于实现了愿望,结果一碰上点挫折就这么轻易地被打倒,她这也太弱鸡了点儿。
作为一个穿越女,简娣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门儿清,像其他人一样玛丽苏是指望不上了。
她所能做的,就是做点自己能力范围内有意义的事。
就比如现在。
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她不能让机会白白地从她手中溜走。
振作起来啊,简娣。
拍了拍脸,简娣打起精神,走到了门口。
架子是要摆的,不立威不足以服众。
他们既然敢来,便是在赌刚到任的新县令的为人。她只要后退半步,面前的人定会跟着前进一步。
想要在荒年中治理好密阳县,不得不立威。
她一出现,人群随即安静了一秒,但不过一瞬,转而更为激动,嚷嚷着挤了上来,口中大喊求县尊作主。
这将守在她身边的衙役吓了一跳,忙伸出胳膊护着简娣往后退。
简娣示意他不用,往前又走近了两步。
卢小哥的脸蛋虽然年轻俊秀,冷下脸来,却也隐含锋锐。
回忆着吴承泽那副冷淡的模样,简娣环顾了一圈四周,故作不满地拧起眉头,“肃静。”
可能是因为平民百姓对当官的都有些忌惮,众人面面相觑,没敢再说话,几个眼神示意下,将那青年推举了出来。
“大人。”青年愤懑地上前,“小人是高家村上的,单名一个忠字,这回和乡亲们前来,只为……”
“你来做什么我已经知道了。”简娣打断了他的话,“但这官府中,容不得旁人肆意喧哗。你们这般闹哄哄地来,聚在堂前生事,就不怕我将你们全都押入牢里吗?”
青年好像还有些不服气,“怕什么?我们今天既然敢来,就是豁出一条命,也要讨个公道。”
“那你说说,你要讨个什么样的公道?”
“十多天前,明明是赵家人不讲理,要占我高家的地,现在的情况大人你也是晓得的,到处都没的吃。他们也就是看中了那片地头上的枇杷树!这些枇杷我们高家村上的人分都不够分,他们还偏要来抢。官府过来,却把我高家的人和赵家的人一块儿拿了,到现在也不见放出来!我们不该来讨个公道吗?!”
这还是因为冯县丞和稀泥。将他们收押在外监之后,竟忘了这茬。现在还要她来收拾烂摊子。
“官府依照《大庆律》办事,在你眼中倒是我大庆的律法不公了?”
质疑当今律法非同小可,青年并非不懂,气势顿时一弱,“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也知道你们是挂念亲族。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密阳县的衙门办事自然也要遵从律法。”简娣抬抬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县令的身份别说还真好用,青年当下便不再吭声。
“我奉命到此,自然也是想着不负皇恩,好好治理本县,定要让县中上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简娣使出了浑身解数,又学着张孟野的模样,故意加重了语气,环顾四周,掷地有声地慢慢说道。
“这些天密阳县遭了灾,官府忙于筹措粮食,好使得百姓们能安然无虞地度过此祸,对于你们两家的处理,确实是不够妥当。”
“但你们放心,官府并未苛待你们的亲族半分,即便如此县里缺粮,也没短过他们一口吃的。在这个人人都饿肚子的时候,他们都有饭可吃,有衣被避寒。”
就是伙食不怎么样就是了。
“官府将他们关押起来,是不希望在此飘摇之际,多事之秋,还多生变故,引发动乱。倘若县中一乱,便会有贼人趁机而起,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不过,”简娣话锋一转,“你们都来求了,我也不会不放人,关在牢里的这段日子,也够他们清醒清醒了。”
“这样,你们先回去,等上两天,官府自然会放他们归家。”
“当真?”有人颤颤巍巍地小声问道。
简娣微微一笑,“我代表的是官府的面子,官府若是背信毁诺,骗了你们,这百姓中哪里还有威严可存。”
听她这么说,其他人明显都松了口气,那青年也舒展了眉头。
他们敢来这儿无非都是因为家人还在牢里,拼着一口气罢了。现在一口气泻了出来,想到自己刚刚竟然闹到官府门前,面上流露出几分后怕来。
简娣将他们的神色统统看在了眼里,他们松了口气,她也松了口气。
她其实也和他们一样有点儿怕。但她怕的主要是担心自己处理不好。
现在看看,倒比她想象中的容易。
还是一个当官的身份好用,简娣又偷偷在心里吐槽,要是换作别人,就不可能这么轻松了,愿不愿意听她把话说完都难说,还给她在这儿表演的机会。
刚刚她官方语言说得如此流畅,令简娣她自己都有点儿震惊。
最后她又说了几句安抚性的话,叫他们不用担心饥荒,回去告诉邻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官府已经筹到了粮,最近“官府没粮”的传闻都是谣言,不可信。
“我前些日子刚到此,对县中具体事务还不甚熟悉,”简娣拱拱手,笑道,“日后还是要请你们多加包涵。”
那青年没什么心眼,性子直,眼见事情如此轻易地解决了,又见简娣如此平易近人,脸上早挂上了笑意,拍着胸口道,“大人太客气了!我早就听人说县里新上任的县尊是个好官!这才敢带着大伙们过来。今天一看,果然是这样没错!”
他回过身去招呼着人,高举着手臂又领着一帮人退出了县衙。
“大人。”刚刚站在旁边看着的主簿凑上前来,想要说什么。
简娣直接堵回了他的话,“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扶我去后堂歇歇。”
做完这一切,简娣觉得很累,累得她什么都懒得去想,只要给个床她就能躺上去睡个天昏地暗。
看来还是因为近几天事情都堆到一块儿,累伤了身。
主簿小心地扶着她走了两步,到了过堂,却惊讶地看见过堂中站了一个人。
“夫……人?”
“我来罢。”
卢仲夏接过了主簿的活儿,扶着简娣的胳膊往后堂走。
“卢小哥,我好累啊。”
有卢仲夏扶着,简娣心安理得地做个咸鱼,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装作没有看见卢仲夏他明明很吃力还故作轻松的模样。
“我方才看见了。”卢仲夏反手紧握住了她的手,嗓音柔和干净得像穿堂而过的风,“阿娣你胜我许多。”
简娣:“……你清醒一点,吹得太尴尬了。”

☆、第15第2章 帮我

卢仲夏扶着她回到了后堂卧房里休息, 简娣再一次睡了过去, 她这一次睡得格外的久也格外的沉。
再醒过来后, 已经是月出东墙。
屋里不知何时点上了灯,轻纱般的昏黄烛光笼罩。
一觉醒来,简娣只感觉精力充沛,通体舒畅,浑浑噩噩的感觉一扫而空。她很久都没这么振奋过了。
奇怪, 她睡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来叫她吗?简娣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同时心生疑惑。县里不能缺主事的, 她睡了那么长时间, 理应有人叫她起来的。
套上鞋,简娣本来打算出去看看, 却在看到自己双脚的同时,一愣。
这脚,是她的脚。
她……换回来了?
难怪她之前会无来由地这么累, 一直想歇歇。
简娣只愣了一秒, 便全盘接收了眼前的局面。能换回来最好,她和卢仲夏交换身体的这段时间,确实有够累的,他俩做什么事都不太方便。
就比如说,她根本挤不出时间写话本, 鸽了辛文浩好几次, 无奈京城和密阳相隔甚远, 辛文浩只能写信唾弃她, 却不能跑过来揪着她衣领把她打一顿。
简娣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继续鸽了下去。
能回到自己的身体,简娣还是很高兴的,她激动地下床蹦跶了几下,又凑到镜子前,照了照镜子。卢仲夏对她这幅身体照料地还不错,就是黑眼圈重了点,其他地方,还没有什么问题。
她既然换回来了,卢仲夏那边肯定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他不在这儿的话,应该是在内衙书房。
穿好衣服推开门,简娣径直穿过走廊,去书房找卢仲夏。
还没走到书房,半路上,却碰见了冯氏。
她身后跟着个提灯笼的丫鬟小心侍奉。而她则,走在前面,神色倨傲。她年纪不小了,有些富态,爱戴些金饰,有点儿像个行动的首饰架。
和卢仲夏交换身体的时间中,她没和冯氏有过正面接触。冯氏的敌意全都冲着卢仲夏轰了过去。简娣对这位夫人还不太了解。
冯氏主动喊住了她,向她行礼打了个招呼,问道,“夫人要去何处?”
“我去书房看看。”
冯氏脸上又浮现出不大满意的神情来,“县尊在处理公务,我们妇人怎可过去打扰?”
她在简家的时候就怕这个,没了卢仲夏替她挡炮火,简娣一个头两个大。
看她冥顽不灵,冯氏不耐烦,拉着脸,絮絮叨叨地又开始和她讲起,为人妻子应当如何谦顺恭敬。
“我大庆朝有女官,便代表着上面是同意女人为官,干涉政务的。”简娣也摆出不赞同的神色,煞有其事地摇摇头,“冯夫人此言差矣。要真照夫人的说法,圣上封了女官,岂不是圣上的不是了?”
被简娣搬出皇上一顶大佛,冯氏顿时没了声。
简娣不管她脸色难不难看,心情分外舒畅。
“夫人别太过拘礼,这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活着,未免太累。”想到当年看过的港剧,简娣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冯氏不是她什么人,她不需要忌惮她。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冯氏夫妇的嫌弃会不会继续延续到她身上,简娣才不管。她和卢仲夏在这儿就是地头蛇,他俩嫌弃她也好,不嫌弃她也好,都拦不住她。
人这一辈子多短,要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和人扯皮嘴炮上面,那活得多没意义。
她做出和卢仲夏一起走的决定,现在再想想,是做对了。回想前几天,累是累了点,但过得确实充实。
饱饱地睡了一觉,养足精神后,简娣她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是光明的。
她找到卢仲夏的时候,卢仲夏正伏案奋笔疾书。
“你醒了?”见她进来,卢仲夏搁下笔,冲她柔柔地笑了。
再看到卢仲夏,她真有种恍若隔世的久违感。
“刚醒。”
简娣走到他身边,拉了把椅子坐下,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信笺,“你在写信?”
卢仲夏也没避她,直接将信推开她,让她看,“在你睡过去后不久,京里就送来了信,我本想着等阿娣你醒来后,再拿给你看。”
桌上总共有两封信,一封是卢家寄来的,一封则是简家寄来的。看来是上回收到她和卢仲夏寄过去的信后,凑一起送了过来。
拆开简泉寄来的信,信中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只是诉说家中境况,叮嘱她在外要如何如何。简娣一眼扫过。除却简泉的信外,信封中还塞了一张薄纸,字迹各不相同,简娣辨认下来,是简娣和简尧他俩一块儿写的。
这份信中写的内容明显更吸引她一点儿。她离开京城去密阳后,简露和她闹了许多天的别扭,不管简娣她如何道歉,就是不肯原谅她。过了这么久,简露的态度才好上一些。
她和简尧也都说了说各自的近况,盼望她早日回京。
简露还在京中提到了詹荣和姚鉴,西郊书院没有收詹荣入学,京中更传出些有关他的闲言碎语,詹姨母愁得不得了。而姚鉴,她就不太了解了,只听闻好像不在大理寺供职,调去了别处,但官阶却不如在大理寺时。
不提这两人,吴承泽近来也要准备科举,简家和吴家都对他报以了很大的期望。
这样看来,一切都在向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简娣满意地放下信,却发现卢仲夏一直在看着她,就是本来神色如常的脸,好端端地又突然涨红了。
“阿娣……”他低下声,小声提醒道,“衣襟。”
简娣反应过来。她急着过来,衣服只是随便套上,没仔细整理。刚刚坐下来看信时,衣襟松松垮垮地漏了大半。
饶是没脸没皮惯了,简娣也忍不住老脸一红,赶紧把衣服又拢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卢仲夏却伸手拦住了她。
他抿着唇,在简娣的注视中,忐忑不安地取下了束发的网巾。
乌黑的发顿时散落肩头,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着融融的暖光。
做这一切的同时,他都没有松开另一只手。
握着她的手很烫,卢仲夏双颊绯红如云,案头的烛火倒映在他眼中,燃烧,舞蹈。明亮、妖异得令人悸动。
他嗓音沙哑得好似恳求,“阿娣,帮帮我。”

☆、第15第3章 完结

密阳县衙门后院内, 辟了一方小池塘,前任县令在里面散养了不少锦鲤。
简娣保持着一个姿势, 看锦鲤看了已经快半个小时了, 看它们在池塘中来来回回游动, 鱼鳞倒映着日光,分外耀眼。
倒不是因为它们有多好看,而是她现在必须要给自己找个事情做。要是去翻看案卷,肯定会碰上卢仲夏。
为了避开卢仲夏,想来想去,她就只能躲在这儿看鲤鱼。
她现在还没勇气直视他,一看到他, 简娣脑子里就忍不住浮现出书房那张矮榻, 摇曳朦胧的灯光和青年散落的发丝, 滚烫的呼吸, 乌黑得令人心悸的眼。
耳畔似乎还在回想卢仲夏低声的央求, 一声叠着一声,柔软又忍耐, 像催命符。
一想, 简娣的呼吸又变得急促了不少, 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炸了。
谁能拒绝一个样貌俊秀的小哥, 捧着你的手,哑着声儿让你帮帮他?
简娣她是没办法拒绝的。
这么一来, 她和卢仲夏都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在书房那张矮榻上。
简娣做梦都没想到, 她竟然是在书房里迈出了自己人生中重要的一步。
当着那些圣贤书的面。
她就是脸皮再厚,回想起来,还是觉得脸上烧得慌。思来想去,只能将这一切都归咎于美色误人。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跟卢仲夏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一样不敢直视对方。
耳朵里嗡嗡作响,穿衣服的手都在抖。
“阿娣。”还是卢仲夏犹豫着,率先开了口。
简娣嗯了一声,接着就被人抱进了怀里。
卢仲夏只是抱着她,什么也没做,长长的发丝垂落在她脸上,挠着有点儿痒。他声音听上去既羞涩又藏着满满的欢喜。
“在下……很高兴。”
卢仲夏都表示了,她也不能不表示,只好闷着声儿回抱住了对方。
抱得紧紧的,胸口好似有一阵热流在缓缓流淌。
她其实也很高兴。
穿越前,这类书籍和漫画没少看,自己亲身体验还是头一回。卢仲夏和她相比没好到哪里去,他虽然也看过同窗之间互相借阅着的小本子,但自己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摸摸索索的,差点翻车。幸好稳住了,才没丢脸。
想到昨天自己如何厚着脸皮,卢仲夏闭了闭眼,心里砰砰直跳。
等将地上散落的书本捡起来的时候,他脸上又是火辣辣的,对自己这孟浪的行为既惭愧又懊恼。
实非君子所为。
在古代,家境稍微殷实一些,有丫鬟伺候着的人基本没什么**可言。晚上睡觉也有下人守在外面。简娣自己是没那么强悍的心态来叫人收拾这一片狼藉,便叫卢仲夏和她一起动手。
将所有痕迹统统掩盖干净,收拾完了,才腾出空去吃早饭。
经过一番折腾,两人坐下时,尴尬与害羞都散去了三四分,终于也能一起坐下来好好说话。
吃过饭,卢仲夏去了大堂开始上班,简娣来到这儿看鱼,一直看到了现在,满脑子都在回想昨天一幕幕的画面。
她再想下去其实也没意思。生活总还是要过的,总不能一直避着他。
简娣换了个姿势,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回到自己屋里,翻出一沓纸,收敛心神,给卢仲夏他搭把手,看看账本,比较钱粮。
这些,她还需要感谢吴氏之前的教导。
她和吴氏之间虽然闹出了许多的不愉快,但吴氏教她看账本一类的活儿却是尽心尽力。要没有吴氏教她,她现在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能上手。
本想着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但这一看,便看到了中午。
密阳县的钱粮确实有些问题,坏账累累。
卢仲夏那儿比较忙,午饭不和她一块儿吃。简娣吃过午饭,自己又睡了一会儿。
半梦半醒间,身上轻飘飘地好像落了件什么东西。
简娣困倦地睁开眼,看见她肚子上搭了床薄被,而替她盖被子的人,转身正准备离去。
简娣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扯住了他的衣袖,“卢仲夏?”
卢仲夏脚步一顿,“阿娣?”
“可是我吵醒你了?”他在床边坐下,柔声问道,他垂眸望着她,眼睛奕奕有神。
和她独处时,他好像还有些害羞,但唇角翘起的笑意是确确实实无法掩饰的。
“没有。”简娣坐起来,“我本来就睡得差不多了。”
他握住她的手,稳稳地将她拉起来,拿起床头搁着的外衣,好像还打算给她穿上。
简娣一窘,“我自己来就行。”
她穿好衣服时,卢仲夏已经坐在桌前,翻看桌上的案卷了。午衙已退,他终于得空回后堂休息,便到了简娣这儿来。
一大早处理公事,问理词讼时,他都有些心不在焉。一个人默默坐着,思绪越飘越远,脸也红得快要冒烟。
惹得冯县丞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他自然是不可能说的,退了午衙便赶紧到了后宅。
拉着简娣在身旁坐下,卢仲夏轻轻道,“阿娣。”
“嗯?”
“借粮一事,我已经有了眉目。”
其实他来这儿本不是为了这个,他来这儿,只是,想看一看她罢了。
自从今早分别后,他想要见到她的的心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迫切。
他这般急匆匆地来,难免会显得有些孟浪,卢仲夏他也不好意思叫人知晓,便偷偷地定了定,神企图用正事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
说的正是简娣和他这些日子以来最关心的事。
“我想,或许可以去找王伯父借粮。”
“王伯父?”简娣反问。
“二老爷。”卢仲夏莞尔。
简娣这才想起来,张孟野家里的那橘猫,从前的主人是卢仲夏他父亲的朋友,那位王姓郎中,王姓郎中贬谪后,才将二老爷交给张孟野养着。
“那王伯父愿意借粮给密阳?”
卢仲夏点头,“前几日,我同伯父互通了书信。”
“伯父既然愿意借粮,密阳县的难题便可迎刃而解。昨日爹送来的书信也提及了此事,只是我还未来得及同阿娣你明说。”
见卢仲夏提到这个,简娣又是一窘。
就她和卢仲夏昨天那个情况,就算想说也来不及。
借粮这头等大事有了转圜之机,简娣当然高兴。同时,她心里清楚,在粮食未到前,这一切都还只是个未知数。
“我想要亲自去见伯父一趟。”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话,卢仲夏有些忐忑,“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去?”
简娣一愣,“和你一起?”
卢仲夏问了她,她不可能不答应。她虽然有点懵,但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她答应了,卢仲夏便又笑了。
很奇怪,明明之前尴尬到不敢面对,但真的说了几句话后,那些不自在又奇异般地消散了,心中安静地仿佛滤去了一切杂音。
经过这一夜,她和卢仲夏的关系,好像比从前更紧密了一些。
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早春的树木已经开始抽枝发芽了。
用不了多久,到夏天,就会浓荫如盖。
胸中的满足仿佛快要溢出来。
卢仲夏握紧了她一些,微微低头,在她眼皮上落下了一吻,弄得她有点儿痒痒的。
“阿娣,”他的呼吸喷吐在简娣脸上,弯着唇问,“你可否想过去做女官?”
若不是交换身体,他也不会如此切身地体会到女子的难处。
比起待在后宅,他还是更愿意她能站到前面来,和他站在一块儿,就如同昨日,紧密结合,永远也不分开。
简娣摇摇头,“我还没想好。”
这是卢仲夏第二次问她,第一次还是在翰林院的时候,第二次是在这儿。
第一次,她之所以没同意,是因为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她的能力还远远不够负担起政事。但这一回,简娣却有点心动了。
可能是阳光有些晒人,简娣突然又觉得有点儿困了,倒在卢仲夏身上,困倦地又打了个哈欠,“让我再想想,等想好了,回头再说。”
当官这事也不是她想拍板绝对就拍板决定的。
脸颊的发丝被人撩到了耳后,卢仲夏低声道,“那再过几天我们便出发罢。”
“好。”
这一回启程,她和卢仲夏都有了经验,不再像以前一样灰头土脸的。
为马套上缰绳,将行李一一架上车,此次出行,是轻装从简。
前方还是未知,这一去到底能不能将粮食的事解决了,纵使有那王伯父点过头,简娣心里还是没有底。
她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车帘子却被人从外打开,卢仲夏掀起帘子,钻进了车里。
简娣一看到他,突然又觉得安心了许多。
马车驶出了城外,迎面而来的是绵延的黛色青山,高远的天空。
天大地大,前路茫茫。
自从她离开京城起,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条路她一定要走下去。
论权势地位,卢仲夏远不及那些显贵。论性格,太过纯善又不如其他人圆滑玲珑。他总是会害羞,好像有些怯弱,但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一副琉璃般的赤子心肠。
卢仲夏是个君子。
就算前途未卜,他也会跟她一起成长,一起面对。
而她,更会一直陪着他,不止以恋人的姿态,更是以平等的伙伴的身份。
在这小小的密阳县中,他们的路,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