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露紧紧地盯着她, 嘴角的线条一点一点地变得僵硬了起来,
祠堂内没点灯,又黑又冷,她声音听上去也硬邦邦的,“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仿佛为了使自己安心, 简露攥着手, 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大姐。”
“如果你是生娘的气。”眼前的小姑娘, 语气突然软化了下来,撒娇般地低声道,“我这就去同她说。”
“娘其实是喜欢大姐你的, 只是这些天她忙着你的亲事忙昏了头。我和她说清楚, 她便不会再做出这事了。”
隔着一扇窗, 简娣没法拍拍简露以示安慰,只能走上前,示意她把手伸过来。
她知道她的话简露一时半会肯定接受不了,只能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相信简露她不会不明白。
握住了她的手,简娣耐着性子道,“阿露,娘想把我嫁给詹荣。你知道我从吴表哥那儿打听到了什么吗?”
简娣直视着她乌亮的眼珠,将吴承泽刚刚告诉她的事,又全都告诉了简露。其实这话她本来不想和简露说的,只不过她不说,简露只会把她要出走这事归结成她和吴氏之间的矛盾。
简娣亲眼看见简露稚嫩的脸蛋慢慢地褪去了血色,呆愣愣地问道,“詹荣他……他当真做了这种事?”
简娣点点头,“所以我现在必须得走。”
“不,”简露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摇摇头,笃定地道,“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她低下头,眉头又拧了起来,喃喃地道,“大姐你不一定就要离开才行。”
简娣正想劝她别想了,简露却在这个时候蓦地抬起了脸,“我想到了。”
她的神情算不上喜悦,但态度却如同磐石一般坚决,松开了手,“大姐你等我,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的。”
等等!
简娣眼睁睁地看着简露松开她的手后转身就跑,眨眼,就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被锁在祠堂内,简娣伸着胳膊拦也拦不住她。
眼看着简露已经跑了个没影,简娣无奈地收回了手。
简露不能接受她要搬出去这件事,她能理解,她本来也没打算能三言两语地就说服了她。她现在担心的是,简露究竟想到了什么,依她对简露的了解,她担心她直接去找詹荣拼命,解决掉问题的源头。
心知简露靠不住了,简娣在心里默默盘算着靠自己逃出去的可能性。
祠堂里黑乎乎地没一丝光线,她围着祠堂走了一圈,在企图破坏门窗都无果后,只能又重新坐下,将希望寄托于简尧能来探个监。
吴承泽和简露都来了,她现在和简尧关系不错,他不会不来。
可她等得手脚都冻得像一块冰,也没将等来简尧的人影。
睁着大眼瞪了半天窗框,见窗外没有人再来的意思,简娣只好又放弃了盼来简尧拦住她这个姐姐的愿望。
更有可能是简尧已经被简露给拦住了。
还能怎么办?
想了半天想不出办法,此情此景,唯有认栽。
睡觉吧。
往墙上一靠,简娣闭上了眼,静静地想。
那就先听简露的,看她明天究竟能弄出个什么名堂来。
*
这个时候,简娣不知道的是,简露已经驾车出府,一路奔向了未知的黑暗中。
坐在车上,简露一动不动,脸色冷凝。
这段时间来,对于大姐和那姓卢的庶吉士之间的传闻,她有所耳闻。
既然外面都在传她和那卢姓庶吉士不清不楚的,她这就去好好问一问,问一问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没忘记之前那人曾经来信到府上,而大姐又一夜未归。他和她之间当然没有外界传得那般不堪,不过关系也肯定不是一两句话就能交代明白的。
那姓卢的住处不难探听,她不过找了几个在市井结识的好友,就得到了卢府的地址。
正值中宵,南安坊外静悄悄的,一轮残月冷冷地挂在梢头。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破了宁静,惊起了栖在枝头的暗鸦。月光下,雅雀扑簌簌地闪动着羽翅,哑声叫着向四面八方逃窜。
刑部员外郎卢行咏府邸的大门却在此刻被人叩响。
“砰砰砰——”一声叠着一声,听上去十分焦急。
门房匆忙裹了件衣裳,睁着朦胧的睡眼,提着盏灯笼,忙不迭地赶到门前,打开了门。
一开门,就看到门外站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容貌娇憨,面色凶悍,带着一股无可睥睨的气势,眉梢高高扬起,“这里可是卢行咏卢大人府上?”
门房呆呆地点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想着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怎么半夜府上来了个衣着讲究的小娘子。
“是。我家主人确实卢行咏卢大人,不知姑娘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面前的姑娘脚步不停地经过他,一路往府中走去,“我要找你们家小相公,卢仲夏。”
卢小相公?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一阵夜风吹来,门房冻得哆嗦了一下,睡意这回消失地一干二净,彻底清醒了。
本已入睡的卢府,在半夜被意外到来的访客所惊醒。
卢老爷和夫人吕氏,连同独子卢相公都匆匆忙忙起来,赶到了暖厅。
丫鬟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望着暖厅那儿传来的一阵暖色光晕,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相公在外招惹了什么姑娘。”小丫鬟脸贴着脸,悄悄地咬着耳朵“好像叫那姑娘找上门来了。”
另一个小丫鬟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这……定是有误会吧?以相公的为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家中的小相公,样貌俊美,待人温和有礼,要说他做出对姑娘始乱终弃这种事,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两人正交谈间,突然看到曾经在小相公身边伺候着的大丫鬟玉藻走了过来,“你们两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没……没什么。”小丫鬟们交换了一个眼色,立马乖乖地低头站好。
丰满秀丽的大丫鬟,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们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暖厅。
暖厅中,简露正在打量着卢仲夏。
青年面容如玉,乌墨如鬓,衣着干净整洁,双眼在灯光的映照下倒映着温煦的暖光,看上去半点都不像半夜仓促赶来的,唯有鬓角微乱的发丝暴露了事情的真相。
望着眼前这个和记忆中的姑娘有五六分相像的少女,卢仲夏也有些讶异。
他是半夜被府中喧闹所吵醒的,披了衣走出房门,便听见府中小厮说有姑娘要见他。
这动静不仅惊醒了他,还惊醒了睡梦中的卢行咏和吕氏。
有个姑娘半夜突然到访说要见卢仲夏,这还了得?!
卢行咏和吕氏齐齐吓了一大跳,忙赶到了偏厅。
偏厅中的姑娘自称姓简,容貌娇美,衣着虽称不上多华贵,但也精致考究,行为举止颇为有礼,看上去不像是来找事的。
卢氏夫妇俩这才松了口气。
“我想同卢相公谈一谈。”姑娘礼貌地道。
既然不是来寻事的,卢大人和卢夫人顿时就放了大半的心。虽然对方半夜前来,确实有些惊世骇俗了些,但看到她面色焦急,应该是有要紧事,他俩都并非死磕虚礼的人,当下便允了这姑娘的话。
在短暂的震动后,暖厅中又复归了宁静。
望着简露,卢仲夏犹豫地问出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困扰着自己的问题,嗓音依旧温和,“可是阿……简姑娘托姑娘来寻我的?”

☆、第131章 提亲

简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屋外日头高悬, 阳光照入室内,晒在她冻得僵硬的肌肤上, 勉强回温了些许。
在祠堂靠着墙睡了一夜, 简娣全身上下又酸又痛, 惦记着出走的事, 梦里她也没得个安稳。她梦到了她和詹荣成了亲,婚后相亲相爱,似乎对詹荣所作的龌龊事毫无所知, 简娣开了上帝视角看着梦里的自己, 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急得想捶醒梦里的自己, 一眨眼, 却又看到詹荣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吓得她慌忙推开了詹荣, 下一秒, 詹荣突然变成了卢仲夏,面上神情惊讶又困惑。
紧跟着, 她就惊醒了。
看着阳光下跃动着的细小尘埃, 简娣长长地舒了口气。
幸亏是梦。
晃晃脑袋, 将这个可怕的梦甩在脑后,简娣费力地撑着手, 从地上爬起来, 敲了敲酸痛的腰背, 绕着祠堂走了一圈, 活动活动已经僵硬的筋骨。
她依稀能听见前屋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响动, 慌乱的脚步声和人声响作了一团,简家平常没什么应酬,府上人员简单,府里基本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这动静都传到祠堂来了,还是头一次。
想到昨天简露匆匆离开的那一幕,简娣心里咯噔了一声。
总不会是简露她真的闹出了些什么。
问题是,她现在被关在祠堂里,出又出不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啊。
想到这儿,急急忙忙走到门前,贴着门缝,费力地辨认着从前面传来的声响。
但从这些零碎的声音中企图辨别出有用的信息是在太难了,她只能听到丫鬟婆子交谈声,却听不清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简娣她也只能瞪着眼干着急。
兴许是上天见她扒着门缝的行为太惨了点,前面的动静更大了些,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人声,仔细听倒也能听出个支离的字句来。
只不过,听声音好像是……
像是往她这儿来的?
“大姑娘在里面?”
“快,快把大姑娘放出来。”
伴随着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祠堂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时间,阳光争相恐后地涌入了阴暗的屋内。
简娣适时地往后退了一步,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
门外逆光站着几个丫鬟和一个婆子。
那婆子看到她,脸上顿时浮现出些欢喜的神色,嘴上念道,“大姑娘,太太叫你呢。”
叫她?
婆子的话让简娣她倍感莫名其妙。
昨天吴氏的意思还是要关她关到服气,这才一晚上就把她放出来了?
“是不是外面出什么事了?”简娣脚步没动,隔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
“出事?”婆子愣了愣,回过神来后笑吟吟地连连摆手,“没出事,只不过府里来了几位贵客,太太喊你过去。”
简娣还想在问点什么,那婆子和她身后的丫鬟已经一拥而上,簇拥着她往外走。
等简娣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按在了梳妆台前。
简娣精神恍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有点分不清她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
铜镜中映照着个形容邋遢的女人,刚睡醒油光满面,双眼无神。
可能她这幅样子其他人也看不下去了,简娣见那婆子吩咐了一句,便有小丫鬟端了盆水上前,另一个丫鬟拧着巾子,为她擦脸。原主待人宽容,简娣她自己也没什么主仆架子,故而这些丫鬟对她都颇为亲昵。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她脸上的灰,小声道,“大姑娘真好看。”
她长什么样,简娣心里还是有些数的,原主容貌只能称得上秀丽。
不过有人夸自己,简娣心里也高兴,纠结了一晚上的阴郁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替她擦脸的姑娘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和后世初中生不同的是她两只手上已早早地生了茧,指节粗大。阳光从屋外照进来,洒在她脸上,映衬地她脸颊透明中泛着些血色。
望着面前亲近她的小丫鬟,想到詹荣的所作所为,简娣刚刚才好了一些的心情,又一点点地回落了下来。
几个丫鬟,有帮她穿衣服的,有为她梳头的,有忙着为她上妆的。
让比她小的姑娘给她穿衣服,不管过了多久,简娣都没办法习惯。
一通忙活完,又让她们牵着来到了婆子面前,由她过目。
婆子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走罢,免得让人等急了。”
一觉醒来,她仿佛和这个世界脱节。
步履匆匆地跟在婆子身后,简娣打量着身边经过的下人们,那一个个从她身侧路过的下人,虽然没说话,可眼神却隐隐往她身上飘。
那所谓的贵客,肯定和她有关,否则干嘛慌慌张张地把她拽起来,好好打扮一番。
简娣心里算不上轻松。
前面究竟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那婆子一路带着她去的方向是正厅,简家会客一般只在偏厅,这在正厅,还很少见。
离正厅还有一截路的时候,从屋里出来了个丫鬟,急忙往她俩的方向走来,“大姑娘来了?”
“来了来了。”婆子忙不迭地应道。
丫鬟目光落在简娣身上,悄声提点道,“姑娘快进去罢,太太支我出来瞧了好几回了。”
“这里面是什么人?”
她摇摇头,神情复杂,“是两个年轻的相公,婢子也未曾见过。”
两个年轻的相公?
来找她的,简娣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卢仲夏,只不过,碍于礼教,卢小哥应该不会就这么贸然上门。更何况,这段时间,为避嫌她和卢仲夏就没再见过面了,连书信都未曾通过。就算来找她的真是卢仲夏,那另外一个又是谁?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简娣小心翼翼地步入了正厅。
刚迈进屋,屋里好几双眼睛似有所觉,纷纷都转向了她。
在满屋的视线中,唯独有一双瞳仁干净温润,眼底闪着细碎的微光,瞧见她走进来,那眼中又亮了一亮,眼睛的主人弯起唇角,无声地对她露出了一个软和的微笑。
卢……卢仲夏?
简娣惊讶地愣在了原地,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怎么会在这儿?还跑到简家来了?
还没从见到卢仲夏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打前方又传来了一道视线。
美目微挑,略含促狭,风流蕴藉。
不是谢朗还能有谁?
这回,简娣她彻彻底底地陷入了震惊中。
卧槽,谢朗为什么会在这儿?还是和卢仲夏一起的?
这一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这一觉睡醒,到底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了简泉的声音。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简娣视线匆匆掠过,正厅中坐着的不仅有卢仲夏和谢朗,还有简泉和吴氏,简露和简尧,吴承泽甚至詹家人也都到了场。詹姨母看她的眼神微冷,而詹玉看她眼神却格外复杂。
在简露旁边,特地为她空出了一个座位。
这一阵势看得简娣云里雾里,她晕乎乎地往自己座位上走去,对上简露的视线,简露嘴角略含了些骄傲的笑意。
还没等她坐稳,端坐在她对面的卢仲夏轻轻地抿起唇角,拘谨而羞涩。
简娣懵逼地回望,眼神示意你在干什么?
卢仲夏却轻轻摇了摇头,紧跟着他便突然起身,不再看她,只面朝简泉行云流水般地行了一礼,垂在鬓后的巾带晃了一晃。
他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眼神不卑不亢,温和有礼,“简姑娘既已到了,不知简大人对于在下的请求考虑得如何?”
“在下……”他眼睫一低,“是真心实意想要求娶简大人掌上明珠。”

☆、第132章 惊怖

等等!
简娣惊恐地瞪大了眼。
一定是她耳朵出了点问题!刚刚卢仲夏他说是来……提亲?
就像被人对着脑门敲了一棒子, 简娣彻彻底底地懵在了当场。
而那一头,卢仲夏却好似未察觉到她的惊悚, 仍温润有礼地缓缓说道,“在下……爱慕简姑娘许久,今日冒昧前来, 实则因为简姑娘夙承家学, 贞静幽闲,可遇而不可求, 恐来晚一步,掌珠为他人所得,这才贸然赶来, 失礼之处, 还望简大人见谅。”
这……
这一晚上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脑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简娣愣愣地听着卢仲夏这一波瞎话, 脸倒是不自觉地先涨红了。
夙承家学, 贞静幽闲……这话他也能说得出口。
简娣她怎么说也是暗藏着些少女小心思的, 如今见卢仲夏跑来提亲这阵仗, 她自己心里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翻涌,脸一阵接一阵地烧得慌。
再看卢仲夏他眼神沉静, 神色真挚, 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的模样, 她也不知道是该佩服他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好, 还是先打断他正在说的话, 将眼前这一切先搞清楚。
眼前这个光景,就算是刚刚再懵圈,这个时候她也反应过来了。
这事和简露绝对脱不了干系。
她和卢仲夏已经有许久未曾联系,而她被关在祠堂里的事也只有简家人才知道,他是绝不可能知道的,就在她被关起来的第二天,他就上门来提亲,恐怕是简露昨天找到了他,说了些什么。只是因为卢仲夏突然来提亲,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她身上,一时半会儿,简娣还找不到机会逮着简露问个明白。
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展开让她有点措手不及,她也没那个心思再去追问已经发生的事。
卢仲夏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是真的打算娶她,简娣明白他不会拿这事开玩笑,既然此刻说了,就必定会做到。
在她来之前,他和简泉吴氏似乎已有过一番交谈,简泉听了这话,没显露出任何吃惊之色,只是神色凝重,一手抚须,沉吟了半晌,“你言辞倒也算诚恳,只不过,阿娣她既来了,这事还得问过她自己。”
卢仲夏点了点头,面颊微红,“这是自然。”
从简娣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嘴角轻轻一弯,勾勒出月牙儿一般的弧度,如同挂在柳梢的弦月,满洒着莹润的清辉。
她很久没看到过他这般笑容了,真正的发自内心,并非出于礼节。
卢仲夏他好像真的很高兴……
简泉话刚说完,吴氏却突然插了进来,她正襟危坐,竖领袄子上的玛瑙扣扣得紧紧的,整个人也如同一张绷紧了的弦。
指尖抚上了椅把,吴氏脸色说不上多差,只是问出口的话却显得有几分冰冷,“你既声称爱慕阿娣已久,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今日仓促前来,也无冰人说合求亲?”
昨日她才同简娣提及她与詹荣的亲事,今日便见卢仲夏上门前来,其中缘由绝不可能是巧合。
想到这儿,吴氏的脸色又难看了半分。
这些日子,她为简娣的婚事她已付出太多心力。她这女儿即便并非她亲生,也有着自小抚养长大的情谊。荣儿有时候荒唐归荒唐了些,但也不是那些没脑子的纨绔。他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将简娣嫁给他,有亲戚情谊在,总归比嫁给旁人放心。简家不是什么大家,再加上如今简娣名声在外,二嫁还想物色个好人家极难,詹家无疑是最可靠的选择。
她都已和詹家谈拢,却没想到横空又跳出来这个卢仲夏。
其实卢仲夏倒不算仓促前来,简娣一眼就看到了角落摆着的几口红木箱,他又拉了谢朗过来,显然是做了一番准备的。
卢仲夏脸上红晕转淡,神色和刚才相比也显得镇静了不少,吴氏这么说,他也未显慌乱,“此事确实是晚辈孟浪了。”
“实乃翰林馆试将临,晚辈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温书,今日才听闻大人欲为简姑娘说亲,听闻此事,一时慌乱,匆匆向先生告了假回府打点,本也想托冰人前来说亲,只是,一来,这仓促之下,恐不能觅得好媒人,唐突了简姑娘。二来,托媒人上门自己心中总归有些不放心,不如自己亲自前来,更显恳切。晚辈没带上冰人,并非不重视阿娣,更是因为太过珍重,才想自己亲身前往。”
“虽无冰人,但晚辈还请了一位翰林同僚一并前来。”
卢仲夏转过头,略一颌首,谢朗便笑吟吟地缓步上前,仪态风流地行了一礼,“晚辈谢朗见过简大人。”
吴氏没听过谢朗的名字,不代表简泉没听过。
她对卢仲夏本就心怀不满,情绪难免也迁怒到了跟着卢仲夏一块儿来的人身上。谢朗上前,她正欲说些什么,却不料被简泉拦下。
谢朗这个名字在朝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仅是因为他有个好爹,更因为他还自己努力考了个状元。之前见到这陪同的年轻人简泉心中已有些疑惑,这时候听他自报家门,得知这人竟然就是谢阁老幼子,今科的状元时,心中不由得一震,仔仔细细地又将眼前这位气质清贵的年轻人打量了一遍。
“你……便是……?”简泉踌躇着问道,“谢阁老之子?今科的状元?”
谢阁老?吴氏一愣,心中恼意因着一怔,顿时散了泰半。
“晚辈不才。”口上说着不才,但看谢朗的表情,却没几分谦虚的意思,“卢相公一时半会儿找不着适合的媒人,”他悠悠地笑道,“便请晚辈前来且充作这说合的冰人。”
“晚辈同卢相公与简姑娘都有些交情。”谢朗嗓音轻扬,轻飘飘说出来的话却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人耳侧,而当事人依然恍若未觉,有条不紊地说道,“卢相公对简姑娘之爱慕倾心,晚辈亲眼目睹,这些日子我见他辗转反侧,一筹莫展,可不正是相思刻骨?”
“简姑娘蕙质兰心,卢相公翩翩少年。卢大人也在朝为官,家中书香,更遑论卢兄年纪轻轻已中了进士,日后更是前途无量。本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虽说在朝中做官,但简泉官卑位低,平常也就在官署打打卡上班,除却有召集百官的大事,否则是无缘面见天子的。但这谢朗不同,谢阁老自从四十入阁,几十年来一直跟在皇帝身边服侍,虽有个张孟野横插在前,但他和皇上间关系之亲近,旁人难以想象。谢朗含着个金汤勺出生,比旁人多了不知多少倍的气运,自小便能踏入这显贵圈子中去,同那些龙子龙孙们交情匪浅。
这时候看到谢阁老最宠爱的幼子竟然主动上门拜访,简泉不可不谓讶然,虽说他比他大个几十岁,也不是谢朗来提亲,但这震动已经够让他心中翻江倒海好几回。
他知晓自家闺女同眼前这个卢仲夏有交情,哪里晓得她和谢阁老的幼子也有些交情?惊讶的不止有他,连喜怒向来不形于色的吴氏,也由不得吃了一惊。
简泉惊愕的同时,被谢朗一通说道,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合适,肚中的话滚过了千百回,却怎么也到不了喉咙口。
此情此景,卢仲夏微微一笑,伸手探入左手衣袖中,“晚辈这儿还有一封信,想要交给大人过目。”
简泉心思本不在信上,只下意识地接过卢仲夏递来的书信,粗略地展开一扫,但这仅仅这一扫,他便震怖地抬起头,险些失声叫了出来,“这?!”
他后半句话着实让在座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这是……首辅的信?!”握着信的手紧了一紧,眼前端正遒劲的墨字清楚地彰示着书信主人为何人。
卢仲夏退后了小半步,温言回答,“今日首辅刚巧来了趟翰林,首辅他和善可亲,见晚辈如此苦恼,便为晚辈书了这么一封信,说愿牵这红线,合一门良缘。在下虽没寻着媒人,但想着有首辅牵线,谢相公作保,应是足够了。”
“首辅他……”
简娣遥遥地看着简泉手上一纸书信,心中的惊讶不比简泉少。
张孟野他怎么也掺和了进来?他又不是谢朗和俞珉,她和张孟野唯一一次正面接触还是因为辛文浩。
就这一天的时间,卢仲夏他究竟偷偷做了多少事?
站在众人视线中央的青年进士进退有度,态度温和中又隐隐透着股坚定之意,看上去更像是已经准备已久。
简娣出神间,感觉到袖子好像被人扯了扯。
简露惊讶地低声问道,“是首辅?首辅怎么给咱家也带信了?”
这她也不知道啊。简娣无奈。
张孟野不愧为大庆朝国民男神,名头太响。简娣一眼看去,简尧便不提了,就连平时稳如磐石的吴承泽,这个时候看着堂前的眼神中也染上了一抹讶异。
至于詹荣,嘴角的笑意不止何时已退去的干干净净,难得皱起了眉。
不过他的神态倒没像詹姨母一般仓皇,只见他眼神微转,轻抚着袖口,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