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娣点头如捣蒜,迈出了吴氏屋里的门槛,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眼檐下一角的天空。
今天正好赶上了个阴天,天空灰暗阴沉,寒风萧瑟,庭院中寂寂无声。
天越来越冷了,好像快到过年的时候了吧?简娣怔怔地想。
*
和江储相亲后,吴氏没急着继续帮她张罗,毕竟时下再开放,一个和离过的姑娘忙着和人相亲,难免会遭人背地里指指点点。不止在这儿如此,就算在现代也一样。
她没想到的是,有天傍晚,吴氏又把她喊到了她屋里。
简娣一脸懵逼地去了,却看见吴氏眉眼间难掩的喜色。
“你可知晓你姑母同我说什么?”
“姑母?”
“上次同你见过一面的江姓相公,你可还记得?”
“说了些什么?”简娣心中咯噔了一声,顿生不详的预感。
吴氏舒展着眉头,笑道,“听你姑母说,那边的意思想来是有意再让你们接触接触。”
“你有所不知,你姑母说,那江姓相公就是个闷葫芦的性子,上回想来倒是你误会他了。”
吴氏还在说着那儿说着,简娣的心神已经完全没在吴氏说的话上。
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在盘旋着。
江储他不介意和她相亲?甚至还有意思继续接触接触?!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一冒头,简娣就如遭雷劈。
除非江储脑子被驴踢了,否则她压根找不到理由来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毕竟,现实是她是一个无权无势,没多少姿色还嫁过人的妇女,而江储是一个在朝堂上大杀四方的左副都御史。生活又不是小说,江储看上去也不是个霸道总裁,顶多算个凶残点的官职高的杠精。更何况,她这副身体只和江储见过两面,没理由江储同意和她继续发展。
除非说,江储他,一个单身三十多年的大龄剩男,真的想成亲了。
这个真相简直比任何真相都要可怕一倍。
更可怕的是,除了这个理由,她再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朝堂上逮谁喷谁,从来不虚的江杠精江大人,竟然想安安稳稳地成个家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吴氏笑着叹道,“也难怪,毕竟他已有三十多的年岁了,听你姑母说,确实是有意成家了。”
“若当真如此,那再好不过。他大你许多,看起来像是个打算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你若同他成了亲,往后的日子他也能包容你。”
为什么她会有种江储想要找个老实人搭伙过日子的错觉。
简娣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相亲对象这么多,江储乐意和她多接触接触,难道是看她长得像个端庄矜持的老实人吗?她还从来没发现自己样貌气质是贤妻良母型的。
不过现在重点不是这个,现在重点是,江储他愿意和她继续发展,甚至有可能愿意和她一起搭伙过日子。
简娣放下手,干咳了两声,看了眼吴氏的脸色,“娘。”
“嗯?”
“女儿能不去吗?”
此言一出,吴氏顿时变了脸色,“你不愿?”
“也不是不愿。”简娣妄图找借口应付,“只是……女儿……尚未做好再嫁的准备。”
她都没决定好再嫁人,更别说再嫁给江储。
吴氏倒没有责罚她,但眉眼间的笑意也收敛地一干二净。
“我知晓你心中所想。”她叹道,“可是经历姚鉴一事,让你害怕了?”
“但生为女人,你怎能不嫁人,既为女子,生来便要嫁做人妇,替丈夫生儿育女的。女人势弱,男人便是我们的天,便是女人的依靠。”
吴氏说的话简娣不敢苟同,但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傻傻地反驳吴氏。
实际上,简娣她也没打算真的能在这个环境中保持单身。
吴氏看她低垂着眼,又是一声叹息,言辞间退了一步,“你眼下莫要多想,只不过再见一面罢了,谈婚论嫁还为时尚早。”
简娣点点头,算听明白了。
“那何时再见一面?”
“如今已是年关,家家户户也都在忙,此事想来要等年后再说。”
这让简娣心中略微感到了点安定。
毕竟身处古代,父母的意思大过天。只要把年一过,保不准江储就换了想法。就算江储他没改变想法,她也能好好和他说一说,依照江储的为人,肯定能听进去,绝对不会为难她。虽然接触不多,但对于江御史江大人的节操简娣还是很有信心的,更别提她和他之间又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从吴氏房里出来后,简娣安慰了自己几句,算是勉强接受了眼下的情况。
可能是因为吴氏看上下江储了,一段时间内再没唠叨她再嫁的事。
和大小狗官们对江御史嗤之以鼻不同,没了吴氏和简泉的唠叨后,简娣真情实意地想好好感谢一下这位众人眼里的杠精,甚至还想送一面锦旗到他府上,谢谢他救她狗命,让她难得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就算整天往书铺跑,吴氏都没再说她。
与此同时,书铺那儿也决定了在年前把《状元宝典》推出来。《状元宝典》可不比她写的话本,这是由今科的进士们一块儿编纂,再请了大儒润色点评的。费时费力,书铺那儿十分看重。简娣和辛文浩他们特地翻着黄历,十分又封建迷信地请了人卜卦,算了算吉凶,最终,才郑重地敲定了日期。
在新书上市前,不止她和辛文浩,其他人也往刻书坊跑了好几次,生怕出现什么闪失。简娣也答应了和她一起遛鸟唠嗑的大爷们,等书面世后,一定送上一本。
“书推出来后,就能好好休息一阵日子了。”从刻书坊里走出来,简娣对卢仲夏道。
今天是他陪她往刻书坊跑一趟,好在一切都在按照预定的计划进行着,没出任何差错。
听闻她的感叹,走在她身旁的青年士子,偏了偏头,微微一笑,问道,“不知简姑娘这段时日如何打算?”
“眼下都到了年关了。”简娣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在家里待着等过年吧?”
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简娣本来还想问问卢仲夏,但却看到他已经转过了头,眼神温和宁静地注视着前方飘落的枯叶。
简娣看了眼她和他之间的距离,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这个念头。
卢仲夏虽然和她同行,却并非亲昵地肩并着肩,他有意在两人间保持了一段距离,这短短的一臂之差,却好像是他亲手划下的一道鸿沟。

☆、第101章 新年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可惜简娣已经没有时间去向卢仲夏问个清楚了, 因为就要过年了。
这是她在简府, 和简露等人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年关将近, 府里开始忙活了起来, 吴氏让她和她一块儿操持府中的庶务。
年货要一样样列作清单,交由下人去采买,一年来的账在此刻也要细细核对,府中还要大扫除一番, 除旧迎新。不论哪一件事做起来都不容易,忙得简娣晕头转向。她之前在家的时候,全家也不过几口人,哪里像现在,府上一大帮子的人。
“昔日你在姚鉴府上就是如此主持中馈的?”吴氏皱眉问。
简娣一阵心虚, 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找理由,只能乖乖认错, “女儿知错了。”
吴姚鉴府上人员配置少, 她根据原主的记忆来处理算不上吃力, 但简家不同,简家这一大帮子亲戚朋友, 说实话, 她到现在人都没认全。
见她认错态度良好, 吴氏也不好再对她发火, 只是让她叫上简露一起跟着她好好看好好学, 免得日后二嫁, 再给简家丢人。
这么忙下来, 简娣当然没时间再去想卢仲夏的事,一切事,还是等到过完年再说。
就在简娣忙得团团转的时候,《状元宝典》终于面世了。
想到和那几位大爷的约定,简娣本来想一早就把书送过去,然而天冷了,平常一块儿遛鸟的大爷也都没再出来再走动,只剩下和简娣关系最好的韩义明和另外一位姜姓老人,简娣只好把书交给了韩义明,托他转交其他几位。
韩义明翻了翻书页,看了两页,讶异地打量了她一眼,“咦,这书倒是新奇。”
简娣自豪地点点了头,“那是。”
对方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应道,“行,我自会帮你转交他们几个。”
有状元的噱头,加上大儒点评,再有辛文浩嘱咐人在京中造势,书一经推出便受到了诸多关注。
简尧从学堂回来的时候告诉简娣,他诸位同窗也跟风买了书 ,这书现在在一门心思科考的学子当中还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市面上的书,虽也有刊印状元会元文墨,但都不如此书,将如何破题如何起讲讲得清楚明白,将经史子集中的内容系统地整理了一番,就算他平常心思没花在读书上,看了这书也觉得豁然开朗。
虽然早已预见《状元宝典》会在市面上引起风波,但当听简尧说起的时候,简娣心里也十分高兴。
她提供的不过是一种思路,其实书能受欢迎,究其原因还是书中内容好,一起编纂的都是擅长古代科举应试教育的赢家,这点倒真要好好感谢卢仲夏和俞珉等人。
不过除却赞誉外,倒也少不了一些批评的声音,只道是这书功利性太重。对于这些批评,简娣权当没听见,但凡科举,都是抱着功利心和目的性在读书。有批评有争论才有话题和热度,好在,这批评的声音叫得并不响,简娣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辛文浩他们做了点手脚。
书获得成功后,简娣如愿地拿到了分红,在这点上,辛文浩没有亏待参与的人半点。
拿到钱,她先取了大半存下来,再取了剩下来的部分,置办了一些东西,给简露简尧他们买了点新年礼物。简娣琢磨着,把钱放在匣子里落灰总归不好,假如有机会,她还想投资一些,不过,却苦于现在没有什么理财的手段。
时间一晃而过,终于到了除夕,简泉放了假,一家人当晚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吴承泽早在前些日子便启程回去过年了。
吃完饭,简娣裹得严严实实的,和简露一块儿坐在廊下看烟花。
烟花升空绽放的刹那将天照耀得如同白昼,此时看去,能在夜色中瞧见坊中数十户人家的屋檐,但在转瞬空中的火树银花便又如同星子一样纷纷下落,融入了黑暗中。
呼吸间除却冰凉的冷风外还夹杂着硝烟的气息,刺鼻,但烟火与尘世的气息闻起来十分让人安心,这熟悉的感觉使得简娣一瞬间感到有点恍惚,好像回到了以前和爸妈一起过年的时候,当时热热闹闹地一起看春晚,看着窗户玻璃上凝结的白霜,看着升腾的的烟花。如今,眼下触目所见的已非城市中的钢筋水泥,而是低矮而整齐的屋舍。更何况,在规定出台后,她居住的城市早已不能燃放烟花爆竹了。
不过,她的伤怀却没有办法同任何一个人说,包括卢仲夏。
这一个新年,简娣没见到卢仲夏,一直到元宵。
元宵那天,刘芳洲和刘杜若兄妹俩,特地上门,约简娣她们一块儿出去看灯。
年初那几天,简娣曾经见过兄妹俩上门来祝贺新年,不过当时人多,没能说上两句话,眼下才有空闲仔细地看看。
他们兄妹俩都穿着蓝色,笑容可掬,温和有礼。
竟一年到头难得一回,就算是皇上有时候也耐不住会出宫转转,吴氏和简泉也允了让他们出去看灯。
简娣跟着出去的时候,心中一阵嘀咕。
前段时间,看简泉他们好像还有意撮合她和刘芳洲,但自从和江储相亲后,她和刘芳洲的事肯定是没希望了,现在走在一起她都有点尴尬。
看刘芳洲的神色,却好像没想这么多,他静静地走在他们身侧,看着刘杜若和简露在灯下走走停停,眉眼中满含笑意。
如今,满街都好像悬挂上了灯,种类不一,远远看去,长街汇成了一条条灯河,形成了灯的海洋,即便夜空中的星星,都好像在灯光下黯然失色。
在丫鬟和仆从的照看下,刘杜若和简露一块儿看灯猜谜去了,而简尧也跟着路上碰到的同窗去吃酒。
此时此刻,唯独剩下了她和刘芳洲。
简娣觉得尴尬,但刘芳洲却仿若未觉,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小时候的事,新年的事,说到小时候他们也在元宵出来看灯,买了好多糕点揣回家,结果吃得第二天牙疼。
“阿娣,我知晓你心中在想些什么。”见简娣一直没有答话,刘芳洲轻轻叹了口气,眼神看向了远处的花灯,“没想到从小我们一起长大的,如今却也到了这无话可谈的地步。”
“其实,那一天,自从书房归来我已经想明白了。”
“你还记得我是如何说的吗?”刘芳洲道,“若有什么难处你不妨来找我。”
他苦笑了一下,“我答应你如此,又怎会让你犯难?”
听闻刘芳洲言外之意,简娣不由得错愕,“你……”
刘芳洲点头道,“我知晓你对我无意,在廊下我已经想明白了,爹同简伯父不知,我怎么会不知。那天回去后,我已经同爹说明白了。”
“你放心,我只同爹说是我眼下并无成亲的心思。爹和伯父也都明白,阿娣你不用再担心他们再为你我牵线。”
怪不得从那之后,简泉和吴氏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刘芳洲。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原因在里面吗?
简娣看着刘芳洲的神色,他虽然是笑着,但笑容却有些勉强,她蓦然发现,他可能真的很喜欢原主,而她表现出来的尴尬和为难似乎伤害了这个青年。
简娣沉默了少顷,“抱歉。”
坦白说,听到刘芳洲的话后,她确实感到松了口气,其实刘芳洲是个很适合嫁的对象,他和原主有青梅竹马之情,对原主情深义重,两家家长又交好,门第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正好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嫁过去绝对不会吃亏。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刘芳洲的心意,事实上,简露的心意她有时候细细想起来也觉得十分难受。
不论是刘芳洲还是简露,他们的情意其实都不是对她,对的只是原主。原主早在她穿越前就郁郁而终,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能毫无愧疚地占据她的身子,占据她的人生,占据她应有的亲情与爱情。
不过,就算简娣她不愿意,事实就是,她已经这么做了,即便穿越也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她能和卢仲夏道歉,却没法和原主道歉了。

☆、第102章 君子

“你无需向我说歉。”刘芳洲笑道, “此事本不该牵扯到你身上来。”
“但我还是要向你道一声歉。”简娣发自内心地说,“多谢你。”
“说谢就免了。”刘芳洲摇了摇头,“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其实我此举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阿娣你既对我无意,倘若日后我们二人真结为夫妻,也不过是多了对怨偶。感情一事, 强求不来, 我也不愿日后回到家中, 同妻子相顾无言。”他笑道, “要成亲, 定要是寻个合得来的,每日都能有说不完的话。”
似乎不愿再在这方面继续说下去了, 在简娣开口前,他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看灯吧。过了今日,一年到头来,都没有这么好的灯可看了。”
简娣沉默地跟他走了半截路,一直到身后似乎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
“简姑娘?”
这声音听起来和卢仲夏的声音非常像,简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猛地扭过头, 回头一看, 只见身后人流如潮,并没有卢仲夏的身影,倒是动作幅度太大, 吸引了刘芳洲的注意。
“怎么了?”刘芳洲问。
“我好像听见一个故人的声音。”
“故人?”刘芳洲跟着转过头来, 帮着一起搜寻, “是谁?”
元宵来看花灯的男女老少无数。她回头一看,刚好看到一起出行的一家三口,年轻的夫妇在后,看着身前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并没有她熟悉的那个青年士子的踪影。
可能真是她听错了,毕竟元宵人这么多,碰音色相像的也有可能。
“没什么,或许是……”
简娣正想要回复刘芳洲,还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手腕蓦地一紧,有什么人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人潮中稳稳地拉了出来,就在下一秒,有两个手捧着花灯的小孩笑嘻嘻地从她站的地方冲了过去。
简娣惊魂未定地站稳了,刚刚被人拉住手腕的那一刹那,她差点就脑补出了趁乱拐卖妇女的人贩子。还好这位仁兄只是为了帮她挪个道,否则要不就是她被熊孩子撞到,要不就是熊孩子撞她身上摔倒,不论哪一样,简娣都不想经历。
简娣抬起头刚要谢谢这位仁兄拉了她一把时,一见来人面容时顿时呆住了。
“卢……”
“卢小哥?”回过神来,灯影绰绰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拥着莲青色的氅,眼睫如羽,眸中神采奕奕,嘴角还含着抹笑意。
眼前面容温和的青年,不是卢仲夏还能有谁?
“卢……卢小哥?”这么久没见,没想到真的是卢仲夏,简娣惊讶地瞪大了眼,“你怎么在这儿?”
“在下刚刚唤了姑娘的名字,”卢仲夏冲她笑了一笑,笑容诚恳而亲近,简娣甚至已经有快两个月没看到这样的笑容了,“许是人太多了,姑娘未曾听见。”
原来刚刚喊她名字的果然是他。
“不不不,我听见了,就是没找着你人。”受卢仲夏的影响,简娣几乎在霎时间就忘了前段时间的疏离,下意识地,熟稔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简姑娘又为何在此?”
简娣努了努嘴,“喏,我来看花灯。”
卢仲夏笑道,“在下也是来看花灯的。”
简娣脸一红。
这时候出来的不是看花灯的还能干嘛?都怪她好久没见卢仲夏了,这会儿脑子都有点不好使。
“阿娣?”
两个人正交谈的时候,刘芳洲也走了过来,见到她面前站了个陌生的男人,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问道,“这位是?”
刘芳洲看向卢仲夏的时候,卢仲夏也正看着他。
简娣才想到这两人之前从未见过面。
“这是我认识的一位朋友,姓卢,叫卢仲夏。”简娣忙开口,给这两人介绍,
看向刘芳洲的时候,她有点犯了难,她和刘芳洲如果说朋友的话也算不上。
“这……”顿了一顿,简娣才接着道,“这是我从小一起玩大的玩伴,姓刘,名芳洲。”
“你们……认识一下?”越说,简娣就越心虚,胆量和语气也越来越弱,看着他俩的眼神也渐渐地变得不确定起来。
不是她没出息,是卢仲夏和刘芳洲之间的气氛太过诡异了,虽说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境地,但气氛却算不上多么融洽,这使得她也默默地陷入了一阵极为诡异的尴尬中。
毕竟刘芳洲对原主还有情意呢。
而卢仲夏……
看清卢仲夏的神色后,简娣心中猛地打了个突。
这个好脾气的士子,脸上神情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眼神清明。但从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看,简娣隐隐能察觉到不止这么简单。
沉默了半晌,还是刘芳洲主动微微笑,“卢相公,幸会。”
简娣心下稍安,好在卢小哥和刘芳洲都是彬彬有礼款的,她也没有那么大魅力使得俩人为自己掐架,在一方主动打破尴尬后,卢仲夏也颌首问好,气氛终于渐渐回归了正常。
也仅仅是正常而已,刚见一面的人,简娣根本不奢求能相谈甚欢。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底的纠结,刘芳洲突然轻轻地喊了她一声,“阿娣。”
“啊?”
“杜若和阿露到现在都未曾回来。”他留意着她的神色,笑着道,“我去前面找找看,你陪你朋友说会儿话罢,倘若说完了,不妨到前面那家小酒肆找我。”
说罢,冲她和卢仲夏颌首示意了一番,转过了身。
简娣看着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着,袖摆在身侧轻轻荡起,静静地消失在了人潮与灯影中,明明四周游人如织,却显得格外孤寂与落寞。
看得简娣她喉口一紧,突然想喊住他,但又不知道该以何种立场和理由去喊他。同情吗?这恐怕只会更伤害到对方。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简娣低下了头,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看刘芳洲。
“简姑娘……”头顶传来了清朗的嗓音问道,“舍不得刘相公吗?”
简娣抬起头,对上了青年微沉的双眼。
“没有……我只是在想……”简娣努力地找了找说辞,“将人家就这么撇下是不是不大好。”
“那我呢?”面前的人冷不防地发问。
“诶?”
青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线。
“卢小哥?”
顶着简娣震惊的视线,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如今有些失态,卢仲夏顿了一顿,抬起眼,脸上露出了些歉意,“抱歉,简姑娘,是在下失态了。”
“倘若刚刚离开的不是刘相公,是我呢?”他一双眼静静地望向了她,“简姑娘可否会舍不得我。”
卢仲夏的眼睛平日里如一汪春水,碧波漾漾,柳色轻光,很少泛起波澜,但如今站在灯影中,或许是受此影响,眼中微深,柔和的春景都一并消失地干干净净。
看得简娣愣住了,几乎忘记了他不太合适的用词。
她很少看见他这幅神态,除了上次在姚府的时候。
他对上姚鉴时,她才看到了他冷冷的神情,温和中含着三分疏离。
他本来就生得极为清逸,毓秀清朗,甚至略含女气,笑起来时温软,温温和和干干净净地没有脾气,如春风化雨,但在此时,却如同三月的春色中尚含着的料峭的寒风,暗藏刀锋般的艳锐与冷意。
简娣被他看得心头一慌,有点不自地移开了视线,明明这时候应该脱口而出,当然会挽留了。但这时候她偏偏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却如重千钧,根本说不出口。
“这……这根本就是两件事。”憋了半天,她才狼狈地憋出这句话。
按理说,在往常,察觉出她的紧张和尴尬后,这个兔子般的青年就会体贴地将话题一笔带过,然而此时他却没有这么做,只停顿了一会儿,便接着问道,“如何说是两件事?”
“刘芳洲是我儿时玩伴,卢小哥你……”平常面对卢仲夏的神气和淡定,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对自己以前经常调戏的青年,简娣舔了舔发干的唇角,说出来的话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你……你是我朋友。”
这话说出来,简娣自己都觉得不要脸,可是如今,卢仲夏到底算她什么,她自己心里也没个数。
得到了这个回答后,卢仲夏终于没有再问,而是换了另一个问题。
“简姑娘,你可知晓,这段时日以来我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
青年垂眸苦笑,“我自幼学习君子之道,可惜修习了这么久,却还是学不会君子的德行。”
“没有的事,”简娣下意识地反驳道,“你都不君子了,哪这世上也没有君子了,你也别逼自己太狠了,毕竟世上哪有完人,在我看来,你已经是个君子了。”
“若说君子,那是对待旁人,”卢仲夏的嗓音很镇静,甚至下一秒就淹没在了吵吵闹闹的人声中,“不是对简姑娘你。”
“卢小哥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当初在四方楼中,我曾经见过姑娘的表哥,可是叫……吴承泽?”
简娣:“……”
卢仲夏望向她,面色镇静,眼神不躲也不避,“其实,在那时起我心中便存了些心思。”
“而后,姑娘因书坊的事寻我,能帮到简姑娘你,我很高兴。但时间久了,看着简姑娘同俞兄,同谢兄,同书坊的辛兄等人相谈甚欢时,在下的心境就变了。”
“即使知道不该如此,即使知道如此想法只是卑劣的小人行径,但在下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他轻轻阖上双眸,“想将姑娘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