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恍然,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只听说被泥石流冲走了,瞬间就没了,现在好像也没打捞上来。”
“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挺年轻的还是个队长好像。”
徐鲁眼底的一丝光亮,顷刻间暗下来。
男人安慰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别难过啊,万一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男人说完和同伴走了,大厅里人满为患,推推嚷嚷,你来我往。不时地有官兵抬着担架进来,医生护士都不够用了。
这混乱的人群里,徐鲁像一尊雕塑。
她没有大哭,只是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没有抽泣,就这样静静的往下流。也没有那种彻底的悲痛,只是好像人被掏空了一样。
昨天夜里,他还抱着她说:“等这阵子忙完,我们就回江城。”
她问他:“干吗?”
他不要脸的笑笑,会说:“结婚啊。”
她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无声的笑了。
**
雨终于停了。
山下的救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山上不好进来,出口都被堵了,泥石流往往来的突然,流速又快,官兵都不敢贸然进山。
江措他们被堵在了半山腰。
大概有四五个人,程勇,老钱和他两个兄弟,一个被从底下挖了出来,伤了一条腿,一个前胸后背都是伤,只能勉强止住血。
其他人,都埋在里头了。
那会儿他们前脚刚离开矿上,泥石流就来了。几个人背着伤员一路狂跑,发现后山也全是泥石流,只能被卡在这凸起的一片半山腰上,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山洪。
老钱问:“兄弟,咱还出得去吗?”
江措没答,只道:“给根烟。”
老钱叹口气,慢慢道:“也不知道她们母女俩怎么样了,好些年没见了,到这关头,不想起她们都难。”
江措:“离婚了?”
老钱腔里笑出一声,无奈道:“她妈嫌弃我挣不来钱,就离了,闺女跟她。别看我这怂样,我那闺女可不得了,小仙女下凡懂吗?就一样跟了我,特死心眼。”
风声哀鸣,听的人消沉。
老钱低下声道:“兄弟,如果你活着出去了,帮我看看她们娘俩。”
江措抽着烟,眯起眼看着脚下被石头挡住的路。想起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洪流,面色凝重,缓缓地吸了一口烟。
“死不了。”他淡淡道。


☆、第 51 章

山路被泥洪覆盖, 汹涌的流淌着。
程勇罕见的也要了一根烟, 抽着道:“这时候来根烟可真是痛快。”
几个人面色都很凝重, 面对这种没有出路的境况, 还带着两个伤员, 下去就是万丈深渊,躲这也不是办法, 不可预估会不会又一次突发泥石流。
程勇忽然笑了声:“今儿算是活到头了。”
老钱扬眉道:“别,我还不想死。”
风声萧萧, 吹打着四周的树木,有的被刚才肆掠的风雨都压断了,乱七八糟躺在地上, 被泥水灌溉着, 像兵荒马乱的战场, 而他们刚从一场战役中逃亡,丢盔弃甲。
受伤的那两个兄弟,这会儿都处于半昏迷状态, 虽说已经做过急救,可条件太差,伤口又感染了, 再这么熬下去,还是会有生命危险。
江措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湍急的水流里, 慢慢的抽着烟。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
他身上的消防服已经被泥水浸湿的厚重不堪,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水里滚过一样, 一张脸上全是泥,这会儿干巴巴的贴在脸上,就连脖子都沾了泥。
四周除了水流,一片寂静。
江措就那么背靠着树坐着,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只手捏着一支烟,偶尔往嘴里喂一口,烟雾徐徐而上,又随风消散。
他慢慢闭上眼睛,只有风声。
那是风穿过树叶的声音,窸窸窣窣,像她高潮时候的嘤咛。一张小脸皱巴着,紧闭着眼睛在他耳边轻哼。
老钱叫他:“兄弟,想什么呢?”
江措依旧闭着眼,没有出声。
程勇道:“山下情况可能会好点,市区的话,山洪过去还得段时间,有充分逃离的准备,别太担心了。”
江措睁开眼,掸了掸烟灰,很轻的“嗯”了声。
老钱感慨:“这场洪水百年一遇啊,不知道又得多少人妻离子散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一致的沉默。
过了会儿,江措偏头道:“我们走后那场爆炸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老钱摇头:“你们刚离开,我们那个矿区七八个人吧就被赶着下矿干活,雨还挺大,大家都挤着下矿。还是大头机灵,老跟我说矿下不太对劲,我就存了个心思,带着两个兄弟找了个由头上来透口风,还没走远,就听见里面轰的一声,把我魂都吓没了,再晚出来一会儿,那埋在下头的就是兄弟我啊。”
“大头?”江措问。
老钱叹了口气:“那小子,怎么说呢,当时外面的都发疯一样往出跑,他却是往回跑,怎么都拉不住,还没回过神,人就被埋里面了。”
“总共两次爆炸。”江措道。
老钱道:“应该是意外,你也知道,矿上出这种事挺频繁,这矿时间长了,安全系数太差,这回是真摊上事儿了。”
江措摁灭剩下那半截烟,道:“不能排除人为。”
“反正我看这矿是弄不成了,这么多条人命就是省委后台他妈的也过不去。”老钱说完,唉声叹气道,“都这会儿了操心这干啥,还不如想想咱怎么出去。”
程勇插了话进来:“等。”
老钱这会儿还有心揶揄道:“等风来?不如老子追风去。”
江措沉吟道:“老大说的对。”
“那得什么时候啊。”老钱随地捡了一块石头,扔进前边趟过的洪流里,“我这两个兄弟可等不了。”
江措站起来,说:“我过去找找路。”
他沿着山腰转了一圈,上自然不行,现在只能下。可是下山的两条路,都被泥石流堵了,直直的往山下冲去。
回到原地,老钱问:“怎么样找到路没?”
江措看了他们一眼,那两个伤员此刻也挣扎着睁眼看他,似乎还觉得有一线希望。
“没路了。”江措说。
老钱耷拉着肩膀,悲凉的笑哼一声:“老子就知道是这结果,看来今天真他妈要栽这了。”
江措:“那也不一定。”
几个人同时看过来。
程勇:“什么办法?”
江措说:“穿过它。”
老钱咋呼一叫:“你疯了?这么急的水,怎么穿啊?”
江措说:“找帮手。”
程勇:“树。”
江措:“是树,从这边到对面,距离是不小,要过去也不是没可能。我们周边这么多树,找几根粗一点的,试试看。”
“万一掉下去可就完了。”老钱道。
江措抬眼:“难道等死?”
老钱不说话了,低下头,半天道:“行,就这么干,不过就咱仨,这得找多大的树才行啊我说。”
江措后腰都挂着一把消防斧和一圈安全绳,他在附近砍了几棵结实的树木,头尾穿插着绑在一起,弄完这些已经过去大半钟头。三个人将做好的树梯抬到洪流边上,直直的竖起来。
老钱看向对岸道:“能搭上吗?”
“差不多。”江措说,“我喊一二三,一起放。”
树梯稳稳的搭在了对面的坡上,江措又往树梯两边插上几根树干,将其固定住,以至于不会乱滚动。至于对岸,只能等着过去一个人固定。
程勇对江措道:“我探路,你断后。”
江措:“还是我去吧。”
程勇斩钉截铁:“我是大哥,我去。”
最先去的那个人自然危险重重,这急流上的树梯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如果水流忽然湍急起来,掉下去就没命了。
老钱:“你俩就别争了……”
江措和程勇:“闭嘴。”
老钱真的抿上嘴,看着他俩。
程勇:“你脚伤还没好,能忍到现在真不知道你是不是铁做的,弟妹看见了也会难过,再说就这种情况,我们以前救火不知道遇见过多少次,哪次不是肩上看着一条命进去又出来,就当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江措眉头皱起:“老大。”
“行了。”程勇笑着说,“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了,还跟我争什么呢,在这安心等着。”
程勇站在树梯上的时候,程勇感受到了下面水流的汹涌和澎湃,闭了闭眼,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慢慢的走了过去。中间两根树木的交界处用绳子绑的很结实,踩在上头还是觉得脚软了一下,整个人往下陷去。不过十米的距离,走了足足十分钟。
程勇过到对岸,固定好对面的树梯。老钱和两个伤员慢慢的过去了,江措留在最后面。
他沿着树梯走到一半,明显感觉绳子固定的地方松动了一下,毕竟刚刚过去了几个人,树梯的承受能力已经是极限了。江措停了下来,缓了一下,慢慢抬脚。
对面几个男人紧张的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江措又抬了一步,只觉得脚下的树梯好像动了一下,像是小时候玩积木,摞的高高的,手指轻轻一拨就到了。
而现在,只需要一个推力。
江措站直了,慢慢深呼吸,抬眼看向程勇,抬手慢慢伸进衣服内侧,微微笑了一下,对程勇说了一句话。话音一落,树梯被激浪打翻,江措身体向后一倒,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衣兜里的钱包扔了过去,然后瞬间被冲下水,很快淹没在泥石流里。
岸上的老钱忽的大喊一声,嗓子里全他妈是哭腔:“江措?!”
程勇揣着那钱包,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倒在地上。
天空这会儿慢慢亮了起来,风也慢慢停了下来。坡上的草黄黄的绿绿的,不像是秋天的样子。风一走,花也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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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什么呢。(结局在下一章)
这么久了,终于把结局倒腾出来了。本来想按照原先的结局往后写,后来觉得还是算了,重新给他们一个好结局吧。我知道很多人一定会想,为什么不把那件矿山的案子查个底朝天,痛痛快快的给个结局。其实我的目的不在这,而在初衷和过程,结局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这世上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小人得志,活的比谁都好的事儿多了去了。我这人挺笨,不会说话,和人打交道总是紧张,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活的很没劲。这两年打过交道的人比我前边活的那二十三年都多,多的让我痛苦。其实这个故事是个真实案例,这个事儿最后也真的是被一个小记者摸上山,偷偷给捅了出来,过程的艰难可想而知。修改的过程中,有很多后来觉得不合理的地方,还在慢慢改,结局就是现在这样,happy ending 。这段日子以来,大家都过得不好吧。说到这儿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到这些话。我有时候觉得我可能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失去理想和灵魂的人,如果不做出改变的话。我本来就胆小,恐惧未来,也总是对自己没有自信。或许会有人觉得,我悲观,太自怨自艾,有爱我的家人,稳定的工作,很好的恋人,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是啊,为什么呢?我是个非常敏感脆弱的人,书里说这样的人容易受伤害,一点伤害都受不了,别人会化悲愤为力量,压力为动力,我不是,我会因为一点压力就焦灼上火,一点挫折就不想活着。听着是不是有病?我觉得也是。朋友说我很奇怪,一边丧一边充满力量,我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交朋友,一个人我觉得挺好的。有很多事说不出口,这些事就是那个我悲观的点,是伤口,剥开就痛,就像女人不能生孩子那种难以启齿的痛一样,不敢示人,所以大家不理解也是常有的事,你喜欢我,不喜欢我,好聚好散,心存感激。我时常觉得我还是挺幸运,这两年也遇到了很多善良的读者,你们有胸怀,有善念,这样的人都是好心人。这段日子,家里有些事,心神不宁,不便码字,感谢大家理解。《西城往事》第二部,大概得等到三四月才能写。春天很快就来了,我们那时候见吧。祝大家平安,健康,顺遂。——春雨敬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挺好的,大家不用安慰,真的挺好的。感恩。

 


注:两个版本的结局都放在这里,喜欢哪个接受哪个就看哪个,嘻嘻

 

☆、第 52 章(原版结局)


两个月后, 隆冬。
矿山已经开始重建, 大部分居民还挤在东区, 人潮拥挤, 推推嚷嚷。你看这路过的行人, 大都匆匆忙忙,低着头走。
一个女人坐在一间书店里。
这是一家很小的书店, 高高的书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 书架旁边还支着一把梯子。阳光落在桌子上,还有她的茶里。
过了会儿,走进一个男人。
男人正是程勇, 抱着一个纸箱子, 在她对面坐下。两人都没有说话, 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样,程勇有些局促不安。
半晌,将纸箱子推到女人跟前。
程勇看着她徐鲁, 鼻子酸了一下。这两个月来,不知道打听了多久都联系不到她。昨天,她的电话忽然过来, 同意来这见一面。
瘦的不像样子,八十斤都没有吧。
程勇缓缓吐了口气, 慢慢道:“这些都是整理的他的东西,还有他外面的房子,能用的也都收这了。”
半天不见她动, 就连箱子都不看一下,只是静静的看着桌子某处。程勇停顿了一会儿,叫她:“徐记者?”
“我不姓徐。”
程勇一愣。
“我叫江妍。”徐鲁仍旧垂着眼,说:“江水的江,女开妍。”
程勇慢慢咬紧牙,眉头攒动,闭了闭眼,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然后道:“人死不能复生,那小子要是看到你这样子怎么放心得下。”
徐鲁静静地,没有说话。
程勇坐了一会儿,便走了。也没有再说什么,就那么离开了。这一走,总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那天阳光很好,从窗外落进来。
光线洒在地面上,桌子上,她的肩膀,头发,整个人都像镀了层银光似的。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坐的她腰都疼了,目光才从没有焦距的点慢慢地,慢慢地移到面前的纸箱子里。
箱子里的东西很少,他几件夏天的衣服,一厚沓旧报纸,一个打火机,一包还没有抽完的烟,一本烈士证书和勋章,一张他和队友穿着消防服的合照,还有一个灰色的钱包。
徐鲁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样一样拿了出来。
他那么爱抽烟,打火机和香烟基本都不离身,办公室里大概也丢的是。衣服也像是穿过好几年了,旧旧的,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穿灰色衬衫和短袖。这人什么时候爱收藏报纸了?都是这两年的。
徐鲁随手一翻,就看到一篇自己的报道。
那时候她初出茅庐,啥都不会就胆子大的很,单枪匹马闯毒窝,获得一手材料,想起来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这些年她的报道,他一个不落的都留着。原来她做什么他都知道,可见了面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还淡淡问她:“这些年都做什么了?”
徐鲁翻出那张合照瞧着。
他穿消防服的样子真的很帅,一张脸棱角分明的,薄唇紧抿,眉头也皱巴巴的,都不怎么笑,真不知道他手下那些兵是怎么忍受他的。
徐鲁慢慢地抬手,抚摸着照片上那人的脸,总看不够似的,他的眼角好像都能看出纹路,大概有笑一点一点,不然怎么会有纹路呢。
好嘛,钱包都旧成这样了。
徐鲁紧紧抿着嘴,上下牙齿咬着唇,眨巴着眼睛轻轻打开钱包,第一眼就看见夹在里边的那张她十七岁的照片,扎着马尾,青涩单纯的歪头笑。
于是再也忍不住,眼眶里噙满泪水。
她抬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对着那张照片无声的流着眼泪。直到这一刻,她似乎才真正觉得,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从今往后的余生里,或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她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还记得躺在他怀里,他说:“真好啊,就这样抱着你,和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度过或者有意义,或者无聊的日子,真好啊。”
“哪儿好?”
他会说:“哪儿都好。”
徐鲁忽然发现,她连一张和他的合照都没有。他们之间,没有留下任何的影像视频,她怕日子长了,连他的声音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他从来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脾气也坏,生气的时候会叫她,江妍,过来。
她就真的过去了,被他单手一拉趴在他腿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抬手打上她的屁股,一本正经道:“听不听话?”
她无理取闹:“就不听。”
“反了你了。”他冷哼一声,会吊儿郎当的说,“老子还管不了了是吧?”
“谁是老子?”
他又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将她翻过来抱在怀里,凑近她的眼睛,特别不要脸的说:“你说谁是老子?”
“流氓。”她嚷。
她被他公主抱,又怕摔下去,一只手扯着他的衣服,一只手下意识的拉着他的皮带。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的两只手间来回穿梭。
“裤子都要给你扯下去了,咱俩谁流氓?”他笑的下流。
那声音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传过来一样,遥远的让她不知所措。阳光落在徐鲁的脸颊上,才发现这个年轻女孩子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钱包里有张纸条,程勇写:“他临走前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然他死不瞑目。”
徐鲁看着他那一行字,慢慢哭出声来,脆弱又压抑,听得人难过:“别玩了。”于是,她哭的溃不成军。
模糊的视线里,他好像就坐在她对面,揉揉她的头发,哄着她说:“难过就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她眼眶里含满泪水,哭着点头。然后真的就趴在桌子上,抱着他的所有遗物,双手并拢,趴在桌子上,嘴里还在低喃着,睡一觉就好了。
睡梦里想起几年前,她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每天都赶着跑各种新闻,每天都很丧。
有一天忽然收到一条陌生人的短信,说:“我们在这世上是来玩的,玩够了总会走。今天过得开心,就记住今天的开心。明天过的不好,哪怕摔的很惨,爬起来,坦坦荡荡笑笑,对这操蛋的生活说,来,咱们三局两胜。”
回顾过去的这些年,她从小循规蹈矩,读很好的小学,中学,从来都是父母同学眼里的乖乖女。后来谈了个恋爱,分手,读大学,找工作,做着不喜欢的事情,日复一日的平凡。忽然有一天,想做点不一样的,才发现活着真的太艰难了。
像从前书里写的那句让人难过的话:
“多希望有一天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在初三的一节课上睡着了,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桌上满是你的口水。你告诉同桌,说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同桌骂你白痴,叫你好好听课。你看着窗外的球场,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还充满希望。”
耳边募得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一阵惊醒。
徐鲁迷迷糊糊的从桌子上坐起来,她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睛,看着前面一排排的课桌,穿着校服的同学,写满f(x)的黑板,还有戴着眼镜的班主任。
同桌碰了碰她的肩膀,问:“江妍,你想什么呢?”
徐鲁愣在那,掐了掐自己,是真疼。
“现在几几年?”她问。
“一九九八年啊,你傻啦。”
女孩子忽然哭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看着窗外那么灿烂的天气,哭的像个傻子。
模糊的视线里,窗外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灰色衬衫,寸头,一手抄兜,嘴里还叼根烟,靠在栏杆上,看着一个女孩朝他走过来。
“你家那个没血缘关系的江小叔进咱学校跟自个儿家一样,教导主任都没办法,果然社会上混的就不一样,往那一站,迷死个人嘞。”同桌看着她的样子,叹气道,“人家现在和邻班的英语课代表在一块了,你哭也没用。”
徐鲁哭着哭着,笑了。
同桌被她吓住,轻声问:“要不要我去医院帮你挂个号?”
徐鲁笑完,认真道:“我要改名。”
**
一家郊区疗养院,二〇一〇年春。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一间房里。房子的陈设很简单,一个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像是躺了很久的样子。
风吹起窗帘,男人慢慢睁开眼睛。
门口端着托盘的女护士吓得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男人缓缓转过来。女护士“啊”了一声,跑到楼道走廊,大声喊道:
“那人醒啦……”
(全文完)


第52章(重新写的结局)

徐鲁都快把医院翻过来了。
急诊已经被送来的伤患塞满, 急救室的红灯还亮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人,受了什么伤。很多人坐在外面的地上, 有头部缠着带血的纱带的,有捂着腿痛苦的闷哼的,有的直接蜷缩在地上,满身是水,地面都快成了小河。
那个晚上很漫长, 她在医院待了一夜。
这个地方现在成了整个矿山的中心,大家来来往往, 匆匆忙忙,找不见亲人的大都在这,要么守在医院门口。解放军一拨又一拨, 穿消防衣的不见几个。
后半夜的时候,她在门口等到了张晓丹。
张晓丹头发乱蓬蓬的, 手里拿着无线话筒,后面跟着蓝天。两人都裹着外套低着头上台阶,张晓丹视线忽然一停, 抬头, 看见了站在门外柱子边的她,倏地愣住。
徐鲁直直的站着,嘴唇轻轻的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目光在口空中对视着, 被寒冷的风吹开。
蓝天愣愣的开口:“徐记者?”
徐鲁看着他们慢慢道:“你们来这采访?”
蓝天低头,嗯了一声。
徐鲁淡淡道:“别吵醒人。”
张晓丹:“蓝天你进去等我。”
门口剩下她们两个人。
徐鲁不知道说什么, 想问的却又有很多,可她这时候似乎不应该问, 因为面前这个女孩子似乎比她还难过消沉。
张晓丹问她:“你怎么在这?”
徐鲁说:“等他。”
张晓丹沉默了一会儿,说:“山上爆炸,接着又是泥石流,六子背人下山的时候被泥石流冲走了,头磕到了石头上,当场死亡。”
徐鲁脑子嗡的一生,心底一沉,确定那个消防英雄是六子。她忽然眼眶湿了,鼻子也酸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和那个十九岁的男孩子认识,对方笑的灿烂极了:“你好徐记者,我叫柳真,大家都叫我六子。”
十九岁?这一辈子还有那么长呢。
张晓丹面如死灰:“几年前我哥没的时候就这样,官方报道都没十个字,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个名字,可对我来说,那是一辈子。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还那么年轻。他长得不好看,大家都笑他娶不到媳妇,他说以后娶到了一定要带到我爸妈坟前说,爸,妈,儿子给你们把儿媳妇娶回来了。”
徐鲁听得偏头,拂掉眼泪。
“后来我求那些人拼了命要给他弄成烈士,我以为这就圆满了。可我今天知道六子没的时候,我发现我是个傻子。”张晓丹道,“命都没了,要那些东西干吗呀。”
最后这个‘呀’字又轻又低,是无奈,是绝望。
徐鲁往前走了一步,抬手轻轻抱住张晓丹,一只手缓缓的拍打着背。张晓丹就这么靠着她,很久以后说:“我这人经常迷茫,十八岁读大学迷茫,二十二岁找工作迷茫,现在二十五岁,还是迷茫。活着真是失败。”
徐鲁轻道:“傻,五十岁也会迷茫。”
张晓丹顿了一下,眶里又聚满了泪花,眼睛只要轻轻一眨,泪水就会夺眶而出,硬是忍着不哭出来,低低的道:“他是好人,菩萨会保佑的。”
徐鲁没有吭声,目光静静的看着前方。
深夜的风偶尔会有几声鬼哭狼嚎,凛冽的吹过来,刺激的人瑟瑟发抖,一不留神就盖住了说话的声音。
“我进去了。”张晓丹说。
张晓丹走了,又剩下徐鲁一个人。她就站在那儿,哪都不去。风号着,天还暗着。远处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偶尔有几个解放军背着灾民进进出出,都这会儿了,还没停着。
徐鲁一边搓着手放在嘴跟前哈气,一边张望。
很奇怪的就想起很多年前,江措还是个十几岁少年的时候,大年三十,一堆兄弟姐妹围一块打麻将。她过来玩,趴在跟前看牌。
他摸着牌扣着,不给她看。
倒是好脾气的拿眼瞧她:“叫声叔,给你看。”
她白眼一翻:“不看。”
众人哄笑:“妍妍就不待见你,没事找事。”
他没听见一样,嘴角一歪:“我赢了叫,行吗妍妍?”
她看着他那笑,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这些年过去了,再想起来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儿一样,她年纪还小,大家喜欢笑,笑起来也都真真的,你拍拍他,他拍拍她,多好的光景。
再次看见一大波人从远处过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半。
那些人的衣服都灰不溜秋的,脸上也都沾满了泥水,看不清原来的样子。徐鲁本是没有注意的,天又黑,那些人都低着头。
有人摔在了地上,疼的闷声响,起不来。
“麻烦叫医生!”
徐鲁反应过来,跑回医院,其实里头也乱哄哄的,医生大都团团转,最后只找着两个实习护士,抬着担架出来了。
受伤的人脊椎骨折,被横着挪到了担架上,一只腿全是血。还有一个伤者及时止血,倒不是那么重。
满衣服的血迹看的人心疼,徐鲁偏过脸。
她看着等他们把那两个伤者抬了进去,正要离开,忽然有个人叫住了她。她回头一瞧,那人抹了把脸,喘着气看她,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程指导员?”徐鲁一喜,心底瞬间又猛地一抽,半天说不出话来。
程勇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艰难的咽了咽嗓子。
“徐记者……”
徐鲁心底早已忐忑不安,这三个字一听,肩膀瞬间耷拉下来,一双眼睛顿时失魂落魄,好像一个刚粘好的瓷瓶,轻轻一碰就又碎了。
程勇心里一直念着江措被泥石流冲走前那句话,红着眼痛苦道:“他说不能陪你去南方了。”
徐鲁眼泪静静掉了一颗下来。
“他还说,你要是死了,他就去做恶鬼。”
徐鲁的眼眶里涌满泪花,颤抖着胸腔,无声的哭起来。他怕她寻死,怕她不活了,到了还惦记着。
程勇从兜里慢慢掏出一个物件:“这是他的钱包,被冲走前他拼命扔了过来,我想是要留给你的。”
徐鲁看了那钱包一会儿,才拿手接住。
她就站在那儿,暗暗的光照过来,抹了抹脸颊的泪,打开钱包。里面有一张十块,一张五块,一张两块,一张一块,还有几个一毛的硬币。夹层是两张照片。一张他和队友穿着消防服的合照。
他穿消防服的样子真好看,一张脸棱角分明的,薄唇紧抿,眉头也皱巴巴的,都不怎么笑,真不知道他手下那些兵是怎么忍受他的。
徐鲁慢慢地抬手,抚摸着照片上那人的脸,总看不够似的,他的眼角好像都能看出纹路,大概有笑一点一点,不然怎么会有纹路呢。
还有一张,是她。
像是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徐鲁紧紧抿着嘴,上下牙齿咬着唇,再也忍不住,眼眶里噙满泪水。两年前她一篇新闻获奖,当时还是主编的陆宁远问她要照片,方瑜背着她交了这张。
她扎着马尾,青涩单纯的歪头笑。
方瑜说,像个十七岁未成年少女。
江措你这个大骗子。
徐鲁默默的对着那张照片无声的流着眼泪。从今往后的余生里,或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她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还记得躺在他怀里,他说:“真好啊,就这样抱着你,和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度过或者有意义,或者无聊的日子,真好啊。”
“哪儿好?”
他会说:“哪儿都好。”
徐鲁忽然发现,她连一张和他的合照都没有。他们之间,没有留下任何的影像视频,她怕日子长了,连他的声音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他从来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脾气也坏,生气的时候会叫她,江妍,过来。
她就真的过去了,被他单手一拉趴在他腿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抬手打上她的屁股,一本正经道:“听不听话?”
她无理取闹:“就不听。”
“反了你了。”他冷哼一声,会吊儿郎当的说,“老子还管不了你了是吧?”
“谁是老子?”
他又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将她翻过来抱在怀里,凑近她的眼睛,特别不要脸的说:“你说谁是老子?”
“流氓。”她嚷。
她被他公主抱,又怕摔下去,一只手扯着他的衣服,一只手下意识的拉着他的皮带。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的两只手间来回穿梭。
“裤子都要给你扯下去了,咱俩谁流氓?”他笑的下流。
那声音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传过来一样,遥远的让她不知所措。微弱的光芒慢慢定格在徐鲁的脸颊上,才发现这个年轻女孩子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徐鲁握着那照片,慢慢哭出声来,脆弱又压抑,听得人难过:“别玩了。”于是,她哭的溃不成军。
她慢慢蹲在地上,哭的眼睛疼。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有人站在她面前,穿着警服,微微弯腰低头,轻声问:“请问您是徐记者吗?”
徐鲁湿着眼眶慢慢抬头。
小警察说:“总算找到您了。”
打往江城的那通电话很快就通了,徐冰的声音从远方传过来,特别轻声的叫她,妍妍?
徐鲁倏地满眼泪花。
江河接过电话,声音温和极了,轻轻的,低低的,缓缓道:“好孩子,我和你妈等你回来。”
徐鲁终于抑制不住泪水:“爸。”
许久,江河“嗳”了一声。
“人活着就是这样,总要经历一些痛苦,或许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无法走出来,可是妍妍,这世界有太多无能为力的事,很多时候,爸爸也做不到。但人活在世上,总不能因为一个人或一件事就放弃对生活的热爱,永远不能。”
江河说完,淡淡地问:“还记得你问过爸爸一个问题吗?”
徐鲁眼眶含着热泪,想起几年前抑郁症的那段日子。有一天她忽然说话了,问江河,爸,孤独是什么样子。
江河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说:“孤独有很多样子,但一定不是你这个样子。”
她不明白。
江河眯着眼,缓缓说:“前几天我还在想,好像也就这么个意思,五十而知天命,不过都是混日子。你问孤独什么样子,到我这,大概就是,每天一睁眼,你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但依靠你的人很多,这就是孤独。”
徐鲁慢慢地,泣不成声。
黑暗的幕布慢慢的被撕开,远方有那么一点光亮冒出来。脚下的路很长很长,好像要通到天外边去。
江河最后说:“我和你妈都在呢。”
徐鲁将手机还给那个警察,然后道谢。她静静的站在那条路上,看着远方微亮的光芒,忽然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在他的出租屋,拔腿就往前奔跑。
有多久没有奔跑了?都快忘记那种感觉。
她一口气跑出了很远,远到天真的一点一点亮起来,路也被洪水拦住了,过不去。她仰头环望四处,看见身后这栋楼顶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晃着腿,歪头看她。
徐鲁心底一惊,匆忙往楼里跑。
六七层的楼,电梯坏了,她沿着楼梯往上跑,跑到楼顶,气都喘不匀了,扶着墙慢慢走近那个小姑娘。
两人目光对视,一个慌乱,一个平和。
徐鲁扶着腰招手,哑着嗓子道:“快下来。”
小姑娘倔强极了:“我要等我爸。”
“他去哪儿了?”
“他救人去了。”
“我们下去等好不好,可能他救了人去医院了,现在很多人都会去那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小姑娘坚定的摇头:“我不。”
徐鲁笑了笑,鼻子募得酸了。
“我能坐你身边吗?累了。”
小姑娘看了她几眼,重重点头。
高高的楼,红砖白瓦。远远看去,楼顶上坐着两个人,一大一小,都晃着腿,都看着远处被洪水肆虐过的地方,目光平静。
徐鲁问:“怕吗?”
小姑娘:“不怕。”
“你妈妈呢?”
“和相好的跑了。”
“你爸是警察?”
“收保护费的。”
徐鲁弯了弯嘴角。
小姑娘偏头看她。
“你怕吗?”
“怕。”
“你在这干吗?”
“迷路了。”
“你要去哪儿?”
“回家。”
“你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吗?”
徐鲁的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慢慢收回来,落在身边这个小姑娘上。她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视线又落向远方。
她在那儿坐了很久,坐的困倦。
后来,小姑娘的妈妈找来了,抱着就是一顿痛哭,说再也不离开了。母女俩在天台上哭了又笑,后来就走了。
徐鲁依旧坐在那儿,晃着腿,看脚下几十米高楼,远处巍巍山峦,长街巷道里涌满了洪流的样子,风云变幻之后,也不过是一片寂静悲凉下的平和假象。或许不久,这座城又被重新建起,过去的人也终将被遗忘。没有人会记得英雄的名字,天大的事也好,过去之后,不过是街头巷尾酒足饭饱过后一句杂谈闲话,一丝悲惋罢了。
“没有家了。”她说。
像张晓丹说的那样,一个人的消逝,哪怕他是一个英雄,对官方而言,不过是几个字的报道。对家人,那便是百分之一百的灾难。国泰民安,国是千万家,家是最小国。家没了,国,安在,以何种面目呢。
徐鲁低头看着这巍巍高楼,慢慢晃着脚。
她大抵是想着跳的,又不敢跳。她怕他变成恶鬼,怕他难过,怕父母没了依靠,怕她难以面对今后这寂寞孤独的寥寥数年。
徐鲁慢慢闭了闭眼,十指并拢。
她身体微微前倾,几乎是瞬间,她以为自己幻听,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许是不敢相信的,不敢睁眼。
于是,那个声音又来了:“妍妍。”
轻轻的,低低的,抵万语千言。
徐鲁不可置信的睁开眼,缓缓回过头去。她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抬手挡着太阳光,恍恍惚惚的抬眼看着斜后方那个挺拔高大的男人,还以为在梦里,他变成了恶鬼。
她乖乖的说:“我没想跳。”
他闭了闭眼:“我知道。”
江措慢慢朝前走了一步,又停下了。他穿着已经被泥水沾满的灰色短袖,消防裤早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他的脸也被泥水糊了,脸颊的血已经凝固。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轻轻道:“被泥水冲走十几米后,挂在一棵树上,捡了条命。本来早该回来,洪流太大,很多人还被困在城里,只能先去救人。”
徐鲁歪着头,听得也恍惚。
“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个小女孩是老钱的女儿,老钱记得吗,南坪救你被你说成黑社会的那个。他说如果我回来,帮他看一眼。”
徐鲁迷蒙着眼睛,泪水模糊。
“我还得陪你去南方呢,不会死的。”
徐鲁慢慢的,一点一点抽动着肩膀,无声的哭起来,她泪眼朦胧的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男人,哭的很难过。
江措笑了一下,走到她跟前。
他缓缓蹲下身子,将她整个人从天台边台阶外转过来,用两只还沾满着干泥的手握着她的双腿,仰头看她。
江措抬手去擦她的脸:“没死呢,哭什么。”
徐鲁就这么低头看着他,眼泪还是啪嗒掉。
“知道被冲走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如果你真的随我而去,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徐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江措静静的看着她,声音低沉缓和:“你生病以来的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害怕,怕忽然有一天醒来,有人打电话跟我说,小措,江妍死了。可是妍妍,你以为死很容易吗?难的是活着的人。”
徐鲁看着他,泪水缓缓流下。
她抬手握着他的手,用足了十分力气,好像这一刻才相信,他真的活着,有体温,会说话,有生以来,第一回拉着她直面死亡。
“你想我吗?”她眼神清澈。
江措笑:“想的要死。”
“就在这,敢吗?”
江措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眸子里闪过一道疑问,忽的醒悟,看着她跟前这双干净无辜的大眼睛,笑开了。
他故意不知:“你想干吗?”
“我想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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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矿山旅游业蓬勃发展。凡是有人去矿山小城玩,导游都会对游客说:“各位都知道零九年矿山的那场山洪吧?”
游客说:“能不知道吗。”
导游总会感慨道:“那场山洪对我们矿山人来说是个大灾难,它让这座小城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却也让全国人民知道了有矿山这么个山河秀美的地方。”
二〇〇九年十一月二日,山洪暴发。
二〇〇九年十一月三日,各大新闻头条都被矿山占了一大半篇幅。内容大都是各地的抢险官兵奋战一线,和矿山人民共同进退。已救援多少人,失踪多少人,伤亡多少人,等等。
十一月七日,国家经贸委亲自带队调查矿山爆炸掩埋一案。
十一月八日,新闻媒体忽然爆出矿山两个多月前的塌方事故,井下有七名矿工死亡,县委隐瞒真相,对此事并没有按照规定上报。
十一月十一日,国家安监局责令当地安监局立即督查。
有人匿名将事故真相的经过透漏给新闻媒体,并呈交了证据,指出矿山塔防一案背后的最大策划人,因为牵连到省委,故此事派由国家安监局专案组调查,检察院督办。
十一月十四日,在矿山某个矿井下被挖出了几具已经半腐化的尸体,目前已经备案,警方正在积极调查中。
后来发生了一件挺好玩的事。
舆论压力下听说那个藏在背后的官员死不承认,说他和矿山的亲戚早已在多年前断了联系。当天下午,网上流传出一段视频录音,是大半月前两个男人在酒吧包厢的对话。 
很简单,矿山老板喊了他一声:“哥。”
网民都爱吃瓜,捧腹大笑,到后来便流传出各种版本有趣的段子,小孩都会说上几句。
黑煤矿一案后来在全国引起轰动,煤矿塌了,矿山的环境也好了起来。天蓝了,花红柳绿的,县政府搞起了旅游业,四面环山的矿山小城被重新建造成了更适合养老居住的地方。黑白瓦房,水墨画似的,像极了安徽的一个小村庄——查济。
故事里的人呢,后来怎么样了?
有一天方瑜的女儿小裳问她:“妍姨,你喜欢北方还是南方?”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说江城太大,人太多,她不喜欢。江措问她,那你想去哪儿。她随手一指,说南方,每天都下雨的南方。
她说:“我还是喜欢南方。或许很久以后,我在南方买了一个小院子,种菜养花,听每天房顶落下的雨声,屋檐下支着桌子,一边看雨,一边看书。朋友远道而来,沏一杯茶,点一盏暖黄明亮的灯,说一夜话。早晨醒来,粗茶淡饭,一起看雨,雨停了,朋友就走了。”
“江叔叔呢?”
徐鲁笑:“挣钱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