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渡见她回忆的样子,问:“不记得了?”
江汐抬眼看他:“记得。”
陆南渡很明显在逗她开心,江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陆南渡笑了下,下巴朝她身后扬了扬提醒她:“开工了。”
一瞬间周围人声才似乎通过屏障涌进江汐耳朵了,方才和陆南渡聊天她全然忘了自己周边的环境。
“去吧,”他松开她手,“我在这儿等你下班。”
江汐嗯了声,手上还残留陆南渡手掌的温热。
她向来出戏快,同理入戏也快,很快进入到故事情境和人物里。
上场戏特别考验她对人物的理解和演技,微表情几乎被放大在镜头前,这场虽不是她的重头戏,但对江汐来说特别遭罪。
心理身理上的双重折磨。
拍的就是发生在上场戏之前的事,荆藤早起准备上学,刷牙洗脸后从厕所出来撞见夜不归宿赌博喝酒的父亲回来。
男人输了钱,一看见这个女儿就来气,毫无缘由进行拳打脚踢。
这种镜头虽拳脚不会真的实打实落在身上,但肯定也不会敷衍,江汐不小心手蹭破了皮,衣服也沾了地上灰尘。
不过她没去在意。
演员只有相互配合才能尽量完美演好一场戏,荆藤父母的扮演者都是大前辈,演技上没有问题,这场戏倒没有拍很久。
一场戏下来江汐身上的校服沾了不少灰,披头散发。
而这部电影中的女主人公荆藤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重新扎好头发,穿戴好衣服,若无其事推了门去上学。
都说父母是孩子避风港湾,但在那些经受家暴的孩子那里,父母对他们来说就是大风过境,把他们所有的东西都卷走,徒留满目疮痍。
江汐平时都回酒店卸妆,这会儿头发已经乱了,她干脆把橡皮筋捋了下来。
长发蓬松柔顺,披散身后,她没去整理它。
外面起了点风,比早上还冷了些,天空也没什么太阳,只一片灰蒙蒙的白光。
陆南渡还等在原来那个地方。
江汐一抬眼便看见他。
这次陆南渡没在车外,坐在车里,降了半边车窗。
江汐径直走过去拉门上了车。
陆南渡看着她说:“头发乱了。”
江汐嗯了声,随手抓了几下。
“还行?”他问她。
江汐还愣了一下,而后才意识过来他问的是什么,转头看他:“没什么事,我出戏快。”
陆南渡点了点头。
江汐脸上还有些画上去的伤,他抬手,指腹揩过她脸上一道细小血痕。
红色被蹭掉一小截。
江汐看他:“做什么?”
陆南渡收回手,他笑了下:“看着不爽,回酒店?”
江汐点头:“回去吧。”
中途经过一家药店,陆南渡停了车。
江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转头看他:“怎么了?”
陆南渡瞥了眼她手:“是不是忘记手上还有伤了?”
江汐微愣,如果不是陆南渡提醒她她都没注意到。
这是在拍戏的时候弄的,当时她没吭声,拍完也忘了,她不知道在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陆南渡是怎么注意到的。
陆南渡没跟她多说,已经推开车门下去。
江汐叫住他。
陆南渡还没关上车门,微弯腰看向车里,一手搭在车门上,等着江汐说话。
江汐朝对面街道的一家小超市扬了扬下巴:“我去买包烟。”
陆南渡抬了眼皮,目光越过车顶看过去,又收回视线看她:“行。”
陆南渡关了那边车门后,江汐推开车门下车。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想抽烟,可能只是因为太久没抽烟了,又或者因为别的,她不想去细想。
只是刚才在车上,目光一晃而过货架上排列整齐的烟,突然就起了烟瘾。
这地方不像繁华市区,车少人少,房屋都是十几年前留下的,墙体老旧。
路上没什么人,江汐穿过马路过去。
小超市的透明门帘被绑在两边,屋里光线不是很好,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屋里的一排货架。
江汐走了进去。
门上挂着串风铃,江汐进来带起一阵风,头上风铃铃铛响。
江汐瞥了眼,没多在意,收回目光。
柜台后的人像是弯腰在柜台下面找什么,只露出一截背部。
她走进去,开口:“你好,来包烟。”
听见声音,柜台后的人大概身体不是很好,有些艰难地直起身来:“好嘞,要哪个牌子?”
那张脸出现在江汐面前。
在看清柜台后的人是谁后,江汐脚步停住。
柜台后的人在看见她后明显也一愣,且他比江汐还要更震惊。
江汐很快便掩去异样情绪,平静地继续走至柜台前。
她已经在衣服外面套了件风衣,双手插兜里,她说了个香烟牌子。
听见她平淡的声音,任盛海这才回过神来,他有些手足无措,回身去拿货架上的烟:“好、好的。”
江汐目光落在他背影上。
几年过去,这人已经年迈不少,当年意气风发,温文儒雅的人已经两鬓斑白。
平时找包烟那么容易的事,任盛海愣是用了十几秒才找出来,找到烟后他转身递给了江汐。
他没说话,只是对她尴尬笑了下。
想起没有打火机,江汐对他道:“再要个打火机。”
任盛海立马拿了递给她。
江汐接过:“多少钱?”
任盛海说了个价钱。
江汐身上带了现金,给了钱。
任盛海给她找完零之后,江汐没说什么,转身往超市外走去。
就在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任盛海出声叫住了她。
江汐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他。
这位老师自从那年事情发生后,就再也没见过。
他悄无声息消失,没有给她澄清过,当然也没给自己辩解,他盗来的那些都不是他的东西。
今天却在这里意外遇见了,原来这么久他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被人遗忘的,不起眼的。
如果不是今天遇到江汐,任盛海可能真的碌碌无为,像一个过街老鼠一样安安静静过完自己一生。
“那年的事……”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知是为当年自己做过的事愧疚,抑或是觉得道歉折了尊严。
江汐只听着,没打断他。
任盛海最终还是再开了口:“那年的事,对不起。”
江汐没说话。
“我知道你可能早就不想听这些,可是我还是有必要跟你道声歉,”他停顿了几秒,“当年是我利益蒙心,做出了对你不利的事。”
他这句话说完,屋里陷入沉默。
江汐安静几秒,问:“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她话落这瞬任盛海瞬间感到无地自容。
他像一个明知道已经对对方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却还企图希冀别人原谅他的小丑。
江汐说:“当年你没站出来。”
任盛海嘴唇张合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不过江汐能理解,毕竟能站出来承认自己抄袭的抄袭者少之又少,没有那个勇气,也不愿自己名声毁地。
抄袭是一种恶劣现象,但做错事能勇敢站出来承认的人也值得尊重。
可任盛海当年没有。
江汐理解他这种怯懦心理,但不代表她认同。
“你可以道你的歉,但原不原谅是我的事。”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汐一瞬解脱。
像是结痂的伤口终于掉痂。
江汐向来是这样的人,算不上特别温柔,或者说对伤害过自己的人谈不上有怜悯之心。
她不会。
任盛海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江汐这时候还能保持礼节,朝他稍点下头,而后转身准备离开,却在转身那刻遇到从外面进来的陆南渡。
陆南渡手上拎了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药。
大概是回去后没见着她回来,来找人了。
陆南渡第一眼自然是看到她,问她:“买完了?”
江汐嗯了声,没打算多说,走至他身边:“走吧。”
这时陆南渡却抬眸朝屋内看了过去,江汐知道陆南渡认识任盛海,前段时间她澄清抄袭的时候陆南渡已经把这个人了解了个彻底。
江汐去牵他手臂:“走吧。”
意外的是她回头的时候,发现任盛海看见陆南渡那刻瑟缩了下。
江汐微皱眉,按理来说任盛海应该不认识陆南渡,任盛海这种反应有些异样。
江汐回头看陆南渡。
他目光丝毫不友善,厌恶下带着刻骨的冷漠,又像在隐忍恨意,似乎他对任盛海的仇恨不仅仅因为他抄袭了江汐的作品。
江汐莫名地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神思停滞了下,而后目光再次聚焦在陆南渡脸上。
陆南渡还紧盯着里头的任盛海,某一刻似乎想进去。
他情绪明显很暴躁,这样放他进去任盛海准是挨他一顿打,江汐不想陆南渡去费这个力气,也觉得没必要。
她拉住他手:“我们回去吧。”
陆南渡目光落到她脸上。
江汐拽了一下他手臂:“走吧。”
陆南渡瞥了里头的任盛海一眼,终是没说什么,转身在她前头走了。
江汐没回头,跟在他身后走向车。
上车后陆南渡脸色不怎么好看,侧脸甚至能看清他不爽地咬着牙。
他要发动车子的时候江汐说:“带着情绪开车不好。”
陆南渡手硬生生忍了下来。
江汐将烟和打火机扔在中控台,伸手过去,戳了下他的脸。
陆南渡:“……”
江汐笑了下:“生气什么?”
听她声音,陆南渡瞬间松了紧咬的牙。
自己可真他妈好哄。
但即使熄火了,他语气还是有一点不认同:“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江汐说:“我不让你进去你就不进去啊,你怎么这么听话?”
陆南渡转过头看她:“要不然呢,你说的我还能不听?”
江汐才不给自己挖坑:“不行。”
“陆南渡,”她看着他,又问,“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陆南渡看着她眼睛,想都不用想,厌恶任盛海的理由信手拈来。
“抄袭你作品,泼脏水,一开始到现在没跟你道歉哪怕一句。”
他说:“这其中哪一项拎出来都够我讨厌他个祖宗八十代的。”
江汐说:“他今天跟我道歉了。”
陆南渡说:“这不算,我要的是他在公众面前道歉,既然他有胆抄袭,也要有胆站出来道歉。”
他还是紧紧看着她:“当然他得跟你亲自道歉,即使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他,但他也必须在公众面前证明你清白,因为当时造成所有旁观者把脏水泼到你身上的人是他。”
“他造的谣,所以他也要澄清。”
江汐一直听他说。
陆南渡这些话大概憋了很久,每一字都透露不爽。
“陆南渡。”江汐忽然叫他。
她问:“之前有段时间网上都说任盛海是被人逼走的。”
任盛海在某一天忽然销声匿迹,他的工作还有那些名誉在一朝之间被撤除。
“那个人是不是你?”
第80章
江汐话落, 陆南渡沉默。
他只看着她。
灰薄日光透过挡风玻璃, 在陆南渡眉骨下投落一层淡淡阴影。
深邃眼睛陷落在阴影里。
陆南渡看着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汐沉默一会儿:“刚刚。”
陆南渡闻言掀了眼皮, 瞥了眼超市门口。
他收回目光,又落回江汐脸上:“从超市出来的时候?”
江汐点头,末了又说一句:“人的恐惧是装不出来的,他在怕你。”
一个人不会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有那么大的恐惧之意。有的话大概双方不是第一次见面。
“我没说错吧。”她说。
陆南渡蓦然笑了下, 算是肯定了,但似乎不是很想提起这个话题。
他若无其事捞过中控台上的烟,撕了外包装。
他抽了根出来叼进嘴里,又磕了下烟盒递到她面前。
“来一根?”
江汐看了烟盒一会儿,收回视线看他。
陆南渡朝她挑了下眉。
她本来就想抽,抬手抽了根出来。
陆南渡烟盒扔回中控台,拿过打火机点烟, 江汐没等到他把打火机给她。
江汐正想跟他说给下打火机。
陆南渡一手兜住她后颈将她扣了过去,两人猛然靠近。
他半低眸, 眼皮扯出倦懒的一条线,眼形狭长。
他嘴里咬着烟, 烟屁股搭着她的。
火光很快蔓延上江汐这边烟草。
她没低眸,一直盯着陆南渡,烟点燃的时候陆南渡正抬眼看她。
他看了她眼后才退开。
江汐靠回椅座里,抽了口烟后抬手降车窗通风。
陆南渡胳膊搭车窗上, 夹着烟的指尖懒散垂下,他一直侧头看着她。
某刻忽然出声:“挺熟练啊。”
江汐转回头看他。
陆南渡朝她手里的烟抬了抬下巴:“当年第一次抽烟骂我王八蛋的人是谁?”
江汐瞥他:“哦,你也知道你王八蛋啊?”
陆南渡笑得轻咳嗽了下, 下一秒又渐渐收回不正经模样,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汐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抽烟变得这么熟练是什么时候。
她看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几秒后又收回来。
“记不清了,”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她说,“好像哪天想抽就抽了。”
她这么回答不是不记得,就是不想谈及这个问题。
陆南渡也没再追问。
江汐回过头来:“刚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
陆南渡原本已经忘了,细思一下才想起来。
当年确实是他折腾的任盛海。
江汐问他:“为什么?”
陆南渡指尖在车窗下敲了敲,磕掉烟灰,灰白的碎屑簌簌掉落在水泥地上。
“没什么,”他说,“就是见不得任何人欺负你。”
江汐:“就因为这个?”
陆南渡视线从窗外那颗快被烟尘熏死的树上收回来。
他侧过头看她,鼻梁高挺,狭长的眼睛笑弯成一条线。
“要不然呢?”他吊儿郎当的,“姐姐,我是那种逮着谁就站出来为正义发声的人?”
确实不是。
陆南渡压根跟热心沾不上边,顶多事情捅到他面前,他会帮一把。
但不是随时随地找事做的那种。
他视线又再次透过挡风玻璃落到那个小超市上:“我也不管什么讲不讲理,只要谁敢动你一下。”
他看向了江汐:“就算他是天皇老子我也给他抄了。”
偏执的,疯狂的,不理智的。
赌上命的那种。
那时候任盛海还没走下坡路,名利双收,背景算得上强硬。
好在陆南渡有的是资本和背景,收拾任盛海不过动动手指头的事,如果没有这些,江汐有种直觉,陆南渡拼了命也不会放过任盛海。
孑然一身也疯魔。
这个时候江汐莫名有些庆幸,庆幸命运当时没让陆南渡什么都没有,让他少受了些苦。
江汐看着他笑了下:“你是流氓吗陆南渡?”
“人是真没那么好,不过,”他顿了下,而后看向江汐,“也没那么差吧?”
黑色的眼睛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认真。
江汐和他对视半晌,开口:“怎么会差?”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一点儿也不差。”
你最棒了。
陆南渡从小一直生活在被否定被抛弃的眼光里,而江汐是他生活里唯一一抹看见他的光。
遇见她,曾经那些苦难他都不计较了。
像是只要她肯定,他就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所向披靡的人。
“我知道了。”
他笑了下,嚣张的,骨子里带着疯劲的。
“我最牛逼了。”
江汐也跟着笑了,她转头看了下窗外,又转回来。
“是啊,”她说,“你最牛逼了。”
她下意识想将指间的烟递到唇边,面前出现一只手,摘下她的烟。
陆南渡将她烟掐灭在车上的烟灰缸里:“抽一两口得了,还真抽上瘾了?”
江汐瞥他一眼。
车窗开着,车里的烟味散了不少。
陆南渡顺带把自己的烟也给掐了:“要真受不了,我嘴可以给你咬咬。”
江汐升了车窗。
车窗很快升阖,隔出一方两人的小天地。
陆南渡凑了过来,他说:“烟草味的,尝不?”
江汐背靠车窗,抬手环上陆南渡脖子。
她笑了下:“尝啊。”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
江汐每天的日子大同小异,循规蹈矩,除了拍戏还是拍戏。
只不过心境随着剧本中的人物变换。
但生活虽是平淡无波,江汐心情却意外地没那么平静。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有时候莫名其妙一阵烦躁,但又不至于失控,只是觉得闷烦,找不出理由。
陆南渡大多数时候在京城那边,在一起进一步了解了陆南渡的生活后,江汐才知道他平时生活有多忙。
但偶尔陆南渡还是会抽空过来。
最近几天陆南渡在国外出差,拍戏以来最长一次两人没见面。
江汐意外地有些不习惯。
人就这样,一旦习惯了另一个人陪伴,很难改过来。
陆南渡没过来的几天她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不过忙碌让她没时间分心给这些小情绪,天天几乎奔走各个场地,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活在镜头下。
这天江汐早收工,到酒店洗了个澡后才下楼,准备去觅个食。
这地方不在市区,酒店人流量不大,一趟电梯下来江汐没遇着一个人。
从电梯出来后她穿过大厅。
天气已经渐渐回暖,江汐身上只着一件单薄毛衣。
可能天生警惕性比较强的原因,一处酒店门她便注意到蹲在对面花坛上的人。
上身黑色皮衣,下身紧身牛仔裤,留一头齐耳短发,左耳上的耳钉有点亮。
一个女孩儿。
江汐一眼便认出了对方是谁,与此同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对面蹲在花坛上的陈欢听见铃声愣了下,抬头看见江汐后她将手机收了起来,笑:“真巧啊。”
江汐下了楼梯朝她走过去。
陈欢从花坛上站了起来,大概是蹲太久腿麻了,她蹦了几下。
江汐停在她面前。
陈欢:“我不是什么跟踪狂啊,你地址我从我大姨那里问来的?”
江汐嗯了声:“怎么,找我有事?”
“是啊。”
夜空下,天幕稀零几点星,一轮弯月。
陈欢笑了下:“我来跟你道别的。”
第81章
陈欢之前在江汐京城那边住过一阵, 没几天就被她妈抓回去。
有的父母对孩子管教严, 有的干脆放养不管,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陈欢属于涝死的那种。
过年江汐回家也没见到陈欢一面,听夏欣妍说是被她妈关起来了,吉他和手机没收, 出不了房间一步。
而现在站在面前的女孩儿光彩夺目,气质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像是什么在她面前都不算事儿。
江汐没问她为什么道别,只说:“跟你妈断绝关系了?”
陈欢看着她:“你真的不是算命神棍吗?”
玩笑开完后,她说回正题,对此不是很在意:“是断绝了,以后我做什么都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江汐垂眸又抬眸,问:“怎么过来的?”
“高铁。”
“吃饭没?”江汐问。
“没。”
江汐瞥了眼附近:“正好要去找吃的, 一起去吧。”
陈欢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行。”
两人并肩走着,陈欢问江汐:“吃什么?”
江汐找地儿吃跟逛街一样, 逮哪儿逛哪儿,她说:“不知道。”
“哦, 所以这才叫找吃的。”
“差不多吧。”
陈欢无言以对。
最后江汐找了家露天家常菜馆,点菜后她顺手跟老板要了两个酒杯。
旁边街道上偶有人路过,摩托车轰然而过,或者慢吞吞骑着自行车, 四轮的反倒不多。
她们坐在路边,面前摆着几样小菜。
江汐倒了一小杯酒,放在陈欢面前:“以后不回去了?”
陈欢拿起酒杯喝了口:“回去做什么, 断都断了。”
“对我妈来说,她的女儿不学无术,不去参加高考,她的女儿就已经死了。”
她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一意孤行,就算以后冠冕加身,对她母亲来说也是不学无术。
“她根本就不是想要一个女儿,只是想要一个按照她要求去活的女儿,”陈欢语气里倒没多在意,“所以啊,血缘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不过我也没吃亏,她对我没感情,我也算不上对她有感情,顶多感谢她十几年来供我吃供我穿。”
江汐看得出陈欢说的是真心话。
她确实没多伤心,反倒看得出她心情不错。
那种对未来跃跃欲试的期待。
江汐往她那边递了下酒杯:“加油。”
陈欢看了她一眼,拿起酒杯和她碰了下:“没有你这句我也会全力以赴。”
江汐笑了下:“够嚣张啊小姑娘。”
陈欢开玩笑:“跟亲妈断绝关系换来的路,当然要狂野到底了。”
“可以,”江汐放下酒杯,“做音乐的,果然够狂野。”
饭菜陆陆续续上桌,飘香四溢。
陈欢忽然问:“你呢?”
江汐没放心上,漫不经心道:“什么?”
陈欢有着一双大眼睛,夜幕昏黄灯光下似乎很亮,她说:“你呢,一个搞画画的,也可以狂野到底,更何况你曾经在顶端站过。”
江汐没想陈欢话说得这么直接,愣了下。
但她脸上没多震惊,过一秒便恢复往常:“怎么忽然说这个?”
昨晚下过雨,马路牙子边还滞留着水洼,整个世界倾倒在里头。
酒杯太小,陈欢喝得不尽兴,直接开了一瓶啤酒。
她对嘴喝了一口后,道:“我知道你们成年人比我们这些未成年成熟得多,经历的也多。”
说完她顿了下,朝江汐扬了下唇,带着挑衅的:“可是你们比我们成熟又怎样,有时候你们还不如我们勇敢。”
这个年纪永远热血,没经过社会折翼,带着一颗对未来毫不畏惧的心一腔孤勇。
他们什么都不怕。
眼下这刻江汐确实愣了下。
陈欢继续说着:“还记不记得半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压根没问你是谁。”
准确来说不算第一次,毕竟陈欢小的时候江汐见过,应该说是多年后第一次见面。那段日子陈欢被陈母暂时交给夏欣妍照顾,当晚翻窗进江汐家,按理来说几年过去没见面,陈欢不太可能记得她,但她却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完全不用想。
江汐嗯了声,示意她继续说。
陈欢说:“其实那几年我一直关注着你的事。”
当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可能只是小时候觉得这个画画的姐姐很厉害,然后就一直关注了。
江汐有些意外,挑眉。
陈欢说:“所以几年前你被诬蔑抄袭的事儿,我也算跟完了全程,但我当时没想你会因此再也不画画。”
陈欢从小就叛逆,母亲的严厉成为她想挣脱的牢笼。
而江汐和她不同,江汐从小是自由的,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随心所欲。
长大些的陈欢后来才意识到这点,正是因为江汐所经历的正是她渴望的,又或者对她来说是某种意义的象征,所以她才会注意到江汐。
而某天江汐忽然就从此销声匿迹了,再也没有拿起画笔。
“我算是一路看过来的吧,”陈欢说,“所以今天来找你除了道别,还有别的事儿要说。”
江汐端过酒杯小啜,没有说话的意思,示意她继续。
陈欢和她对视:“我觉得吧,抄袭的人该死,但你不该死,抄袭的人活该一辈子没灵感,但你不是。那是别人的错误不是你的,该受这些影响而再也拿不起画笔的人是任盛海,而不是你。”
说到这里陈欢突然想到什么,话头一顿。
小孩儿果然还是小孩儿,江汐似乎就等着她这刻,看着她笑了下。
她终于开口:“是不是想到曾经那些该骂别人的都骂到我身上了?”
当年抄袭的人是任盛海,可所有人身攻击都是江汐的。
人对另一个人使坏留下的恶意是不会变成无形的,它总会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我知道,”陈欢说,“但这些你也早释怀,让它过去了不是吗?”
陈欢说对了,这些年过来江汐对以前那些漫天的恶意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江汐没说话。
陈欢像是要看进她眼睛里,有一股倔劲儿:“你就是在跟自己较劲。”
江汐掀起眼皮看她。
陈欢又喝了一口啤酒。
两人对视半晌,江汐先笑了,她撇过头笑了声,又转回来,朝陈欢抬了下下巴:“继续。”
陈欢:“那就长话短说,单刀直入吧。我就是想跟你说,在画画方面你有的是天赋,当然也没有说你演戏不好,你喜欢的东西你都可以发展,你别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我算是你……”
她歪下头,想了下措辞:“某方面来说应该算个粉丝吧,虽然我对画画什么的不感兴趣,但你的实力当年很多人都看得到,谁都知道你想画还是能画得出来。”
江汐好像一直是淡淡的,也不知把话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陈欢一点也不给面子:“觉得你画不出来的人就是你自己。”
江汐微垂着眸,弧度细巧的唇角夜色下格外温柔,她淡淡笑了下:“是吧。”
陈欢再次拿起桌上的啤酒,送到了嘴:“我就想说啊,有啥好怕的,想做就去拼呗,大不了头破血流,一次画不出来就画第二次,直到画出来为止。”
江汐抬眸看她:“年轻果然好啊。”
陈欢酒瓶碰了下她酒杯:“是吧,我也觉得。”
“行了,先吃饭吧。”江汐说。
吃完饭两人散步回酒店,到门口的时候江汐往里面看了眼:“今晚住这儿?”
陈欢摇了下头:“明早和乐队的人约了见面,这趟过去就不回来了。”
江汐笑了下。
陈欢说:“没啥事儿了,先走了。”
“行。”
陈欢走了几步,背对江汐抬起手臂朝她挥了挥,话里带着笑意:“高处见啊。”
似乎即使在夜里,这女孩儿也耀眼得锋芒毕露。
江汐看着她那写着牛逼两个大字的后脑勺,笑了笑:“行啊。”
……
江汐没回酒店,直到陈欢上车后她也没回。
夜里风还残留刺骨的冷意,江汐站在风里,许久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有所动作,掏出了手机。
她想找陆南渡。
屏幕上有着陆南渡的未接电话,因为静音,吃饭的时候没注意到。
她回拨了电话。
陆南渡那边很快接听。
风吹树响,隔着马路,对面锈灯旧楼,今晚对面那盏灯似乎比往日亮了些。
江汐开口:“陆南渡。”
她薄唇微动:“我想画画了。”
历时两个多月,电影顺利杀青。
也就是在这天,江汐画出了几年来的第一幅画。
一朵带血的黑玫瑰。
但不是单纯一朵花,是由两个人物的侧向构成的一朵花。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一个蓝白校服的阴戾少年。
这天杀青最后一场戏,江汐身上就是一袭优雅旗袍。
丝滑布料下,女人腰肢凹凸有致,脆弱又性感。
这部电影是极致疯魔的悲剧,人生不如意事常□□,电影里的女主人公荆藤便是这样一种人生,从幼年至成年,她的人生不过从一个牢笼跳到了另一个牢笼。
一生被家暴支配。
她拼不过这个世界,那就疯吧。
疯了,就拼得过了。
有人说街头那家裁缝店里的貌美老板娘很奇怪,因为她一生做了无数旗袍,却从来没见她自己穿过。
很多人说,因为她只给别人做。
有很多很多人这么说,可是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问过她。
不是的,荆藤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旗袍了。
那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她在昏暗老房间里,对镜穿上了自己剪裁的旗袍。
这是店里最好看的一件旗袍。
唇纸染红双唇,长发松散在脑后挽了个髻。
当这样的荆藤走在街上后,街头巷尾的人都议论开了,有妇人好奇上去搭话,问她是不是要回家探亲。
她笑靥如花,说是啊。
很多男人暗地里夸她大美人,三两凑到一起闲聊,被自家媳妇儿拎着耳朵一路骂回了家。
那天的荆藤确实是回娘家探亲。
她的丈夫在单位工作,下班后才单独过去。
荆藤到娘家的时候丈夫还没下班,进门前她的父亲先指着她骂了一顿。
他把母亲的外套扔到她脸上,唾沫星子横飞。
不守妇道,下三滥。
什么难听骂什么,不堪入耳。
以往的荆藤会听话穿上,不,以往她连旗袍穿都不会穿。
今天的荆藤却一反平常,伸手推了自己父亲一下,用力之大连平时伶牙俐齿的父亲都怔愣一下。
反应过来后就是冲过来要打她。
也恰巧这时候她的丈夫适时出现在了门口,拦住了她父亲的拳脚。
可这对荆藤来说不是适时,不过从一个虎口落进了另一个虎口。
她父亲见女婿来,脸上堆笑,因为怒气未消,又怒又笑的,显得这张脸格外别扭和丑陋。
丈夫斯文败类,虚假着一表人才寒暄。
荆父讨好地对女婿说,人啊,你自己教训去。
这家里杂物间是荆藤房间,丈夫将她带进房间里,掐着她脖子压在门板上。
男人面目几乎狰狞,欲撕去她身上旗袍,同时嘴里言语不堪入耳。
不守妇道,下三滥,穿成这样给谁看。
话语跟她的父亲如出一辙。
撕扯间绣扣散开,露出昨晚白皙侧颈上的淤痕。
最后丈夫忍着最后一丝理智,没脱去她身上衣服,将她母亲外套强行套到她身上。
出了门又是其乐融融。
这天的荆藤没去帮忙做饭,在父母的骂声中不动如山在客厅里坐着。
厨房里欢声笑语,外面天气很好。
荆藤伸手脱下身上外套,从沙发上起来进了厨房。
这么一个大美人,进厨房后却没人看她,她洗了把手,肥皂水溅至地面。
父亲最先发现她,不是很开心,让她别挡道。
荆藤让开了。
丈夫也看到她了,他皱眉,责问她为什么脱下外套。
下一秒,一把刀直直捅进了丈夫心脏。
上一秒手起刀落杀鱼的父亲踩在那团肥皂水上,翻身仰地,后脑勺着地。
菜刀也就是在这时候手忙脚乱间扎进去的,全程干站着没做什么的荆藤旗袍上和脸上都溅了上了血。
一切完美地朝她预想发展。
一瞬间,厨房里响起了母亲的尖叫声,父亲惊恐的吼声,锅碗瓢盆慌乱中掉了一地。
穿着旗袍的荆藤踩着血走了出去。
白皙的脸上几滴粘稠的血,她哭笑着跌跌撞撞在天空下走着,像喝醉酒了一般。
笑声惊飞了旁边枝杈上的乌鸦。
昨晚电话里两人已经约好,陆南渡下午过来剧组接她。
江汐提前杀青了。
她像是等不及什么,推掉了剧组中午的聚餐,回酒店洗了个澡后便匆忙赶往机场。
十二点的飞机,午后落地。
离开机场后她招了车去华弘。
红绿灯交替,车水马龙,靠着后座的江汐面无表情看着窗外,之前从未觉得京城的交通像今天一样堵过。
出租车在预计时间内到达华弘。
江汐下车,没进陆南渡公司,拖着行李箱在楼下给他打电话。
陆南渡大概是在开会,没接电话。
江汐打了一次后就没打了,进了公司。
前台认识她,见她在大厅沙发上坐着,礼貌询问她为何不去楼上找陆总。
江汐只摇了下头:“他在开会。”
前台小姑娘给她倒了杯水放桌上后便回去了,没再打扰她。
半个小时后手机屏幕才亮起,陆南渡结束会议后很快给她打了电话。
陆南渡说:“刚结束会议。”
江汐忽然叫他:“陆南渡。”
陆南渡大概听出她情绪异样:“怎么了?”
江汐说:“有点想见你。”
许是平时很少听到江汐有这么直白的时候,陆南渡顿了下,而后才说:“过会儿要去机场了,你在那边等我。”
“不用飞过去了,”江汐说,“我在你公司楼下。”
陆南渡那边静止了一瞬,很快电话被挂断,只传来忙音。
不消几分钟,陆南渡很快从楼上下来。
江汐坐在沙发上,看陆南渡神色有些凝重地从电梯里出来。
男人身高腿长,走路都能带起一阵风。
江汐手握着行李箱杆从沙发上起身,陆南渡停至她面前,大概是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他脸色不太好。
见她完好无恙,他松了口气。
他拎过她手里行李箱:“怎么不等我过去接你?”
江汐:“提前杀青了。”
陆南渡又问她:“来了怎么不去楼上?”说着牵过她手想带她上楼。
江汐却拽住他:“我不想上去。”
陆南渡终于察觉出异样了,转头看她。
江汐看着他:“去车上吧。”
陆南渡盯着她看了几秒,却终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他带她去了地下停车场,停车场光线昏暗,空气冰冷。
想着她大概想说什么,后座好谈话些,陆南渡将她带至车后座,上车后关上了车门。
关上车门那瞬正想问她怎么了,旁边的江汐忽然靠了过来。
转眼陆南渡已经被她压在车窗上,两人的唇磕碰到了一起。
江汐似乎有些急。
陆南渡察觉出她在发泄情绪,眼下没再问她,索性反被动为主动,将她抱到了腿上。
江汐跨坐他腿上,搂抱着他颈部,低头吻他。
陆南渡一边吻她,一边伸手,骨节分明的五指若即若离抚过她脊背,带着逗弄和安抚。
陆南渡吻得更卖力了。
详细见微博。
最后不知是谁停下来的,陆南渡能感觉到江汐身上情绪平静下来不少。
江汐仍抱着他,低头贴着他额头。
她十指插入他发里,低垂着眸,眼睫微颤。
“是不是很痛苦?”她突然问。
陆南渡没反应过来:“什么?”
江汐摩挲着他短发:“小时候被打,是不是很痛?”
陆南渡一愣,直到这刻才知道江汐在不开心些什么。
他微皱眉,捧着她脸看她:“怎么了?”
江汐和他对视,实话跟他坦白:“被家暴,不好受。”
对于江汐出现这种出不了戏的状况,陆南渡早有预感,她前段时间开始便一直有点异样。
似乎察觉到他在想什么。
江汐摸摸他脸:“我没有出不了戏,我说过了,我出戏快。”
陆南渡只看着她。
江汐说:“我只是觉得难受。”
她深切体会过家暴是什么,就越发难受。
那幅带血的黑玫瑰的画,上面另一个人就是陆南渡。
那是一多名为家暴的花。
家暴在江汐这里不再是单纯的两个汉字,也不再是网络上传播的影像。
她和自己所饰演的人物身心合一过,跟着感受过痛苦,无奈,挣扎,每一帧痛苦都被放大。
而第一次经受家暴的陆南渡那时候只是个小孩儿。
且他遭受的暴力不仅仅像她拍戏就三四个月时间,他从出生后不久经历到了十七岁那年,还因此后面长达几年都在受罪。
她难以想象他是怎么过来的。
陆南渡也从来不说。
她看着他:“你不再是一个人了,看吧,我有和你一样的伤了。”
说实话,陆南渡有些心疼。
他捏捏她后颈:“这种事我可不想你陪着我。”
江汐没说话。
陆南渡说:“我其实还行,没觉得多痛苦,男孩儿嘛,不揍不听话,小时候不揍揍皮到没边儿,所以该揍还是要揍的。”
江汐没忍住笑了下。
陆南渡似乎一直有这种能力,能把严肃的气氛变得轻松。
他看着她,也跟着笑了:“笑了?”
说完又逗她:“你这不行啊,都不挤点儿眼泪意思意思?”
气氛彻底被他破坏了,江汐有点想笑,又去推他:“你别跟我说话。”
陆南渡把她扣进怀里紧抱着:“那不行,我可不干冷暴力这种缺德事儿。”
冷暴力也算家暴中的一种。
江汐任他抱着。
陆南渡偏头吻了吻她脸:“我啊,不想让你知道家暴什么感觉,只想让你感受家的感觉。”
他这句话一落,江汐愣了下。
陆南渡笑了下,问她:“姐姐,跟不跟我回家?”
江汐跟陆南渡回家了。
回他那栋只自己一个人住的小别墅。
两人方才在车上身上多少沾了点东西,浑身粘腻也不舒服,回家后江汐先去洗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后陆南渡正好打完一个电话从阳台回来。
江汐看他:“公司有事?”
陆南渡朝她走过来,搂过她腰在她唇上亲了下:“不算,是关于你的事儿。”
江汐没懂:“什么?”
陆南渡看她,笑:“谈生意赚钱养你,这不是关于你的事儿?”
江汐这才知道被耍了,伸手去掐他。
陆南渡笑着躲过。
江汐:“行了,去洗澡,我去睡会儿。”
江汐拍戏这段期间睡眠一直不是很好,现在好不容易有空,心情也难得放松,是该好好补个觉。
她说完陆南渡点头:“行,洗完去陪你。”
江汐嗯了声。
陆南渡去浴室洗澡了。
江汐擦着头发往床边走,某刻她余光扫到床头柜旁边地毯上一个东西,脚步顿了下。
这个东西江汐不陌生。
一个黑檀木盒子,四四方方的。
那是上次两人从屿城回来,陆南渡带回来的。
那时候江汐问陆南渡里面是什么,他说没什么,不知是不想提起还是真的没什么。
木匣子随意放在地上,明显陆南渡平时打开它的频率很高。
江汐走了过去。
木盒没关严,一张纸卡在中间。
江汐在床边坐下,本着尊重陆南渡隐私的心态没多去注意,却在余光下意识扫过那露出来的半截纸上面的字眼时,擦头发的手一顿。
几秒后她才回过神来,视线重新回到那张纸上。
熟悉到她难以置信的字迹,还有印象中她写过的话。
江汐心跳忽然加快,像是预感到什么。
她放下了手里的浴巾,在那个木盒子面前蹲下。
不知过了多久,才伸手慢慢打开这个木盒子。
在看清里面的东西的一瞬间,江汐登时哑然,下意识微张着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里藏着她见不到阳光那一年。
年月已久,纸张泛黄,黑字却依旧清晰。
上面写着她那一年的痛苦,挣扎,求救。
那是她和当年一个支撑她走过灰暗时期的笔友的来信。
而那个一直看她画画,跟她一样生了病,和她相互支撑着走过最艰难的一段时期的不知性别的笔友,就是陆南渡。
这个答案冲击得江汐脑袋一片空白。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年陆南渡会那么快处理掉任盛海,因为他就生活在她旁边,得知她所有喜怒哀乐替她分担。
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她抄袭事件再次被翻出来的那晚,他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楼下,他从来都是最懂她的那一个人,他在怕她又再次回到当年的状态,担心她难过。
而算起来她生病这年陆南渡应该是在国外,但当时她的信都是寄到京城某个地方,也就是说陆南渡要看到她的信得辗转两国,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笔友回信时间都特别慢。
而两人写信期间,他不对她说明性别,对她说失明回信不是他笔迹这些事,全都是为了不让她认出他。因为他认为那时候的江汐讨厌他,不待见他,却不知道她当年想活下来的念头就是因为他。
他天天给她发早安午安晚安,不管她回不回,那个时候江汐只剩下他这一个粉丝,每天会看他留言,直到某天想变好时开始跟他说话。
而治愈后他迅速跟她断了联系,想让她从这段痛苦回忆里走出来,他的存在会让她想起这段灰暗记忆,所以他迅速脱身,让她忘掉那些不愉快,告诉她别让这些不太愉快的往事拖了新生活后脚。大概这也是两人重遇后陆南渡从来不提及这些事的原因。
他抱着这些生活了多少年,在每个她不原谅他的夜晚,这是他唯一能真实碰到她的东西。
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当年分手后他自始至终一直在她身边。
身后浴室门打开,陆南渡声音由远及近,他问她怎么还不睡。
江汐背对着他。
在走近看清江汐在看什么的时候,陆南渡停住了脚步。
江汐缓缓回头看他。
陆南渡和她对视上。
江汐眼眶微红,她张了张唇。
陆南渡知道她想说什么。
江汐不是个爱哭的人,他心里顿时有些不好受,立马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他伸手,拇指指腹摩挲她眼角。
“别哭。”
江汐看着他:“为什么不跟我说?”
“为什么要跟你说,”他无奈笑了下,“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当年失明……”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瞒着了,他点头:“是真的。”
江汐没说话。
“还记得当年我一出事我爷爷就把我送到国外治疗不?”他指指自己眼睛,“当年这里是瞎的。”
陆恩笛从楼下摔下那晚,陆南渡后脑勺因为遭受杀手重击,醒来后已经失明,当时为了治好,陆老爷子带着他辗转去了国外。
“后来倒是很快好了,只不过五年后心理状态不稳定,又出了问题,”他说,“也就是跟你写信那段时间。”
那段时间陆南渡确实是失明的。
“说起来当时你写给我的信,都是阿姨给我念的。”说到阿姨的时候,陆南渡有点不自然。
江汐知道他说的谁,梁思容。
“回信也是她回的。”
江汐忽然问他:“当年你在医院里?”
“啊,”陆南渡承认完有点尴尬,“确切来说是精神病院……,因为不肯接受治疗被老爷子抓进去的。”
“这就是你害怕医院的原因?”
陆南渡像个有问必答的小孩,他扒拉了一下脑袋:“也不算吧,我对医院的抵触也有失明原因。”
“就……看不到挺难受的。”
江汐捏了捏他耳垂,又朝那些信件看了眼:“这些你治病的时候一直带在身边?”
陆南渡俩胳膊搭膝盖上,指尖懒散垂下,他笑了下:“是,看着你这些信就没那么暴躁,也想快点好起来,跟你一样。”
江汐朝他靠了过去,陆南渡顺势搂住她。
“回床上吧,地上凉。”他说着起身直接把她抱回了床上。
江汐躺在他怀里,忽然说:“对不起。”
这次她是真的有些忍不住了,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对不起。”
在他回来找她的时候,她不仅不搭理他,好听的话也没有几句。
江汐埋进他肩颈,压了压眼睛,情绪很隐忍。
“没什么对不起的,”陆南渡单手揉揉她后脑勺,“就当是我那几年没陪你在身边的惩罚。”
在陆南渡怀里,江汐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为什么不早一点认识你?”她看着虚空说。
这样就可以把他带回家好好养着,少遇点坏人,谁也欺负不了他。
陆南渡唇张了张。
“那还是晚个十几年吧,”他笑,逗她,“三岁年龄差在那儿呢,比你矮一个头算什么事。”
江汐再次被逗笑:“那样是真的得叫姐姐了。”
陆南渡啧了声:“怎么就矮你一个头能叫你姐姐,现在就不行了?”
他说着凑近她耳边,变着法儿叫她姐姐。
还夹着几句荤话,男人的劣根性。
江汐被他烦得不行。
闹了一番后,陆南渡抚摸她背脊:“缓过来了没?”
江汐嗯了声。
“姐姐。”陆南渡叫她。
“嗯?”
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直白又认真:“我爱你啊。”
……
二十年前,十九世纪某年冬季,腊月一。
春节喜庆,炮仗灯笼,每家团团圆圆。
雪落满地,一个小男孩儿缩在墙角,他没有家可以回,妈妈不让,
小南渡永远记得那天有个大他三岁的漂亮姐姐停在了他身边。
她看着他,蹲了下来。
“小朋友,”她摸摸他头,“哭什么?”
她声音很温柔,递给了他一把糖:“吃个糖呀好不好?”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