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凡猛然握紧我掌心。

我转头望他:“因、为、我、吗?”

他抬眸,一如往常的深情,又有忧愁的不语。

我瞬间全明白了。至此,我就是他们在等的萧唯,患有不明心脏病遗传史的萧唯。而这遗传来自于母系——妈妈,多少个日日夜夜所挂念的母亲,来了22世纪而不得不分离的至亲,难道在那21世纪的时候,就已发生了什么变故?

若这是我失忆的症结,却是一个极好的解释,什么都可以理解了。

雾眼朦胧地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耳畔传来林秀茵清净的嗓音,往下念读萧所长的第三条协议:“第三条是,我要把我最爱的一对儿女接回去。”

她这话一完,会议室的门砰地滑开。一名陌生男子闯入。

谭警官的两名部下立刻上前,手模腰间武器。

林秀茵倏地立起,急道:“等等。这位是奉萧所长命令,来接萧唯的主治医师,汤和辰教授。”

我回望,见这名男子身材修长,相貌年轻,应也是风流俊逸人士,一副酷酷的墨镜遮去了所有的表情。

黎若磊摸摸下巴,当即眯起笑眼,又是一声意味悠长的悠叹。

齐瑜沉着脸,一双紧锁的眉状似严肃地思索。

于凡慢慢站起,握在我肩头的两手愈是发紧。

汤和辰走到了我和于凡面前,伸出左手:“自上次伦敦国际心脏会议一别,已有三个月了吧。”

于凡仅沉静地答:“是的。”

“那次会议上于主任所发表的WHOLDHEARTED一文,应该就是为了我们的萧小姐吧。”他的左手缓缓移到我面前。

我皱眉,直觉地反感小姐这个词汇:“我不是什么小姐。我是不折不扣的穷人,每天啃面包过日子的人。”

他的手在半空一僵。某些人士开始频频忍笑。

我泱泱地暗叹口气,抬头仰望于凡的神色柔缓了起来。

接着,于凡从口袋里掏出了样东西,扶起我左手,将那东西轻轻圈住我手腕,扣好,道:“我相信你。”

我直瞅着他扣在我腕上的电子海豚手表,正是我21世纪的那一只琪琪手表。只觉得眼眶在发热,世界惟独剩下他那双平静而自信的眸子。

深吸上口气,这将近一年的历练,使得我早已深知知难而退绝对解决不了问题。起身,我忽然想起什么,问林秀茵:“还有第四条呢?”

“这第四条,萧所长说了,只有待你和琪琪离开后,方可告知他们。”

“琪琪他?”

“已在车里等候你。”汤和辰代林秀茵答。

我不是很喜欢这种戴墨镜遮着脸,貌似故弄玄虚的人士。懒得瞥他,径直往前走。在踏出会议室的那一步,克制了许久才没回首。因为,他说了,他相信我,而我也相信他。

中心正门中央,一辆长体蓝色轿车俨在守候我。

汤和辰帮我打开车门。

寒流袭得我直打颤。我忙钻进车厢,迎面扑上小男孩琪琪的热烈欢迎。

“琪琪。”我心情复杂地搂抱着小男孩。记得林秀茵说的第三条,也就是说,琪琪是我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呢。所以与我、与小美、与刘薇,同样的血型。可于凡说琪琪没有心脏病征兆,那么,琪琪是真的没有心脏病了吗?还是,我与小男孩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这些疑问,都存在于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里。想来,关于那条青丝的记忆也是如此。而大概,是在林董住院后,萧所长才与林董有所接触了吧。

这名神秘的萧所长,就是我生父呢。奇怪的是,为何我偏偏想要忘却他呢。

车子疾驰。汤和辰拧开了音响,舒缓的曲子在车厢里慢慢流淌。我燥动不安的心似乎有所平静。

夜黯淡无星。我牵起琪琪的小手走入了一幢私人花园住宅。沿路的景观如此熟眼,使得我不由疑问:“这里是——”

“就是那日你们举行联谊舞会临时租住的场地。”汤和辰答,“当然,它一直都是我们的地盘。”

我从他口中富含深意的提醒,明白了:这正是那夜与我跳舞的神秘男士得以成功逃脱的原因。
至于那名神秘人士,他正立在二楼会客厅长长的落地窗前,听到我们的脚步声,稳重地转过身。

“爸爸!”琪琪惊喜地大喊一声,如流星般飞扑入中年男子的怀抱。

我微微勾起嘴角,道不出是啥滋味。有初闻弟弟能开口说话的喜悦,还有着与父亲再次相认的哀伤。我心底的感觉有着他,却还是直到今刻,仍未能清楚地记忆起他的一切。

灯下,他略显苍白的鬓发,五官自是与琪琪、与我某种相似,而那双似是深海的眸子散发的森寒,令我情不自禁地退却了一步。难道这也是我选择忘却的原因?

“你来了。”他启口,嗓音混杂着沧桑的沉甸。

“嗯。”我瞎应道,不明自己为何不能像琪琪一般飞奔而入父亲的胸怀。隐隐胸口揪痛着。

“你要回他们身边吗?”

我惊异地抬首,看着父亲两眼直射我腕上的手表。

右手不觉摸向了海豚手表,上面遗留他的体温。老乡曾说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都带着它。表针一刻一划,每一秒、每一分都在记录着他对我的思念。他相信我,我终是不能负这段情。不因任何人,只因着自己,从何时起,已经变得在意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定定地答复:“是的。”

小男孩一听,眼睛大睁,泪光闪烁:“姐姐不要走。我好不容易才能跟姐姐、爸爸又在一起。”

“我们当然可以在一起——”

“不行!”父亲斩钉截铁地否决。

我震惊:“为什么?”

“他不够资格!”

“感情不需要什么资格!”

“本以为你经历了些事,有所改进,结果还是一样的任性、无知!”紧接,他抱起琪琪,对汤和辰道,“带她走吧。”

我向前急踏上两步,被汤和辰拦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琪琪对着我伸出双手哭喊:“姐姐,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看到的其人就是我,就是我!”

砰!大门紧闭,又隔绝了过往的一切。

汤和辰伏低身,对我道:“若你现在反悔——”

“我没有任何理由去反悔。”甩开他伸来的手,我深深地瞅望那紧锁的大门,心里隐约明白,那道门终有一天还是会对我开放的。只要是我选择的路,坚持地走下去。

于是,坚定地走下楼梯。在正前方,果然,是他含着微笑在等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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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咔哒,录音机转动的响声)

“录完了?”他敲敲门,探头问。

“嗯。”她含笑点头。

“若磊打了电话来,约了今晚大家一起去外面吃。”

“几点?”

“还有半个钟。”

“啊?你刚刚为什么不提前喊我?”

“你——刚刚好像睡着了。”

她讪讪地咕哝:跟一个太过温柔的男朋友在一起,偶尔也是有“坏处”的。

他无辜地眨眼:“怎么了?”

“没。”她慌忙摆摆手,脸上露出灿烂幸福的笑容。
结婚(上) ...
嘀哒嘀哒,雨敲打窗扉,雨丝顺着玻璃滑下,泛起的水纹一圈圈地悠转。我一刻看得痴凝。

恍惚,上星期那一夜发生的事是一场梦。

又惶然,或许我并不是在22世纪。

然,录音机卷带子的哒哒作响,破去了妄想的迷雾。

刘薇去世了。

她过往对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自愿成为他人摆布的棋子,皆都因这一死,带去了她所有的恩恩怨怨。

我又何苦去追究。。。。。。

琪琪也走了。

原来其人就是小男孩幻想自身成长后的影子。可见,我可爱的弟弟,一心一意想快点长大,有力量可以陪伴我和保护我。因而,弟弟借助了其人真实影子系统,终是实现了来到我身边的宿愿。

我相信他还会出现在我面前,因而期待着那么一天的到来。。。。。。

而父亲,不知父亲跟他们说了什么话,更不知父亲为何这么做。。。。。。

一切,是因着我失去的那段记忆吗?

因为那段记忆失去,我才会误会自己是借尸还魂,使得刘薇他们有机可乘,上演了这么一场戏。。。。。。

手无助地扶住窗台,双目空洞地望那黑蒙蒙的天。对于冰冻的那段记忆,我真是一点都记不清了。。。。。。

我终究还是在22世纪,重拾起自己萧唯的身份。后者大概是最值得庆幸的事吧。

“唯唯。”

身后他双臂轻轻圈住我的身子,左脸缓缓地贴近我的右脸,温吐的气息迷乱着我的心跳。

我微闭上眼,可听到心一声声的告诉:我想要幸福,我只想要幸福。。。。。。抬起脸,我对他笑道:“可以出发了。”

于凡点点头。

我随着他出去时,记起了摁下录音机的停止键。清脆的哒的一声,切断了过往,我开始憧憬起美好的未来。

寒风夹带着雨丝,飘飘扬扬在城市灰色的街道。银白色的捷达似是雪白的一束光,在风雨中自如地穿梭而过,稳健地停靠在名兰大酒店的门口。

服务生打开车门。我挽住男伴的手,刚穿过琉璃旋转门,就见到身着黄色小洋裙的小余。

兴奋地走过去,与好友双手击掌。

小余感叹道:“好想念你,刘——唯唯。哎,一时要改口还真难。”

我理解地笑。自从认回自己的身份,医院的工作自是不能继续胜任了。一夜之间,我的莫名辞职,改名,引起狂风似的众说纷纭。然,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他们五人和谭蓉决定,继续对外隐瞒我冰冻一世纪的事。就连最亲密的小余,和最信任的原上司李娟,都不能知其中隐情。

想起昨天回中心,办理离职前最后一项交接手续时,李娟是那么用力地握紧我的双手:“虽说要尊重你的决定,可我还是想继续等待你回心转意的一天。”

我很是歉然,却苦于不可以说出真相,只好对她瞒隐下去。

遐思的会儿,与小余一同被服务生引着,来到一处幽静独立的厢房。

齐瑜俨然也刚到,正脱下一侧外套。老马刚从新西兰出差回来,错过了那夜的好戏,抓着瞿正阳探问详细。瞿正阳不高兴地翘嘴,因为他那夜也刚好不在。老马只能回头问黎若磊。黎若磊自然是老道地趁机敲诈一番。

见到我们三人。应该说,是见到我,他们的目光略有改变。

或许,他们在很久之前就一直怀疑我才是他们在苦苦等待的人,而如今,事实得到了验证,感觉又有微微地不一样了。因而,这一个星期,不知是我无意识地在躲他们,还是他们有意地在避开我,彼此都没有碰过面。

只有于凡,在那晚尾随我和汤和辰,到达父亲的私人花园别墅接回我后,时刻陪伴在我身边。夜晚,他知我心,就睡在客厅的两用沙发摊开的便利床。好几次,看得我忍不住,想唤他入房睡。他反而先对我摇摇头,中指点住我的唇,体贴地化去我的忧愁。

短短一个星期的同居,我在日常生活中逐渐习惯他的身影,他的嗓音,乃至他的味道——因工作需要残留的淡淡的消毒水味,加上衣服清洁剂的兰花香。冷,傲,又道不清的淡雅,这种吸引是致命的。

他对我笑笑,牵住我手带我入座的刹那,我拇指微微地颤了颤,他握得更紧了。

“点菜吧。”黎若磊坐正身子,唤,“WAITER。”

我兴致勃勃地翻开就近的金色菜谱,看这家店的气派就知不俗,怎都得好好吃上一顿免费餐。

服务生打开旁立的电脑系统,一个个认真地记录下菜单。轮到我了,我清清嗓子,一手点住菜谱上的两只金潺潺的大螃蟹:“我要这个——”

齐瑜一个冷眼当即扫过来:“不要那个。给她一碗清粥就可以了。”

“啊?”我甚是不悦地瞪回去:切,是你掏腰包吗?

齐瑜自若地用消毒毛巾擦洗两手,冷冷对WAITER道:“她自己点的菜色,麻烦另记帐。”

“是。”WAITER应答。

我忿忿地揪餐巾:以我那么点可怜收入,且现是无业人士,自是不能,也舍不得如此奢侈。眼睛瞅瞅身旁男友。

齐瑜又道:“别指望你男友会替你付这笔帐。”

由是,我从这话听出了另一层含义。

于凡轻声解答道:“你体质容易过敏,这类食品不能吃。”

“我以前吃海鲜没事。”我揪着眉道,自己在21世纪确实没有什么食物过敏史。

“可过了这么久,很难说了。”

我明白了,冰冻一世纪,我的身体必然会发生一些很难推断的改变。

“改天回中心一趟。”齐瑜瞅了我一眼,结论道。

我的心陡地发颤。这似乎正是我与他们都想逃避的,随着真相的揭露,固然有柳暗花明的欣喜,可也意味着一种复杂的情感遂之而来。我,再不是名医师,还是一名病人。

“我感觉,很好。”我涩然道。

他们把我踌躇的神色尽然看在眼里。黎若磊摸摸下巴,道:“只是普通的全身健康检查。当然,
若你不愿意,可以延迟上一段日子。但希望不要太久。”

“为什么?”我眼皮跳了跳。

“我可能会出国一段日子。”

听他口上说得一副风轻云淡,我仍是瞅见了他漆眸下掩埋的沧桑,心口一道苦涩的疼。

而始终静静旁听的小余马上惊叫出声:“黎主任要离开中心吗?”

黎若磊笑眯眯地对着她竖起指头:“要麻烦小余医士暂时保密了。”

“是。”小余异常懊恼地搭拉下脑袋,有气无力地应道。

我则不满地看向其余四个家伙,埋怨他们怎么不挽留一下人。却见到他们默然的神情,一样在掩盖着什么。不禁有所感慨,男人间的友情,似是与女人有着不同,不知如何去揣摩。

饭菜呈上,晚餐,并不因这意外的前奏插曲而显得烦闷。频频的笑声,愉快的调侃,来自于老马的新西兰之恋。

“这么说,马主任的女朋友在新西兰了?”小余这位八卦专家大胆地探问。

瞿正阳严肃地纠正:“小余医士,你这个问题应该更正为‘第几位女朋友’。”

“瞿正阳!”老马自是火得翻白眼。

小余嘿嘿地装傻笑。其余人也在笑。我暗笑,老马的风流史在中心早是人尽皆知。他是典型的花花公子,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与另几个坚守独身,拒绝女色的家伙截然不同。

然后,我又无意中得知了赵树雅的消息。

这位其实也遭人怜惜的十九岁少女,已在三天前接受了胸腔镜手术,根除了先天心脏疾患。执刀的是我以前的上司小马医师,而负责术中麻醉监控的仍是瞿正阳。

老马见机不可失,立刻报复道:“我说,瞿正阳,那个叫赵树雅的,不是天天给你写情书吗?”

“情书?!”我和小余眼睛一亮。

不愧是十九岁的少女怀春,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天天写情书给整蛊专家。

瞿正阳老神在在地瞥了瞥“不怀好意”的众位:“抱歉了,我也不知里面说些什么。因为一封未动地全退回去了。”

众人唏嘘:不解风情的男人。

瞿正阳额头暴青筋:“我有毛病啊?!才去答理一个未发育成熟的黄毛丫头!”

我和小余笑不可止:在中心各位女士的心里早有定论,瞿正阳除了整蛊专家的外号,还有个美称叫做“长不大的米奇”。因为有人私下总结过,他喜欢穿米奇拖鞋,使用米奇水杯,就是公文包、钥匙扣都挂着个米奇公仔。是米奇FANS俱乐部的忠实黄金会员。瞧,自己都长不大,还嫌人家长不大呢。

不过,赵树雅已经出院。谭姐怕是牵涉到我的安全,不仅勒令她谨守秘密,并将她送到了离A市较远的M市的一家青少年教改院。

因而,她对瞿正阳这段青涩的感情,只能慢慢地等待缘分的到来。

接着,顺其自然,大伙儿话题兜转到了齐瑜身上了。

貌似谁都不敢提及林秀茵的样子。对这,我略有所知。据闻是她上法庭的事情有损东福药业的名声,被董事局裁决发送到欧洲一段日子。而追根到底,她之所以冒险涉法,全是为了这个男人。

齐瑜有条不紊地拿着刀叉切割牛排。

黎若磊无聊地问了句:“老马,你那老窝听说被你人占了。”

老马哎了一声:“是啊。我出差,结果我那一票子堂妹刚好来玩,就占了我的地方。没法了,反正齐瑜那屋子里多的是一百间房间,我随意挑了间先住下。”

“一百间房间?!”我惊呼。

只去过他住所一次,且是离婚那晚。去的时候人不知醒,醒的时候又遇上事儿。匆忙之间,我未有闲心,自是未能仔细探察屋子。泱泱地摸鼻子,我问:“要那么多房间干吗?效仿阿拉伯风俗吗?”

噗!众人大笑。齐瑜手中的刀叉啪地掉落,一脸的愠色,巴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嘿嘿,报复就是痛快,才懒得理他呢。我边喝着清粥边向男友嘟囔一句:“你可别学他啊。我们结婚后最多不能超过三间房啊。”

于凡却是倏地抓住我两只手:“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望着他两眼的殷切,猛地意识到我刚刚——似是说漏嘴了。赶紧摇摇头:“没说什么。”

唯恐不乱的黎若磊立即“哦”道:“我,好像刚刚也听到了。所以,这里的人应该都听到了。”

这混蛋,就喜欢趁机踩我。我暗骂。脸皮,却由于众人的聚焦,越来越烧。于是不甘地喃喃道:“哪有女的跟男的求婚的?”

“WAITER!”黎若磊响亮地大喊一声。

“是!”满脸微笑的WAITER大声答应,“我们这就马上准备,需要鲜花,香槟,还有——”

“戒指在我这里。”于凡从口袋里摸出了个小正方体的红色首饰盒。

盖子翻开,白色的丝绒上躺着一对雪白的水晶戒,内侧镶着蓝钻的一串流楷英文字母:WHOLDEDHEARTED。

白色与碧蓝,配以这个词,其含义已是不言而喻。

眼看他对着我单膝跪下,扶起我的手,我的心在慢慢地濡湿。。。。。。

“嫁给我。”

结婚(下)

风雨过后的晨光特别的明媚,透过淡黄色的帘布,化为细碎的光斑点缀在大红的喜被上。

我摸着旁侧温暖的床缛,残留他淡雅的味儿。眨眨眼,抬起视角,看着他从洗漱间走出来,白色的裕袍下隐现一副健硕修长的体魄。注意到我的注目,他转过脸,一双温柔的眸子对着我富含深意地微笑。

猛地意识到什么,我慌得爬起身,摸摸身上的睡衣,完好无损地着在身上。由是心头飘过的完若是松了口气,又难掩失落。毕竟,是新婚洞房之夜。

午间,与小余在中心外面的一家咖啡厅碰头。

小余神秘地对我眨眨眼,揶揄道:“于主任是不是很棒?”

我讪讪地汲取果汁,叹气不答:还能怎样呢,昨晚被你们这群人一哄,立刻就跑去婚姻登记所注册。接着,也不知是不是事先蓄谋许久的了,连新房子都准备好了。庆婚宴没来得及摆,大家一桌干了几杯酒,我就被你给推进了洞房。醉忽忽地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光,然后糊里糊涂地发现,新郎并没有碰我。哎,该说这时候,他还这么绅士,令我一言难尽。

小余眼见套不到话,转移话题道:“你们的新婚礼物我送到中心主任办公室了。”

“哦?”我对此耸耸肩,从手提包取出联络手机。刚好,说是有事要我上中心主任办公室一趟。
这回再不需三批四审,我一路畅通无阻进入老公的办公室。

一踏入门口,惊奇地见到整个办公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品盒,且件数在不停地增长。

“唯唯。”坐在沙发上的老马对我招招手,“快来帮忙拆你们两个的礼物。”

22世纪的通讯就是四通发达,昨晚儿才发生的事情,今日就已是全球皆知了。可见,我的丈夫真真切切不是普通的大人物。有同事恭喜新婚的,老同学怀念学子之情的,诊治过的病人感恩言谢的,貌似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也送一大把以奉承的。

面对周围小山般高的五花八门的礼品盒,我不由地茫然。

老马拣起其中几件放上我前面的玻璃台几,道:“这几件该由你亲手来拆。而且,只有猜得中谁送的,它们才能属于你。”

我挑挑眉,不知这个游戏蕴含什么玄机。放眼望过去,台上一列排开,共放着六个礼品盒,颜色大小均不一,应该分别是六个人送的。

既然如此,就从左到右。指尖先挑开了最左侧的黄色礼盒上扎的蝴蝶丝带,盒子六面自动散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精致的糖果屋。

“猜猜是谁送的?”老马兴致地问。

“小余。”我吸了下鼻子。世上无过于有最知心的朋友,最令人幸福。我只跟她提过一次,想要某糖果专卖店的一百年纪念品。而且,这纪念品全球限量五百件发售,不让预订,只能在发售当日上专卖店亲自购买。不知,我这位22世纪最好的朋友,为了我这糖果屋,在购物的长龙中辛苦地等待了多少个钟头。我可以相像着她红扑扑的苹果脸淌下的泪珠晶莹耀眼,吸了吸鼻子。

“宾果。”老马点头,“拆第二件吧。”

第二件是银白色的长方体盒子,拆开后果真见是一件优雅大方的新娘婚纱,结合了东方旗袍的秀美和西方的浪漫情调,设计独特,让我一见倾心。如此巧夺天工的美作。我豁然忆起了那块红黄相间的绣匾,美丽高贵的沙龙夫人,微微地笑答:“是阿那黎夫人。”

由是,我也明白了,这台上所单独为我拣选出来的礼品,全是我身旁亲密的人所赠送。

满怀感激,拆开这第三件,青色的小方盒里装着一对精致的绒丝手套。对一名术台医师而言,双手至关重要。李娟赠我此物,代表着她等待我归队的心意未曾变更过,更期待我婚后事业也能美满。

第四件很有意思,是新办理好的属于我萧唯自己的身份证。谭蓉为了我,不知四处奔波了多久,屡屡救我于危难中。一辈子,忘不了这位热心的警官的恩情。

第五件是韩司先生所送,一张金卡,可随时联系上他操持的著名古董协会。我若想再找21世纪的什么冬冬,再不需像无头苍蝇到处碰钉子。

至于这最后一件,我深换气了好几次,才敢伸手去搬开盖子。见光打在长柱体玻璃罐表面,折射出七彩灵透的光晕,里面满满承载的一千只纸鹤,使得我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曾记得我最可爱的小精灵对我这么说:妈妈,小美也要折纸鹤,希望妈妈和小美一样的快乐和幸福。

自然,真相揭露后,齐家未再为难我。齐伯母已是第一时间向我真诚地道歉。我又怎好指责这位其实心底一点也不坏的婆婆,她只不过是为了我,扮演了这么一场反面角色的戏。我更是对她连声道谢。最终,双方协商后,我不仅拥有小美的随时随地探视权,也获准参予小美的扶养。然我已另觅良人,且爱女自诞生后,一直都是由齐家精心照料。于情于理,小美必然继续落户于齐家。

而齐瑜,那夜乍闻离婚背后这惊人的内幕后,我再也不敢去想他的事情——视线却是不经意地瞟过去,见他一丝不苟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办理公事。纸张的翻页声,键盘的敲打声,犹如舞会那晚我揪住他的金色怀表,一刻一圈,规规矩矩地转动着。对于这个男人而言,究竟还有什么,能让他破例呢。如今,我无法,也不该再去执意这个问题。

掩去心口这抹隐隐的愁闷,我笑问:“你们的礼物呢?”

黎若磊吹拂着热咖啡,答道:“我们四个的,与你老公商量好了。到时候就会给你。”

我簇眉:“什么礼物那么神秘?还要‘到时候’?”

“你说呢?”黎若磊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凝笑。

我见着他晶亮的眸子扫了眼我身子,陡地心头发紧。

回望他时,他已收回视线,专注地打量自己热腾腾的苦咖啡,沉吟道:“人生不苦长或短,但怕无知己。”

一句恰似稀松平常的人生感叹,却使得全屋子里忙活的人全停下了手上的活。一刻,所有人均垂首思量,默默地倾听着屋外的风,一阵阵地呼啸而过。枯树上最后一片咄颤的孤叶,终禁受不住,缓缓地坠落,追随同伴而去。

感觉,这阵风也吹到了我心底。

在家住了几天,没了工作,无聊,且孤单。趁着拿到了新的身份证,我对着刚忙完回来的于凡说:“我已经向福利院投放了简历,那边的工作人员叫我明天去面试。”

于凡与他们四人交换眼神,摸摸我的头发,道:“好。”

我知他们是尊重我的,然能获得首肯,我不禁抬头也说一声:“好。”
冰释 ...
我在渐渐习惯全新的工作和生活。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福利院的工作既是轻松又令我精神充实。再说上回去了医院做全面体检,终究他们体谅我,由李医生代替他们为我体查。结果看来不错,黎若磊决定离开A市。

在机场告别时,黎若磊笑嘻嘻地对众人竖起两根指头:“你们一通电话,我至多不超过两个钟头,就重新出现在这里。”确实,交通工具发达,大大缩短了空间上的距离。众人听到他这句保证,虽是仍觉伤感,却也有说有笑起来。

黎若磊走到一边,拉住他最好的死党也即是我的老公,嘀咕了好一阵子。我只望到于凡捣蒜似地猛点头,心里琢磨这老谋深算的家伙又灌输给我老公什么理念。

人登机离去了。我逮住老公套问。于凡倒是没隐瞒,说:“唯唯,我们要小孩的事得缓一缓。”

我脸蛋一红,控制不住嘴巴问:“那,要缓到几时?”

于凡刹住脚,艰难地呼了口气:“唯唯,我知道你喜欢小孩子。但是,现在生育技术先进,我们可以不让你的身体冒险。”

这我是知晓的,22世纪已是有独立的人工子宫,代替不能怀孕生产的妇女生小孩。但我是很排斥这种的,自己的孩子当然是必须自己十月怀胎产下,这关系到作为一个母亲的天然职责。因此对于小美的愧疚,我一直无法释怀,也绝不容许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受到此种遭遇。

于凡见我沉着脸保持缄默,只得轻环住我的腰:“就先缓缓吧。我和若磊再想想法子。”

“喔。”我应,心思转念到他们其实也是为了我好,咧出了笑,“你放心吧。我相信你们。”

“我送你回家。”

“不。你回医院忙吧。我想在这附近走走,逛逛商场,买些东西。”

于凡怔忪地望着我的脸色。

我拉开他的手,推他:“快去。有什么事我打电话找你就是。”

“好吧。”走的时候,他不忘再三叮嘱,顺便检视我是否有将通讯工具携带在身。

我目送捷达消逝在远方路口,把双手插入了大衣口袋,缩了缩肩头,在萧索的大街上慢慢行走。黎若磊这一走,着实在我心头撒了丝落寞。想想他人是嘴皮子痞了点,平常乐乐哈哈爱捉弄人的性子给周围人的日子平添了不少声色。还有,他临行前对着我说的送别语也是别有深意的:唯唯,你老公很好人,不舍得说你。所以我作为朋友批评你,你嫁了人,承认了自己萧唯的身份,就不该再将自己的事通通认为是一个人的事。你有朋友,有亲人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

他的话总是这么尖锐,一语道中我心中最虚弱的一处。日子过得愈是平和,我心底愈是难抑的不安和焦躁,伴随那深埋的记忆偶尔掠起一角。就像现在,我似乎又见到了妈妈的脸,那么的真切,仿佛近在眼前。

我大睁着眼睛,迈出脚追逐着,伸出手欲去抓住这抹存在于脑海的真实影子。直至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我步子没站稳,身子往后仰落,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石阶上。干涩地眨眨眼,脑袋嗡嗡响,四周纷纷攘攘的人头里冒出一名年轻男子。他戴着墨镜,俯□子问我:“还记得我是谁吗?”

“汤、和、辰。”

他摘下了墨镜,向我再次伸出手:“我想,这次你该记起来了。萧唯小姐。”

于是,我自我封住的记忆,一幕幕倒退于我的脑海。

长空碧洗,鸽子展开洁白的羽翼在教堂上空回旋。我挨在教堂侧边的一小台阶上。汤和臣坐到我边上,把墨镜夹在银灰衬衫的上口袋里,抬起头,眼眸是蓝绿的。

“有没有想问的?”他开口倒是爽快。

“几时开始的?”

“你那夜不是坐了我的车吗?车里放的音乐。”

我绞着眉头,当时心慌意乱,音乐只道是普通的曲子,现在模模糊糊记得是舒缓的。

“音乐经过专家的改编,甚至用到了donde voy的节奏。一方面是迷惑你的戒心,二是音乐元素能不知不觉存留在你的脑细胞中,触动你遗忘的东西,或是说你不愿去忆起的过往。”

汤和臣的解释,让我茅塞顿开,同时那恢复的记忆又令我心酸不已。我是回忆了起来。

我的妈妈,我可怜的妈妈,是早已去世了。母亲走的匆忙,突然,没有任何的预兆。我在公司得知消息后,连夜赶回老家,车上精神恍惚无法置信。因为母亲昨晚才与我通过电话,声音精神奕奕,怎会突然就香魂飞散了呢。

去到医院,我初次见到了我的生父。我没有怨他,没有恨他。大概是我一早已经察觉不是他想抛弃我和母亲,而是母亲带着年幼的我有意离开他。我随父亲回了家,方知我还有个弟弟叫做琪琪,琪琪当年的样子也是如今这么大小。再到后来,我得知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妈妈的娘家有遗传家族病史,据称是家族里但凡女子,必会遗传上此病而活不过四十岁。父亲与母亲是青梅竹马,感情笃厚。父亲从年轻时立志,要医好母亲。母亲深爱父亲,却也深知21世纪的医学有限,不愿让父亲看到她死去,主动选择了离开。应说,父亲对母亲的恋近乎痴狂。弟弟琪琪是父亲用母亲的卵细胞与自身的精子结合,寻人代孕而诞生的,不排除隐含研究的目的。为此,在我初遇琪琪时,琪琪是很自闭的。我为了维护弟弟,与父亲发生激烈的争吵,以至第一次病发。我不像母亲那般悲观,我想活的意念触发了父亲。最终,我走向了长达一世纪的沉睡。

至此我可以理解父亲为何阻止我和于凡在一起,正确地说,父亲是不愿意我和一名想救我的医生在一起。他实在是不想看到我重蹈母亲的覆辙。

“那么,萧小姐,你应该可以与我一同回你父亲那了吧?”汤和臣自信满满地来抓我的手。

我冷冷地避开了,站起整了整衣物:“我爱我母亲,但我不是我母亲。我有我自己的想法。若我跟了你去,我当年就不会决心独自躺卧于冰柜。”

“我说句实话。于教授即使是想救你,技术上仍是个难题。相反,我和你父亲已经是找到了方法。”

“你撒谎。倘若你和父亲能救我,以我父亲的个性,会直接用药把我弄昏了。”

汤和臣哈哈大笑:“好吧。算是我诓你。我也不会勉强你。而说来,于教授好像之后没再向你提过我?”

“他为何提起你?”我上下瞟他。这人的具体身份尚是个谜。

“因为我不是你父亲聘请的心脏专科医生。我擅长的是脑科。上次参加伦敦心脏医学年会,是受邀请去协同探讨术中麻醉以及长时间心衰缺氧对脑部产生的隐形损害问题。”他神秘地笑笑,“因此,我们会再见面的。”

潇洒地拣起墨镜架上鼻梁,他扬长而去。

我自然是明了他的意思。纵使他不是父亲的同事,以他的技术和在医学圈内的名气,我作为于凡的妻子,迟早会在学术界场合与他相遇。

我呼出口长气,跳下台阶。事情没发生前,人经常是担虑的、无所由地忧心忡忡的。发生后,却常常发现结果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往事忆起,心底仍旧有着无法磨灭的哀伤,可是也没有一举击倒我。所以,父亲,你那任性的女儿,其实早已长大成人——

定定地瞅向人行道对面伫立的长者,父亲脸上刀刻版的皱褶是严厉,也是柔情。我这次再无犹豫,泪盈满眶地道了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