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夫人和傅老太太就方才说着的话接着说下去,傅太太听得周身越冷,几欲昏阙。
言夫人受阎家所托,过府来替阎石开向傅明慧提亲,采礼自不在话下,阎石开这个孙女婿另孝敬傅老太爷傅老太太良田千顷。
重礼过后便是有所求,阎家说,阎石开是傻子,以后整个阎家都得傅明慧挑起来,阎家请求傅家给傅明慧在娘家先得到管家练习的机会,以便嫁进门后能即时挑起阎家的担子。
阎家富贵传家已久,底蕴足,家资之厚远非傅家可比,傅老太太上半生还穷困潦倒的,刚富贵了三十来年,骨子里重财着,阎家孝敬了那许多良田,乐坏了。
只是给姑娘暂领家务学着理家,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当即满口应承。
这里傅老太太刚应承下,外头来报傅望舒回来了,禀知沈梅君已离府,帐务要上交傅老太太,傅老太太当即发话,差人喊傅明慧过来接帐务。
傅太太连强忍着陪笑都无法做到了。
傅明慧过来了,言夫人拉着手赞不绝口,笑道:“好个端庄稳重的姑娘,给阎嫂子捷足先登了,不然,我定替我的小儿子求娶。”
傅老太太陪笑,也不当一回事,言俊的弟弟比他更有出息,官居骠骑校尉,前途无量,听说英武俊气,傅家暴发商户,哪高攀得起。
宾主言笑晏晏,少时,言夫人告辞,傅老太太和傅太太亲自送出府。
傅望舒这日回来除了要交沈梅君手里的内宅帐务出去,还带回来一支千年人参,让秋梦送去给傅明媚。
三姨娘感沈梅君恩情,又因得了大院落,不怕扶着傅明媚走动冲撞了主子,真个听沈梅君的话不时扶傅明媚走动。
因汤药不断,母女处境又得到改善心情好,再加上走动的缘故,才几日工夫,傅明媚不用扶已能自己走路了,吃食也多了不少,三姨娘高兴得每日泪涟涟不时念菩萨保佑,傅明媛也很高兴。秋梦送了千年人参过来,母女三人激动得哭了,哭了许久,傅明媛道:“往日觉得大哥面冷心冷,也许是咱们不主动亲近之故,娘,不若咱们带着明媚过去谢大哥,跟大哥亲近亲近。”
三姨娘深感有道理,傅明慧得傅望舒关照着,在府里地位比她们母女三人高出许多,傅望舒如今都表示了关心明媚了,她们也不能只怯懦着不敢亲近,遂给傅明媚梳髻换衣,和傅明媛一起带了傅明媚到流觞轩谢傅望舒。
傅老太太陪着言夫人出府,半路上与三姨娘母女三人碰上了。
“好美的姑娘。”言夫人惊叹,傅老太太也眼直了。
天仙美人跟三姨娘和傅明媛在一起,难道是自己那个长年卧床不起的孙女儿,傅老太太迟疑着问道:“小四他娘,那个姑娘是明媚吗?”
傅太太张大口说不出来。
三姨娘和傅明媛看到傅老太太等人,忙过来请安,傅明媚声如黄莺出谷,纤柔清软,听得人心肺都酥了。
“老太太真是会藏宝,这么美的孙女儿竟从未听说过。”言夫人拉起傅明媚,喜爱不过摸头摸脸,啧啧赞叹连声,“老太太这孙女儿,真是月宫美人下凡,花儿见了都要羞惭。”口中说着话,把手上一对碧玉镯褪下,不由分说戴到傅明媚腕上,笑吟吟道:“今日匆忙中没有备得见面礼,凑合着。”
那对镯子少说价值五百两,她还说什么凑合,傅老太太喜不自禁,傅明媚不用她咐咐,已乖觉地道谢,傅老太太更感脸上荣光。
言夫人赞了许久方不舍地离开,傅太太心中暗悔,往日不该冷落着这个庶女的,急欲弥补,细一思,眼下已不当家,竟是什么也做不了,不由得满腔苦泪,急忙去找傅望超,要儿子出主意扳回败局。
“什么?竟然给明慧一个庶女当家?”傅望超意外不已。
傅太太将过程原因说了,傅望超直直跌坐椅子上。
“不只是这件事,你那五妹妹竟然是个天仙美人,今日言夫人见了她,爱的恨不得立时带走,我估摸着,不多日就会给她小儿子向你五妹妹提亲了。”
“既如此,娘你还在这里废话什么,向傅明媚示好去呀。”傅望超跳起来大叫。
“怎么示好?我又不管着家,你又不管着商号,你大哥一出手就是一千两银子求购的千年人参给她补身体,咱们拿什么把你大哥比下去?”
管着家十几年,竟然把身边一个黄金宝藏忽略了,傅明媚即便没能嫁进言家,凭那羞花闭月之貌,嫁的也不会差,傅太太痛不欲生。
68、第六十一回 ...
傅太太伤心许久,转念一想,阎家因阎石开是傻子,希望都寄托在重孙身上,傅明慧在娘家肯定没多少日子便得出阁,到时管家的还得自己,沉住气等一等便是。
傅望超没有傅太太那么乐观,傅明慧没多时要出阁了,傅望舒还使力让她管理家中的庶务,显然是另有打算。
傅望舒和沈梅君的反目难道是假的?
假的他也要弄成真的。
眼下得先把林昭弄上手,娶了林昭,有一个家势比傅家更厉害的岳家,要把傅望舒从商号里挤掉便更容易了。
娇红馆里的美人怎么办?傅望超颇费思量。
他想由傅太太理家时遣走立威呢。
想起这几日的消`魂旖`旎,傅望超决定,暂时先留着,能多玩一天算一天,把林昭弄到手后再向林昭假装深情发誓浪子回头再不胡搞女人了,借以讨好林昭。
傅望超把自己收拾得齐整万分,出门偶遇林昭去。
林昭今年二十一岁,一般女子二十一岁儿女都好几个了,她却因管着家族生意在外行走招人非议,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着。
林昭此次跟着傅望舒上京城来,面上是到京城考察傅氏实力,内里原因是她听得傅望舒未婚,心有所动,不然,林家产业那么多,根在江南,与傅氏的合作犯不着她本人千里迢迢前来的。
江南是林家的地盘,一路有人接应,自然很舒坦,进了北地后,傅氏商号在各处也有分号,虽没在江南行走惬意,也还过得去,只是傅望舒言谈间除了生意场上的事,一个字不多说,林昭未免失落。
后来进了京城,傅望舒安排她住了傅氏一处别院,也没邀请她住到傅府去,她半是打趣半是试探问道:“傅大少爷不邀我住贵府,是怕引起佳人的误会吗?”
“不怕,我娘子知道我眼里除了她,别的女人都和男人无异。”傅望舒深邃的眸子平静无波,语调平淡漠然,“林当家是女中豪杰,望舒不想闲言碎语污了林当家名声。”
这是再明白不过的划清界线,林昭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
合则来不合则散,君既无心我便休,她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林昭在向南诚的陪同下看了一遍傅氏各分号,合作约契便签下来。
皮货山参野物等北地货物由傅氏收购了运到盛州去,林氏在盛州朝江南销售,林氏再把江南的茶叶丝绸运到京城来,由傅氏在京城和北地各处销售,两家凭地利人和优势合作,互利互惠,契约的订立,每年彼此都能增加不小盈利,林昭在林家的地位将更加稳固了。
公事毕,林昭寻思难得上京一趟,便到处走走,这一走遇上了傅望超。
他们的相遇于林昭是偶遇,于傅望超,则是精心策划的。
傅望超出府逃避杜碧萱的纠缠,隐在暗处想法设法要对付傅望舒和沈梅君,林昭随着傅望舒进京城那天他便知道了,翌日准备去破坏林氏和傅氏的合作,暗中看到林昭时心头一震,脑子里千百个念头闪过,而后是,自己要娶的人,便是她了。
林昭服饰简单,妆容素淡,容颜没有沈梅君的清绝秀美,却另有一番英气勃勃利落阔达,傅望超想,自己见过那么多美人,拥有过那么多的美人,在气势上,又有谁能有如此风采呢?
傅望超在沈梅君给傅望舒夺去后,曾总结过自己失败的原因,结论是自己轻敌冒进了。
那时,太轻看沈梅君了。
这一回,他决不容许自己再失手了。
林氏也开有茶楼,林昭随意走走闲逛,顺便了解同行,这日进了京城生意极好的一处茶楼,在大堂坐下,点一壶茶两碟小点,静静地品茗观察,视线睃扫间,忽见茶楼外面一个极俊俏的公子护着一个美人与一凶神恶煞的人拳脚相向。
看起来是俏公子英雄救美,那恶徒不敌败阵走了,美人连声致谢,堕马髻摇摇欲坠,紫水晶月牙形耳铛在白皙的脸颊边轻晃。
公子眉眼飞扬雅韵清致,美人也是罕见的美人,林昭以为接下来是才子佳人成了好姻缘了,不料公子有礼地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丢下佳人清眸垂泪依依不舍看着他的背影。
林昭想,这公子不只生得好,还矜持沉稳不是浮荡之辈,也算是不错。
林昭翌日在路上随意走着时,意外地又遇上那个俏公子,这回倒不是英雄救美,而是一个挎着一篮鸡蛋到集市上卖的乡下老婆婆走路间东张西望,不知何故跌倒了,手里的篮子飞脱出去,鸡蛋碎了,弄了那俏公子月白的丝罗袍裾好大一片蛋渍。
老婆婆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致歉,那俏公子洒脱地一笑,扬眉笑道:“闲来路上走,祥云天上降,无妨无妨。”
月白丝罗袍沾着淡黄鸡蛋清液,倒真个有些像是祥云,停路围观的路人赞那俏公子好气量,林昭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俏公子注意到她的视线,抬眸看她,微笑颔首,霎那间万树叶绿,百花齐放,暖风拂面,林昭愣住了。
那俏公子不只没怪罪老婆婆,还摸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老婆婆。
英雄救美时还可以说是看着美人生得好起怜香惜玉之心,今日之举则是心善恤老了,林昭记住了这个俏公子。
又过了一日,林昭又遇上了那个俏公子,这回,他又是丰富多采的形象,却是走着路时,路侧上方楼里一盆水兜头淋下,俏公子成了落汤鸡。
“前日是祥云,今日呢?”林昭忍不住笑着主动搭讪。
“今日是天降甘霖沐我身。”俏公子微微笑,抹了抹湿淋淋粘在胸膛过的衣袍,薄薄的丝料遮不住劲健的阳刚气息,湿漉着贴在脸颊的黑发衬得那张雅致的脸风采飞扬之余,别有一股妖娆的诱`惑,林昭突然感到呼吸有些倒促。
“我这一个月实在很倒霉。”俏公子笑一笑后,桃花眼微眯,长叹了口气。
“怎么个倒霉法?”林昭兴致盎然。
“我这个样子。”俏公子抹抹脸上水珠,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裳道:“不方便详谈,有缘改日遇到了再坐下来细谈。”
俏公子转身走了,毫不留恋,林昭摸摸自己的脸,有些伤心。
自己这么不吸引人吗?
接下来在京城的闲逛,林昭目的变了,观察京城的人物风情生意经营为辅,想与俏公子再相遇为主了。
俏公子自然就是傅望超,他布下了饵,欲擒还纵,在勾起林昭的好奇与好感后,不出现在林昭面前了。
当然,他暗中安排人跟着林昭的,林昭若有所失地街上行走着,看到个穿白袍身材与他相若的男子便走前去看是不是他的反应他一清二楚着。
对付这种手腕强硬的女人,不能给她有考虑思索的机会,傅望超这日从傅府出来后,决定就在这一日得到林昭的身体,生米煮成熟饭。
林昭有好几日偶遇不到傅望超,心头怅然若失,这日正东张西望走着,忽然肩膀一沉,一张灿烂如桃花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是你。”看到思念多日的人出现在面前,林昭喜出望外。
“我远远看着,还不敢相信是你呢?”傅望超微微笑,眸波情丝萦绕,绵绵软软缠住林昭。
“你……我……”纵是林昭心坚志硬,也给熨化了。
“想不想听我的倒霉事?”傅望超笑道,收紧松软的情丝。
林昭笑点头。
两人进了酒楼,傅望超跟掌柜要包厢。
林昭本想坐大堂的,转念一想要说丑事自要防着隔墙有耳,便没有反对。
“先干三大碗再来说,不然我会气得忍不住想冲去杀人的。”傅望超要来一大坛酒,喝酒的碗要了大粗瓷碗。
林昭本来觉得,这么精致风情十足的人要用玛瑙杯子才够韵味,可傅望超端着大粗瓷碗喝酒时,她却觉得别有一番豪迈的让人心动的气概。
“来,陪我干了。”傅望超满上自己的大碗,随后又把林昭面前的大碗斟满。
他言语间没有敬畏也没有呵护,不把林昭当女孩子看,林昭反十分受用,端了碗一碗接一碗喝。
傅望超事先调查过,知林昭在商海里摸爬滚打,酒量好着,自己拼不过她,事先带了解酒药丸在袖袋里的,喝酒的空当悄悄服下解酒药丸。
两人喝了三大碗酒,傅望超讲了杜碧萱纠缠他的事,杜碧萱的身份直说没隐瞒,说完了,一拍桌子,道:“我不是嫌她是二婚的,也不是嫌她出身好不想娶她,她长得也很美,我要是喜欢她,怎么着都是好的,可我不喜欢,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他脸红脖子粗说着,透露给林昭的信息是,杜碧萱很美,身份很尊崇,可他不喜欢她,于是便不想娶了,他是一个重情专一的好男人。
杜碧萱心头涌起阅尽千帆,蓦然回首他在灯火阑珊处的怦然心动。
“来,再干。”傅望超不停斟酒,端起碗往口里倒,酒液洒了不少出来,金黄的酒水从他圆润的下巴流淌过脖颈,他喊了声好热,扯开了衣领。
林昭看到了男人紧致的胸肌,呼吸急促了。
“你怎么脸红了?”傅望超眯着醉眼看林昭,伸了手勾起她下巴,动作轻佻狎昵,林昭却生不起反感。
“我发现,你真漂亮。”傅望超越过桌子,酒气扑鼻熏得林昭晕然迷糊。
她喝醉了,却又没完全醉,傅望超把她按倒到地上时,她深知不妥,却没有发抗的力量。
刺痛袭来是,她想,自己连眼前这人的名字还不知道呢!
69、第六十一回 ...
殢云尤雨如痴如醉,轻怜蜜爱万般千种。
事毕林昭虽对傅望超趁自己迷`情时莽撞浮荡行事微有反感,到底是磊落之人,觉得自己没有推拒也有责任,默认了,掠了掠头发,问傅望超有何打算。
“方才为美色所迷,冲动之下冒犯了姑娘,姑娘若不嫌弃我,愿明媒正聘。”傅望超一脸愧色羞惭。
林昭看他白面粉润,桃花眼柔情漫溢,寻思他又不知自己家世,比自己还小了许多,再不怀疑傅望超居心不良的,道出身份,让傅望超托人提亲,又问傅望超身份。
傅望超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
听说他是傅家少爷,林昭也是喜出望外,傅望舒人才十分,他的弟弟自然可靠,当下两人柔情蜜意,喁喁细语许久方出了包厢。
傅望舒这日陪着商户恰也来这家酒楼用膳,傅望超半扶着林昭走出包厢碰个正着。
“傅大少爷。”林昭大大方方朝他打招呼。
傅望舒看她眉间春`情隐隐,形容慵懒,暗叹了声可惜。
木已成舟,似乎提醒也没用,不过,还是得在定亲前把自己知道的摆开来给林昭自己得知,不然,便是自己有失道义光明了。
傅望舒和商户朋友告别,对林昭道:“难得你和小四也是朋友,到舍下一叙吧。”语毕,不待林昭回话,大步带头上了马车,掀了帘子等林昭和傅望超上车。
若换了旁的女人,成亲前必不会到男方家,林昭在商圈里行走,性情豪迈,傅望舒相邀,也不扭捏,挽起裙裾跳了上去。
还没准备好,娇红馆里那些美人本来打算在遣走前先暗地里给银子发抚住,然后当着林昭的面遣走装了浪子回头的模样,傅望超骑虎难下,不上去不行,暗骂着傅望舒也上了马车,心中算计着,等下进府林昭自然要先去拜见长辈的,怎么着在傅望舒揭露前先让人去把那些美人哄住,让自己显得风`流多情而不是下`流好淫。
马车进了傅府,傅望舒咐咐车夫:“到娇红馆去。”
“大哥,先去拜见老太爷和老太太方为妥当。”傅望超忍不住出声。
傅望舒一言不发。
车夫是傅望舒的人,傅望舒不改口,车夫自是不会转头,不多时,娇红馆到了。
傅望舒伸手拦了林昭不给她下车,对傅望超道:“你先下去。”
“四少爷你回来啦……”莺语娇声响起,绿红黄紫扑了满眼,林昭脸色变了,扶着车辕的手微微发抖。
大户人家少爷有几个通房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可是傅望超有这么多美人,便不大可能会酒醉中迷`情失智。
且那些美人打扮得比小姐还美艳奢华,看样子不可能是通房丫鬟。
不是通房丫鬟,那些美人的来历便……正经上进的男子不会弄了那么多美人在身边的。
正室未进门,大户人家也不会给子弟先纳妾的,这些美人的身份是?
傅望舒邀她过来,不拜见长辈先来这么一个地方,是要告诉她什么?
林昭强压住翻腾的怒火与悲伤,问道:“傅大少爷,这些女人是你四弟什么人?”
“府里的人称娇红馆的美人,怎么定位你得问小四了。”傅望舒淡淡道。
傅望超在林昭利箭的目光中有些呐呐地表白:“我以前糊涂,这些女人我现在打发走。”
“林昭请教四少爷,这些女人是什么出身。”林昭打断了傅望超深情款款的告白。
娇红馆的美人有贫家女,有青楼女子,有寡妇……各不相同。
如意情郎原来是个不务正业流连花丛的浪荡子!
“四少爷有事,林昭就不打扰了。”林昭微微一笑,朝傅望舒抱揖致礼,“有劳傅大少爷送我回去。”
她不拜见傅家长辈了,决定与傅望超一刀两断吗?傅望舒颇有些意外,也不问,马车在沉默中驶离娇红馆,余了傅望超紧攥着拳头血红着眼站在原地。
车轱辘咯吱咯吱轻轻响着,路旁店招牌匾各具特色,行人车辆熙熙攘攘,这一趟京城之行,刻下的痕迹不可谓不深。
林昭的目光从路边移至车厢内,傅望舒侧脸的轮廓完美流畅,眉锋如墨染,眼神犀利冷漠,林昭在心中默默描摹,恍恍惚惚想,什么样的女人能融化傅望舒眼里的坚冰。
“不知大少爷的爱人是何等绝色倾城的佳人?”林昭按捺不住好奇问道。
“她么?”傅望舒微微一笑,道:“她是一匹骄傲难驯的胭脂马,是朦胧烟雨里一树梨花,是夜深人倦时一缕悠淡的清香……”
傅望舒用最美好的词语赞赏心上人,他一惯的少言寡语的,林昭默然,知傅望舒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跟当日到京时明白撇清关系一样,这是在告诉自己,他对心上人情真情深不可更改。
一辆马车与他们的马车迎头遇上后背道而驰,傅望舒探头看,砰一下撞到车厢壁。
林昭看到了,那辆车里坐着两个女人,一年轻一中年,年轻的那女子嫩生生梨花面,风情袅袅如春柳泛晴丝,香芬雅韵羞煞花月。
“傅大少爷认识那女子?”林昭问道。
傅望舒不答,扶着窗沿的手攥得很紧,明明什么也看不到了,两眼仍死死盯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那辆马车坐着的是沈梅君和谢氏,两人也看到傅望舒和林昭了,谢氏叹道:“果真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怪道会对我拔刀相向。”
沈梅君没言语,心中苦涩万分,方才她和谢氏说着话,傅望舒头撞上车厢壁的那声震响引起她的注意方看到傅望舒的。
抬头瞬间看到傅望舒眸子里那抹焦渴痴盼的眼神,她的心都快碎了。
母女俩这趟是从谢氏娘家出来要回侯府的。
谢氏的表妹赵氏是谢氏姑母的女儿,嫁给沈训后一直住偏院,母女俩回府后住回原来的院子,表面上看地位不错,可沈训既没给谢氏正名,也没把理家的权力交给她或是谢氏。
谢氏认为沈训把她们母女俩接回去了,姿态已摆得很明白,于是带着沈梅君回娘家,要求娘家出面让姑母斥责赵氏,逼赵氏说出诬陷真相,谢氏的母亲已去世多年,父亲斥骂了她一顿,继母冷嘲热讽了一番,半咸不淡送客。
沈梅君对谢氏娘家早在他们置她母女不顾时便失望了,谢氏坚持要搬请娘家主持公道,也便随她,这个结果在她预料之中,心中平平静静也没什么起伏。
怎么逼赵氏自己在人前说出陷害她母亲的真相,沈梅君回府这些天一直筹谋着,心中已有了主意。
让赵氏沉不住气先寻事,再诱她爹出手治赵氏,然后逼赵氏在人前说出真相保命。
赵氏面对沈梅君和谢氏时,既没半分负疚,也没焦躁不耐烦,尽职地展示着女主人的风采,安排下人照顾她们的膳食起居。
女人的战争里,男人倒向哪一边便决定哪一边胜利。
沈训把她们接回去后,却不管不问,也没进谢氏的房间歇宿,如此一来,谢氏妻不妻妾不妾的,赵氏好不好都占了正室名份,沈梅君母女在沈府里便有些抬不起头来。
赵氏仍一副不卑不亢的神色,谢氏先沉不住气来,几番要寻赵氏吵骂,都给沈梅君拦了下来。
马车路过一家医馆时,沈梅君喊了停车,走进去不多时出来,手里多了一个药包。
“你哪里不舒服?”谢氏惊惶地问道,视线在沈梅君肚子上睃巡。
回沈府的翌日下午,她便使人到阎家去,得知阎石开要求娶傅明慧,不可能娶沈梅君,她当时就呆了。
她担心女儿失贞了,嫁不成阎石开也嫁不了好人家,悔恨不已,这几日不停地在沈梅君耳边念叨,又有了让沈梅君回头俯就傅望舒之意。
沈梅君一只手放在肚子上轻摩,算是回答谢氏的问话。
“你怀了傅望舒的孩子了?”谢氏眼睛瞪圆,急得要哭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女人落胎会要半条命的,一个不好,以后就怀不上了。”
谢氏一路叨念,进沈府时眼眶红红的,母女俩在二门外下了马车,赵氏在丫鬟婆子簇拥下迎面走来,她方停了念叨。
沈梅君以前在家时,赵氏是寡居之人又是客居寄住,一色的靛蓝暗灰衣裳,如今身上穿的虽不是新做的,只是谢氏往日穿过的,可颜色鲜亮,她又比谢氏年轻了七八岁,倒显了几分艳色出来,将谢氏整个比了下去。
“表姐,你来啦。”她像招呼客人似的微笑着问话,又看向沈梅君手里的药包,笑道:“梅君,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差人请大夫?”
沈梅君摇头,捂着嘴呕一声扭头干吐起来。
赵氏眼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沈梅君眼角扫到了,在心底冷冷一笑。
这一晚沈梅君住的院子整夜亮着灯,沈梅君不停呕吐,却又喝住服侍的人不让请大人。
沈训这日没外出,随意闲走间,忽听得窃窃私语。
“什么小姐,说的好听是小姐,说的难听连你我都不如,听说,离开那一年多,男人都不知经历多少个了,这是怀了孩子喝落胎药了,才不敢给夫人请大夫。”
“这话可说不得。”
“有什么说不得的?这是夫人让说的,夫人还说,传的越多人知道越好,传的府外的人都知道了更好。”
沈梅君要诱赵氏沉不住气激怒沈训,即不会拿自己声名糟塌,这两人是傅望舒安排在沈府里的人,奉沈梅君的命注意这些说,要让沈训大怒的。
沈训果然怒不可遏。
70、第六十一回 ...
窃窃私语的声音很低,彻骨寒冷幽幽细细从地底钻进沈训身体,像魑魅游到他心脏上。
沈训想走出去把那两个诋毁他女儿的下人杖杀,终究没有走出去,只是轻轻地转身走了。
若打杀了那两个下人,面上听不到了,背地里会传得更快更远。
他冰清玉洁秀美清丽的女儿给人嚼舌根,罪魁祸首是他自己,最该打杀的是他。
沈训缓缓踱步回房,赵氏在廊下等着他。
赵氏嫁给沈训后有名无实,面上端庄持重稳如山岳,心中却没底,昨日看沈梅君的形景,分明是害喜了,她也不敢十分声张,过来请沈训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