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贱人不得好死,我才是最爱陛下的,你凭什么得到他的宠爱,你有爱过他一点点吗?!”
陈阿娇看着自己手中的竹筒,缓缓抬头,“我便是不爱,又能怎样?你不一样犯在我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那些宫人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看着宫门口,竟然不自主地停手了。
陈阿娇不经意一扭头,却看到刘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笑意的表情就僵硬在那里,眼神逐渐变得冰冷,看向了陈阿娇。
他走了进来,那些人没有拉住卫子夫,卫子夫忽然之间跑了出来,像是看到了希望,终于一头扎进刘彻的怀中,哭诉道:“陛下,陛下,你终于来看我了……子夫好冷……好冷……”
刘彻木头人一样站住了,根本没理会卫子夫,只是看向陈阿娇,一字一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陈阿娇觉得窒息,嘴唇张开,却又缓缓闭上,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刘彻的眼底带着一种希冀,多希望她马上就反驳他,否认这些,可是她没有,只是用那种惯常的目光看着他,这样淡漠的目光,几乎陪伴他,从小到大。
刘彻伸手,挥开卫子夫,吐出一个字:“滚!”
他满心欢喜,带着赵婉画和小浮生回来,听说她在这边,便找来了,可是她就这么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
陈阿娇,陈阿娇——他从未想过这个名字会这样切齿拊心!
卫子夫被他掀开,一头磕在了案角上,鲜血流淌了下来,却没有人理会。
刘彻退一步,看着陈阿娇,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有些踉跄地出去,只是那步伐之中,带着忽然升起的戾气,刚刚走出宫门,刘彻就凝声对郭舍人道:“封赵婉画为婕妤,号钩戈夫人;卫子夫迁出冷宫,重归甘泉宫。”
殿中的陈阿娇忽然之间愣住了,她再也站不住,奔了出去,一把拽住了已经走到台阶下面的刘彻,“站住,你刚才说——”
刘彻只是缓缓地扒开了她的手,笑望着她:“钩戈夫人的孩子,叫刘弗陵。从来没有过浮生。”
☆、第八十四章 母子
她怎么也想不到,赵婉画会以这种形式归来。
她回到椒房殿,便听说赵婉画已经回来了,于是走进去,却又有些害怕。
“夫人……”
赵婉画一看到陈阿娇,眼泪顿时就落下来了,她脸上还是带着那一道疤,看上去依旧有些可怕,只是那一双眼,像是旧日一样,黑得纯粹,却已经不是陈阿娇记忆里的赵婉画了。
她怀里抱着的便是小浮生,眼睛大大地,看着这宫殿,似乎有些不安,紧紧地拽着赵婉画的衣襟,婴儿肥的小脸白白净净,小嘴嘟着,在看到陈阿娇的时候,小浮生眼底闪过了一丝迷惑,似乎已经不认得陈阿娇了。
本来就是这么小的孩子,若是认得她,才叫奇怪了吧?
陈阿娇上来,便想要抱小浮生,可是小浮生紧紧拽住了赵婉画不肯放手。
“我的浮生,小浮生……来,到娘的怀里来……”
她握着小浮生的手,温颜哄着,整颗心却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汨汨地流出来。
赵婉画看到这种场景也伤心,她抹了泪,对小浮生道:“浮生乖,这是你亲娘,不许胡闹,快过去。”
小浮生像是听懂了一些,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似乎很陌生的女人,眼底的殷切和悲伤,让他更加迷茫,他拽住赵婉画衣襟的手指,松动了一些,陈阿娇趁势将他抱在怀里,可是这个时候小浮生却大哭了起来,声音在这椒房殿中传出去很远。
“浮生乖,不哭不哭,以后娘疼你,再也没有谁敢欺负你,浮生乖……”
她连声哄着,脸上的表情温柔到极点,小浮生过了一会儿便不哭了,用那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来给陈阿娇抹眼泪,小小的手掌肉肉地,不过也软软的,落在她了脸上,却让她眼泪决堤。
小浮生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嘴里咿咿呀呀似乎是要说什么,可是看到陈阿娇哭个不停,他也急,一下也跟着哭起来,声音洪亮,扯开了嗓门一直哭,看样子倒像是在跟陈阿娇比拼一样,大有陈阿娇不停他就不停的模样。
陈阿娇忽然破涕为笑,伸手一刮他鼻子,“坏家伙……”
小浮生抽抽搭搭地停下来,那种亲切的感觉忽然就起来了,于是改为伸手抓住她的衣襟不肯放手,看陈阿娇不哭了,咯咯笑起来,椒房殿的宫人们都忍不住抬头来看,只看到那小娃娃在夫人的怀里笑得开心极了,似乎整个沉重压抑的椒房殿都变得轻松起来。
陈阿娇抱着小浮生到了后殿,坐下来,旦白与馥郁都是第一次看到小家伙,喜欢得不行,看情形也猜到这是陈阿娇的孩子,此刻都睁大眼睛看着。
宫人拿来了哄人的小木马和小木车给浮生玩儿,小浮生拿着东西嘻嘻笑,一会儿从左手换到右手,一会儿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天生稚嫩,充满童趣。
陈阿娇只这样抱着小浮生,等待内心之中的情绪平复下来,殿里熏着安神香,香气淡淡的,却给陈阿娇一种佛手柑的宁静。
“婉画,你坐吧。”
赵婉画跪坐在了陈阿娇的身前,她知道陈阿娇会问一些事情的。
“说说那天之后的事情吧。”陈阿娇的手指被小浮生捉住,左右摇晃,她也不气恼,只是看着。
赵婉画闭了闭眼,唇边挂着苦笑,只是一说到那天的事情,她就想起了齐鉴。
“那天我们遇到了大火,还有刺客,齐鉴留下了,我逃走了,可是后面依旧有个死士一直追我,我乔装改扮,在封城之前出去了,只是诸陵太远,那死士一直跟着我,他身负重伤,也杀不了我。后来……陛下派来的人救了我。”
陈阿娇的眼神一下锋锐了起来,直直扎向了赵婉画:“他救你,是什么时候?”
“两个月以前。”赵婉画如实说了。
陈阿娇手抖了一下,然后缓缓恢复平静,她伸手,摸了摸小浮生的额头,小浮生却将她的手掌拿下来,然后啃了啃她的小指,有笑了一下,天真不懂世事。
两个以前,那也就是说,刘彻早就找到了赵婉画,却一直隐而不发,一直到现在自己才知道。
可是这其中也有一个疑点,陈阿娇道:“负责找寻你们下落的,不是张汤等人吗?”
张汤前些日说赵婉画出现在河间,时间上完全对不上,根本不是两个月以前。
赵婉画眼底也有几分迷惑,她摇头:“我那是遇到的人似乎是叫做减宣,陛下还来看过我,不过——”
减宣!
陈阿娇眼底寒色一闪而过,看样子,刘彻是根本没有打算让张汤插手此事的,他一个人,将消息完全封锁住了,她心中忽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来,只是看着赵婉画,依旧等着她说话。
“找到我的第一天,陛下就是说了,想要我以妃嫔的名义进宫,他说夫人已经先一步进宫,浮生公子如果后一步再进去,必然会遭受很多诟病,让我进宫的话,一开始浮生寄养在我名下,这样群臣无法非议过多,后面再做图谋。只不过后来陛下改了主意,似乎准备直接带我进宫,只是……不知道因何成了现如今的模样。”
阴差阳错。
陈阿娇不得不说,刘彻的想法和计策,都很完美,甚至有充足的理由,只是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他中途改了主意,大约就是因为听到自己对卫子夫说的那些话,所以才这样的吧?
谁是谁非已经说不清楚了。
一团乱麻。
陈阿娇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一双清凉的小手竟然跟着按了过来,小浮生的手法更像是学陈阿娇的动作,也没有什么轻重,不过这样体贴的孩子……
她摸了摸小浮生的头:“罢了,回来便好。”
以后的,再慢慢筹谋。
“你到过河间吗?”
赵婉画点头道:“此前因为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带着浮生公子进宫,所以想要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便让人带我进去了,不过之后又说不需要了。”
“只是现在又有用处了。”陈阿娇补了一句。
陈阿娇很累,“你现在回来也好,李妍现在恶病缠身,你回来也可以帮我。”
王太后的势力已经开始逐渐起来,田蚡和田胜这些人很快就会起来,还颇有些棘手呢。
赵婉画听她说得平静,却有些于心不忍,“夫人,婉画想,陛下本来没有打算这样就让我来当这个钩弋夫人的,一定是中间发生什么事情了。陛下曾对我说,我是您的心腹,她一定很高兴看到我带着浮生回来,还说就算是朝臣们的压力再大,他也会让浮生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太子的——”
“不必再多言了。”
陈阿娇显得格外冷淡,只是注视着小浮生的眼神却格外温柔,她弯着唇角,“已经成为定局。”
赵婉画颓然坐倒,脊背有些弯曲,她弓着身子,却忽然想到一件事:“夫人,婉画想起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哪里还需要计较那么多,说吧。”陈阿娇淡淡抬眼,看着赵婉画,却觉得赵婉画已经改变了太多,早先的沉默与成熟,与现在这种伤痛之后的成长,其实截然不同。
“那减宣,曾在陛下面前状告张汤,对张汤颇有不满,曾在与婉画交谈的时候问一些张大人的事情。”赵婉画是觉得这样的情况不寻常,那一天在刘彻从宅院出去的时候,减宣便因为在背后说张汤而遭到了刘彻的呵斥,赵婉画便将这一幕记了下来,此时说与了陈阿娇。
陈阿娇点头,却沉吟起来,张汤树敌不少,以后到底是什么结局……还真是……
不过,必定不是什么好结局就是了。
她忽然觉得一阵阵地悲凉,别人都是会离开的,最后留在她身边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低头,看着浮生,浮生凑上来亲昵地蹭着她的脸,像是懂得她在想什么一般。
最后陈阿娇的问题是:“知不知道当初那些死士,从何处而来?”
“是平阳公主府出来的。”这一点,赵婉画倒是极为清楚,她肯隐忍那么久,并且答应刘彻进宫来,便都是因为刘彻答应了她,要将害了齐鉴的凶手找出来,所以赵婉画知道这个消息,她闭上眼,止住了自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的颤抖。
陈阿娇却笑出声来,“很好。”
殿外刘彻缓缓转过身,却只有一句话印在脑海之中,卫子夫问她,你有爱过他一点点吗?
而她说,不爱又怎样……
原来她根本不曾爱过自己,也不曾动心,他总以为自己能够捂热这一块石头,却不想,最后让这块石头冰寒了自己的心。
求而不得,痛苦欲狂。
很想找个人,喝酒到天明,只是他还有许许多多的政务要处理。
旁边有个宫人请示道:“陛下,钩弋夫人住在哪里……这……”
“她爱住哪里便住在哪里吧,不必管她。”
刘彻丢下一句话,听着殿内又起来了的欢声笑语,本来已经离开,却又回头看了这么一眼,相隔咫尺,其实天涯。
她既然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他为何还要苦苦相逼呢?都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罢了。
“卫青还朝了吧?”
“是,卫将军现在已经到了平阳公主府。”
刘彻点了点头,终究还是离开了,一个人,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后面跟着的,是随从,从来不是同伴。走到哪里,别人的头都要低下来,这天地,这长安,这未央宫,似乎从来只有自己。
平阳公主府,平阳公主此刻看着那叫做卫婠的女子,手指握紧,寒声道:“她是谁?”
☆、第八十五章 大转折
馆陶公主听说了宫里多了个钩弋夫人,还多了个叫做刘弗陵的小子,内心愤怒到了极点,二话不说就杀进宫里,刘彻正在宣明殿中,她闯进去便问道:“刘彻你怎地如此负心薄幸?那个新来的钩弋夫人和刘弗陵是怎么回事?!”
刘彻放下手中的兵书,这个时候,一般是他不处理政事的时候,卫青还朝,对匈奴作战不利,不过紧接着也要进行犒赏的大宴,他还想着要怎么办呢,现在刘嫖倒是闯进来了。
“长公主都不问问弗陵是谁的吗?”
他口气淡淡的,有些不想理会的模样。
馆陶公主立刻就想骂人,可是被他这一问忽然之间就怔了那么一小下,“我怎么知道那是——”
一个不可能的可能出现在了馆陶公主的心中,她瞪大了眼:“难道……”
“是浮生。”刘彻垂下眼帘,却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
馆陶公主便讷讷了起来,可是她随即又想到了浮生现在挂在那个赵婕妤名下,便又觉得无法接受:“可是难道浮生不是阿娇的孩子吗?你凭什么剥夺她作为母亲的权力?!浮生都挂在别人的名下了,你还要怎样?难道你便不是人生父母养,不知道骨肉分离之痛吗?!”
这样喊着,馆陶公主的眼泪便落下来了,原本看着馆陶公主闯进来的那些人都站在后面不敢出声了。
刘彻闭眼,面无表情,“日后再过继回来就是。”
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只是自己这一颗心已经千疮百孔,有什么狠不狠得下来的?他狠,也狠不过陈阿娇,她甚至不必狠,只要保持着对他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就可以让他体无完肤。
面对此刻来找他谈理的馆陶公主,刘彻心里也没什么波动,他放下手中的竹简,摊开了看,一字字一句句,便像是刻进了眼底,只是一个字都记不起来。
马上就要有大宴,他想着让郭舍人等人准备的册封礼,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好了?
馆陶公主的头脑一向有些简单,没有明白刘彻的意思,刘彻也不想跟她解释,只是对她道:“浮生现在椒房殿,长公主也去看看吧。”
馆陶公主看着刘彻这冷冷淡淡的模样,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只是这样的念头转瞬就被压了下去,她应了一声,然后告退,迫不及待地去椒房殿看自己的外孙了。
在她看来,不管怎样,浮生回来比什么都好。
刘彻待馆陶公主走后,却手肘往那漆案上一撑,眼睛闭了一会儿,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像是从喉咙里涌出来的,他喝了一口茶,强行压下了,却朝郭舍人道:“出宫散散心吧。”
长安的集市依旧是那么热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杯酒楼前面,还是那样人来人往,人进人出,他随意走进去,也不进去,就随便找了个外面的位置,才一坐下,背对着门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汲黯的声音,“你们老板哪里去了?主父偃呢?”
“抱歉,汲黯大人,他说若是汲黯大人您来了,就让您回去。”一名侍女上来这样回话。
汲黯给气得不轻,手指着这侍女,最后拂袖而去,“好,好,好,好你个主父偃!”
严助在诏狱之中饮鸩自杀,一看就是张汤搞出来的事情,这张汤已经是无法无天,胡作非为,这等不正之风怎能延续下去?严助此等忠良也被张汤陷害,以后还有谁他不能处置?
汲黯愤愤离去,刘彻却还坐在酒肆之内,他端着酒,一杯杯喝着,也不怎么理会身边的人,只是借着一个嘈杂的地方,想象自己的那些事情,宫里太安静了,每待着一刻都是煎熬。
只是刘彻怎么也想不到,有一个小童从街上跑过来,将一支竹筒给了刘彻,“这是一位长胡子的先生叫我送给您的。”
刘彻有些诧异,他将那竹筒接过,却见那小童还未离开,正想问他为什么还不走,却见这小童向他摊开了手,他忽然就明白过来,只是这场景却让刘彻想到了小浮生,会伸出手来抱住他给的玉佩,阿娇不喜欢浮生那样,可是刘彻觉得——这天下以后都会是他的,更何况是一枚小小的玉佩呢?
这小童让他想起浮生,不知道浮生长大了到底如何,也许,会跟这小童一样精灵可爱吧?
郭舍人心说这年头娃娃都长成精了,想要伸手将他赶走,却不想刘彻道:“给他钱吧。”
郭舍人有些诧异,不过最后还是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钱,放到了那小童的手中,然后赶道:“快走快走。”
那小童对着郭舍人扮了个鬼脸,转身就跑远了。
郭舍人“嘿”了一声,“这小娃娃,鬼精鬼精的!”
“浮生长大了,肯定比这孩子还要精灵呢。”刘彻不知不觉这么一说,说完了脸上的表情却又收了起来,像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他将这竹筒打开,却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白帛,顿时惊诧地站起来:“东方朔!”
郭舍人吃了一惊:“陛下?!”
刘彻也懒得管这酒楼之中所有人都转过头来回望自己,照着白帛上面写的地址直接踹开了东方朔故居的木门。
“草民这故宅可禁不起陛下这汹汹的一脚啊。”东方朔坐在院子里,正在敲着自己的长笛,对着天际的光,看着这笛上的空洞,又擦了擦,却是对刘彻来得这么快早有预料。
来到这东方朔故宅门前,刘彻便忽然之间冷静了下来,也不像是刚才那样冲动了,直接跨进门槛,坐到了东方朔的面前,这里放着两杯茶,想必东方朔已经是算好了,就在这里等他。
“东方朔,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竟然又出现在了长安。”刘彻眼神里带着肃杀,像是东方朔这样的贤才,若是得不到,便只能……
“我是听闻陛下忽然有了儿子,大约就是以后的太子人选,这才回来的。唉,在陛下这里捞不到大官,在下一任皇帝身上,说不定能够捞到。”东方朔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点了点头,似乎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刘彻眼一眯:“你是在诅咒朕早死吗?”
东方朔连忙摇头:“陛下,这话可不能胡说,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太折腾了。”
东方朔也不把话点名,他做事一向是随性极了,端着面前这茶便喝一口,几乎是没有将刘彻放在眼里,东方朔知晓天文地理,洞察天机,少有事情能够脱出他的算计。
有的事情看似是深不可测,其实通过蛛丝马迹依旧能够窥知事情的全貌。
刘彻也端起了茶杯,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你以为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
“连陛下都无法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区区草民,又怎能够宰割天下?”东方朔摇着头,“陛下,手攥得太紧,反而什么也得不到。”
他将自己的手掌伸出来,在刘彻面前摊开了,却又一握,最后又缓缓松开,刘彻不明白他的意思,只用凌厉的目光看着他。
“陛下想要握住的东西,其实本来就是握不住的。你攥紧拳头的时候,手心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那你的意思,是想让朕放手吗?”刘彻也看着自己的手掌,缓缓收紧了,握住。
可是他不想。
“离得越近,便是相互伤害,陛下你,像是要有灾祸了。”
东方朔看刘彻终于端起茶来喝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说话变得随意起来。
“朕还害怕什么灾祸?”刘彻摇摇头,“朕放不开,也不能放开。”
“松松手也好,抓住一枚刺球,握紧了,陛下的手上全是伤,刺球也不会舒服。”
东方朔心想着要是被陈阿娇那种小气鬼知道自己将她比作“刺球”,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使手段整治自己呢。
刘彻按住自己的额头,他闭上眼,“朕再想想。”
第一次,他没有了继续再跟东方朔相谈的欲望,他只是看着他:“你是受人所托来的吗?”
“可是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东方朔忽然想起陈阿娇说自己这个“东方朔”三个字,求什么,不得什么,可是他觉得刘彻这名字也不好。
人说彻,大彻大悟。
可惜刘彻是身在山中,而不识全貌。
“封赵婉画为钩弋夫人,陛下你可考虑过陈阿娇的感受?”东方朔,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来为陈阿娇当说客的吗?”刘彻眼中一寒,“朕若是放手,她就会离开朕,浮生一样会被她带走。浮生在宫中,至少还在她的身边,但若是她带走浮生,骨肉分离之痛,于朕——便是从来没有吗?”
刘彻的话,也让东方朔沉默,帝王家的情爱,向来掺杂着种种的无奈。
说到这里,东方朔也无话可说:“草民不是为谁当说客,只是想告诫陛下,勿要伤人伤己。”
刘彻饮了最后一口茶,最后却将那茶杯放下,走出了这故宅,回头又看到修缮一新的乔宅,只可惜,这宅院已经没有人在用了。他推开了这门,看到了深深庭院,栽在廊边的菊花已经开了,金黄的一小片,顺着小径走到后园,便看到了陈阿娇原来居住的主屋,便是在这一间屋子里,他因为担心她,一夜不能睡,都在案边处理政事。
半夜她醒了,端着另一盏灯来到他身边,那个时候他以为,不管世事怎样变迁,她终究还是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意思的,而这一点,已经足够自己珍惜许久,只可惜,到了最后,她给他的,还是那样一句无情的话。
不曾爱过又怎样?
能怎样呢?
刘彻所能做的报复,也无非就是这样的了。他在东方朔面前,并没有说,自己已经准备投降了,他是狠不过陈阿娇的,不管怎样,她以无情对待他的爱情,便已经永远地,立于了不败之地。
那两盏灯,已经按照他的记忆,重新地放在了一起,刘彻将灯点燃,放在了这漆案上,就像是曾经的那样。
只是,还能够回到以前吗?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喉咙里的血腥气又开始涌上来。
最终他任由那两盏灯亮着,回到了宫中,颁了一道诏书,封陈阿娇为皇后,只是浮生的事情,他最终还是没有落下笔来,册封典礼甚至不需要怎样准备,是她以前当皇后的那一套。
她从礼官的手中接过了凤印,重新成为了陈皇后。
这一天,平阳公主砸了府中的玉瓶,对卫青说:“卫子夫才是你的亲姐姐,你根本不是因为卫婠是你的亲人才对她好的,你是变心了!”
卫青头疼,只觉得平阳无理取闹,“公主,卫婠手中有我亲手刻下了字的埙,而宫中卫娘娘,却——”
“你的意思是我在骗你了?!”平阳公主冷笑了一声,上来就直接将卫青案上的竹简拂落在地,“你说啊,看着本公主干什么?难道我会骗你吗?!”
“公主,你别闹了,卫婠已经与我滴血认亲,这难道还有假吗?!”卫青终于发怒了,回朝两日,已经与平阳因为卫婠的事情闹了许久,卫青也是血性男儿,不说卫婠是不是自己的亲人,就是对于普通陌生人,平阳公主也不该如此过分,还言语羞辱卫婠,让他不能忍受。
“谁知道是真是假?宫中有个卫子夫你不认做姐姐,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卫婠能够帮你什么?你根本就是看上了她,变心了,所以才带她回来!你让她滚!”平阳心中嫉妒得发狂,她朝卫青大喊着。
卫青看了她许久,最后起身,点头,“好,让她走,我也走!”
语毕,卫青二话不说直接出了公主府,带走了卫婠。
平阳公主在他身后大喊着:“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然而卫青头也不回,他也有自己的大将军府邸,并非一定要住在公主府。
卫婠心中有些歉疚,“卫青,我看公主……我还是搬出去住,她毕竟是公主,你去哄哄她吧……这……”
卫青冷淡道:“不必理会她。”
当日便径直回了大将军府,卫青与平阳公主不合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平阳公主觉得丢人极了,哭诉到了王太后那里,可是王太后更加心烦意乱,只斥责道:“哭什么么?你没见到那乔姝竟然都已经封为皇后了吗?你还在这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