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强壮的我怎么会被风寒打倒?
阿嚏!
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
阿嚏!
额娘整日守着我,阿玛也守着我。小爷我得意着就好了。难得圆子那丫头也有点子良心,看着我哭,傻货——哭个屁,小爷我死不了。
【第一百六十日】
经过半个多月的艰苦奋斗,和老板家公子——我顶天立地的团子大人,终于满血复活!
逆袭吧,团——啊呸!睿渊公子!
风风火火继续走路,摔一次不要紧,要让我屁股后面跟着的那傻圆子追不上,哈哈哈……
来追我啊追我啊,傻圆子。
【第二百九十六日】
我悲剧地发现,圆子能自己走路了。
嘤嘤,为什么一个姑娘家会比我更快能下地走路?这不科学!
我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一定是我平时跑得太快把她刺激到了,弄巧成拙,实非智者。
从今天开始,我决定不下床了,让圆子一个傻逼满地跑吧。
哥哥,外面牡丹开了!
关我屁事,不去!
哥哥,外面鲤鱼上来了!
关我屁事,不去!
哥哥,刘全儿叔带了糖人回来!
关我屁事,不去!
哥哥,我跟额娘出门看花灯了!
关我屁——
喂!额娘你这是歧视我啊!
四岁
【第一日】
今天又是我的生日,但是额娘跟阿玛似乎都不大高兴,蠢圆子今天也不敢说话,坐在一边看看他们又看看我。
我挤了圆子的位置,她朝我挤眼睛。
今天的气氛不对。
外面有一个穿得很素的人进来,递了一封信给我阿玛,我阿玛给了我额娘。
额娘拆了信看,便很久没说话。
过了很久,阿玛也把信拿过去了。
晚上睡的时候,我听阿玛跟刘全儿叔叔说话,那个常常送我生辰礼物的福康安叔叔,好像去了一个叫做战场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
【第三日】
我的生日没过好,圆子的生日也没能过好。
不过好在之前有了准备,我从我的小金库里拿了一块玉扳指给她,圆子嘴上说着嫌弃,却跟小财迷一样抢过去了。
哼哼,女儿家的家底,哪里有我的丰厚?
管他什么福康安福长安,我过得好就可以了。
【第一百三十七日】
我开始识字了,圆子缠着要跟我一起去,额娘拗不过她,竟然答应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家的圆子不是按照女儿家养的。
那一瞬间,我浑身上下忽然涌现出一种浓重的危机感——额娘,你这是要逼死你儿子啊!
圆子长得比我瘦,眉毛比我细,眼睛比我大,脸蛋比我好也就罢了,要紧的是她心机比我深啊!额娘你让她这小破孩子跟我一起念书一点也不好!
不开心!离家出走计划重新启动!
【第一百五十八日】
被先生打了手板心,疼得厉害。
圆子偷偷跑去找微眠姐姐要了药膏给我涂,嘴里咬词不清地说怕额娘知道了心疼。
真是个好妹妹啊,老子就想给额娘看看手上这伤,你还给我上了药——好妹妹,你是传说中的猪队友吗?
【第三百三十日】
唉,做人好累。
我跟我妹说,我们一起去做猪吧,她趁我睡了在我脸上涂了个大王八。
累觉不爱。
【第三百六十五日】
终于找到机会了。
我在我妹背上画了一只特别传神的大猪,蠢圆子走到哪里被人笑到哪里,还没知觉。
旁人跟她笑,她也笑,这傻得没边儿了。
我额娘见了笑得捂肚子,阿玛见了也直摇头。
她最后发现了,气得哇哇直叫,半夜里睡觉的时候竟然拿着被子过来蒙我的头。
卧槽,地球太危险了,额娘带我回火星!
六岁
【第八日】
过生日热闹了一阵,阿玛不知道说什么惹怒了额娘,竟然被扔去睡书房。
我那趋炎附势的妹子跑去安慰阿玛,被我打了小报告给我额娘,啧,那父女俩一起睡书房去——额娘是我的喽!
【第十九日】
写日记好累啊,感觉自己不萌萌哒了。
今天我决定仔细研究一下离家出走的路线,圆子最近暴力倾向越来越严重,我感觉自己快扛不住了。
早早收拾行囊,数数自己的小金库,早日跟圆子这样的危险生物说白白,既然额娘说我是捡来的我就浪迹天涯去!
让我算算出门得花多少钱,我还要买桂花糕,糖人,葱油酥,芝麻饼,八宝鸭……
哎——圆子叫我出去逛庙会了,我先粗去了,大家萌萌哒,回来继续写。
~\\(≧▽≦)/~啦啦啦
作者有话要说:F下章撸个王杰或者福康安的番外吧=3=
第97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自打生下来,背后就有人指着他说三道四。
那个时候他还小,不懂什么叫做流言蜚语。
额娘是第一美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嫁给了他阿玛傅恒当夫人,听说皇上很看中他阿玛。
在五岁以前,福康安一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即便是有时候宫里的人开一些玩笑,对他来说也无伤大雅。
可该明白的事情,总是要明白的,福康安终于还是听说了那些事情。
五阿哥跟八阿哥聚在一起,说皇上跟他额娘有染,说他不是他阿玛的亲生儿子。
那一天开始,福康安就开始改变了。
敏感多疑,处处留心,时时多思,旁人的一句话到了他的耳朵里兴许就有一万种解释。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这种转变。
太聪明,以至于根本不会去问傅恒,到底他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因为根本没有必要。
毓舒是他的姐姐,福灵安福隆安福长安是兄弟,福康安暗中对比过——傅恒对他另外三个兄弟的态度,似乎要随意得多。
有时候,他安慰自己,傅恒对自己冷淡应该只是因为他从小养在宫里,跟家里的人感情比较淡薄的原因吧?
偶尔几次出游,都是长兄带着的。
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傅恒府的车差点撞了英廉府的车,这件事福康安还是记忆犹新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冯霜止。
因为年纪小,也没那么多的避讳,所以他的目光就显得格外放肆了。
跟宫里面的宫女和格格们差不多,冯霜止也是个贵族的小姐,穿得虽然素净,还戴孝,可却让人觉得精致。如果单单是这样,福康安兴许见她一眼也就忘记了,顶多说那是一个长得漂亮的。
如果——没有看到她的眼睛的话。
冯霜止的眼睛很特别,尤其是那眼神。
大家闺秀的眼神,很淡静沉稳,可里面藏着的是一种难言的隐忍和克制。
这一种克制,让她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矛盾的感觉。
正是那样的矛盾,让福康安一下记住了她。那样独特的矛盾感,就像是在宫中与皇阿哥们一起读书时候,他那种诚惶诚恐的心理,于是忽然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来……
所以福康安仗着自己年纪小说出了要娶她这样的话。
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一句戏语,会为未来带来那么多的变数,更成为她那些个不大不小劫难的源头。
更可惜的是——这一句话,终究没能兑现。
福康安是真喜欢冯霜止。
一开始是因为她特别,他以为自己是新鲜。又央求了毓舒给冯家小姐发请帖,之前跟毓舒说好了,冯家小姐给的礼物,要转手给他。可是在那屏风后面,他问毓舒要的时候,毓舒却板着脸说他玩物丧志。
那一瞬间的福康安,对毓舒是极其失望的。
他不曾在毓舒的眼底,看到任何亲情,甚至也没有友情。
明明表面上,她跟冯霜止已经成为朋友了。
后来出了个钱沣也来问他,福康安便直接坑了钱沣,只是同样使计策的还有一个和珅。
其实若是他更聪明一些,或者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便应该在和珅出现在冯霜止面前的时候便警惕起来。
他在京城里总是关心冯霜止的种种事情,以至于连乾隆都知道了,逮住他说了好一阵,可没多久冯霜止就跟着走了。她去了江南,让他格外地想念。
毓舒跟她之间有信件往来,他便央了毓舒,让她在信中多提自己。
好不容易圣上准备再次南巡了,他找了个机会,磨着康熙,要他带自己一起去——为的就是去江宁看冯霜止。
只是没想到,路上会发生那许多的事情。
皇后觉得皇帝太宠着福康安,竟然跑去死谏。也不知道她是哪里听来的消息,说皇帝跟傅恒夫人有些关系……
反正自那天以后,福康安就知道,自己在皇帝的身边总是惹人厌恶的。总是有人要除掉他。皇后既然说出那么难听的话来,自然也不能做皇后了。
她被皇帝送回了京,而之后,众人一起到了江宁。
跟人谈事儿,出来便看见一道黑影,那一刻他起了杀心,毕竟商谈的是那么危险的事情,不该让人听见了。
可是在他的手掌落到那偷听者的脖子上的时候,便发现是个姑娘家。
福康安那时候也没留情的,手上已经用力,可抬了眼,却发现这姑娘轮廓有些熟悉,于是忽然怔住了。
黑暗里头,他闻见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息,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头忽然有一种很可怕的冲动——她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他心里很不舒服。
松开了,看着她出落得越发端庄婉约,带着江南水乡的那种柔和,可被包裹在心里的,应当是冰冷吧?
冰冷的,冯霜止。
他想要她嫁给他,只等选秀一过,一切都好办了。
可她说他来迟了,她已经答应了旁人了。
何人能想象他那一刻的愤怒和绝望?他竟然从来不知道,他与冯霜止之间竟然还插着旁人。
一直以来,太过自以为是了,似乎在他说出那样的话之后,他以为不会有人再接近冯霜止了。根据他所知道的那些情况,似乎也不会有人与冯霜止有什么接触。
她是女儿家,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一刹那,福康安必须很用力、很用力地掐紧自己的手指,才能保证不重新伸出手去掐她。在后来无数多个日日夜夜里,无数次地午夜梦回,回到这一刻,他始终想,就这样掐死了她,也不必有日后的那些纠葛与纷扰。可当初没能下手,在梦里,他也下不去手。
无数次伸手出去,收紧了,又无数次地缓缓松开。
福康安知道他是没救了。
英廉以政绩重新调任回京城,冯霜止也要跟着回去选秀。
在宫里她遇到的事情,让他心神为之震颤——令妃……
皇家如何危险?步步为营……
而那个时候的福康安,无能为力。
说起来,一直很好奇,她说的那个“许了别人了”,别人,是谁?
答案,一直等到和珅提亲的那一天,他才知晓。
他不是没想过去冯霜止那里提亲的,可无论他怎么对傅恒说,回应他的只有一张冷脸。
你不能去,皇上说过你的身份要配一个高门大户、名声青白的姑娘,已经为你定好了,万莫去英廉府搅和。
——傅恒是这样说的。
可福康安他早年曾发誓要非卿不娶,如今竟然生出这许多的事情来。
他不明白,皇帝凭什么要左右他的婚姻?
他朝着傅恒喊,冯霜止冰雪聪明,从没过什么不好的名声,旁人加之于她的又岂能算是她的?
可都没用,傅恒不让他去。
关在府里,皇帝的圣谕也下来,他不能去。
若是去了,便不是他富察氏的子孙了。
醉生梦死,借酒浇愁。
倚在窗边喝个烂醉,天明时候便听说冯霜止那边定了和珅。
和珅?
和珅算是个什么东西!
福康安几乎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又缩回了桌案边,喝了一口酒。
在咸安学宫,和珅固然厉害,祖上有过荫功,可到了和珅早已经一钱不值。这人有才华是真的,可无权无势,凭什么娶冯霜止?
他心里不甘,不服,心痛,心里堵得慌!
福康安无数次告诉自己,和珅他不配!
可事情已经成为定局,又能怎样呢?
终他一生,似乎也与冯霜止无缘的。
若和珅当真是她许过的那人,那她高兴,似乎也很好了。
可福康安从来不问,和珅是不是良人,是不是她许过的那人。
兴许,给自己留个念想?
他终究还是娶了陈喜佳,尽管他知道,这一位江南来的小姐,有很大的问题。可不是陈喜佳还有别人,娶了也不过是摆在屋里而已。他想要的终究得不到。
幼时的感情又能有多深呢?究其所以,约莫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执念。
旁人越是不想要他取得,他越是想要拿到。
在这样的一种矛盾之中,便将原来那可能并不深的感情给刻深了。
福康安知道,自己兴许只是一种执念,可那种执念已经深化,也就无从追究初衷到底是什么了。
和珅的平步青云,带给福康安的是一种压力,看着昔日自己深爱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夫人,每次都有一种难言的感受。
他不愿意待在家里享受什么新婚之喜,不如出外建功立业。
所以他跟着阿桂的大军出征了。
餐风露宿,与将士们一起在山间林地里穿行,又见识金川茫茫的风月沙雪,铁甲霜冷,鼓寒声重,招展的龙旗在帐边插着,让他忽然就有一种沧桑的感觉。
旁人开玩笑的时候也打趣他,新婚出征,怕是让自己的妻子独守空闺。
福康安只摇摇头一笑。
他与冯霜止,已经开始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了。
她逐渐地,因为和珅,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这样的情况,在处理江南账本那件事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洛秋山乃是他的谋士,这人也一向是机敏至极,只是这一个晚上,他来找他说话的时候,便让他知道了——冯霜止在这里起的作用。
洛秋山被算计了。
他点醒了洛秋山,这人一脸迷茫甚至不敢相信的眼神。
大约在从自己的书房退出去之后,洛秋山会重新去王杰的屋子里求证吧?
彼时,他瞧着书案上放着的那一盏烛,忽然有些高兴,为着她从不减却半分的睿智和冷静。可又有几分复杂,这样聪明灵秀的人,终究不是他的。
有些欢喜,又有些失落。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即便这样,其实也能满足了。
看着她好,看着她为了她的和珅步步算计,看着她惊心动魄,在宫中算计了一场又一场……
他甚至还知道,冯霜止早跟永琰搭上线了。
毕竟他才算是永琰的心腹,很多事情永琰直接就告诉他了。
冯霜止的筹谋和算计,许许多多地都落入他的眼中。
只是落入他眼中的这些便已经那么凶险了?旁的呢?旁的只有冯霜止自己知道……
京城里总是不缺她跟和珅恩爱的消息,一开始会不舒服,可听多了,又觉得她当真找了一个好人。因为若是福康安,不可能不纳妾,傅恒跟皇帝也不会喜欢冯霜止这样的所谓“妒妇”,可放在和珅的身上,一切是顺理成章的。
冯霜止所谓的“悍妇”和“妒妇”的名声,对于女人来说兴许不好,可京城里多少女人羡慕她?这样的名声,对和珅来说,其实又成为一种筹码。
所谓“惧内”的和珅,在旁人的眼中便不是很传统的那种完美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真正完美的人没人会喜欢,和珅与冯霜止之间的感情,其实也能成为和珅的政治资本。
谁提起和珅家里那口子不会打趣一句?
只这一句打趣,在这步步杀机的官场上,也够难得了。
能忍受旁人一句一句的调侃,又能借着被调侃的机会接近一些想要接近的人——和珅的心机如何深沉?
有时候福康安对比一下自己,再对比一下人家,当真觉得没可比性了。
毓舒当了十一福晋之后,就开始变了。
她向着傅恒这边争取支持,又想要拉拢福康安,可福康安不可能答应她。
好好的一个家,其实向来很少有福康安的位置。
他一直善待着陈喜佳,只不过是不喜欢而已。
可陈喜佳跟王杰之间,似乎又有那么一点不清不楚的关系——男人不喜欢自己被戴绿帽子,尽管他不喜欢陈喜佳,可对方毕竟是他的妻子。
休妻,早已经是必然了。
至于陈宏谋跟陈喜佳的下场,在他休妻之后,其实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从宫里到宫外,从十五阿哥那里得知和珅终于也倒戈了的时候,福康安很平静。
可他也知道,永琰忌惮和珅,相互之间的算计让这个朝廷里根本不该存在信任这种东西。
站在乾清宫前面的时候,福康安看着她一步步走出来,从袖中取出圣旨,递给刘墉,姿态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淡静,甚至是雍容华贵。
她与和珅,最终还是有个好结局。
可永琰说,冯霜止那里还有一道圣旨,要他去劫杀——
他去了,可没劫也没杀。
以他对冯霜止的了解,那一道圣旨有没有,福康安很清楚。永琰的担心并没有必要,冯霜止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安喜乐,他何必做那恶人,将她最大的希望给打破呢?
她在车里,对他说了那一番话。
而他,不过是去道一声珍重。
冯霜止嫁了和珅之后,福康安从不曾对她有任何逾越之举,可这一次,他想就这样放纵一回。
和珅听了会如何?
他想想也知道。
可福康安高兴,他乐意这么说,管别人怎么想呢……
他乐意。
可看着那马车从自己眼前远去,背后就是无数的弓箭手,只要他一声令下,不管是和珅还是冯霜止,都逃不了。
他甚至能够直接杀了和珅,冯霜止便成为了寡妇,那个时候他再娶她,似乎也不错。
可他的手抬起来了,却终究没有落下,而是轻轻地往后一拂,手指弯曲的弧度,连他都察觉不到。
不是开弓放箭,而是收。
他知道自己会被永琰责斥,可叫他如何能下手?
千不该万不该,永琰不该叫自己来拦杀。
当初掐着冯霜止的脖子,他没能下手——当初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如今,竟然要他来动手,使冯霜止万箭穿心呢?
新帝登基,大刀阔斧,人事调动很频繁。
永琰开始忌惮他,这也是常事。福康安并不怎么在意,大清朝还有战乱,有他去的地方。
他不愿意待在这朝廷里,永琰下过两道折子,说他太过奢靡。
福康安懒得搭理,直接带兵出征了。
最喜欢的,还是在沙场上的日子。
他手上的老茧,眼角眉梢的风霜,堆积在鬓边隐约起来了的白发……
福康安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老得这样快。
那一天上战场的时候,他看到了天际流动的星光,有人站起来说——火星冲日。
福康安抬起头来的时候,什么都没看到。
他是半生戎马,到头来埋骨沙场,似乎才最合适。
黄土一抔,荒草满原,半腔热血,万马奔腾。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98章 书剑恩仇
连霜城觉得自己的记性一直很不错的。
天生的才华横溢,便是连书院里的先生们也赞不绝口。
扬州这边,许多书院都是盐商们捐资修造的,也有盐商子弟在书院读书,不过毕竟是少数。
扬州盐商富甲天下,小商家财以百万计,大盐商家财却要以千万计。
这样的一个地方,自古都是灵秀之地。
连霜城与王杰,乃是书院之中才华最高的两个人——只是不曾想到,二人之间有这样不同的际遇。
放榜的那一天,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榜。
落榜意味着什么?
连霜城比谁都清楚。
平白落榜,又怎么可能?连霜城在看到榜文的一刻,就已经无比清楚了。
王杰说:这一次落榜了,还有下一次,总不能次次都这样倒霉。
可他何等骄傲的人?没得跟王杰那呆子一样,还想要等到下一次。
他等不及……
算命的说他是天生的急性子,原本就是天之骄子一样的人物,书院里谁不说他风流才子,将来必是那卿相一样富贵?可命运就来得这样奇妙,将他从云端打落。
他离开了书院,也懒得搭理王杰。
王杰跟他不一样,连霜城是惊采绝艳,王杰其实就是一股子的犟,以后怎样很难说。
从水路一路往上,原本连霜城是想去游历天下的,可偏偏路上遇到了江盗。
他们几乎杀光了一条船的人,而连霜城从头到尾都只是坐在甲板的角落里,漠不关心地看着。
很奇怪的是,他们没有对连霜城动手。
兴许是因为他手边放着一卷书,甚至还眯着眼睛一脸惬意的模样?
江风从他的面颊上拂过,大运河的浪潮拍击着海岸,前面是厮杀,背后却是江潮千里,一派风光曼妙。
鲜血从他的脚边过去,连霜城脑子里想的却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诗句。
那江盗头子走过来,把长刀比在他脖子上:“你怎么不躲也不怕?”
连霜城斜他一眼,只忽然说了一句话:“漕帮还缺人吗?”
——很轻而易举地,他直接进了漕帮。
说出去,兴许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他也只是那样忽然来的一个念头,这样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说自己要加入漕帮,可把这些人给吓住了。
这些人的身份是“江盗”,可连霜城说的是“加入漕帮”,这群人一开始就暴力了。
江盗本身跟漕帮是对立的,可那只是对于真正的江盗和漕帮来说,而在很多时候——漕帮的漕夫,就是江盗。
漕夫们在河上走漕,有时候假扮成江盗来打劫过往的商旅,就像是现在连霜城遇到的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连霜城一句话就说出来了。
那头子没杀连霜城,不过把他带到了漕帮的船上。
读书人,一般都是看不起他们这些个江盗的,他们不读书,也不识字,更不知道什么叫做四书五经,春秋鼎盛,只有一身直白的匪气,江上行船的豪气。
漕帮的船上,连霜城这样一个人肯定能受到很多人的关注。
事实上,以前不是没有读书人迫于漕帮的压力加入漕帮的。可连霜城这样主动来的人却很少。
在得知连霜城的名姓之后,那些人都是一惊,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连霜城竟然是名满扬州的大才子。
他的遭遇,漕夫们也偶尔听说。
一开始,众人怀疑他是朝廷派来的卧底,不过时间久了,便知道;连霜城这人的本事了。
他开始成为整个扬州段漕帮的智囊,同时弃文习武,也逐渐有了一身的硬朗气。虽不见得魁梧壮实,却有一种书剑风流的味道。
连霜城智计不低,在消除了众人的疑心和戒备之后,很快成为了整个漕帮最受欢迎的智囊人物。
从扬州漕河段,一直到整个九省漕运总舵主身边的第一谋士,也不是没遇到过那些所谓老人的刁难,可很多时候,连霜城根本不在乎。
他是读书人转过来的,却一直没有读书人所谓的酸腐气,照样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真汉子,一手好剑法让整个漕帮都称道不已。
一开始他是没什么野心的,可在偶然遇到了福康安之后,事情似乎就开始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漕帮帮主已经触动了朝廷的底线,在大运河上造成了混乱,所以朝廷这边是想要除掉他的。至于到底怎么除,还要看福康安的。
连霜城以一个二把交椅兼谋士的身份,与福康安接触了。
后来在漕帮内乱的时候,他一剑斩了帮主,成功上位了。
众人没想到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之前虽然被人称为一条毒蛇,可没想到到头来坑的竟然是自己人。
连霜城的狠辣手段,那个时候才出现。
之前的那些小打小闹的狠毒算是什么?现在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才是真正的毒——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连霜城在整个漕帮之内进行了大清洗,但凡有对他不满的全部清除,或赶或杀,高压之下,再没人敢对他说出一个“不”字来。
整个漕帮,就在这样的一场血腥之中,改换了新天。
对连霜城来说,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甚至有些无聊的。
科举失利,转眼便已经成为九省漕运的第一人,连霜城回头想想,自己这人生其实比戏台子上的那些戏子们唱的还要精彩。
王杰那犟师爷的名头也传了出去,所谓才子佳人,最后陈喜佳却要嫁给福康安,连霜城听着消息也觉得无言。
他已经于福康安之间达成了相互利用的关系,整饬江南官场,只是没有想到——因为与福康安之间的分歧竟然会遭到追杀。
于是就这样遇到了和珅跟冯霜止。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好好利用这些关系。
只是没想到……
王杰高中,最后还是赖着冯霜止的。
这女人的心思算计,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可怕。
都在查江南的案子,都想要汪如龙手中的账本。
连霜城依旧游戏玩笑一样,在江南混着日子,其实是不是漕帮帮主,是不是要控制江南官场,对连霜城来说不是那么重要。
有的时候,他只是无聊而已。
在这样的斗法和算计之中,连霜城忽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比如冯霜止这一位和夫人,跟福康安之间,跟王杰之间,跟她丈夫和珅之间……这些关系,错综起来,可不是一般地复杂。
福康安跟和珅那是死对头,这两人竟然还是情敌。冯霜止是王杰的恩人,可王杰肯定不会喜欢福康安或者和珅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怎样在这些关系之中权衡利弊,将所有人稳定下来,既不造成相互的残杀,又不使这样的关系失衡,让旁的人有机可乘……这些都是大学问,一个女流之辈,处理了个圆滑。
和珅不简单,他夫人也不简单。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他还没登上更精彩的戏台子,这一场戏就已经谢幕了。
对于连霜城来说,谢幕太快。
最精彩的那一场还没开始,他已经过早地离开了。
庭前花开花落,大运河的潮水包裹了他的身体,不管是书还是剑,都不在他的身边。
一片黑暗之中,漕河码头上还有隐约着的灯火,于是他想起那一句诗——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钟声敲响,他便闭上眼,沉进了这流淌着无数商人*和金钱的大运河里。
书剑恩仇,不过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_(:з」∠)_其实他才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啊……哭
第99章 周曲的安稳日子
一直以来,科举不中,似乎也不是什么惊采绝艳之辈,迫于生计只能投了一个普通的庄子。
做的是那人人都能做的普通事,根本不会有什么出彩。
他所做的事情,就像是他整个人一样,充满了一种中庸的感觉。
路上曾经有个算命的看着他压货去和府,跟他说,他命中会遇到贵人。
周曲笑着给了那瞎眼的老伯五文钱,众人讨生活不易,又有谁知道周曲当初也差点沦落为乞丐呢?
科举不中,没钱疏通考官,只能落榜。
天下士子的命运,尽皆系于一考,仿佛除了这个,便再没有别的任何事情可做。
周曲如今已经远离了那条路,却更知道生计的艰难。
天生平庸,似乎没有任何为官的天赋,即便是做着庄子上的事儿也不过是寥寥草草。
说什么遇到贵人,周曲从没想过。
他只安心地坐着自己的事情,从第一年,到第三年。贵人从没出现,周曲也早就将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从来没有对此抱过希望的,所以出不出现,并没有什么影响。
兴许是因为看着他人老实,没什么威胁,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不会对他的地位产生什么影响——所以管事儿的开始交给他办一些重要的事情。
没有比别人强大的天赋,就用自己的勤奋来弥补。
他娘常说,勤能补拙,笨鸟先飞。
比不得别人聪明,就要比别人勤奋。
很多事情,其实也就缺那么一个开窍的契机。
上天看他辛苦久了,这个契机,竟然真的给他了。
自从开始处理庄子上的一些事情,周曲开始慢慢有了心得。
不同于那些高高在上的管事儿人,周曲在下面做过很多事情,清楚庄子上每一个经营的环节,所以能使用最少的时间来办成最多的事情。而且因为了解,所以他一般能够第一时间对突发的事件作出反应。
在越来越得到庄子山管事儿的认同的同时,周曲就明白了。
早年在庄子底下经历过,性子又软乎,是别人眼中的逆来顺受,却是他心中的一个“忍”字。因为能忍,所以周曲几乎没得罪过谁,当了管事儿的之后找人办事也简单,他没架子,平易近人,甚至懂得照顾下面的人,风评比之前的那些好了不少。
有周曲在,上面的人办事也越来越简单,所以也就越发地倚重周曲了。
他开始知道,自己已经起来了。
最重要的机会,是进京去汇报收成,见见府里的女主子。
于是他就遇到了冯霜止——
其实心里不是没野心,想要这一次再众人之中脱颖而出,抓住机会上位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切入点不过是大运河上来往运米的船只,还有市面上的米价。
直到被冯霜止点下来的那一刻,他才知道……
其实不是不期待贵人的,只是这种期待和渴望,那种渴望遇到伯乐的焦灼,都被他用一个“忍”字给遮住了。
冯霜止点了他,出去之后,外面的管事儿的人在等他。
周曲明显地发现,这些人的眼神都不大对了。
兴许他们是没想到,他这样的一个小角色,怎么就得了夫人的青眼了呢?想不通的是想不通的,使绊子的还要背后使绊子,可周曲已经不怕了。
十年磨一剑,大器晚成……
他不曾觉得自己是英才,却觉得自己不该被埋没。
新的世界,向着他敞开了大门。
从庄子上,搬到了京城,开始总理庄子上的事儿。
因为当初共事的关系,所以下面有不服他的,有嫉妒他的,年成不好,下面也常常出事。
周曲那些日子,几乎都是熬过来的。
没日没夜地算账,没日没夜地找人问话,或者是自己制定一些计划,和府的管家刘全儿常常来找他,有时候会给他提供一些帮助……
这些日子是他最苦的日子。
整个人忙得晕头转向,趴在桌案上就睡了,又会被来送账本报事儿的人叫醒,吃点东西或者喝杯茶,又开始继续。
那一段时间的事情几乎都堆积起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多。
反正周曲没时间停下来想,只能尽自己的全力去处理。
然后忽然有一天,事情就少了下来,能够有规律的时间吃饭,睡觉,处理事情,跟下面的人见面谈话……
过了半个月,就有人来传,说夫人找他。
于是他明白了——都是考验吗?
哪里有事情全部就堆起来了的?
周曲暗自地一笑,去见了冯霜止。
无疑,冯霜止对他很满意,并且给了他很大的权力,开始给他重新将和府的产业叙说了一遍。
说实话,一开始周曲不怎么看得起冯霜止,毕竟是个女流之辈,男人的思想之中天生就对女性有一种俯视感。即便冯霜止乃是高高在上的和夫人,周曲表面上恭敬,可背地里不会觉得多好。
可在冯霜止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当今天下,看似繁华盛世,不过也快败光了。
这样大胆的话,怎么是一个女流之辈能说出来的?
用这样的一句话作开篇,和夫人又到底是要跟他说什么?
周曲一下就完全愣住了。
而后冯霜止看着他一笑,将话题拉了回来。
也不看别的任何资料,就直接将和府大大小小的产业口头罗列了出来,这个时候周曲才发现和府家大业大,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可怕。
当初和珅出身贫寒,即便是官场上有些人情往来,也不可能有这么夸张。
唯一的解释就是——经营有道。
这样大的家业,的确是缺个人打理的。
冯霜止虽然没明说,可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刘全儿要跟着和珅,家里的这些事情缺个人来管,她看着周曲不错,希望周曲来接手试试,待遇什么的根本不用担心。
那时候和珅势头正盛,进入和府做事,已经让人无比羡慕了,更不要说是坐到如今这样的高位上来。
他是沉默一会儿之后答应的,后来不仅处理和府的事情,偶尔也当着冯霜止的智囊。
西厢那边被改成了议事厅,成了处理事情的地方。
有的时候是和珅见一些不方便在正屋里见的客人,有的时候是冯霜止在这边跟他一起说庄子上的事情,或者是他自己在这里见下面来报收成的人。
当初在下面给他使绊子的人,现在见了他要乖乖的叫一声“周先生”,不敢有半点不恭敬的神色。
作为女主人,冯霜止无疑是个很会办事儿,甚至很会拉拢人心。
她早就对周曲说过了,对下面的人,该狠心的时候就要狠心一些,有时候主事的人太软乎,下面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和和乐乐办事固然要紧,可下面的人对上面的人没有个敬畏的心思,办事儿也不牢靠。
冯霜止这是允许他敲打敲打下面的人,能主动说出这样的话来,证明她十分开明。
周曲终于算是完全放下了心。
他完完全全地,被这个女流之辈的智计所征服,慢慢地,一点一点,一步一步,从细小的事情,到那惊心动魄的官场谋划……
江南的事情,周曲也参与了,甚至还参与了夺嫡之事。
冯霜止信任他,给他留过书信。
毓舒想要拉拢他也不是一回两回,说实话——毓舒很漂亮,那种大家闺秀的典雅气质,她其实并不输给冯霜止。
冯霜止是随着时间过去,而日趋内敛,可毓舒一直是那明艳模样,很容易吸引男人的目光。
周曲不过也是个普通的男人,女人眼底的暧昧,他不会看不清的。
毓舒有心,他似乎也可以无意一下。
可女人蛇蝎,这毓舒终究不是个简单的。
周曲曾经衡量过很久,那段时间他其实很奇怪,
想要尝试一些危险的东西,可同时又觉得很奇怪——冯霜止知道毓舒想要拉拢他的事情,可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明明他自己都对自己没信心,自己都动摇了,可冯霜止始终是纹丝不动的。
八风不动,千变万化都改不了她那淡静的脸。
如果从他原先的轨道偏离,迎接他的便是另外一个新世界。
他曾经在两个世界的交界线上,徘徊,徘徊,徘徊……
他虽不曾表现出来,可毓舒的确像是特别娇媚明艳的纯在,表面上他不曾动心,可暗里地不可能毫无触动。
只是兴许是冯霜止的信任起了作用,他竟然最终还是拒绝了毓舒。
很奇怪的……
分明,想试一试背叛。
周曲开始觉得自己不大正常了。
他甚至开始觉得,冯霜止太可怕。
这一个女人,似乎比他还要了解他。
周曲自己都看不透的事情,可她似乎早就看到了结局。
看出他想要追求的一些,可也看得到他重重的顾虑,甚至能知道他是一个很安于现状的人。
新的世界,有太大的风险。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地度日罢了。
周曲好不容易拥有了一个安稳的日子,毓舒固然具有诱惑力,她开出的那些条件也有无比的诱惑力——可冯霜止这边的筹码,只有一个。
然而就是这一个,已经足够了。
她能提供的,是比毓舒更可靠的安慰。
什么所谓的知遇之恩,在周曲日益浓厚的商人本性特质之下,都失去了颜色。
以他现在的本事和才华,随便走到哪里都能开创出一番事业来。
有时候周曲觉得自己是老了,或者是在冯霜止身边久了,染上她那种看似沉静内敛实则懒散的性格,不愿意做出太大的改变。
索性,也就这样安稳度日吧。
就算是知道等待他的是一场鸿门宴,他还是去了。
毓舒拉拢他不成,又有人知道冯霜止的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交代给了他,所以要先对他下手。
被捅几刀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那个时候周曲在怀疑自己走错了。
不过回头想想,错都错到这里了,不继续错下去根本对不起自己流的血。
所以在他昏迷之前,将那些重要的话都转给了刘全儿甚至于王杰。
醒来的时候,似乎能隐约嗅到春天的味道。
和府大宅已经被封了,朝廷里转眼便改朝换代,冯霜止与和珅不进京,京城里的事情就由周曲代为处理了。
北面的铺子扔给了周曲一大半,和珅那边却开始在南方和沿海开展贸易,还说要跟外国人做生意。
周曲喝着药,想了想,其实这样的生活,也算是不错了。
至于那些个不曾冒过的险,看上去美丽,可也许进去一次,便再也出不来了。
他喜欢的,终究还是安稳日子。
待他好全了,找个普普通通的良家女,娶了回家,再有一双儿女,便也和和乐乐了。
放下药碗,苦涩化开,枝头春意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