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打满算,她也不过只跟将军府有那么一点关系:当年永宁长公主嫁给了将军府的嫡次子薛还,现在算是陆锦惜的婶母。
可现在——
薛还战死沙场, 婶母还是隔着房的。
怎么算,这件事也轮不到她来反对吧?
更不用说永宁长公主其实位高权重,在朝中的时候,就是老狐狸一头, 甚少在人前抢皇帝的话说。
可现在她脱口就是反对, 实在让人有些惊讶了。
而且不管是顾太师,还是她的表情, 都有一种反应过度的感觉。
对顾觉非忽然要求赐婚这件事, 众臣虽然觉得让他们震惊, 可也不至于令人色变至此吧?
这里头,最纳闷的就是第三人陆九龄了。
他穿着一身仙鹤补服,站的位置就在顾承谦后面一点,脸上有些皱纹,头发也白了许多,先前脸上的惊讶和茫然,这时候已经变成了全然的疑惑。
明明他才是陆锦惜的父亲啊。
顾觉非如今求皇上赐婚,最有资格说话的难道不是他吗?怎么他话都还没说完,人家就已经反对上了?
老大人这脸色,一下不很好看起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到了顾承谦的脸上,心里已经骂了一声,很想站出来质问:就你还敢嫌弃我们家锦惜?
但毕竟朝堂上,他们认识,还是忍住了。
接着眼珠子一转,又看向了永宁长公主。
这一下他就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想当初永宁长公主跟他一块儿支持着陆锦惜改嫁,怎么现在顾觉非来求赐婚了,她反倒反对上了?
他们这,表面同盟?
陆九龄刚听见赐婚的时候,其实也是下意识觉得不妥,想要反对。毕竟顾觉非虽好,可他还不知道自己闺女喜不喜欢呢。
可现在被这些人一反对,他就不痛快起来了。
原本即将出口的“这恐怕要慎重啊”,在舌尖上停留片刻,竟硬生生被他吞了回去。
这一下,谁都察觉到了这一位老大人的不悦。
顾承谦虽因为先前顾觉非还朝做官这件事与陆九龄闹得有些不愉快,可心底里还是顾念着两人的交情的。
方才一没忍住脱口而出,此刻回想起来便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妥。
面色,一下也有些为难起来。
可真要他不反对吗?
不可能的。
顾承谦心知自己那嫡长子就是只披着画皮的妖怪,早就觊觎着薛况孀妻,杀人丈夫,娶人孀妻,简直可谓是丧尽天良!
当年的事情,他不能对陆九龄尽数以告,所以对方并不知道。
可眼下他若不反对这门亲事,那才是他绝了自己的良心,不顾他们之间的交情,真正害了他爱着宠着的掌上明珠!
所以顾承谦是怀揣着秘密,却又不能将之昭告天下,更不敢直接说“我儿子才是害你女儿守寡了六年的真正凶手”,只能硬顶着昔年老友的误解,不惜一切地反对!
同理,这也是永宁长公主的苦衷所在。
知道当年那些事情,知道顾觉非真面目,知道他才是计杀薛况真正凶手的人,就那么几个。
她希望陆锦惜择个如意佳婿,平安喜乐后半生。
显然,事实上是她杀夫仇人且心怀不轨的顾觉非,绝对不在此列。
这无关对错,甚至无关当年那一桩隐秘的真相,纯粹是因为顾觉非害了薛况这件事本身。
试想——
若有一日,陆锦惜嫁给顾觉非后才知道,如今的夫君毒计杀害了曾经的夫君,该怎样去面对?
他们的反对,都有足够的理由。
所以此刻面对着陆九龄那复杂的注视,他们心中有愧,却也只能咬牙忍了,不准备为此改口半个字。
更不用说转而赞同赐婚了。
外面日头已高,灿烂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金銮殿里一片的辉煌。可越是如此,越衬出此刻的沉寂。
一旁的武将们也是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也觉得陆锦惜改嫁不妥,尤其是方少行,可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就听到老太师和长公主一起反对,这一下就傻眼了。
刘进看不懂眼前的局势。
方少行欲言又止,打量了打量,目光在明显也愣住了的陆锦惜身上转了一圈,终于也忍住了开口的冲动。
……
所有人都将目光,悄悄递向了萧彻。
雕刻着五爪金龙的宝座上,庆安帝萧彻显然也完全没料想会出现这样的一幕,他怔然了半晌,目光在众人之间游走了一圈,才有些回过神来。
“顾爱卿,终身大事可不是儿戏,你此言当真?”
方才那三道反对的声音,顾觉非自然也听到了。
只是依旧在他意料之中。
他连眉毛都没扬一下,只平静地回答道:“臣意求娶陆大人独女锦惜,一片真心,绝无虚假。”
“……”
他不再说“大将军夫人陆锦惜”,而是称“陆大人独女锦惜”,分明是已经势在必得了。
陆锦惜真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震惊?
荒谬?
或者,是果然如此。
他曾说,“你能睡到算我输”。
如今真是为了赢拼了老命了。
只是她也不很理解,顾太师反对也就罢了,怎么永宁长公主也这样强烈地反对?
忽然之间想起来的,是当日永宁长公主试探她对顾觉非的态度,还有她隐隐约约间对顾觉非的忌惮。
于是,一下就察觉到了。
在陆锦惜,在顾觉非,或者在他们这两个人之间,一定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这个秘密,永宁长公主知道,老太师顾承谦也知道,甚至顾觉非自己也知道。
但她不知道。
潋滟的眸光,轻轻流转。
陆锦惜不由侧眸看了顾觉非一眼,只能瞧见他垂眸敛目,一副认真模样,心下有些复杂起来。
上首的萧彻却是一下皱了眉。
他注视了顾觉非许久,从他那少见的郑重和肃然中察觉到了一点什么,又慢慢看向了顾太师和永宁长公主。
当年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顾觉非想娶谁不好,怎么偏偏是陆锦惜?
薛况的孀妻啊。
说他没什么险恶的用心和打算,萧彻自己都不很相信。
可在这朝堂上,这注定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他收敛了心神,沉吟了片刻,反问群臣:“众卿以为如何?”
赐婚这种事,可不该问“众卿”的意见。
聪明人都知道,这是把话头递给先前反对的顾太师和永宁长公主,所以他们也都没说话,只是向这两人看去。
顾承谦果然出列,紧绷着一张脸,躬身道:“臣以为不妥。顾大人在朝上是臣同僚,可朝下是臣之子,臣对他十分了解。大将军夫人贤良淑德,德行贵重,犬子难以匹配,只恐使大将军夫人所托非人,平白误了此生。还请皇上,三思!”
话里的意思很简单:他觉得自己儿子顾觉非,配不起人陆锦惜!
说实话,这话换了人来说,只怕觉得他是在反讽,说陆锦惜配不上他儿子,配不上他顾氏一门的门第。
可由顾承谦说来,竟不似作假。
众人听了只觉得诡异之感又重,更不敢说话了。
接着便是永宁长公主了。
她也反对赐婚,但说出来的理由又不一样了:“自古男欢女爱实属常见,顾大人心慕陆氏要求赐婚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一次,情况实在特殊。大将军薛况儿女尚且年幼,正需教养。皇上若贸然赐婚,只恐伤其子女之心,损其教育之道。另一则十一年前赐婚是何等情形,皇上该再清楚不过。”
这可算是戳到痛处了。
右侧的武将们,不少对薛况和将军府还是有感情在的,听了永宁长公主这话,都在旁边点头。
就连陆九龄听了,都不由怔忡了起来。
十一年前那一场赐婚,撮合了陆锦惜与薛况,可却拆散两对有情鸳鸯,闹得青梅竹马失散,边关胡姬殒命。
没成就一段良缘,却造就一对怨偶。
这是皇家对不起陆锦惜。
这也是萧彻对不起陆锦惜。
永宁长公主是在用当年的例子来提醒他。但朝堂沉浮多年,圆滑如她,自也不会让萧彻和顾觉非下不来台。
她自然还有后招。
保管让萧彻好做,也让顾觉非死心!
有些岁月痕迹的雍容面容上,挂了一分淡淡的浅笑,永宁长公主想到的,是前不久陆锦惜苏醒那一日,对她说的那一句话。
那一番笃定的否认。
只要陆锦惜不喜欢,任你顾觉非千般算计万般筹谋,又能怎样?
所以这时候,她只悠然地开了口:“赐婚虽是皇上您一句话的事,可一定要郎有情妾有意。如今是顾大人有意,可咱们却都不知道陆氏心里怎么想呢。皇上,何不问问她的意见,再行决定?”
“长公主——”
一旁的顾承谦一听,心头一跳,却是一下想起自己去回生堂看顾觉非时所看见的场面。
下意识地,他觉得这主意不妥。
可永宁长公主看了他这般迟疑怀疑神态,只当他是不知道陆锦惜这边的真实情况,有些没底。
所以她只向顾承谦递了个眼神。
一个让他放心、也让他不要开口反对的眼神。
永宁长公主行事,素来不鲁莽。
她是知道顾觉非是什么真面目的,既然提出让陆锦惜来选,那应当是有十分的把握。
所以顾承谦接触到她眼神,看见她那胸有成竹的笑意,怔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开口。
这下正好。
陆九龄前后都没搞明白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但他对顾觉非是十分满意的。
所以,他也想看看自家闺女是怎么想的,便也没出言反对。
其余众人不来蹚这浑水,当然不会说话。
于是萧彻了然。
他看了顾觉非一眼,迟疑了一下,心道这也不算对不起顾觉非。毕竟若陆锦惜不愿意,这婚他也赐不下去。
所以他一转眸,直接看向了陆锦惜。
“方才顾大人与长公主的话,夫人应该都听见了。如今顾觉非有意求娶夫人,请朕赐婚。”
“可朕想要问问夫人——”
“愿,或是不愿?”


第152章 不忍
这无疑是将选择的权力交到了陆锦惜的手上,谁都听得出来,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不是一场赐婚,而是一次求娶。
顾觉非求娶陆锦惜。
只要她点头,从此便摆脱薛况孀妻的身份,离开将军府,成为顾觉非的妻子,冠以他的姓氏。
只要她摇头,则从此与其陌路。
不过是一念,一念。
分明是一个简单到了极点的选择,理解起来也没有任何的困难,可在这一瞬间,陆锦惜竟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因为这决定,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下。
金銮殿上,一片安静。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陆锦惜的身上,从萧彻到下面的文武百官,包括昔日薛况的旧部,甚至是当朝太师顾承谦,长公主永宁,以及……
顾觉非。
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相同,但那种等待的窥伺却偏偏不约而同。
赐婚?
嫁给顾觉非?
在以前根本是从来不被她纳入考虑范围的,毕竟她足够强大,也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性本潇洒,自己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婚姻,不过一座坟墓。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陆锦惜都从未想过要将自己埋葬。
她的理智在告诉她:应该拒绝。
可在这刹那间……
她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犹豫,尽管它只有那样微不足道的一个刹那,甚至快得让她难以捕捉。
可到底还是捕捉到了。
于是陆锦惜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自己对顾觉非非同一般的感情,也正是这么一点非同一般的感情,让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只可惜,还不足以让她背弃自己的理智。
沉默并未持续多久,陆锦惜轻轻眨了眨眼,目光从顾觉非那一道伫立的身影上收回,落到了萧彻的身上。
唇畔笑意点染。
她款款地欠身,恭敬开口:“回禀皇上,臣妇——”
“将军夫人。”
萧彻忽然开了口,在陆锦惜话只开了个头,还未给出自己的选择与答案的时候,将她打断。
他凝视着她,也凝视着她唇畔的笑意。
陆锦惜话没能说出口,这时有些微的诧异,略带疑惑道:“皇上?”
“朕別无他意,只是兹事体大,这已经不仅仅是你与顾觉非之间的事情。它牵涉到尚书府,太师府,还有将军府三家。”
萧彻端坐在龙椅上,说这一番话时,又不觉看了顾觉非一眼。
说实话,他还是有些犹豫。
可有的话再不说就晚了。
他虽是皇帝,上位者无情,可若让他眼睁睁看着陆锦惜做出错误的决定,也实在不忍,只点她道:“若不嫁,一切维持现状,夫人依旧是大将军的孀妻,人人敬三分的朝廷一品诰命夫人;若嫁了,依律例将褫夺夫人原有的诰封,旧日尊荣皆化为乌有。朕希望将军夫人慎重考虑,再做选择。”
是了。
嫁给顾觉非,就不会再是朝廷封的一品诰命,也不再拥有如太师生辰宴或者宫宴时一般的座次,不能再与太师夫人唐氏或太傅夫人董氏一般,平起平坐了。
只是,这些与她有什么相干呢?
陆锦惜本也没打算应允这一门亲事,所以面上容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带着那么一点平静的笑意。
她开口,想要重新答复萧彻。
可没想到,这时候,一道淡漠的嗓音却从她身侧响起——
“皇上多虑了。”
是顾觉非,他笑了一声,满面出露的锋芒,自信,自负,声音朗朗。
“她的诰命,自有我来挣。薛况能给,我便能给!”
她的诰命,由他来挣。
薛况能给,他便能给!
这是何等样放旷的狂言?
又是何等样动人的情话?
原本平静的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听了这话,全数瞪大了眼睛,一时间竟被这一句话炸得有些恍惚了。
薛况啊。
他昔年南征北战,是真正的大英雄,大将军,官封一品,满门荣耀!
而此刻的顾觉非呢?
不过是一个五品的文官,且前路铺满了看得见的荆棘。谁也不否认他的能力和才华,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出身和门第,可同样……
是也无法忽视他近来艰难的处境。
文官出头,某种意义上比武官难上太多。
武将们建功立业,那都是看得见,也最容易得百姓口碑的。可文官呢?站在这朝堂上,即便是做了一千一万利国利民的好事,也鲜少被人注意到。
只因没了那沙场浴血的光环与荣耀。
陆锦惜是一品诰命。
薛况官升一品,仅仅用了四年不到;顾觉非一介文臣,要官拜一品,得花上多久的时间?
更不用说朝堂瞬息万变,谁也无法预料前路!
疯了。
他说出这话根本就是疯了!
朝野上下百官都在心底震慑于他的胆大与敢言,隐隐感觉到了他对陆锦惜的在乎,可也几乎同时在心底低低叹了一声。
——也不知是为他们自己,还是单纯为此刻顾觉非这种抛却了一切的孤注一掷。
他们觉得他疯了。
可顾觉非知道,自己是清醒的,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面上的微笑甚至都没有消下去,说出这样称得上是冒犯皇帝的一句话之后,他只转过了眼眸,看向了陆锦惜。
同在这金銮殿上。
这一刻,站在这里,相对而望的,不是什么顾大人和将军夫人。有的,只不过是顾觉非和陆锦惜。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如此而已。
他是一个赌徒,一个除了这一身才华一无所有的赌徒。
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的赌局。
是输,还是赢,他都不在乎。
输了,不过是继续这么一无所有下去。
可赢了……
他就将拥有整个世界。
这一刻,陆锦惜的目光,甚至无法从他深渊似的眸底逃离,像是流萤困在一张庞大的蛛网上。
她是他的猎物。
可同时,他却匍匐了下来,向他的猎物献上了自己的所有,前途,尊严,情感。
只要她轻轻吐出原本准备好的“不愿”二字,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击倒,甚而摧毁。
让他一无所有。
让他声名狼藉。
可……
如何下得去手呢?
初遇,是她识破了他的画皮,站在夕阳的后巷里,温言软语,将他迷惑;再遇,是她一时兴起,藏身于街旁的书楼,将那一支笔投向了他,让他情根深种。
而今看——
是谁识破了谁的画皮?
又是谁,将心投向了谁?
你的诰命,由我来挣。
是他的陈情,也是他的告白。
陆锦惜都听见了,甚至这时候,她旁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回荡在她耳边的,只有当日雁翅山前他呢喃梦呓似的那一声低叹……
如一道魔咒。
辉煌肃穆的金銮殿上,顾太师看着她,长公主看着她,陆九龄看着她,方少行看着她……
所有人都看着她。
就连萧彻的心,都有一种悬了上来的感觉:“陆氏,你可考虑好了?”
陆锦惜轻轻地眨了眨眼,悄然将自己深陷于顾觉非眸中的目光抽离,转过身来,躬身伏首,向高处的九五之尊拜下。
清淡的嗓音里,是一点隐约的无可奈何。
甚而迷惘。
仿佛连她自己都看不明白。
一如幻梦。
不管是于她自己而言,还是于顾觉非而言,或者是于忽然陷入了恍惚与不敢置信的永宁长公主而言——
“皇上明鉴。顾大人此情,锦惜实不忍拒……”


第153章 轰动京城
没有但是。
赐婚了。
皇帝赐婚了。
顾觉非要娶妻了。
早晨起来的时候,天下百姓、满朝文武都只当这是平凡的一天,延续着往日的日出而落日落而息。可当这消息离开金銮殿,越过太极门,一路奔向京城各处,奔向整个大夏的时候,这一天忽然就成为了载入史册的一天,成为了上至高门权贵、下至贩夫走卒震撼到无法相信的一天!
你敢信?
还是他敢信?
朝中文武百官跪送走萧彻,一路从殿中走出来的时候,就没几个不恍惚,不腿软!
“说真的,我以为后面还会说点什么……”
比如“但是”。
九门提督刘进从那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的时候,就没看路,险些一脚跌下去,好不容易才扶住了栏杆站稳,然后呢喃了一声。
方少行就在旁边。
见他险些摔地上,他甚至都没有伸手去扶一把的意思。
只是将那莫测的目光,悄然地移回了金銮殿内,方才陆锦惜说出“不忍”两个字时的一幕一幕,又在眼前回闪。
谁能想到呢?
那一刻,不仅顾太师是怔忡的,陆九龄是讶然的,就连最开始提出让陆锦惜自己做选择的永宁长公主,都是一脸的茫然。
仿佛,她根本没想到这会是陆锦惜的答案。
什么叫“实不忍拒”?
皇帝的赐婚,便是最好的解读。
只是刘进依然觉得难以接受,犹在梦中:“老方啊,你说,夫人她对这顾觉非,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说的是“不忍”,而不是“属意”,难免会让人下意识地产生这样的疑惑,无法分辨陆锦惜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来,这不仅会是刘进的疑惑。
方少行觉得,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都会是所有人的疑惑。
可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
只有那个女人自己才清楚了。
他慢慢移回了自己的目光,顺着那台阶走了下去,只问刘进:“喝酒去不去?”
刘进站在原地看他,不由皱了眉。
但方少行并未等待。
他只是问了这么一句,脚下没有半点停顿,便直直朝着宫门外去了。
这是五月的最后一天。
艳阳天。
炽烈的日光照得整座繁华京城惨白一片,晴空里找不见一丝云彩,干净得让人怀疑那不是天空,而是一只倒扣的玉碗。
街头巷尾,无数人在茶余饭后将大将军夫人陆锦惜与太师府大公子顾觉非之间那一点事情翻来覆去传过千百遍,终于传不出任何新花样的时候,最重磅的消息,犹如及时雨一般砸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炸了个目瞪口呆!
多少年了?
京城里喜欢顾觉非的女人们都换了一茬儿了,最早倾慕他的名门闺秀都已经成了他人妻子,并且大多养育了自己的孩子;如今仰慕他的那些却依旧风华正茂,有着一颗怀春的少女心。
可现在竟然说皇帝为他赐婚了!
可以说,在得知这消息的瞬间,便有不少女子肝肠寸断,知道自己是没机会了。
毕竟那是太师府大公子啊。
在这大夏,要拎出几个能与他身份和才华相匹配的女子,实在是太难了,所以她们本也不该有机会。
但问题是——
哭过之后,她们竟然被人告知,顾觉非被赐婚的对象不是旁人,竟然是将军府的寡妇!
那个十一年前被皇帝赐婚给大将军薛况的女人!
开什么玩笑!
皇帝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别说是京中曾对顾觉非有过想法的女人了,就是没有想法的路人,甚至是京城里的男人们,都完全无法理解!
陆锦惜?
她算什么?
即便是在十一年前,年华正好的时候,也不过就有那么一张脸罢了,且还要被如今已经贵为贤妃的卫仪压上一头。被赐婚给薛况之后,更成了笑柄一个,性情懦弱,掌家也不行。
更重要的是!
薛况战死在边关,她现在是个寡妇啊!
寡妇!!!
皇帝怎么能把一个丧夫还生过孩子的寡妇赐婚给顾觉非?!
哪怕是随便一家的小家碧玉,她们嫉妒归嫉妒,也不至于有这样大的反应啊。
可偏偏是陆锦惜!
偏偏是这个已经走了大运嫁给过薛况的寡妇!
女人们嫉妒得发狂,男人们也有些打心底里心疼顾觉非。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顾着点脸面的,说这两人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兴许情投意合;气昏了头的,直接骂他们奸夫淫妇败坏纲常,只怕无媒苟合早就勾搭到了一起,才有今天皇帝为了顾及几家颜面的“赐婚”。
总而言之,这可能是京城最近几年来最热闹的一回。
甭管你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跟这件事有关的议论,而且越传越凶,越传越离谱。
毕竟当日朝上的人不少,纸包不住火,所以没过多久,赐婚前后的种种细节也都开始传了出来:什么弹劾啊,什么反驳正名啊,什么赐婚啊……
就连他们说过的话都一个字不差!
有多少算多少,有一件算一件,全传出来了!
好嘛。
现在众人终于算是知道了:合着这一场赐婚,从头到尾就基本没人家大将军夫人的事情,大半都是顾觉非在搅和。
这怎么看,怎么有一股子一厢情愿逼婚的味道啊。
男人们觉得无法理解,私心里思考着这旧日传说中的“京城三大美人之一”陆锦惜,到底是有多好看,才能迷得前途无量的顾觉非如此神魂颠倒?
女人们则是嫉妒疯了。
原来不仅是皇帝赐了婚,这婚还是顾觉非自己求的,且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那该死的寡妇表露了自己的情义!
什么叫做“她的诰命,自有我来挣”啊!
分明既没有一个“情”字,也没有一个“爱”字,可就是给人一种他已将那女人爱到了骨子里的深情!
凭什么?
陆锦惜一个寡妇她凭什么?!
而且最后她那一句算是什么答案?
她若说自己也中意顾觉非,也喜欢他,所以答应了他,也就罢了;可她的回答竟然是“不忍”!
不忍拒绝顾觉非!
合着你这言下之意是还看不上咱们魂牵梦萦的大公子是吧?
气。
好气。
气得想要把那女人给撕碎了!
京城里面,上至八十八的老太太,下至八岁的小姑娘,对赐婚当时的细节了解得越清楚,就越恨陆锦惜!
天知道有多少人气得没睡好觉!
才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有五户人家传来了自家小姐上吊不成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