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青黛便给小陈氏比了个请的姿势。
小陈氏与顾怀袖告了别,等着出来的时候却跟青黛攀谈。
顾怀袖没去,只在屋里自己摆弄棋谱,过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青黛回来了。
她道:“一路上三少奶奶都在试探奴婢,只盼着奴婢对您有怨言,奴婢原想要坑她一把,可若是回来说不清,这件事就不好了,因而奴婢没有任何表示。”
“你若真表示了什么,她回头还不知道闹出多少事情来呢。不表示比较好,省得她闹,她闹着,我虽处理简单,可日子不安生。”
顾怀袖跟着棋谱摆着棋子,又问道:“可还说了别的?”
“别的倒是没有,只是问石方师傅的事情,想知道石方师傅是怎么跟着您进府的。”这一点,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眼神一寒,顾怀袖想了想有关于自己这“妇德”的事情,没得她跟小石方之间若有点什么暧昧,就要被人说成是小石方是奸夫了吧?
当时小石方才多大的年纪?
只要别给小陈氏机会,一切都好说。
小石方那边,应当也知道轻重,这小子虽然看着不爱说话,心里有计较得很。
这么一盘算,顾怀袖真发现自己身边简直固若金汤。
她摩挲着棋子,思索着“固若金汤”这四个字,又想想小陈氏如今使出来的万般心机,竟然觉得她可怜了。
下午时候,厨房那边验过了毒,有不少大厨亲眼看了,证明着端去三房的桂花糕没问题,这才将东西送给霆哥儿。
小陈氏不是没有想过在桂花糕上做手脚,可顾怀袖绝了她这一条路。
不过好歹还是有收获的,比如小石方。
从来在府里,石方这个厨子就是高高在上,只给顾怀袖一个人做吃的,前几年连着有过几个人来当前车之鉴,也就没人再敢为难他了。
而今天,霆哥儿成为了这个例外,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久而久之破了小石方这个特例,看顾怀袖心疼不心疼。
这其实已经是无计可施的下下策了。
到底还算是有策,小陈氏心里想得还算是开明。
可她没想到,其实倒霉的事情在后面等着她。
桂花糕刚刚拿回屋里,活蹦乱跳的张若霆便扑了过来,不过看见小陈氏又缩了一下,似乎还记得当天的一巴掌。
因为那一巴掌,最近张若霆都不怎么亲近小陈氏。
小陈氏心里一痛,却温婉地弯身下来,将桂花糕递到张若霆的面前:“来看看,这可是你二伯母的厨子亲手做的,就是最好吃的那个厨子做的,娘说过要给你最好的,现在吃吃看?”
之前就是小陈氏一次一次将桂花糕扔出去,张若霆都没得吃。
他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要那样做,可觉得娘亲那个时候的表情跟打他时候的表情一样吓人,就没敢上去阻止。
现在看见小陈氏又把桂花糕递给自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抵挡不住桂花糕的诱惑,直接伸手去拿了。
吃过了第一块之后,张若霆的眼神一下就变亮了,高兴地蹦了起来:“娘亲果然没骗我,这个桂花糕最好吃了!
石方的手艺能力压这府里所有厨子,本来给张若霆做东西吃是一件好事。
可小陈氏这时候才忽然之间想到,若是张若霆吃过了一回好的,往后还要吃,扭着她闹,岂不是还要求着顾怀袖?
再说了,她虽然想过算计小石方,可怎么也没到合适的时候。
有的计划,是要慢慢才能展开的。
想着,小陈氏忽然一把将桂花糕扔在地上。
张若霆不依:“娘你干什么!怎么又扔东西?!”
小陈氏叫人收拾地面,却笑着对张若霆道:“这盘不好吃,今儿不吃桂花糕了,娘明天找人给你做好不好?”
“不好不好,那盘桂花糕好吃,我想吃桂花糕,娘你不让我吃桂花糕,娘坏!”
张若霆气不打一处来,小孩子没了自己喜欢的东西,都不高兴。
他一下就要从炕上翻下来,被小陈氏给按住,“你要往哪里走?”
“我想吃桂花糕,娘不是说二伯母的厨子给若霆做的吗?若霆找二伯母去!”
张若霆负气地鼓着一张包子脸。
童言无忌,可往往很伤人,做大人的应当站在孩子的角度多想想事情。
可这个时候的小陈氏,完全无法体谅自己的儿子。
是她先把好吃的端给了自己的儿子,又在他面前践踏了这一切,还要他忍气吞声接受不好的,怎么可能成功?
张若霆一下就哭了起来。
“我不要娘,我要桂花糕,我要厨子,我要二伯母的厨子!娘坏,娘坏!娘不疼若霆!”
短胳膊短腿儿的,他能跑哪里去?一把就被小陈氏给捞住了。
小陈氏直接把人扔给奶娘,“看着他,不许霆哥儿出去,等他不哭闹了再说,孩子就是惯坏了,也是你祖母惯坏的!”
奶娘抱着哭闹的张若霆,不敢反驳。
实则孩子是谁惯坏的,谁心底都有个底。
再说了,霆哥儿也不是被惯坏了的那种人,只是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比较执着罢了。
小陈氏……
唉,都是跟二少奶奶怄气,何必怄到孩子的身上呢?
奶娘暗叹了一声,躬身退下:“奴婢省得了。”
说着,她将桌面上那一只竹蜻蜓一拿,就要走出去。
“站住!”
小陈氏又瞧见这东西了,有这东西在,就仿佛是顾怀袖在讽刺她得不到自己儿子的喜欢一样。
都是胳膊肘往外面拐的!
老子是一样,儿子也是一样,都是不让她省心的。
小陈氏阴着脸冷笑了一声,叫了一旁圆脸小丫鬟上来:“奶娘不必拿这竹蜻蜓了,都已经被踩扁了,我看着就心烦,玩物丧志!她顾三把这东西送给我儿子,那就是没安好心!她以为自己生不出儿子,就能害我儿子不思进取了吗?做梦!”
屋里的丫鬟都不敢吭声,听着小陈氏的教训。
小陈氏摆手道:“把这东西给我扔出去,扔得远远的!”
最好扔到顾怀袖看得见的地方,让她知道之后堵心!
烧掉自然才是最好的办法,可她就是要膈应顾怀袖。
眼看着丫鬟要走了,小陈氏忽然道:“回来,你把这竹蜻蜓,扔在小花园假山旁边的那个小湖里,进进出出都能瞧见的。”
小丫鬟躬身应“是”,拿了竹蜻蜓就去了。
张若霆一见连竹蜻蜓都没了,闹得更厉害了,在奶娘的怀里拳打脚踢,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娘亲变成了这种不近人情的样子。
他扯着嗓子大哭大喊,可小陈氏无动于衷。
她收拾了自己外头的衣裳,便道:“韩妈妈,陪我去库房一套,再给老夫人收拾点东西当礼物。”
“是,少奶奶。”
韩妈妈去了。
三房这边转眼就没管张若霆了,小陈氏忙着打理府中上下的事情,只让奶娘看着。
原本张若霆还哭闹着,见小陈氏走了,根本不搭理自己,顿时像是被遗弃了一样,他闹了一阵就没恼了,似乎是累了。
奶娘哄着他睡觉,还跟他说少奶奶是为了他好。
张若霆不知道这些,他听奶娘说得烦,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结果没等张若霆自己睡着,奶娘倒是把自己先催眠了。
张若霆一下从小榻上坐起来,偷偷摸摸地就从屋里出去了。
以前这样得事情他干过不少,这会儿做来简直轻车熟路。
他不懂娘亲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二伯母,二伯母人那么漂亮,那么温柔,就连爹爹对着二伯母都是极好的,从没有什么不喜欢的样子,可为什么娘亲对二伯母就那么凶神恶煞?
爹爹说过了,别人送给自己的东西一样要好好珍惜。
更何况,那是自己从二伯母那里要来的心爱的竹蜻蜓?
之前听娘说,是假山旁边的小湖,就是爹爹经常地带着自己读书去的那个。
张若霆小脑瓜子继承了自己父亲的聪明,如意算盘扒拉地直响。
他很快找到了路,一下看见了那竹蜻蜓。
想是扔竹蜻蜓的丫鬟没怎么使力,或者是风把湖水给吹动了,竹蜻蜓就在湖边几块石头的旁边,张若霆一下就看到了。
他一拍手,喜笑颜开:“找到了!”
迈开自己两条小短腿,到了湖边,小心翼翼地踏着湖石下去,一手巴着石头,一手伸出去够那竹蜻蜓。
他怕屋里的丫鬟发现自己,不敢叫人来帮忙,还生怕他娘知道了又打他,所以没敢出声。
哪里想到府里这小湖修了许多年,旁边的石头上长了不少的青苔,张若霆就这么脚下一滑,竟然还没来得及叫喊一声就“扑通”地栽进了水里。
水花溅开,小娃娃挣扎了好几下,大冬天里穿着的袄子一浸水之后就重得划不动手脚,连带着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小陈氏带着丫鬟从湖那边过来,擦着假山过去。
丫鬟们刚刚得了三少奶奶的赏赐,这就要往老夫人那边走,都喜笑颜开地,欢声笑语掩盖了轻微的水浪声,人一下就过去了。
顾怀袖这时候还在屋里,想着最近的菜色,刚刚想着不如叫张廷玉去各大酒楼里吃,吃了回来再说那菜如何,然后叫小石方做。
结果,念头刚刚落下来,就听见外头乱了起来,一大片人跟着喊,凌乱得很,也不知道到底喊的是什么。
“青黛,外头是怎么了?去看看。”
顾怀袖心里不知怎的,跳了一下。
结果还没等青黛走出去,就有哭天抢地的一声喊:“快去请大夫啊——霆哥儿都没气儿了!霆哥儿——”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我出去吃个饭,回来继续码字。
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更新吧,么么哒
☆、第一一二章 八字现
顾怀袖听见这喊声,差点惊掉了茶杯,连忙叫了人出去看,下台阶的时候差点崴了脚。
吵闹的中心,就在前面的湖边,那是张若霆给她吃过桂花糕的小湖。
可现在,这里有不少慌慌张张的丫鬟,哭哭啼啼地乱极了。
小陈氏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只死命地搂着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儿的张若霆,两片嘴唇哆哆嗦嗦,“霆哥儿,霆哥儿……”
顾怀袖眼看着满地都是水渍,又看见张若霆僵硬的手里攥着的竹蜻蜓,只隐隐约约猜出发生了什么。
她自己也有些慌,可是比小陈氏好多了。
眼见着小陈氏那样死命地抱着张若霆不放手,刚才不知道听见哪里来的丫鬟喊人没气儿了,这还了得。
顾怀袖厉声道:“来个婆子把三少奶奶拉开,别碍着救人!”
外头的小厮们也听见了,这会儿根本顾不得别的,倒有一个连忙跑出来:“二少奶奶,小的救过落水的人。”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的霆哥儿——”
小陈氏撕心裂肺地大喊着,就是死命不松手,顾怀袖上去就是两个耳光将人给打蒙了,回头来瞧见众人都看着她,她却根本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袖袍一摆便道:“还愣着干什么?把霆哥儿放下来,能救人的赶紧救人!”
这时候也顾不得别的了,那小厮连忙冲上来,挤按张若霆的腹部,将水给控出来。
小陈氏却觉得别人在害她,刚刚被顾怀袖扇了两个耳光,这会儿刚刚回过神来,扑上去就要掐顾怀袖,“贱人!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她指着顾怀袖的鼻子就开始骂。
顾怀袖根本没心思搭理这个已经疯了的女人,现在顾怀袖也不像是自己外表这么镇定。
她自己没过一个孩子,现在看到霆哥儿出事,手脚都是冰凉的。
如今听见小陈氏在这里撒泼,差点气得叫人把小陈氏给扔进水里去。
紧紧盯着下面帮着救张若霆那小厮的动作,顾怀袖眼角余光瞥见小陈氏就要挣脱众人的阻拦,来自己面前晃,只狠狠道:“两边婆子都是干什么吃的?没见三少奶奶发魔怔吗?!还不赶紧的拉着干什么!等着要她害死了霆哥儿不成?!她若再疯,只管朝着她脸上摔巴掌,给我摔醒了再把人放开!”
都已经这时候了,还算是镇定和进退有度的二少奶奶,自然是比已经不知所措开始发疯撒泼的三少奶奶可信多了。
婆子们再不犹豫,这时候齐齐上去将三少奶奶大力地按住。
可是今天得小陈氏很反常,这时候她恶狠狠地瞪着顾怀袖,像是要吃了她一样,力大无比,光是两个人根本就按不住她。
眼看着人越来越疯,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以下犯上不以下犯上的了,有个狠心的婆子上去左右开弓就对着小陈氏一张脸来回地扇。
“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小陈氏被扇得脑袋跟着左右地晃,一下就被打蒙了,这会儿也终于回了一点神,看向了前面开始吐水的张若霆。
那小厮欣喜道:“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众丫鬟婆子都围过来,还是胆战心惊。
可顾怀袖却没那么乐观,“赶紧将人抱回去,请的大夫呢?都给我叫过来,该烧热水的烧热水去,快点别愣着!”
这一会儿,众人腿脚都利索了,顾怀袖也跟着人走了,小陈氏在后面,只觉得这是做了一场噩梦。
不,她的霆哥儿……
霆哥儿……
“霆哥儿——”
小陈氏叫喊着,赶紧地跟了上去。
现在整个府里的人都被惊动了,大房那边的人也跟着过来看,老夫人更是听见就差点眼前一黑地倒过去,还好被人掐着人中地醒过来了。
外头得爷们也有人去通知,张廷璐还在学塾里,听见这件事的时候,张若霆已经被送了回去。
他吓得赶紧扔了书,就自己院子里赶,刚刚过来就看见外头全是丫鬟婆子。
“滚开,都滚开!”
张廷璐脚步很急,前面的人立刻给让出了一条路。
屋内也都是人,现在人就在床上躺着还没醒过来,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有人在给孩子换衣裳,有人端着水,顾怀袖就站在一边看着,陈氏方进来还不知道情况,只有小陈氏跪在榻边以泪洗面:“霆哥儿,霆哥儿你醒醒,娘再也不打你了,娘再也不打你了……”
张廷璐身子冷了半边,“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回二爷的话,奴婢们……奴婢们跟着三少奶奶从老夫人的屋里出来,就见那湖上飘着片衣角,这才把人捞起来,已经……已经这样了……”
说着,那丫鬟哭了起来。
张廷璐手指紧握:“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落水?霆哥儿这样聪明,怎么可能自己往水里钻?!”
这时候,屋里另外一个丫鬟腿一软,“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不,不,不是奴婢的错……不是奴婢的错……”
面如死灰,声音嗫嚅,只抖得跟筛糠一样,眼神都是躲躲闪闪的涣散。
张廷璐一脚踹翻这丫鬟,“说!”
顾怀袖只在一边看着这一场闹剧,发话问道:“大夫呢?”
“回、回二少奶奶的话,已经、已经派人去请了,还在路上。”
张廷璐在这边从来没有过如此暴躁的时候,小陈氏则肿着脸守着自己的儿子哭,张若霆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身子完全冰冷。
屋里的丫鬟们都一片乱糟糟的模样。
一切都乱了……
乱翻了。
吴氏刚刚进来就见到这个场景,看见张若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哀叫了一声:“霆哥儿!”
接着,她像是受不住这个刺激,终于一下子倒在地上。
事发突然,也根本没人去接着她,竟然让老夫人整个人都直接扑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这一回,掐人中没能救回来,整个屋里就更乱了。
顾怀袖还在考虑着事情,这会儿听见那边的丫鬟们又乱了,直接抬了桌边的茶杯就朝着老夫人那边的丫鬟婆子们扔。
带水的茶杯扔在地上,声音脆响极了!
“啪!”
只这一声过后,便伴随着顾怀袖斥骂的声音:“谁让这老太太过来的?人都这么老了还能受得了什么刺激?赶紧把人抬回去别过来添乱,谁要再放人进来,全拖出去打死!”
全拖出去打死!
顾怀袖这样狠的话,终于震慑住了所有的人。
没人敢吵了,也没人敢闹了。
那一瞬间,婆子们甚至不记得还有“扶”这一个姿势,竟然七手八脚地把吴氏给抬了出去,这才扶回她屋里。
三房屋里终于安静了,只有三少奶奶小陈氏的哭泣声,还有那个扔了竹蜻蜓的丫鬟颤抖的嗫嚅声。
顾怀袖给婆子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把丫鬟给架了出去,这会儿总算是更清净了。
刚才用力过猛,顾怀袖抬手按了一下自己太阳穴,眼前发晕了一下。
青黛忙扶了她一下,顾怀袖则伸手扶了一把圆桌,这才稳住。
她看着张廷璐,只道:“如今还是救人要紧,先多派些人请些大夫回来,还有……去顾府,请顾少奶奶来……”
无疑,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现在整个府里没有乱了方寸的人,也就顾怀袖一个了。
她看张廷璐失魂落魄,也不多说,“多福多喜,把三少奶奶拉过来,给她脸上上点药,叫她别在旁边烦。”
“是。”
多福多喜上去轻而易举地就把小陈氏给抬了回来。
小陈氏怔怔地看向了张廷璐,眼底带泪:“三爷……不是我……我不是故意扔了竹蜻蜓的……”
张廷璐捏成拳头的手,更紧了几分。
顾怀袖只怕再生乱子:“阿智上去把你家爷拉住,要算账等事儿完了再算,现在谁闹就把谁给我轰出去!”
大夫终于赶来了,终究是救人如救火,拖延不得。
幸得这会儿没人乱,大夫两下就放下了药箱来看,“之前公子可有发热的症状?坏了,坏了……”
顾怀袖忽然之间记起晌午时候,小陈氏来说的那一句话……张若霆有发热的症状?
她连忙道:“丫鬟呢?奶娘呢!”
奶娘哆哆嗦嗦出来,是她睡着,没看好小公子,这会儿听见人喊,便直接跪下了。
“晌午时候,霆哥儿可有发热的症状?”顾怀袖连忙问。
奶娘道:“有一些,不过后面又忽然之间没有了,三少奶奶只当霆哥儿是穿得太多,还给减了一件小袄……”
这话真听得众人心都凉了半截,大夫直骂着糊涂,也根本顾不得骂人了,立刻叫屋里所有人都出去,开始张罗着治病救人。
天都要黑了,哪里想到府里发生这样的祸事?
众人都退到了外间,后面又有大夫来了,这会儿都在里间看顾着。
顾怀袖坐到了外面的炕上,手脚冰凉,青黛细心递了个暖手的炉子上来,却不敢说什么。
小陈氏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了,两边的脸高高肿起来。
她看向了顾怀袖,竟然推开扶着自己的丫鬟,就要朝着顾怀袖走,顾怀袖只道:“把三少奶奶给我拉住,都是干什么吃的。”
两边的丫鬟不知道该听谁的,还是陈氏道:“现在三弟妹头脑不冷静,赶紧拉着。”
小陈氏却一下泪流满面:“二少奶奶,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要这样害我的儿子!你就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来,所以见不得别人都有儿子!”
青黛都听不下去了,站出来便要骂回去,这一回是张廷璐发怒,他忍着不想打女人,只道:“你闭嘴!还嫌霆哥儿替你遭的罪少了吗?!”
霆哥儿替她遭的罪?
到底霆哥儿是遭的谁的罪?
“三爷!三爷你看看清楚了,如今霆哥儿闹成这样到底是谁的错!到底是谁的错!如果不是顾怀袖这个贱人,这狐狸精,这命硬的克着所有人的!怎么可能发生今天的事情!都是她,都是她!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她说着,又要朝着顾怀袖扑过来。
顾怀袖今日被骂了几遭了,不分青红皂白什么都往她身上堆,却是今天终于要爆发了。
她想也不想直接将手里的茶给小陈氏泼到脸上去:“有你这样的娘,才是霆哥儿上辈子没修好福气!你且等着看!人都还没出事,你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有你这样诅咒府里得哥儿的吗?!”
似小陈氏这样分不清轻重,还满嘴胡说八道诅咒自己儿子的,合该狠狠扇死她!
若不是张廷璐在这里,这儿还是三房的地盘,顾怀袖早开杀戒了。
她强压着怒气坐下来,外头天已经黑尽。
张廷玉还在外面应酬,根本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情,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回来就更赶不及了,这会儿二爷还在外头,张英刚刚出了宫门,吴氏还晕着,张廷瑑十几岁来了也帮不上忙。
能拿主意的就剩下一个张廷璐和府里的女人们,可光会拿主意是不顶用的。
真正救人的是大夫们。
里面忽然出来了一个大夫,满脸的沉黯:“开始烧了……退不下去,太急……一下子就起来了。若是下午没落水之前还有救,现在……听天由命吧,兴许老天爷怜悯,贵公子年幼……兴许……”
说到这里,这大夫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摇着头竟然提了医箱走了。
还有两个大夫在屋里,让人断水给人散热。
顾怀袖却是把大夫那一番话给听明白了,太急,烧了,没落水之前还有救……
这是……
她无力地坐下来,其实这个时候的孩子,夭折的特别多。
霆哥儿,兴许很快就是一个。
里面又忙碌了一阵,张廷璐却终于坐不住了,他手指抖了抖,脸色灰白,似乎已经预料到了里面会是什么情况。
将帘子拉开,一名郎中给孩子施着针,可终究无力地摇了摇头,又一根根地将银针取了下来。
另一名大夫也不语了,提着药箱就朝外面走。
那边躺在床上的霆哥儿,却忽然之间抖动了两下,像是案板上的一条鱼,挣扎着,又睁开了眼睛。
屋里顿时由丫鬟惊喜地叫出来:“霆哥儿醒了!好了!”
小陈氏一听,立刻扑了进来,大喜过望:“好了,好了,霆哥儿好了!”
然而,顾怀袖却是后退了一步,她瞧见落在榻边的那一只竹蜻蜓,脸色一下黯淡了下去。
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的人,都垂下了头,甚至低声饮泣起来。
霆哥儿多懂事的孩子?
怎么就他遭了罪了?
大人们的恩怨争斗,跟小孩子又有什么相关?
张若霆睁着眼,伸出手指来轻轻握了握,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却似乎想要找什么,他看见了抱着自己喜极而泣的小陈氏,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
“娘亲,我要找二伯母……”
小陈氏刚刚还喜悦着的表情,瞬间变了,她像是看见了怪物一样立刻丢开了张若霆,“你……你!逆子!你不是我儿子!你滚!”
张若霆吓得抖动了一下,却哭道:“我想要竹蜻蜓……二伯母……”
然而说完这一句,他声音一下就低了下去,像是将自己短暂的这一生一下喊完了一样。
顾怀袖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力气走上去的,她把落在地上的竹蜻蜓捡起来,慢慢到了张若霆的身边,把竹蜻蜓放在他滚烫的手里,“二伯母,给、给你竹蜻蜓……”
张若霆似乎想要笑,勾了勾唇角,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叫“二伯母”,可眼底的神采,却在瞬间消失了,像是弥散在高空之中的云雾,像是还没来得及飞起来的雏鹰,折了翅,撞在崖壁上,鲜血淋漓地坠落了……
然后他手里的竹蜻蜓掉下来,似乎没有声响,眼睛也缓缓地闭上。
终究,还是没有喊出那一声“二伯母”。
“霆哥儿!霆哥儿!”
小陈氏似乎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原本站在桌边,天塌了一样扑过去,甚至将桌上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那些书都撞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