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会试杏榜一放,乌泱泱几百人之中,竟然找不到范琇的名字!
范琇落榜了!
这个消息,立刻在京城士子之中炸开了!
与主考官矛盾最大的士子落榜,多震撼人心的消息?
转瞬之间,街头巷尾全数开始谈论此事,有人说范琇目中无人,活该;有人说张廷玉公报私仇,挟私报复,该查!也有人一句话不说,不想选边站队,如今局势如何,谁也说不准。
在范琇落榜的消息传开的同时,昨日从礼部回来的阅卷官们,也终于将当日阅卷场上的种种消息给带了回来。
比如周房官与张老先生的“抬轿”之战,张廷玉从落卷之中再次舌战房官,一个又一个的人,一种又一种的消息……
除了范琇之外,还有一个人没有料到结果。
林之濬本来已经将张廷玉这人划入了谢绝来往的行列,因为他以为自己这一回落榜落定了,甚至人都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客栈,眼看着就要出京畿,哪里想到半路上被人截住,说他名列杏榜第十!
当时林之濬就愣住了,半天没醒过神来。
等狂奔到杏榜之下的时候,林之濬才真的相信,自己没有落榜。
他的试卷,被张廷玉从房官扔掉的一堆试卷之中扒了出来,然后将他的名字抬到了杏榜上。
在杏榜放了的这一天,林之濬也匆匆去领回了自己的答卷,头场的试卷答得最好,还有张廷玉的批语,字字句句落到实处,甚至有许多地方与自己见解完全一致,只是张廷玉目光更长远,见解更精深。
这时候,林之濬才知道,人云亦云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原本他以为自己中第无望,岂料天降一件大喜事,差点将他整个人都砸晕。
林之濬捧着试卷便到了张府门口,朝着府门叩了三个响头,口呼“张老先生受学生一拜”。
杏榜刚放,张廷玉自然不会搭理他。
他还在屋里跟顾怀袖下棋,只叫了阿德出去传话:“殿试过了还有会试,在这里谢我干什么?让他准备殿试去吧。”
顾怀袖扫了阿德一眼,阿德乐呵呵地就出去了。
照着将话给林之濬说了一遍,林之濬感激涕零,又多番道谢,这才捧着自己的答卷回去与自己多位朋友看了,顿时觉得张廷玉这主考官十分有水准。
不过范琇的事情还在进一步地发展,林之濬本身便是一名寒士,认识的人也不多,更没几个人关注他,众人都看范琇取了。
范琇服不服?
服个鬼!
他自命才高八斗,绝不可能落榜!
今科会试竟然没有自己,简直是奇耻大辱!
范琇转脸直接去取自己的答卷,准备要众人好好看看张廷玉的嘴脸,他就不信自己这一张试卷还能被评成什么样。
结果那贡院出来的主事取卷的时候,听见范琇这个名字,格外多看了范琇一眼,那意思俨然是:原来你就是范琇啊!
还没等范琇从那人的眼神之中回过味儿来,答卷已经取来了,范琇一看便有些愣住。
交上去的时候只是薄薄的一张,今儿怎么这样厚了?
一翻开才知道,里头全是贴的纸条,一开始还是圈点的批语,后面就是大张大张的纸,到了后面,房官与主考官抬轿留下的驳斥之语,已然比他本人的答卷字数还要多了……
范琇头上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他没比那个房官周涵好到哪里去,一字一句地看着。
从头到尾,八爷给他安排的这个房官的驳斥,就那样苍白无力……
最开始荐卷的时候还夸到了点子上,可后面就越来越找不到东西夸,以至于完全是张廷玉的压倒性胜利。
他透过这一张答卷,仿佛能看见那个主考官提笔时候的昂然姿态,那种以文才傲视所有人的轻蔑与孤傲。
范琇从到了京城开始,说过张廷玉多少坏话?
一直以来,都说是张廷玉不配阅自己的卷,如今看看张廷玉竟然连批语都是字字珠玑,他想起自己曾经那些狂言从口出,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感想了。
班门弄斧,真正的班门弄斧……
范琇恍恍惚惚地,连宫里传旨的太监来了都不知道。
试卷可以让查,可也要封存礼部。
今日不少大臣参劾张廷玉,说他会试包庇胡乱取士,重点提了范琇,所以现在皇帝是来提范琇的答卷的。
那一封答卷,就从范琇的手中到了康熙的手里。
朝堂众臣都还没散,张廷玉是刚刚完了会试的事,连着十八房官若没要职在身也不必上朝。
所以,现在在朝堂上喷张廷玉的还不少,明目张胆地。
没一会儿,太监将试卷呈上来,厚厚的一沓。
下面某个大臣还在说张廷玉胆大妄为,见着那答卷从自己身边过,顿时傻了眼,一时竟然忘记自己后面要说什么了。
答卷到了康熙的手里,一份朱卷乃是易书之后的,一份墨卷乃是原卷。
但看墨卷不觉得怎么稀奇,是一篇还不错的文章,可若是再看朱卷,便觉得触目惊心!
房官用蓝笔,主考官用墨笔,在朱卷之上贴批语,你一条我一条,这上面竟然来来回回贴了十几条!更有甚者,最后贴在边缘的都已经成为了长长的宣纸,乃是主考官最后驳斥房官的一幅批语。
康熙越看越是讶然,张廷玉被这范琇诋毁很多,他是知道的,可没想到张廷玉竟然真的敢落了范琇的卷。
不,张廷玉根本不知道这是范琇的卷,被落卷也是范琇活该。
除非张廷玉已经本事到能够凭借一个人的文风认出一个人来了。
这事还的确不好处理。
说这试卷可以吧,张廷玉洋洋洒洒驳斥了这么大一堆,还有理有据,根本无法反驳。要驳斥张廷玉,就要再找个高才之辈来,可放眼朝野,哪里有这样的人?
说这试卷不行吧,那也太违心了。
康熙琢磨了一下,索性道:“来人,将此答卷及房官主考官批语抬轿驳斥,尽数抄录于杏榜之上,三日之内,若有人能驳倒张廷玉,便让这范琇上杏榜!”
满朝文武都傻眼了!
万岁爷您这不是欺负人吗?!
哪里给您找得出驳斥张廷玉的人来啊?
这压根儿就是要范琇上不了榜啊!
其实康熙还真没这样想,他是惜才,所以觉得范琇还有救。
可明显,老八在士林之中声名太好,让康熙忌惮了。
张廷玉这一回,尽管大大地出风头才好,没了这依仗,老八还蹦跶个什么劲儿?
康熙就是在用张廷玉敲打胤禩,只希望他早日明白才好。
即便是太子不中用了,也轮不到他来。
张廷玉这里却是能将康熙的心思给琢磨透的。
他自己写了那样长的驳斥,就是要扬名立万的。
那答卷一抄录到杏榜旁边,整个京城再次轰动了。
答卷抄了一小幅,房官与张廷玉抬轿时候写的批语却从墙这头拉到墙那头,根本看得人停不下来!
不知多少人抓耳挠腮,也想不出该怎么驳斥张廷玉。
单单凭着这一份试卷,范琇之才自然得到众人的认可,可更可怕的却是……
范琇如此高才,与张廷玉相比,不过蝼蚁!
原本厉害的范琇,只成为张廷玉的一块垫脚石,让他转眼之间站到了士林顶端。
而这一切,还不需要害怕皇帝不高兴。
因为,皇帝默许了张廷玉这样做。
第一天过去,有人试着写驳斥,可写完了又不约而同地扯了不敢叫人看;第二日,京城里有人不信邪,索性去拜访历届状元,请帖都递到了钱明世的府上,只可惜无一人敢出来做驳斥;第三天,范琇已经接受了现实,众人也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一回,范琇是输得心服口服。
他这才知道,八爷也不是万能的。
如今看着范琇没戏,八爷那边根本就没人搭理他了。
眼看着范琇已经孤立无援,再没个人搭理,今科会试他就要栽在自己的狂妄自大上……
没料想,最后一日,峰回路转!
第三日的黄昏,眼看着就要揭榜走了,张廷玉看够了戏,也出尽了风头,想着皇帝估计还是惜才,所以他出发了。
一路晃到了杏榜下面,张廷玉从旁边一张桌案上提了笔,一手背着,一手提笔在墙上写字。
揭榜的人都愣住了,因为想要看看结果,所以也有不少人来。
其实没几个人见过张廷玉,可见过的人都惊叫了起来:“是张老先生!”
疯了!
那现在这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张廷玉已经将范琇打得翻不了身,如今又出现在这里,难道还不放人一条生路吗?
顿时有人开始破口大骂起来,说张廷玉不要脸。
然而,张廷玉不为所动。
他提笔写了抬头——
驳丙戌科会试总裁官张公廷玉批范公琇卷书。
然后刷拉拉一片全是驳斥的话,他将自己此前列出来的所有观点一一打了回去,又是洋洋洒洒一大篇,中途还蘸了好几次墨。
写到末尾,张廷玉再写落款:臣张廷玉为范公琇驳。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
张廷玉简直……
简直了!
抬头是“驳张廷玉”,落款是“张廷玉驳”!
自己驳斥自己!
张老先生,您这人干事儿?!
☆、第一八七章 九名半
谁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在众人震骇的目光之中,张廷玉只是随手将毛笔一扔,便背着手直接穿过人群,打长安街东头买了壶杏花村,直接回去与顾怀袖喝酒去了。
眼看着范琇今年就是一个落榜的命运,结果张廷玉随手提笔这么洋洋洒洒一大篇,陡然之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多少人惊掉了下巴?
只可惜,那一位惹事儿的主儿压根儿是不会考虑寻常人的感受的。
对张廷玉干的这档子事儿,顾怀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她见他优哉游哉地回来,只道:“你怎的还没被那些人给打死呢?”
张廷玉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这么长篇大论地一面墙写下来,现在还没过劲儿呢。他笑道:“他们都被我给吓住了……”
走的时候,个个都自动让开了路,哪个敢拦他?
想必天没黑尽,消息就要传出去吧?
这个时候杏榜本来应该已经揭下了,可张廷玉陡然来这么一个转折,立刻就让京城都炸开了锅。
那范琇苦苦哀求八爷那边的人想办法,可八爷那边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一时之间,胤禩是厌恶透了这个范琇。
若是没这一档子事儿,张廷玉的名声就不会传得那么远,诋毁他还是有用,可现在杏榜旁边挂着的就是答卷和批语,让他们怎么诋毁?
睁着眼睛说瞎话,也没人肯信的。
胤禩心道这件事是没救了,索性放手不再搭理范琇,任其自生自灭。
范琇又能怎样?
作茧自缚,害了的终究是自己。
原来众人都说张廷玉是挟私报复,故意落了他的答卷,也确实是有这个嫌疑的,可现在看看人家反驳得有理有据。
范琇自己想想,尤其是在答卷与批语的对比之下,顿时觉得自己写的文章的确不配上榜。
更何况,与之做对比的还有林之濬,这人一开始说是得罪了张廷玉,以至于头场考完出了考场竟然嚎啕大哭,可是现在林之濬中试第十名,可他范琇反而名落孙山……
种种的对比,何其现实?
他长叹了一声,心道三年后再来罢了。
只是原本抱有多高的期待,这会儿就有多大的失望。
从云端,一下落到泥地里,若非范琇还算是有几分本事,这会儿早就已经晕厥过去了。
范琇收拾着客栈里的东西,原本会试没放榜之前,店家对着他也是好言好语,这会儿却有些微妙起来。
毕竟是已经落第的人,更何况还得罪了张廷玉?
被人那样长长的试卷录满墙,想想也是前无古人,怕也是后无来者了。
“范兄!范兄!你快去杏榜下头看!恭喜范兄,贺喜范兄啊!”
这天都要黑了,彭维新却从外面跑进来,后头还有不少的朋友,各个神情激动,喜气洋洋。
范琇心道,落第了有什么值得恭喜的?这不是他们耍弄自己吧?
平日里个个称兄道弟,可现在竟然来给他喝倒彩……
范琇脸色一变,险险就要发作。
没料想,彭维新下一句话就让他整个人脑子里“嗡”地一声:“恭喜范兄,名列杏榜九名半!皇上下了指,着令李光地大人在杏榜第九名与十名之间,加了范兄名讳!”
九名半?
杏榜竟然也有“半”之说……
可这已经不要紧了,重要的是,他竟然又重新上了榜,那也就是说,有人已经驳斥了张廷玉给自己的批语?
范琇想到这一点,立刻推开众人,要去杏榜下面看看。
虽然已经是天擦黑,可在张廷玉走了之后,人就已经围了起来,在李光地来将范琇的名字提上去之后,整个京城更是齐齐来围观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一幕!
可以说,就是今年会试的会元,都没有范琇这样大的名声。
他的名声,完全跟张廷玉挂靠到了一起啊。
实则,康熙四十五年,是唯一一个考官的名气比所有考生名气要大的年份吧?
“范琇来了!”
“范兄来了!”
“快快快,快让路!”
“史无前例的九名半啊!”
“是啊……”
范琇一路从人群之中穿过,杏榜下面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围了不知道多少人,见到范琇来人人都让路。
天色已经很暗了,墙上的字迹依稀可见。
范琇先扫了一眼杏榜,自己的名字果然放在了第九名第十名之间,杏榜一出不能揭了重写,今年的情况又很特殊,所以李光地老狐狸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也顺便给范琇长长脸,直接将他的名字给放到了第九名第十名之间,依着张廷玉今日写在驳斥之中的话,这范琇的文章能在第九与第十之间。
可以说,李光地这是成全了张廷玉,又成全了范琇。
怕是大清朝,永远不会再出第二个“会试九名半”了。
见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刹那,范琇几乎要哭出声来。
可他随后就看向了旁边的字迹。
驳丙戌科会试……
范琇一路看下来,也没有注意到这人的字迹如何,因为整个人已经被文章之中头头是道的论述,给吸引了心神。
他甚至看得叫了一声“好”!
待得看完,范琇只觉得此人高才,犹在张廷玉之上,他的答卷能得这样的两个人评下,是何等之幸运?
如此荡气回肠一篇驳斥,看得范琇心神激荡不已,他顺着一眼扫下去,所有的表情瞬间僵硬住了。
臣张廷玉为范公琇驳。
这……
这是什么意思?
范琇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甚至不信邪地抬眼看了看整个驳斥文章的抬头,的的确确是“驳丙戌科会试总裁官张公廷玉批范公琇卷书”,再一看落款,也的的确确是“臣张廷玉为范公琇驳”!
也就是说,这个为他作拨文的人,也是张廷玉!
这人简直……
自己驳斥自己的文章,还能让人觉得……
范琇整个人都不大好了,久久站在这一面杏榜墙下,根本动都动不了。
彭维新等人自然也觉得张廷玉这事情做得实在是太不厚道,这不是整人呢吗?
不少人刚开始是看不到落款的,毕竟长长的一篇,从墙这头写到墙那头,等到看完的时候完全沉浸在文章的论述之中,觉得范琇的文章的确能够评回杏榜之上,可接下来就是迎头一个痛击!
作驳文的还是他张廷玉!
太不要脸,真的太不要脸!
能轻而易举写一篇文章将范琇的答卷落掉,也能信手拈来一样再一篇文章,把范琇给捧起来,如此才高于世,最后却又肯怜惜范琇之才,做事威风八面之余,终究没有欺人太甚,给了范琇一条活路。
这才是恩威并施……
张廷玉能把你落下去,也能把你捧起来。
没有什么理由,只因为他才华心机都比你深重罢了。
众人去叫范琇,范琇却依旧站着不动。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他才回了客栈,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这会儿却不用走了。
现在人人都叫他“范九半”,这绰号一传十十传百,转眼之间已经遍京城。
当初与八爷的人接触的时候,范琇收了不少的东西,这会儿他在屋里坐了许久,终于起身来,将所有的东西包起来,叫了店小二,请他跑个腿,将这些东西全部扔给他,“送到八贝勒爷府上便是。”
当初求着八爷办事,他不肯,这会儿张廷玉自己把范琇给捧回来,他自然是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选了。
若是要投靠个人,朝中好办事,一个八爷算什么?
他如今已完全为张廷玉之才所折服,哪里还敢再骂张廷玉一句?
范琇一夜睡不着,想着去张廷玉府上拜访,终究又觉得冒昧,想着自己当初骂张老先生的字字句句,都羞愧不已。
范琇成为杏榜之上独一无二的九名半,声望顺时越过会元施云锦。
次日里会试同年们宴会,范琇自然也到了,施云锦见了范琇,自然不大高兴。可大家毕竟是同年,只拱手恭喜他。
范琇自然应了,也知道施云锦这个会元,今年太憋屈。
范琇之名高,全仰仗张廷玉这么闹了一回,不高也不行。
众人正要落座,范琇忐忑地问了一句:“今日宴会,不知考官们可要来?”
话音刚落,门口已经叫了一声落轿,接着就有几个身穿着便服的官员出来了,张廷玉来得比较晚,轿子在后面,众人等着他上前来了,才敢进入酒楼。
众人一见了张廷玉,齐齐弯身下拜:“学生们见过老先生。”
张廷玉手里捏了把折扇,随手一扬便道:“都起吧,也没穿官服,大家都是读书人。”
天下读书人是一家罢了。
他这样随和没架子,一点也看不出是将范琇的答卷落了十几回的人。
众人都有些没想到,不过看别的考官们似乎都已经熟悉了,也就不敢多说什么。
席间都是众人喝酒吃菜,说要叫些姑娘来陪着喝酒的时候,张廷玉连连摆手,却是不肯。
这一趟酒席,吃得还算是素净,众人都算是张廷玉的门生,原本有千般万般的不服,在各自看过张廷玉的批语之后,也都是心悦诚服。
今天来的都是参加过会试的,落第了的那些人也没有不满之处。
今年应该是会试之后,举人们上告最少的一年。
因为压根儿就没一个人敢去告,告了之后,下场就是范琇之前的落卷。
只是张廷玉今天来这里,却还另有目的。
他扫了一圈,没见到人。
彭会淇道:“张大人这是在找谁?”
张廷玉只道狂士没来,“那个戴明世,今年却是可惜了……”
“嗨,也就是你张老先生欣赏他,想要提拔他,是他自己个儿不争气,没考后两场就走了……才华再高,这样的人也实在……”彭会淇摇了摇头。
待要离开宴席回府,张廷玉出去上轿时候,范琇却追出来,对着张廷玉长揖到底:“学生范琇,多谢张老先生提拔之恩……”
“有何提拔之说?自个儿准备着殿试吧。”
张廷玉笑了一声,便已经走了。
范琇站在原地看着,却是心下复杂无比。
酒楼里宴席刚撤,皇宫南书房里,李光地也拿到了今科刊印成册的会试考生答卷录,这些都可以刊印出去下放,以供众人参考,不过上面没有批语,都是考生原卷。
李光地倒是听说,光是范琇的答卷,如今已经开始在街头巷尾印刷了,要卖的自然不是范琇答卷这样简单,要卖的是张廷玉的批语。
今年真是奇了怪啊……
就这么一个张廷玉……
哎。
李光地想着端了茶喝,会试刚刚过,殿试就在不久之后,他才马上要忙碌起来。
一面喝茶,他一面信手将答卷录给翻开,刚扫了第一页第一行字,就一口茶喷了出来:“噗——”
☆、第一八八章 初心不改
“李大人,李大人?”
“您这是怎么了?”
“李老大人,这答卷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要知道,丙戌科的答卷录已经全数刊印好了,李光地不管这个,上面的大臣们都说这个没有问题,怎么李光地现在……
李光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断然道:“这不是胡闹吗!”
“这……”
众人是按照之前顺天贡院那边抄回来的答卷,照着将书册给排好的,却没怎么看过,每年都在印,他们又不是读书人,怎么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差错?
可李光地是大学士啊,他这边都说了胡闹,难不成真的是出了什么问题?
众人都迟疑地看着。
李光地这边却是气得不行,全是胡闹!瞎胡闹!
还以为张廷玉自己心底里有一杆秤,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会儿这答卷录怎么可以这样编?
不管是乡试还是会试,答卷都是要刊印出来的,一般来说是按照乡试会试的名次走,解元或者会元的答卷放在首位,也就是说今科会试之后刊印的答卷录,放在最前面的应该是施云锦,可李光地刚刚扫过去,就看到了一个完全不知道的名字!
答卷录头名安徽桐城戴名世?!
这怎么乱刻呢?
施云锦的答卷哪里去了?
这个戴名世又是怎么回事?还跟张廷玉乃是一个籍贯!
简直是胡闹啊……
李光地拿着书就要去找张廷玉,可这才想起张廷玉根本不在南书房,今天举人们宴请考官,张廷玉哪里有时间往宫里走?
一时之间,李光地犯了难了,只问道:“今科答卷录可都已经放下去了?”
“回李大人的话,都放了。”
下面人一回,李光地就眼前一黑,几乎晕倒过去。
甭说是李光地年纪大,承受能力不大,就是年纪轻轻的举人进士们,这个时候也只有震骇的份儿!
好家伙,这个压在今科会元施云锦答卷头上的人是谁?!
放榜之后,竟然有人的答卷被放在会元前面?
开什么玩笑啊!
只翻开第一页,没看到施云锦的,众人便是一愣,紧接着看见个奇怪的“戴名世”,这不就是那个考试考到一半,跑出去喝花酒的那个狂士吗?
这样的人,竟然敢排在会元前面?!
普通的士子都愤怒了,范琇的运气是嫉妒不来的,施云锦等人的才华也是羡慕不来的,可是这个戴名世又算是什么玩意儿?
施云锦自己看见那答卷录,以为这一次总该自己出一回风头了,结果满面笑容地一打开答卷录,所有的笑容都僵硬在了。
答卷录头一个,竟然不是他。
丙戌科的会试,名声不是他最大也就罢了,本来施云锦就觉得自己比不上张廷玉,至于范琇,说他是幸运,也不如说他是倒霉。
可戴名世算是什么?
就这种人的治学态度,也敢压在自己的头上?
答卷录乃是贡院那边按着主考官的意思抄录过来的,必定就是张廷玉的意思!
也就是说,张廷玉觉得这个戴名世才应该是第一名,而不是施云锦!
张廷玉到底要闹出多少幺蛾子来才甘心?
非要众人提心吊胆,才能显示他的本事和能耐不成?!
不过毕竟张廷玉厉害,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索性耐着性子去看戴名世的答卷。
一看,就看出了端倪来。
当初张廷玉原本在第一场阅卷结束之后,就想要将这一张答卷点为头名,甚至其余的几个考官也没有什么意见,大家都觉得这一张答卷很好。
可偏偏,第二场考试和第三场考试的答卷之中,都没有出现这个人。
后面一核对才知道,这个戴名世只参加了头场考试,不曾参加过第二场和第三场,几名考官只有痛惜的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