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他们担任考官外放出去,才能让众人都服气。
所以每到了要点考官的时候,翰林院之中不少人都翘首以盼,只等着皇帝点中自己。
顾怀袖经常戏称张廷玉为“穷翰林”“老先生”,“穷”指的就是翰林们的日子清苦,连俸银都领不到几两,可一旦外放出去做了学政或者考官,出去一趟回来就能吃一辈子了。
朝廷的俸禄不够,官员们连过日子都不成,所以下头有些灰色的银钱乃是上位者默许的。
当盐政有冰炭银子,当学政,有“棚规”和“辛苦费”,也就是监考费和辛苦费。
有的出题考官还能自己写书卖给考生,毕竟涉及到以后出题的事情。
这些都是皇帝允许的……
可以说,学政和考官都是肥差,而且不比“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来得凶险,一切都是安全的,甚至是高尚的。
为朝廷选人,乡试考官都是要皇帝点的,只是张廷玉现在是南书房行走,正好办这件事。
他在翰林院之中多年,从中了状元的那一年起,又写过一本康熙御驾亲征噶尔丹的书,对如今的翰林院可称得上是了如指掌。
康熙让张廷玉来办这件事,可见康熙不是个糊涂人。
张廷玉道:“今年外放乡试考官的事,一半人由我提荐,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老大人再把关叉名,若有异议提出再议,最后组织翰林们考试,便是‘考差’了。”
他说着,已经将顾怀袖沾血的袖子撩了上去,手腕上还沾着血。
帕子浸入水中沾湿了,只轻轻擦拭着她藕臂。
“这件事本是绝密……谁也不知道我握着这样大的权力,所以翰林院之中的故交们虽有向我打听此事,却还没来找我讨差事。我也不曾想,这消息竟然泄了出去……四阿哥竟然知道……”
竟然知道。
南书房之中的一切事情都是机密,张廷玉很少对外面说。
他每一日处理的事情,都不小,而今提荐各省乡试主考官,可以说是半个大清朝的人才甄选,都握在了他的手上。
“要提一个年羹尧,太容易了。”
顾怀袖也暗道四爷好算计,她都不知道的事情,胤禛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过听张廷玉这话的意思,最要紧的其实应该是消息是怎么透露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我进宫,并且要出事的?”
“南书房里听见的,是德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小吕子。不过我也很好奇,四阿哥哪里早就备好了伤药等你出来。”张廷玉眼神微微发寒,只道,“捅这件事出来的是宜妃。当日我在行宫之中听人说你进去了,却一直没见着你人……那时候行宫里与你有仇的仅有一个朱江心与林佳氏……所以我……”
“你不敢明目张胆地插手,也不确定中间是不是有太子,更不敢在行宫之内乱走,唯有一个朱三太子的孙女朱江心能在行宫之中乱走……所以,你使计引了朱江心来找我,然后转头就找了宜妃。”
顾怀袖听见之前胤禛站在宫道里说的时候,就已经将事情给想通透了,她说来波澜不惊。
张廷玉听了,只垂着眸:“只怪她倒霉……我原没想害她性命……”
可这女人,必须死。
只是没想到,她人死了之后,他当时太急又忘了有宜妃这么个处理不掉的后患。
当时是别无选择,只有宜妃有那个能耐罢了。
顾怀袖笑道:“何必在我面前这样虚伪?”
张廷玉也笑:“怕你以为我薄情寡义,连爱慕我的女人,我都能毫不留情辣手害了……”
真不知道有危险?
假的。
张廷玉岂能不知道个中定然有不测之险?
只是十个朱江心也抵不了他的顾三一根手指头。
死了也就死了,张廷玉不过顶多兔死狐悲意思意思,连眼泪都不会掉一颗。
他将顾怀袖的手擦完,上官辕也就到了,张廷玉让了个位置,让他给顾怀袖看手。
上官辕一看顾怀袖伤口就奇道:“这不是我师父独门的伤药吗?”
顾怀袖道:“宫里带出来的,您且看看我这伤口。”
之前胤禛说这药是孙之鼎那边来的,想必孙连翘跟孙之鼎都很听话,投靠了四阿哥了。
上官辕没敢多问,只看着伤口颇深,也不知是谁人下手这样狠,他又提了两瓶伤药出来:“您这伤没两个月落不了疤,留不留伤痕也是未知……好歹是断在掌心,不怎么看得出来。看着这伤口,倒兴许唯有一件好事……”
上官辕摸了摸自己胡须。
顾怀袖心说自己这样倒霉,哪里还有什么好事?
张廷玉也看了看顾怀袖的伤口,问道:“何来的好事?”
一指顾怀袖掌中的纹路,上官辕道:“原本这一条线乃是断了的,今儿夫人这手伤得巧了,一个手掌都被这一道伤疤给拉出一条线来……大富大贵,长命百岁啊。”
顾怀袖一下就听笑了:“您这是算命还是治病呢?”
“有时候算命,有时候治病。”
上官辕罕见地笑了一下。
他又接着道:“给有心病的人算命,给有身病的人治病。大夫行医,不过为了救人。医者仁心,算命救人,又有什么区别?”
倒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道理。
顾怀袖看了看自己重新被包起来的手掌,却想着:幸得伤了的是右手。
丫鬟们带着上官辕出去开方子,付了诊金,这才请他好吃好喝一顿,夜里送了人走。
现在屋里什么事情都是张廷玉帮着做,她手伤了碰不得水,洗脸都是他代劳,甚至还帮着她洗脚,端递洗漱的水,沐浴自然也是他帮着了。
晚上躺着睡的时候,他握着她手,按在自己心口,只道:“快了……今日你走后,皇上与我谈了纳兰容若的《饮水集》,便是你父亲帮着编纂出来的那一套。里头有纳兰怀人之词,皇上是在思念皇后了……太子乃是先皇后所出,皇上念着旧情,一直对太子做的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如今,是已经开始动心思了。只要他动心思,下面人就多的是机会能乘了……”
更何况,他有那么多个虎视眈眈的儿子呢?
大阿哥虽然是个庸才,可很能找麻烦;
四阿哥心思狠毒,乃是蛰伏在太子身边一条毒蛇,只等着太子哪一日露出破绽,他再寄予致命一击;
八阿哥外有贤名,笑起来温文尔雅,笼络不知多少王公大臣,虽系辛者库出身的妃嫔所生,可心里自有他的一份野心;
九阿哥虽然对皇位没有野心,可毕竟宜妃为郭络罗氏,背后势力强大,他支持着八阿哥,事情就更大了;
十阿哥乃是八爷党,又是一位跟九阿哥差不多的,且按下不说;
除了这些人之外,十三阿哥最近风头劲得颇为离奇了,聪慧又有才能,连张廷玉都要称赞一句,只可惜……是四爷的人。
十四爷乃是四爷的亲兄弟,却跟八阿哥走得很近,更是离奇了……
皇家的关系啊,错综复杂得厉害。
若是太子这么一倒,下一个被立为太子的又是谁呢?
张廷玉眯着眼,“且让太子无知无觉,一步一步触着皇帝的底线,终会逼得他废太子的……”
顾怀袖不说话了,只道:“睡吧。”
张廷玉点点头,也闭上了眼。
次日早朝过后,众人照旧在南书房议事。
张廷玉手里有两本折子,一本厚厚的,乃是整个翰林院庶吉士以上者的检讨、修编、修撰等的名单,另外薄薄的一本,则是他提荐的各省乡试主副考官的名单。
李光地感慨地看着张廷玉,只道:“当年跟我一起拟名单的,乃是你老父亲,你如今才踏入官场不过两年,竟然就混到了你父亲三十几年走的位置上……长江后浪推前浪,终究还是你们能耐了。”
张廷玉垂首拱手道:“李老大人谬赞,廷玉受之甚愧,不过沾着父兄余荫,恬居此位罢了。此乃今年各省乡试考官的提荐名册,还请李老大人过目。”
闻言,李光地伸手接过。
他将折子打开,长长的一沓名单,主考官一人,同考官两人,乡试会试的房官不算。
近百人的名字写在上头,李光地一一地看过去,扫过年羹尧的时候根本没有停顿。
他最后只叉掉了两个名字,道:“这二人曾被皇上训斥过,断不能上。余者没有问题,过三日便考差,过了的都派出去,考差的考题依旧从南书房这里出。我将名单面呈给皇上,你辛苦了。”
“多谢李老大人提点了。”
这些被张廷玉提上去的人,学识应当都是没问题的,可毕竟张廷玉在皇帝身边的时间不如李光地多,对皇帝的好恶知悉得不够清楚,因而有疏漏。如今李光地将这二人的名字涂掉,乃是提携着他,张廷玉又不是不是好歹,对李光地自然是敬重有加。
李光地看张廷玉,却觉得这样的人确实是难得。
高中状元入翰林院与那些同进士出身的人一起习清书,不骄不躁地熬着,终于熬出了头,如今一入职便是重臣,迅速得到皇帝的信任,可仍然不见他有任何的浮躁与高傲,始终虚怀若谷,这气度胸襟与韬略见识,俨然他日宰辅之相了。
五月初,考差结束,年羹尧外放四川省乡试主考官,即日赴任。
在一大堆的乡试考官人员名单之中,独独没有张廷玉。
原本李光地以为皇帝会放个最要紧的顺天乡试主考官给他,不曾想竟然什么也没有。
张廷玉还是四品的南书房行走,顿时让朝中众人猜测不已,都有些摸不清皇帝是怎么想的。
只有张廷玉自个儿明白,当初在宫里说过那些话,皇帝自然厌恶他。
一面倚重张廷玉的才能,一面又要压着他,好教他知道皇帝的本事。
张廷玉规规矩矩地听候着差遣,等九月里各省乡试都过了,新一轮的朝堂风云便来了——
康熙四十四年,乡试结束,朝廷里为着让谁担任明年会试总裁官而挣破了头。
太子爷,八阿哥,大阿哥……
各自提出了各自的人选。
八爷胤禩在江南士林之中多有贤名,他极力举荐自己一党的人,好笼络住今科士子,毕竟翰林院之中就多的是他的人,没人会嫌自己的势力大。
而四阿哥胤禛就跟看戏一样,冷眼瞧着众人争来争去,在旁边一语不发。
为着谁当会试总裁官的事情,康熙看着朝堂下面唱了好几日的大戏,今日这个大臣出来说谁谁谁好,明日那个大臣出来说谁谁谁决不可担任总裁官……一个又一个人,就在康熙眼皮子底下蹦跶。
他看着这些人蹦跶了几十年,蹦跶的人也换了一批又一批,总有那么几个眼熟的,却都还是不爱蹦跶的。
于是康熙随口就问了:“李光地啊,要不你去吧?”
满朝文武刚刚还争论得激烈,这会儿全都跟被打了一巴掌一样。
又是李光地?
这老头子多大年纪了,都老眼昏花了!
要紧的是谁都知道李光地是个皇帝党!他当总裁官,连各自妥协争夺的机会都没有!
不成,不成,李光地不成!
立刻就有无数人委婉地说李光地已经当过许多次了,还有李光地年纪也大了……
众多说辞可谓是天花乱坠,贬低李光地的同时就将自己准备的人选给抛出来。
只可怜李光地这么大把年纪了,竟然还要被这些人拉出来跟后生们比较,听了这些人的话,李光地也只能摇摇头叹着气,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娘的,有你们这样骂人的吗?
敢骂我老李?
有你们好看!
李光地老小子,他早把皇帝的心思给琢磨了个透,这会儿老神在在地,故意没说话,等那些个虾兵蟹将、牛鬼蛇神都蹦跶得差不多了,李光地才清了清嗓子:“启奏皇上,诚如诸位大人所言,老臣深受皇恩,多次主持会试,如今已是两眼昏花,难保不再出个姜宸英案来。所以,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另谋他选。”
“这满朝文武都把能说的人给说了,你李老大人难道还有什么人选不成?”康熙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问着李光地。
李光地一躬身:“恰有一人,最合适不过,年轻有为又学识丰富,不至于如老臣一般昏聩。”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好个李老头,你这是坑咱们啊!
谁不知道你是皇帝的心腹,你说话这就是皇帝的意思啊!
你娘啊,你这样说,咱们还敢反驳吗?
你说说,还敢吗?!
让不让人活了!
一时之间,无数人将李光地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只能憋了一口血,等着听这人到底是谁。
康熙老爷子装模作样地好奇一问:“哦?还有谁没提过?”
他扫了一眼,张廷玉站在一边,双手放在身前,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而后,李光地一躬身,朗声道:“此人,便是张廷玉大人了。”
瞬时之间,所有目光聚集到张廷玉身上。
张廷玉眼皮子一掀,依旧没事儿人一样。
他心道这些个大臣们叽叽咕咕吵了有小半个月,为着一个会试主考官的位置,几乎把脑袋都削尖了,争得是头破血流,口唾横飞……
阿哥们之间的势力相互倾轧,彼此内耗,又不知道多少人相互之间斗红了眼。
可到底,这从天而降的会试总裁官的名头一下被个老不死李光地,盖在了张廷玉的脑门上,气煞无数人啊!
李光地说的肯定就是皇帝想的!
这个张廷玉默默站在一旁有几天了?
有几天了?
乡试主考官没了他,又听说他夫人得了皇帝的厌恶,以为他起不来了,连这样大的朝会都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说一句话。
谁想到?
谁想到啊!
人家不是不说话,人家扮猪吃虎呢!
跟看耍猴儿一样看着咱们蹦跶了几天呢!
欺人太甚,张廷玉李光地,一老一小,欺人太甚哪!
今儿不知多少同僚要吐血,张廷玉琢磨着准备几斤猪肝,给诸位同僚府上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17日,第一更。
12点之前有第二更。
☆、第一六七章 将计就计
今年又是会试之年,张府倒是出了几件喜事。
去年年底张廷瑑娶了举人彭维新的幼妹彭冰莹,总算是有了家室,也成了童生,只是还没成秀才。
现在什么事情都多,张廷瑑这边却是已经准备着明年回桐城老家真正地参加科举,像是他几个兄长一样。
另一件喜事,则是张廷璐回来了。
他回来,似乎只是随性又游览到了京城,索性直接递了帖子拜府进门。
门房瞧着满面风霜的张廷璐,老觉得哪里眼熟,拿过名帖就左瞅啊右瞅,还以为不过是个穷秀才,来府上打秋风的。每年都有混得不好的文人们拿着名帖拜上一些人家,给人家写写诗,问了主人家的名字就给你写一首诗,写完了主人家就要招待童生秀才或是举人吃饭,还要送上一笔盘缠……
门房对这一类人向来都是深恶痛绝,可偏偏自家二爷乐得散财,每每遇见都好生招待,倒是也广结了不少善缘。
现在门房看着,只念叨了一句:“张……张……”
张……
张廷璐?!
“三、三三三三……”
门房结结巴巴有些说不出话来,看着一匹瘦马一身墨青色长袍的张廷璐,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就两眼湿润了。
“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
整个张府立刻显得兵荒马乱了起来,无数人奔走相告,离家这许多年,换过不少的丫鬟小厮,还有人不认得张廷璐。
不过张府有四位爷,三爷还是胖哥儿小时候走的,这会儿忽然之间回来,真是让无数人惊喜不已。
张廷玉今年又授了顺天会试的总裁官,可谓是春风得意,人一利落起来,好事就跟着来。
如今四弟娶了位娇娘,三弟也游方归来,张府也总算是变得热闹了起来。
接到消息的时候,张廷玉还在屋里写字,听见消息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他怔然了半晌,才一下起身来,走的时候差点打翻了桌上的砚台。
几步快走出了书房门,张廷玉刚刚到中庭就已经看见张廷璐了,兄弟两个拍了拍肩膀,这几年有再大的过去仇怨也当消减干净了。
出门过好几年的张廷璐整个人都成熟了下来,再也没有往年轻狂模样。
那边知道消息的顾怀袖已经给兄弟两个备了一桌酒菜,端到了二爷这边的厅中,让兄弟两个好好尽兴聊了一阵。
张廷玉现在也苦于张家兄弟还没几个扶上来,如今张英没在朝堂之中,张廷玉虽能凭借一己之力撑着,外面有李光地等人提携,还有他父亲的故友,可终究不如自家的兄弟。
张廷璐也是才学过人之辈,只是一直游方在外不曾入仕,早年曾有秀才功名,可因为他游方不参加每年几次的考学,秀才功名也没了。
这一回回来,总该要定下来了。
张廷玉已过而立,说话沉稳难言:“都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如今总算是倦鸟归巢,往昔的事情该忘得差不多了……现在父亲在桐城,咱们家里在朝中就我一个,如今你回来不如明年参加科举吧。”
张廷璐的确是累了,不过这两年走南闯北也知道了不少的事情,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血脉亲情拴着,又能远到哪里去?
他看着张廷玉,只觉得现在的张廷玉比当年的大哥还要沉稳,甚至是有更深重的心机。
纵使因为吴氏之事,而使兄弟之间有嫌隙,现在却都消失了。
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
张廷璐想着,只举杯道:“这些年游方在外,是弟弟任性,府里这几年全靠二哥撑着,二哥辛苦。”
张廷玉倒是很少听见这句话,如今二房独挑大梁,张廷玉在朝中一个人走得战战兢兢的时候,从来不会对顾怀袖说。尽管他有本事,可真正能信任的人也就是自己一个,走得再远再高,都有一种不胜寒的感觉。
张家一门荣辱,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如今宦海沉浮,一半为着自己,一半为着张家。
想来也是些沉重的事情,他也举杯,与张廷璐一碰:“现在你回来了,也该把我这担子给分一些走了,四弟也已经成家,如今弟弟都在府里了,我心里一下就安定了……”
“我回来之前,曾往桐城看过父亲,他写了一封亲笔信,要我带给二哥。”
说着,张廷璐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张廷玉。
抬手接过信封,就坐在桌边拆开,张廷玉看了信,却有些说不出话来:“……父亲近来,身子骨还好吧?”
信上仅有寥寥数言:君子中庸,廷玉吾儿,十年不晚。
这意思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兴许只有张廷玉才明白。
去年皇上南巡,张英奉旨在江宁接驾,父子二人曾于康熙彻夜长谈,而后是张英与张廷玉详谈。
世上之事,往往是想的没成,不曾想过的便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对张廷玉,张英兴许也是这样以为的吧?
除了吴氏之事上有失偏颇公正,张英对四个儿子的教育,几乎一样,可他们长成了不同的样子,有了不同的性子,也不是张英能控制。他对老大张廷瓒寄予了厚望,谁料想一朝行差踏错,聪明反被聪明误。
张廷瓒下了他短暂一生的“围杀之局”,最后困住的又是谁呢?
那就是张廷玉对顾怀袖说过的,他一直没学会的围杀一招。
至于是不是真的不懂,兴许只有张廷玉一个人知道。
不管懂是不懂,张廷玉从不用这一招“围杀”罢了。
张廷瓒围杀的,乃是他自己。
如今看着这信上的几个字,张廷玉只觉往事似水流年,未道已暗中偷换,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张廷璐道:“看着父亲的身子骨还是不错的,只是娘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不过父亲每日陪着她去龙眠山上采茶……父亲说,往年没有高官厚禄的时候,就看着娘每日去采茶,回来做成自家的小兰花,现在日子却是很悠闲的。娘也跟往日不一样了,她开心得很。今次回来,特奉了父亲的意思,将家里炒的茶也给二哥带了一罐,是父亲亲手做的……”
张廷玉掐着信笺纸,默然无语许久。
他心底自然是百感交集,所以不想说话。
张廷璐似乎也明白,几年不见,一回老家,父亲已然老态垂垂,丝毫看不出也曾是一朝风云人物。
终究人将那功名利禄一抛,官袍一脱,官印一扔,整个人就与寻常人毫无不同之处。
“你一路奔波劳苦,如今也累了,我兄弟二人叙过盏,你回房歇一阵,晚间四弟回来,一家人再叙。”
张廷玉乃是如今一家之主,要忙的事情也不少,不过现在他心绪有些乱,眼看着桌上杯盘狼藉,便笑了一声,亲送张廷璐去歇下了。
阿德跟在张廷玉的身边,只觉得二爷忽然满身疲惫模样。
人的软弱藏在盔甲里面,张廷玉只是忽然被这一封从桐城来的信和老父亲送来的一罐茶,给剖开了外面的盔甲而已。
他顺着一路回了屋里,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这时候顾怀袖正在屋里,有些吃力地掂了掂胖哥儿,只道:“怎么近来有些显轻了……不,也不对,不是轻了,是看着……像是瘦了?”
胖哥儿皱着眉:“我胖也可爱,瘦也很帅。”
闻言,顾怀袖“啪”地一声磕了他个指头,“胖子就是胖子,瘦了也还是胖!”
胖哥儿委屈极了,两眼里泪花闪闪:“上次出去见外面的夫人们的时候,人家说,人家的孩子聪明,会读书,您说‘我家胖哥儿也聪明,不信叫他下个棋给您看’,结果小胖为了您的脸面,一个人单挑了他们一群二傻子,个个都拜倒在小胖精湛的棋艺上;人家又说,他们家孩子聪明能读书写字,您又说‘我家胖哥儿从没上过学,就是爱看书’,小胖为了您的脸面,啪啪地就背了爹要我背过的《孟子》,结果人家一问我会不会写,您就蔫了……人家都说自家的孩子长得漂亮,您就呵呵笑,说我家胖子能吃……”
这是哪门子的娘啊!
有夸自家孩子能吃的吗?!
胖哥儿当时就羞愧万分,才用五子棋与小伙伴们大战三百回合,指望着在京城官二代官三代里面扬名立万。结果他娘轻飘飘的那一句话之后,胖哥儿立时就想要以头抢地,以谢神明了!
现在人家都说行走张大人家的胖子,总是研究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人也的确是聪明,就是太能吃!瞧瞧他那圆滚滚的身子……
一时之间,胖哥儿终于意识到了,他娘当初说他丑是真的……
太胖了……
只可惜,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摸了摸自己腰上肉,又常常对着镜子照照,越看越觉得幻灭。
爹娘都长了一副好相貌,为什么生出了自己这样的孩子?
小胖子在被打击惨了之后,终于决定开始……
减肥!
没错!
每天青黛姑姑叫他起床之后,立刻起来绕着他们张府跑上五圈!不!三圈……啊不,一圈……
咳,那啥,俺们张府还是有点大了哈……
好吧,那就定下来了。
每天起床之后绕着张府跑一圈,上午要去学塾读书写字,中午回来一定不能满桌子夹菜吃,要给爹夹菜,给娘夹菜,嗯,肉就留给……不,肉还是给爹娘……
至于下午,这么热的天气出去出一身汗其实也利于减肥,所以……
还是在家里睡觉吧,午觉也出汗啊!
晚上照旧给爹娘夹菜,不吃肉,不吃肉!
……
就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顾怀袖就跟看耍猴一样,看着她宝贝儿子每天起身的时候都要瞪着床帐很久,然后出去跑上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