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无心说出的话倒是当时在一旁坐着的让晋锁阳有些在意了起来,但偏偏对他而言,家人又是他这辈子都最不想提的一个词。
而此刻就这么勉强地调整了一下自己因为运动后紊乱的呼吸,许久,刚刚心情还算可以,此刻却忽然有些不开心的青年这才有些复杂地望着自己绑着严实木板包裹着的腿,又望着井水中印出来的那张骇人丑陋的公鸡脸神色相当不好地出了会儿神。
家人?还会有想把他现在这个样子当做家人的人吗?
毕竟哪怕是从前那个一切正常的他,都是一个从脾气到爱好都哪儿哪儿都不讨人喜欢的存在,更不用说是现在这种糟糕麻烦的情况。
他原本就一无所有,如今更是完全孤注一掷了,从他三天前苏醒的那一刻,他就压根没指望任何人能救他,更不用说是他的那些所谓的家人了。
可三天了,他的脸还是没有找到哪怕能暂时解除人面禽诅咒的办法。
尖嘴和眼睛外扩等类似人面禽进一步发作的情况明显在恶化,几乎每一晚十二点之后,晋锁阳都要被那种啮咬着他皮肉的莫大痛苦给活生生疼醒过来。
而明知道范细一家就睡在和他一墙之隔的地方,额头上都是冷汗,拼命咬住牙根的他却从不会主动大声呼救,甚至是吵醒他们。
毕竟他很清楚,虽然范细之前都幸存善意地收留了他,可对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的晋锁阳来说,这样来自陌生人的帮助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他总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他的这场麻烦。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令他比较在意的是,除了那个公鸡郎要是杀他的那个噩梦,他还一直在另一个有些奇怪,但他隐约记得在东山县城也做过的梦。
一样的桥,一样的河水,还有那个他看不清楚脸的男人。
只是这次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离他愈发地近了。
而每次醒来大多也就在困惑地思索下之后,接着便将这样的事给差不多忘了。
顶着这样一张白天出门简直都要吓坏小孩子的怪脸,晋锁阳除了暂时呆在范细家也没办法去别的地方,连带着他原本计划好的要去亲自拜访一下村里的其他人亦或是上门郑重地感谢一下那位帮助了自己的‘秦老先生’一家都被迫推迟了。
秦,艽。
那一天从范细口中得知这个有些奇怪的名字的时候,晋锁阳的心情明显是有些不一样的,毕竟在这种半封闭的环境下能遇到和自己情况相似的活人,本身也是一件幸事。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位在范村已经居住了有二十多年‘老先生’带着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习惯独来独往的样子,明显是不怎么希望别人随便上门打扰他的。
所以仔细思考了一下之后,为人处世都比较老派的晋锁阳也没有贸贸然地就去上门骚扰人家,而是就近地准备先从范细和她孙子范阿宝的口中了解一些这家人的具体情况,再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去正式拜访一下。
他这样的想法从通常情况来说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
因为他和这家人之前根本不认识,就算是真的准备道谢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找上门去。
而一旦决定下一件事之后,思维模式比较直接的晋锁阳也就完全没有多想什么,只尽可能让自己定下心,又解决起自己眼前更棘手的麻烦起来。
可是短时间内,要确定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故事的生灵究竟在哪儿,东山上又不是真的有所谓怀孕的侗女和子孙鱼对于目前还不便行走的他来说还是有些困难。
而眼看着自己的脸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却无法恢复,他也一天无法离开范村,亦或是回到自己本来生活的正常人世界去,十分清楚自己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个村子里的青年在这三天最开始苏醒的日子里,几乎想遍了一切他能够想到的办法。
但每每想到这一点时,他的脑子里却又会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晋锁阳……你这个怪胎!!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了!这个家根本不需要你!!你给我滚!!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害得!!快滚吧!”
离家前,陈家祥还有家里的其他人发出的厌恶眼神仿佛一道让人难以忽视的尖锐刀子,哪怕明明已经习惯这一切的晋锁阳努力地想要去无视,却有时候还是无济于事。
而只要一想到自己如今独自呆在这深山承受着这些莫名其妙的灾厄,那些压根不希望他活着回去的人也许正在开心地庆贺着,哪怕是极力扼制,面无表情的白发青年眸中还是闪过了一丝暴怒和烦躁。
我绝对不会让那些人……就这么如愿的,绝对不会。
心底仿佛有这样危险而压抑的想法划过,紧接着又被一贯都极善于忍耐和掩饰自己情绪的白发青年皱着眉自己给压了下去。
许久,坐在清晨的门前出了会儿神的晋锁阳这才将之前放在一边的笔记拿起来放在膝盖上,又显得心情不是特别好地准备继续琢磨琢磨他那个几乎面临失败的传声鬼。
可他这才刚一抬手,神情一顿的他却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动静从他身后的断墙传来,接着另一面墙头下面,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才这样响了起来。
“喂……那个……那个,请问你是那个……‘什么都知道’吗……”
……
矮墙上,乍一看好像什么人影都没有。
女孩子的声音来得有点突然,整个人一顿的晋锁阳大概是没想到一大早就会有个不大的小姑娘在墙那边和自己说话,所以一瞬间,他其实并没有听明白这个他看不见脸,勉强能看到露出一点发顶的女孩子在那边和自己说什么,只在心里依稀确定她应该就是在叫自己。
这让一贯不喜欢被别人打扰的他心里有了丝警惕心,下意识地就想挪动着伤腿走到墙边去,可还没走几步,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墙上面掉下了几块碎瓦片,又一下子摔碎在了他的脚边。
“是谁?是谁在那里?”
皱着眉略显严厉地出了声,经历了前几天晚上的糟心事,导致对周遭的一切都有些防备的青年的声音忽然冷下声音来果然还是很吓人,可把墙后面的小姑娘给吓了一跳。
而用好几块垒在墙角的破砖头叠在一起,垫着脚艰难地趴在墙头上的杨花一看下面那个怪人居然这么凶,连忙费劲地朝上面伸出一点点手指尖晃了晃,又吃力地站在砖头上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道,
“我,我可不是坏人,你好,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能看见我吗?”
“……”
小姑娘这么一出声,这回坐在范细家院子里的晋锁阳可算是看见了她艰难地露出墙面,不停摇晃着的手指了。
但因为他受伤的腿暂时不能大范围地动,所以禽类化的脸上还带着绷带的白发青年只能大概地盯着墙上的方向,又在沉默一下之后才迟疑地开口道,
“嗯,我看见了。”
他这么声音明显缓和下来地一出声,本来还想着这人怎么凶完人又老不吭声的杨花立即就有些意外起来了。
因为虽然到目前为止还看清楚墙那边的人,但是她忽然发现这个范阿宝口中的怪人岁数好像还挺年轻的,而且一听这声音就无端有一种这人应该很年轻很虚弱,还有点像一支竹笛静静地在耳边吹的那种奇妙的声音。
而莫名地就对这个原本有些动摇他家龙神地位的怪人产生了一点好奇,墙这边垫着脚站着的杨花似乎也明白人家根本就不认识她,没道理要随便帮她的道理,所以本想着能找这个‘什么都知道’问问自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到了嘴边却又有点卡住了。
整个人急的抓耳挠腮的小姑娘面露苦恼地思索了一下之后,灵机一动的她才索性这样对那边晋锁阳提高声音又借着某人的名义主动套近乎道,
“你好啊,大哥哥,我……我是住在墙那边的杨花,是一条鱼……是我爸爸,我爸爸今天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的……你身体好点了吗大哥哥?”
“……”
她这么拿自己爸爸当挡箭牌的一自我介绍,在水井边一个人坐着的晋锁阳立刻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就是那个范细口中的杨花,也是范阿宝时不时就会提起的那个杨花。
只不过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说有小孩子一开口就把自己自我介绍成一条鱼的,仔细一想放在这个奇奇怪怪的村子里其实也算正常的白发青年也有些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接着才显得不和很会和别人沟通似的干巴巴回应她道,
“嗯,谢谢你,那天晚上多亏你和阿宝捡到了我的东西,还有……你爸爸帮忙救了我,已经好多了。”
说完这话,木着脸,明显也不大爱和陌生人说话的白发青年又沉默了,杨花莫名地觉得这个大哥哥好像挺闷闷不乐的,但想到可能知道的东西多,有文化的人都是这样,所以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又一次站在墙这边没话找话道,
“哦,没事就好……那,那真的太好了,我爸爸他……还有我其实也很关心……你,你的身体呢哈哈……不过你是不是不开心啊大哥哥……怎么大清早就一个人坐在这儿发呆啊……”
一个人躲在墙后面的小姑娘的口气听上去很单纯,似乎也不像有什么恶意的样子,晋锁阳之前压根没想到那位‘秦老先生’家的女孩年纪竟然会这么小,眼下听说人家一家竟然这么淳朴,今天一大早还主动来关心他,反而表情有点局促惊讶和不自然。
而联系到自己之前还在备受困扰的那些复杂麻烦的问题,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人倾诉的白发青年只皱着眉点点头,又带着点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隔着一面墙就对那头那个他却不确定是不是会听懂的小姑娘慢吞吞开口道,
“恩……不太开心。”
“为什么啊?”
“我变成了怪物了,还有可能今后一辈子都要回不了家了,。”
“啊?不是吧……那你以后该怎么办啊?你爸爸妈妈不会着急出来找你吗?”
“我没有父亲,母亲也早就死了。”
“……额,对,对不起啊……”
这么一来一去间,也跟着难过地皱起脸的杨花好像隐约明白刚刚一个人坐在墙下面发呆的青年究竟在烦恼伤心什么了。
可弄明白是一回事,年纪还小的她却明显没有那个会说些好话安慰人的本领,而绞尽脑汁地蹲在墙下面想了半天,这傻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家里那个今天好像也不太高兴的人,所以当下她便提高声音又皱着眉显得挺诚心地开口建议道,
“嗯……要不……要不等你有空去我家找我爸爸聊聊天吧,他最近好像也挺不开心的,天天都闷闷不乐地呆在家呢……既然你们俩都不太开心,正好凑在一块做朋友啊……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只要找范阿宝还有村里的其他孩子玩一会儿就开心了……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会比较容易开心起来的……你说是吧?”
“你爸爸?”
大概是被小姑娘三句不离自己爸爸的样子弄得有点好奇,很忽然的,晋锁阳就跟着她就重复了一遍。
而一想到那位目测快六十多了都还冒险下河救了他的‘杨花的爸爸’也不知道近况怎么样了,脑子里忍不住泛起些疑问的晋锁阳在皱着眉停顿了一下之后,才跟着点点头又语气十分礼貌地问候道,
“……你爸爸最近身体怎么样了?年纪大了带着你应该住在村里很不方便吧?”
“啊?他?我也不知道啊,但早上起来的时候,他都不搭理我,还说什么要一个人去山下面去……也不知道在冲谁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这个奇奇怪怪,小心眼,抠门的人……诶,不过年纪大了是什么意思……年纪大了不是形容老人家的吗……”
小女孩的嘀咕声让这边还在井边坐着的晋锁阳也跟着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自己和小女孩的沟通好像出了点出入的他隐约才有点觉察出不对地问了句。
“你爸爸不老吗?”
“不老啊,但好像没有你给人的感觉年轻……范细婆婆说他这个岁数要娶老婆好像已经有点困难了……不过反正他看上去也一点不想找老婆就是了……成天冲人发脾气……真是讨厌死了……”
“……”
小姑娘一个劲诋毁自己爸爸的话让晋锁阳听了瞬间有点匪夷所思,但联系到范细作为蚍蜉马确实对人的寿命和长相也没有什么实际概念,难保不会提供给他什么错误的信息,差点就闹了个笑话,把人家当成老年人的晋锁阳也尴尬地沉默了一下。
而一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这个失误就失礼地好几天没上门道谢,眉头紧锁的白发青年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倒是杨花忽然恍然大悟地开口哦了一声道,
“哦,是不是范细婆婆和你说我爸爸都来村里二十多年的事啦……”
“……嗯,这是真的?”
“是啊,他确实来这儿都快二十多年了,但是我觉得他的样子从来没有变过,家里的照片上他好像也一直是这样子。”
“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和我说过一次,说他当时一个人来东山是来找什么时间的入口然后等人的,这山上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么多,谁知道那究竟会是什么东西呢,就连我不也想知道我是从哪儿的来的,又到底是条什么鱼吗……”
小姑娘自言自语的声音让晋锁阳有点没听清楚,所以揣着一肚子疑问的青年下意识地就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而察觉到自己竟然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就说出来了,吓得半死生怕秦艽会回家收拾他的杨花赶紧咳嗽了一声,又挥挥手挨在墙边上冲晋锁阳大声道,
“啊,没,没什么!大哥哥……反正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我和我爸爸都希望你早日康复,赶快来我家做客呢!我们家虽然很小,但我爸爸做饭很好吃的!村里的猫和狗吃了我家的剩饭之后赶都赶不走的……”
“……”
“额,不对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什么来着……啊啊,算了算了我给忘了……”
小姑娘焦急到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的声音透出股外面世界少见的天真,神情明显透出股无奈,但之前好像也没见过性格这么奇怪的孩子的晋锁阳在这边侧着头地听着,脸上倒也没有特别地不耐烦。
而想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人说这么心里话了,心想着反正平时被一个范阿宝缠着也是缠着,再加一个调皮多动的小姑娘也没什么的白发青年只低下头思索了一下,又看着自己放在手边的那只‘传声鬼’开口道,
“你平时都不怎么能随便出门对吗?”
“啊?对……对啊……但我会偷偷溜出来的,就是一般时间不会太长,而且我会努力保护好我自己的……”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爸爸那个人他怕我有危险啊,你也知道嘛……山里其实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你身上的那些掉在山洞外面的东西不都是我和阿宝捡回来的嘛……那天我和阿宝其实正好在林子里玩呢,所以才会正好碰上你……”
“……”
“还有,上次你在山里碰到的那个老孩子……听范细婆婆说很可能当时就和我们几个呆在同一片野鸡林子里,也许差一丁点,我们几个就也要被抓走吃了……山里的东西不是所有都能像村里的蚂蚁叔叔阿姨们对别人那么好的……所以他才不随便让我出去……但我有时候也会想出来找阿宝玩啊……或者找村里的其他孩子玩嘛……”
这个‘他’显然指的还是她那个来历不明,但各方面都让青年感到由衷好奇的父亲了。
只可惜,到目前为止,他也没什么和那个长相,年龄他都一无所知的救命恩人见上一面。
而听出杨花这话里轻微的不满和抱怨,心想着这么一个年纪还不大的小女孩既然会和他这样一个陌生人这么说,显然也是明白大人心中的好意的。
所以明白这到底是个懂事,聪明,知道自己父母难处的孩子的白发青年也没有吭声,先是弯下腰缓缓拿起井旁边的一只传声鬼竹筒,又在调整了一下麻绳的长度后才慢吞吞开口道,
“杨花,初次见面,我送你个礼物吧。”
“啊?礼物?”
“嗯,这个可能还不太好用,先给你试试看吧,阿宝应该和你说过,就是那个能传播声音的传声鬼。”
“……传声鬼?真的有吗!你……你要送给我!!!啊啊啊!!真的吗!!!”
“嗯,接着。”
话音落下,一个竹筒便以抛物线的方式一下子落进了杨花惊讶地举高的手里,等拿到手之后,她才发现那是一个底部连通着一根长长的线的竹筒。
而当下就有些激动地大喊了起来,站在墙头这边的杨花下一秒才听到那个她始终没有看清楚脸的‘什么都知道’哥哥用一种温润动人的声音淡淡开口道,
“下次如果想找我问什么问题,就用这个吧……或者你爸爸不开心的时候也可以让他找我聊聊,我不介意多一个新朋友,也很希望能早点有个机会去你家做客,或是亲眼见见他。”
第138章 杨
晋锁阳和杨花这边所发生的一切, 留在家中独自准备给养女早点的秦艽倒是还一无所知。
事实上在顺手关上身后的厨房门, 又面无表情的拿开扣在水缸上的盖子后,他就被首先被眼前蜷缩在他家厨房水缸里瑟瑟发抖的一只青色大螃蟹给弄得手上停顿了一下。
而当下显得十分谨慎冷冷地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 又眯起眼睛不咸不淡地冲着这只出场方式异常诡异的大螃蟹问了句, 怎么是你来了。
那好不容易赶在新年前独自从遥远的祟界来到东山, 又一大早就爬进他家水缸躲好,却只能等着自家龙君人进来后才敢颤颤巍巍冒出来的横行介士先是吐出了点嘴里的白沫子, 又冻得有点舌头打结扒在水缸上地小声开口道,
“河……河伯今年冬天恐怕得留在小祟主那儿帮忙相看娘娘了,小祟主算算也快二十七八了, 再这么拖下去那祟界适龄的姑娘可就不好找了……所以这不, 新一年您身旁润笔的赤水文书就由臣下来暂时代劳了……”
“……”
“临行前, 小祟主因为没法抽身,只托横行介士我带点过年的节礼给您……还说,这东山靠北方,冷, 让您还是早点回南方过冬吧, 哪怕您……您如今还是为了那人要一直等在这儿不愿意回去……也给他们抽空来封家书, 他和长鸣少爷自从上次见面之后,都快七八年多没见过您了,心里也都一直很想你……”
家书这两个意义明显不一样的字,搭配上横行介士这话听着莫名有点让人心酸难受,低着头望着面前那一锅还没烧开的水的秦艽一时间没有吭声,只是沉默了许久半天才皱着眉回了句, 嗯。
而见自家一向脾气不好,也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私人生活的龙君这回竟然真的难得松口了,原本都做好没骂打算的横行介士也是有些惊喜,紧接着蹲在水缸里的他才听着面前低着头望着自己水中的脸,表情有些难以形容的秦艽皱着眉复又开口道,
“……张长声今年都二十八岁了?”
“啊?是啊,这您都给忘了……小祟主今年二十八了,长鸣少爷都快结婚两三年了,和自己的太太都准备要孩子了,廖先生去年退了休,现在也是快要做爷爷的人了……不过说来也怪,作为凡人,他这身板看着倒是一直不显老,如今也是整天生龙活……”
“那我看着老吗?”
“什,什么?”
“装聋作哑什么,还要我给你亲自重复第二遍么。”
“呃,呃,您当然……您当然……”
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忽然给弄得惊了一下,横行介士大概是没想到一脸不耐烦的秦艽忽然会问自己这个,当下便有点惊恐地顿住了。
而见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了半天就是不肯正面回答,还特别欠揍地用一种复杂惆怅的眼神看着自己,冷冷盯着他看的秦艽自己心里也似乎明白了答案。
许久,面对着曾经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故人都已经逐渐和自己远去,甚至是过上了全新的,正常的生活,唯独只有自己还在这儿不人不鬼地干耗着不知道在等什么的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眯着眼睛略微歪过头看了眼,生怕自己忽然发起疯来会把他给怎么样的横行介士,又不置可否地往锅里下了一把杨花早点特别爱吃的粉干这才开口道,
“‘家书’我会写的,但我暂时没时间回去,让河伯帮张长声好好相看,不用特意挑什么长相,是人是祟都无所谓,最关键的是都帮你们好好管住他,他那点嘴皮子方面的小聪明除了能帮他糊弄糊弄祟界的那帮智商不够的傻子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么多年了……真是没有一点长进。”
“……”
这话一听就是看出来先前那些家书之类的话都是小祟主教的了,被自家小祟主费劲地教了半天,但发挥依旧不是特别好的横行介士一时半会也不敢吭声,就这么心虚地低着头,又眼巴巴地看着脸色不定的秦艽,而原本因为某人而心情还不是特别好的秦艽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出气筒也是正好就顺手用了,直接又显得十分不留情面地继续道,
“还有,我不管你们还有张长声那小子是怎么想象力丰富地臆想我这么多年在这儿的个人生活的,但总之,我没有精神失常得失心疯,也没有难受到成天绝食自杀要死要活,下次你要是再用这种同情可怜看孤寡老人的眼神盯着我,这一年的赤水文书,我会让你好好尝尝以前在我手下做事的滋味的。”
“臣,臣下知错……臣下知错……臣下接下来这一年一定好好为龙君效力……绝不再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自说自话……”
鉴于横行介士的认错态度实在良好,秦龙君‘礼貌性’地恐吓了一下自己这位老部下之后也就干脆放过他了。
而认真思索了一下之后,又抬起灰色的眸子眸望了眼村外的大雪地,明显没什么耐心和他废话下去的秦艽这才表情略带着些冷意将话题带到真正的重点上道,
“这两天河里冷,你和我先呆在岸上过完年再回赤水去……不过,你来的时候,看到村外面围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啊?有,有一群围在一起的白色侏儒,嘴里还唱着歌,而且都饿的眼睛通红地扎堆聚在一起,样子看着怪骇人的,远远像是由小孩子的怨气结成的某种祟,臣下也没太看清……这大过年的,村里头是招了什么麻烦了吗?”
“嗯,是有点麻烦。”
“唉……看您这语气?莫不是个大来头的,不然怎么……可这世间怎还有能压到真龙头上的东西啊……”
横行介士这话问的格外谨慎,但恰恰却说中了眼前秦艽所面临的某些情况,而听出他油嘴滑舌的老螃蟹这话里的恭维,这三天选择按兵不动地留在村子里的秦艽也没搭理他,就只是望着厨房里挂着的那个鸡年老黄历又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有,但是不多,而且得根据特殊情况而定。”
“特殊……特殊情况?”
“十二年是一个轮回,红色的月亮就是‘年’出现的征兆这件事你还记得吗?”